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搞了几年大包干，完了公粮，交了大队提留，家家户户或多或少都有了些余钱，这些钱有的用于偿还陈年旧账，有的用于添置新衣、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有的用于盖新房，有的用于娶媳妇。我家老房虽有些陈旧，还不算逼窄，就没有盖新房。我想把余钱再投入到农业生产上去。腊月，我家买了台红梅牌的黑白电视机。兰花、桂花家也买了电视机，夜晚蚌壳岭就多出了电视机传出的声音，给小山村多少透出点现代气息。

　　1984年，公社改成乡，大队改成村，生产队改成组。这一年楚南地区修一条旅游公路到国家级旅游景点九宫山，途经筲箕坪，虽然占去了我们组4亩多面积，可也让村民进出方便多了。旅游公路距蚌壳岭自然村只有三里路，友智叔组织村民利用农闲，从村门口修出了一条能通板车、摩托车、小汽车的沙子路到筲箕坪，与旅游公路连接起来了。这么一来方便多了，竹木、粮食可以用板车、农用车运下山去。化肥、种子也可以运上山里来，村民们再也不用肩挑背扛了。

　　王援朝在桂花坪做了新屋，兰花也从蚌壳岭搬下去住了。她本来是不想去的，可王援朝要她去带孩子，做家务。离开蚌壳岭那天兰花有些恋恋不舍，一步一回头，眼里含着泪花，有些悲戚的样子。

　　王援朝搬迁到桂花坪蓄谋已久，一是工作方便；二是环境比山上好，土壤肥厚出财；三是有个河南籍老乡叫黄二狗，迁回黄河东边老家去了，多出了8亩承包地。王援朝见时机成熟，跑到乡政府找他爸王有富商量，父子俩一拍即合，立马写了申请，通过乡政府把户口从蚌壳岭转到桂花坪。回头再找桃花坪组长商定，把自己在蚌壳岭组的9亩承包田地带到桂花坪，作为迁户之礼。由于农民对已经属于自己承包权的土地格外看重，虽然王援朝是村支书，但桃花坪的村民对于他的迁居一直暗里对抗着，来一口人，占一份地，就等于从别人的饭碗里抢走一口饭。再说蚌壳岭的田地比起桃花坪的田地来肥瘦程度完全是不可比的，但念在王援朝是村支书，他又能从蚌壳岭带来9亩田地的份上，勉强答应了。王援朝还以村委会的名义，与桂花坪组组长签了划拨田地协议书。接着王援朝在鹤皋学校后面，把一栋三层楼的房屋做起来了，房屋是钢筋混泥土结构，这在当时的桂花坪村首屈一指。王援朝把在蚌壳岭的9亩田地擅自划转给桂花坪组后，因桂花坪组群众嫌路远耕作不方便，没人要。实际上还是王援朝在耕作。王援朝凭着他是村支书，在桂花坪那儿他一家获得了迁走的黄二狗留下的承包田地，这边他又把蚌壳岭组原有的9亩田地占在自己户下，并且又转包给了别人，从中捞好处。王援朝私自带9亩田地的事，蚌壳岭组的群众一直蒙在鼓里。

　　初夏的一个晚上，友智叔、瘌痢头阿三和桂花来找我，三个人脸上尽显怒色。我正在伙房里宵夜，我问友智叔出了啥事。他说桂花坪组组长吴三宝偷偷告诉他，说我们组王支书名下的田地划给他们组了，还说王援朝写有划拨田地协议在他手上，村委会还加盖了公章。王援朝怎么能背着全组人干出这种事呢？我听后也非常气愤，说：“咱蚌壳岭的土地怎么能划给桂花坪呢？国有国界，县有县界，村有村界，组有组界，咱组的田地山林一寸都不能丢失啊！俗语说，‘宁可抛荒，不宁可失业’，那9亩田地不争回来，祖宗都会骂我们。我们对不住列祖列宗，更对不住子孙后代。友智叔，你是组长，这事你说怎么办？”

　　友智叔愤懑地说：“到乡政府去告王援朝。”

　　金枝插嘴说：“这种做法肯定不对。”

　　我说：“可究竟哪儿不对，有没有违法，违了哪条法？咱不知道。这得要问问才好。要不让金枝进城去问问他表弟，他在县政府当事务长。”

　　友智叔说：“那就你让金枝去问问。我60多了，不能让田地在我当组长时丢失一寸，让祖人骂我是败家子。”

　　我说：“好，那就让金枝去跑一趟。”

　　第二天，鸡啼三遍金枝就上路了，步行到白沙街搭车去了县城，找到表弟。表弟对土地管理法规也说不出所以然，就带着她去了土管局地籍管理股咨询。股长姓宋，宋股长明确地说：“按照1979年9月28日中共中央颁发的《关于加快农业发展若干问题的决定》第二条第五款的规定，户口迁走了，土地是不能随人带走的，带走是违法的。”金枝当日下午就赶回来了，把情况向友智叔说了。友智叔请人写了告状信，第二天就去了白沙乡政府，把王援朝从蚌壳岭带走田地的事，向白乡长反映了，并将告状信给了白乡长。白乡长答应处理这件事。

　　没想到三天后，王援朝来到蚌壳岭组把友智叔的组长给扒了，并当着大伙的面说：“老子辛辛苦苦当支书，带点田下去，就这么点小事，你们还要告我的状。老子又没把田地统到私人腰包里去，我不怕。谁也别想在我头上捉虱，谁要和我过不去，看我怎么收拾他。”

　　友智叔听了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待他把气透顺之后，指着王援朝的鼻子说：“你王援朝是什么东西，以权压人，罢我这个小组长有什么了不起，这个小组长我早就不想当了。可你以权谋私，违反国家农村土地政策，危及蚌壳岭组父老乡亲和子孙后代的切身利益，把我们蚌壳岭组的田地私自划到桂花坪去，你这和割地求和的卖国贼有什么两样？你不怕父老乡亲戳你的脊梁骨，我这个组长还怕他们背后骂娘呢！”

　　王援朝自当支书以来第一次遭人这么责难，气得青筋暴跳，眼睛发绿，说：“有本事你就去告，除非你不回来了。”他说完转身走了。

　　友智叔回应道：“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当晚友智叔家拥满了人，大家纷纷替老组长不服，表示支持老组长去告状。我也去了，我觉得这已不是友智叔一个人的事了，是为了蚌壳岭全组的名誉，为了徐姓家族的权益。建议告状信以全组群众的名义写，人人签字画押。大家一致赞同我的意见。友智叔当下让自己读初中二年级的孙子将状纸写好了，并将支书打击报复的内容补充进去，然后家家都在上面签了字，画了押。

　　友智叔最后要求我和他一起到乡政府和县政府去，告不发就到地区去找赵宝成书记，在场的人也都赞成。作为蚌壳岭组的成员，徐氏后代，我责无旁贷，理所当然地答应了。

　　我和友智叔去白沙乡找到白乡长。我把王援朝撤了友智叔组长，搞打击报复的事对白乡长说了。友智叔又将全组村民签字画押的状纸交给了白乡长。白乡长说：“我去找了王援朝，让他把田地退回去，他答应我的。你们回去找他退田。”

　　我说：“你乡长说的话他都不听，他是支书，我们是平民百姓，咋叫他退田？”

　　白乡长说：“你们也别急嘛！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让我再给他做做工作。”

　　我说：“友智叔向乡长反映问题，王支书就把他的组长给撸了。这可是在向你白乡长摆狠呀！王支书说了，谁再告状他就要收拾谁。”

　　白乡长说：“王支书一时思想还转不过弯来，让我再做做他的工作。”

　　我说：“等你做好他的工作，他还不整死咱了。这事明摆着是他违背国家政策，你白乡长处理不了，我们就找县长去。”

　　白乡长听后脸色立马紫下来了，如一张茄子皮，之后又白了，如干枯的菜叶。说：“我没说不处理呀！你要去找县长，你去告我呀！”说完气呼呼地走了，把我和友智叔晾在乡政府门口。我问友智叔：“咋办？”友智叔说：“白乡长这么说，咱不想去也得去了，我咽不下这口气。”说完我们就搭车进城了。

　　友智叔从来没有去过县政府，我虽然去找过赵书记，可我也没进过县政府。走进县政府办公大楼一楼大厅，迎面立着一座红底金字的标语台牌，上面写着“为人民服务” 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台牌四周被五颜六色的鲜花簇拥着，整个大厅显得庄严肃穆。我被这庄严肃穆的气氛压抑着，心里竟有些发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