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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 作者:刘明恒

第19章

  第二天,我瞒过娘,和友智叔、油嘴老五一同上路了。石湾“深翻土地”试验片工地离桂花坪二十多里路,一个时辰就走到了。工地位于白沙河下游石湾村门前的田畈上。这是一片大约有300来亩的上好良田,土地平坦又肥沃。远远望去,河沿用篾垫竖起一幅大标语,上面写着“鼓足干劲争上游,深翻土地夺高产”14个红色大字,十分醒目。

  友智叔找到工地指挥部,把我们交给一个姓曹的副指挥长。友智叔临走时悄悄叮嘱我说:“你就老老实实做事,别再惹事了,你属于‘五类分子’了,再惹不起事了。你家里我会照顾的。”我感动了,含着泪水说:“友智叔,我晓得了。谢谢你!”友智叔走后,曹副指挥长把我们交给劳改队的邱队长。邱队长五大三粗,三角眼,吊眉毛,像个土匪。第二天,我和油嘴老五一同加入劳改队行列。劳改队有长期队员19人,都是白沙管理区的五类分子,也有像油嘴老五之类的临时劳教人员7人,共26人。邱队长将我们带到工地,大家用铁揪往下插,然后翻起泥土,土层显出三层颜色,上层是黑色,中间是黄褐色,下面是灰白色。我不知道水田要翻这么深干什么?翻了一个多时辰,也才翻了几尺远,人已经累得够呛了。休息的时候,我、油嘴老五和一个叫夏定才的地主坐在一起。在闲聊中我从夏定才嘴里知道,深翻土地是科学种田夺高产。我听了就纳闷:农作物都吃“熟”怕“生”,土层挖得太深了,把生土翻上来,肯定会影响农作物生长。种田的农民都知道,深耕是有限度的,并不是越深越好,一尺足矣。我感叹道:“水田翻这么深,不扎漏。真是劳命伤财!”说完我就闭目养神什么也不去想了。

  突然是谁踢了我一脚。我睁开眼睛一看,是邱队长。他厉声吼道:“起来!”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站起来了。他左右开弓给了我两耳光,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我没说什么呀!”

  邱队长说:“你说深翻土地是劳命伤财,还说你没说什么?”

  我用目光暗地环视一周,油嘴老五还坐在旁边,没有了夏定才。我心里明白了,肯定是夏定才打了小报告,我不得不承认。我说:“我说了,我不该说。”

  邱队长说:“深翻土地是毛主席提倡的,你反对深翻土地就是反对毛主席,罪该万死!”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忙说:“我说错了,我罪该万死!”

  邱队长说:“取消你今天的休息时间,你干活去。”

  我赶忙下田深翻土地去了。

  油嘴老五也看出是夏定财打了我的小报告。晚吃饭的时候,在他碗里放了些桐油。听说他昨晚拉了一夜,今天上不了工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邱队长把我的事向工程指挥部指挥长王有富汇报了。王有富指使曹副指挥长开我的批判会。批斗会是第二天吃了中饭后在工地上召开的,王有富亲自主持,参加会议的民工有500余人。邱队长在我脖子上挂了块大木牌,上面写着“反党分子(富农)徐土地”。王有富首先让地主分子夏定才揭发我的罪行。夏定才说着说着,肠子就“咕噜咕噜”叫了起来,肚子就疼,就要上茅厮。夏定才向王有富乞求道;“我,拉……拉……肚……”话还没说完撒腿就跑了。会场上立即爆出一阵嗤笑声。于是王有富就让邱队长揭发徐土地诬蔑“科学种田是劳命伤财” 的反动言论。邱队长边揭发边批判。最后王有富批判我,说我思想一贯反动,当年带头闹退社,现在又恶毒攻击社会主义的科学种田,不打倒我这一类“地富反坏右”,就干不成社会主义。批判会开了一个多小时,站得我腿麻脚抽筋。

  后来我才知道劳改队有一条公开的秘密,凡举报有功者可奖励回家一次。想到这我竟有些同情夏定才了。

  油嘴老五干完10天回去了,我一直干到大年三十上午才放假。邱队长说劳改队的人初三上午就要上工地。我这才真正尝到当五类分子失去自由的苦头了。离开家一个多月了,凤仙来过两次,捎来些衣物。邱队长没让我们多说话。凤仙比原来更瘦了,我真不知道她把这个家是怎么撑过来的?我对不住她啊!

  昨晚凛冽的寒风呼呼地刮了一夜。天亮时分,风停了,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半空中飘落下来了,早晨起来地面已经落白了。清理好工具后邱队长才批准我们回家。我身无半文,什么都无法买一点回去,连颗糖也买不起。路过白沙街的货栈,我站在柜台前看着玻璃瓶里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呆了好一阵才走开。从白沙街到蚌壳岭,有二十多里路,清一色用大石块铺成。地面上的积雪脚踩上去发出“卡嚓卡嚓”的声响,我的心也被踩碎了。我巴不得一脚跨到家门口,却又害怕见到娘、凤仙和三个孩子。当我站在自家门口的时候,我的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了。我擦干眼泪才进去。进门我就喊:“娘、凤仙,我回来了。”娘高兴地说:“回来就好。‘有吃冇吃,回屋来烧火扎(烤)’。”三个孩子见我回来都喊了我。田蛋抱住我的大腿嚷着要吃糖。谷穗把手伸进我口袋里搜糖,没搜着,失望地看着我。我的心如锥子在锥。凤仙忙打岔说:“你爸哪来钱买糖?快铺筷端椅吃年饭。”泥蛋大些懂事些,给我倒了杯热茶,叫我去火塘边烤火。我看了看火塘后面被柴烟熏黑的墙壁上空空的,我就知道今年没腌一刀肉,没腌一只鱼。这是我有生以来家里最穷的一年。吃年饭了,谁家放起了鞭炮,“劈哩叭啦”的响声给山村凭添了些热闹的气氛。

  菜上桌了。凤仙做了六菜一汤。一碗猪头肉,说是金枝给的。还送来半瓶白酒,说是给我过年喝的。金枝回柏墩街她娘家过年了,一碗小鲫鱼,是泥蛋下冰冷的河里用捞兜捞上的。一碗藕,是友智叔送的。白菜、萝卜、干竹笋是自家的。另加一碗苕线粉汤。这比我想象的要好。三个孩子狼吞虎咽,一碗猪头肉就只剩下一点点了。凤仙忙给娘拣了一块,又给我拣了一块。我说:“我在工地上吃过肉,你吃吧!”我就又把这块猪头肉拣给她。她又从肉碗里拣一块给我,说:“都吃一块吧,过年呢!这多亏了金枝,不然连猪头肉也吃不上。”忽然田蛋被鱼剌鲠住喉咙了,鲠得“哇哇”直叫。我忙扒开他的嘴巴看,也没看到东西。我拣了一箸白菜叶让他吞下去。他吞下去后我问痛不痛了。他说不痛了。我说你别吃鲫鱼了,剌多。他眼泪汪汪望着我,我只好给他拣鱼肚那儿的鱼肉给他吃,他就埋头又吃起来了。

  饭快吃完的时候娘说:“过年了,大家都高兴点,图个吉利。不管怎么说,一家人团团圆圆比什么都好。”我说:“你放心吧,娘!”下午一家人都洗了个澡,换了衣服。衣服虽打上了补丁,凤仙却洗得干干净净的,又浆晒过,穿上挺舒服的。三个孩子只给泥蛋做了一件新衣服,裤是凤仙的一条裤改的。谷穗的衣服是玉叶不穿了金枝送过来给她的,还是半新的,谷穗很是高兴。田蛋的衣服是泥蛋小时候留下来的。

  敬过祖宗,吃过晚饭,大家就回自已家守岁了。鄂南乡村过年有一个习俗就是守岁。有一句老话叫“三十夜的火,月半夜的灯”。三十夜火塘里的火一定要烧得旺旺的,预示来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正月十五灯要长明到天亮,表示年已经过尽了。我在火塘里架上一个枯柴篼,火烧得旺旺的。我和娘、凤仙都坐在火塘烤火。三个孩子提着去年留下来的旧灯笼随村里的孩子到各家各户辞年去了。我们鄂南乡村有个习俗,每逢年三十晚上,孩子们挨家挨户去辞年。每家每户都得给每个孩子发些食物,不论好赖多少,一颗糖,一块糖粑,几粒蚕豆、花生都可以。只要不让孩子们打空手就行。我家实在没什么好吃的给孩子们,娘将蚕豆用盐水浸泡后,在锅里用砂爆炒,粒粒张开嘴在笑,吃起来又香又酥又脆,孩子们也都喜欢吃。

  在火塘边烤火,我回顾这一年好像做了一个又一个恶梦,我现在都好像在恶梦中还没醒过来。这一年是怎么了?是发高烧了?发神经病了?还是怎么的了?这土地是天赐之物。万物都有它的生命规律的,这些规律是不可违抗的。俗话说:一口吃不成胖子,一步不能登天。那些个假数字报上去是在骗天骗地!骗天骗地是要遭报应的。可惜这报应落到咱老百姓身上来了,咱就成了替死鬼。天啊,您睁开眼睛看一看,是谁在欺骗您?您咋就不雷劈那些个贪官啊?地啊,你睁开眼看一看,是谁在折腾您?您咋就不火烧那些个污吏?土地神啊,咱给您烧了那么多香和纸,您咋就不默佑我们呢?让我这个虔诚于您的农夫成了奴役啊!我没有错,我只是说了些实话真话。这个社会咋就不能说实话真话呢?要我昧良心说假话我做不到。假话我不会说,真话又不能说。我得吸取血的教训,在新的一年里,我就只能当个哑巴了,什么都不说了。可现在已经迟了,我已经成了漏划富农了,成了专政的对象了。富农的帽子就像大山一样压着我,叫我永远不得翻身,连带我全家也跟随着我受罪。我对不住我娘、凤仙和孩子们。想到这我惭愧地说:“娘、凤仙,我对不住你们,对不住孩子们,我没听你们的话,你们骂我吧!骂个痛快我心里好受些。”

  娘说:“你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呢?迟了,你自讨苦吃,自讨罪受不说,让一家人跟着受连累。你让凤仙苦了,把她拖出病来了,常常犯心口疼,又没钱去看郎中。”

  凤仙接住话茬说:“只是苦了他自已,我没事的,一点小病不要紧。”说着说着她就哽咽了。

  我对凤仙说:“今年不说了,明年一定带你去看郎中。这日子才刚开头,晓得要熬到猴年马月?这个家冇得你不行。都怪我不好,让你受苦了,我对不住你。”

  凤仙擦了擦眼睛说:“今天过年,咱不说这些好不好?”她说这话时眼里的泪水又出来了,被火光照得晶亮晶亮的。

  三个孩了回来了。谷穗一脸的不高兴,嚷着说:“今年没辞到什么东西,不如往年。就土改家一人给了两颗糖。”

  凤仙说:“今年都遭孽,咱家也只给得起蚕豆啦!”

  谷穗就不说了。田蛋吵着说:“我的瞌睡虫来了,我要睡。”

  娘说:“土地,你和凤仙带田蛋去睡。你们别守岁了。泥蛋、谷穗都和我睡。”

  我说:“你也别守了,带他们早些睡吧!”

  娘说:“我知道,你们去睡吧!”

  进了睡房凤仙随着反了门。我给田蛋脱了衣,顺手把他放到床里边让他睡,一会儿他就打起了鼾崽。

  凤仙含情脉脉地说:“娃他爸,睡吧!三天后你又要走了。”她说完去尿桶屙了泡尿上床了。我知道她在被子里把自已摊开在那里等我。我离开家一个多月了,在离开家的日子里是多么想家啊。刚开始时光为自已被划为富农而苦恼,后来想穿了就不想了。这顶富农帽子已戴上头了,像孙行者头上的金箍咒想取也取不走了。后来就想孩子,就想凤仙。特别想凤仙,想不着就拼命想,想得在被子里哭啊!想到凤仙也应如此,没得病时,她的欲望比我还强,两三天就要一次,只是表面上看不出来罢了。在这方面我越发对她愧疚,就又狠起自己来,就想今晚把她的损失给补回来。想到这里我浑身燥热,小腹下面仿佛搁着把火,火苗一蹿蹿的伸着猩红的舌头乱舔。我三下两下脱了衣服,钻进被子里,一下子就把凤仙楼得紧紧的。这时我才发现凤仙瘦了,比我想象的还要瘦,身上没一点肉了,原来鼓胀胀的奶子松松垮垮的。她咋瘦成这个样子了?我的心好像针尖一下一下扎得生痛。

  我问凤仙:“你咋瘦成这个样子了?”

  凤仙妩媚地说:“想你想瘦的,没有你的日子真难熬啊!”

  我说:“你吃苦了,里里外外你一个人,我实在是对不起你。你恨我吗?”

  凤仙说:“别说这些了,我生是你家的人,死是你家鬼。”我用手指按住她的嘴说:“别说不吉利的话。”

  凤仙说:“来吧!”说完就主动地拉我上她的身子。

  我一下子爬了上去搂住她那瘦骨嶙峋的身子,立即就涌起一股怜惜之情。当我那根家伙将要进入洞穴的一刹那,才感觉到它已经疲软了,而且越来越软,像一根被开水烫过的蔫黄瓜。

  凤仙见我没有动静,问我:“咋啦?”

  我羞愧地说:“刚才还好好的咋就不行了?咋就说不行就不行了?”

  凤仙把手伸过来摸了摸,安慰说:“别急,慢慢来。我今晚好想……”

  她就帮我揉捏,依然无济于事。这时凤仙的身子也像泄了气的皮球松软下来,眼里的那团欲火渐渐地熄灭了。她安慰我说:“你是累了,别往心里去。”

  我的情绪一下子坏了起来,说:“我成废人了,我咋就成废人了?!”

  凤仙说:“别胡说。你是累了的。你就是成废人了,我也是你老婆!”说完就紧紧地搂住我哭。她哭我也哭。我们就这样搂抱着哭到深更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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