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从武汉回来，我把田蛋的情况对金枝说了。金枝说： “只要他们日子过得去就行了。我们现在是人老了，身体不行了，思想也跟不上趟了。”我说：“唉，我也管不那多了，随他们去吧！本来我想让他们回来，农民不种地终归不好。可现在种田也难，税费一年比一年重，种子、化肥、农药瞎鸡巴涨，种田划不来啊！叫他们回来做啥？”可谁也没想到灾难突然降临到我家来了，让我后悔莫及。

　　就在我从武汉回来的第八天中午，麦穗突然从县城回来告诉我：田蛋 因建筑合同纠纷被对方打了，正在同济医院抢救，已经五天了，还没清醒过来，很有可能成为植物人。秀秀说他们的钱花光了，问两老是继续治还是拖回家来。秀秀不敢直接对你们说，让我告诉你们。我听了差点晕了过去。等我稳定情绪后问：“啥叫植物人？”麦穗说：“植物人就是活着的死人，能喂他吃点稀食，其它什么都不知道了。”听后我就感到天塌了，地陷了，看人不是人，看鬼不是鬼。我的天啊！这叫我怎么办呀？田蛋呀，老子叫你回你不回，城里不是咱呆的地方啊！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命都保不住了。我问：“还需要多少钱？”麦穗说：“是个无底洞，如果一直治不好得一直治下去。”我说：“这要得多少钱呀，这是报应啊！老天爷啊，我家碍着你什么了？你咋不长眼啊？”金枝急得直叹气，劝我说：“伢他爸，光急顶什么用？你拿主意呀！”我说：“我哪去拿这多钱呀。家里还有多少积蓄？”金枝说：“只有三千块了，那是留着咱俩做木头用的。”我说：“先拿出来救人要紧。”我又对麦穗说：“麦穗，你也出点血吧，冇得办法啊！不能见死不救吧！”麦穗说：“我出一万，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钱了。”我想了想说：“你就拿五千吧，不能影响你做生意。”金枝说：“碧桃不是有钱吗？找她凑点。”我想了想犹豫了一下说：“她那钱我咋好开口？”金枝说：“毕竟夫妻一场。”我说：“试试看吧！”金枝就差一个在门口玩的小孩子去把碧桃喊来了。我把田蛋挨打和抢救他的事都对她说了，她听了十分气愤地说：“天理有眼睛，这是报应。”金枝说：“话也不能这么说。他对不住你作对不住你说，挨打作挨打说。田蛋毕竟是你前夫，是唐豪他爸。现在救人要紧。”碧桃沉默了一会说：“你们要我拿多少？3万够不够？”我想了想说：“先拿两万再说吧！”碧桃说：“那我这就去白沙信用社取钱。正好有两万存的是活期。其余存的都是5年死期。”麦穗说：“嫂子，我要回县城了，我们一起走。”我想了想说：“金枝，你把两千块钱给我，我和麦穗一起进城，明天和她一起去同济医院看田蛋。”金枝说：“我和你一起去。”我说：“你就留家里吧，多去一个人多一个人的盘缠，家里也离不开人。”金枝去把存折拿来交给我，我和麦穗、碧桃一起上路了。

　　来到同济医院外科监护室，就看见田蛋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紧闭着双眼，脸上毫无表情，皮肤灰白像纸似的，既像是睡着了，更像是死去了。鼻孔上插了根皮管。我看到这情景“哇”地哭喊起来：“田蛋呀，你这是怎么了呀？爸来看你了，你睁开眼看看你爸呀。田蛋，你应一声你爸呀！”护士听到我的哭喊声跑进来制止，可我控制不住。秀秀和麦穗就立即把我扶了出去。

　　秀秀告诉我说，工程合作的一方浙江老板把工程款卷走了。田蛋在湖北一方老板参了股，投入了30万元，田蛋急了，就到处找浙江老板，还真找到了。田蛋带人和浙江老板争吵起来，浙江老板唆人把田蛋打了。田蛋被打晕后那伙人就跑了。民工把田蛋送到医院抢救，医生为田蛋做了两次开颅手术，医院检查结果证明，田蛋脑干严重受损。医生告诉秀秀，如果一年之内，病人还没有任何意识，那么他就有可能成为永远的“植物人”。 秀秀说浙江老板跑了，虽然报了案，也不知啥时能破案。湖北老板说是田蛋自已惹的祸，他没责任。秀秀已经花去6万多，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她实在是想不到办法了，这才给麦穗打电话，让她告诉两位老人。我把三万二千块钱交给秀秀，秀秀结账时扣除挂账的，只剩下八千块了。外科裴主任问了我家的家庭情况，说：“鉴于你家的经济状况，建议你们还是回家算了，这里你们住不起……美国有个教授最近发明了一种亲情呼唤法，你们回去可以试试。回去后也不必给他吃药打针，你就对着他的耳朵喊他的名字，讲他过去高兴听的事。”裴主任这么一说，我思谋着在医院这么住下去，住到猴年马月才有个止呢？咱黑脚杆也没这多钱住。我对秀秀说：“秀秀，主任说得对，咱把田蛋弄回去，有我和你娘照护。医院咱住不起，你呢和我一起回去也行。”秀秀说：“爸，这边我走不脱身，我还得去找人讨回入股的30万块钱，还有豆豆在幼儿园要人照护。”我说：“你不去也好。田蛋回去，你就放心吧，我们会把他照护好的。”

　　第二天，秀秀为田蛋办理了出院手续，又叫了辆救护车一直把田蛋送回蚌壳岭。从车上将田蛋抬下来，放在家乡的土路上，我腑下身捏着田蛋的手说：“田蛋，咱回家了，回蚌壳岭了。你听见没有？”这时我突然感到田蛋的手紧了一下。我说：“秀秀，我刚才感觉到田蛋的手紧了我一下，他是不是有感觉了呢？”秀秀不相信，她来到担架旁边，握着田蛋的手喊道：“老公，我是秀秀，你要是听到我的声音，就揑一下我的手。”这时秀秀也明显感到她的手被田蛋紧了一下，空洞的眼睛里居然流下了两滴眼泪。“醒了，醒了！”秀秀激动得哭了起来，可后来再也没有动静了。秀秀掏出手机给裴主任打电话，把则才的情况对他说了。裴主任说：“这表明他的脑细胞多了起来，这是好现象。但还不是真醒，还要注意观察。”我感动地说：“还是家乡好，土生土长，离不开家乡的土啊！只要回家了，他一定会好起来的。”我把田蛋安顿在我们家里。我想田蛋与碧桃脫离了，咋好让碧桃照护他呢！两个人疙疙瘩瘩，心不顺，气也不匀，对田蛋的病不利。秀秀把田蛋送回后当即随救护车回武汉，豆豆虽说在幼儿园寄宿，可身边也离不开人。秀秀临走时跪在我和金枝面前说：“爸，娘，田蛋托付给二老了。案子一旦有眉目了，我就回来看田蛋，田蛋一定会好的。”金枝将秀秀扶起来说：“田蛋我们会照护好的，你就放心走吧！你可一定要把豆豆带好啊！”秀秀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田蛋回来后，村里男女老少都来看他，许多人见田蛋像死人一样躺在床上，吃东西靠管子喂流食，暗暗地流泪。走时都安慰我和金枝，让我们宽心耐烦照护田蛋，说有些植物人后来也慢慢好了。一些家里有人在外打工的人见了田蛋后，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金枝照护田蛋十分精心，每天买来瘦肉和蔬菜一起炖好，之后和煮好的稀饭一起用搅拌机打成糊状，再一点点从导管喂给田蛋。每顿饭从做到喂完，需要2个多小时。我和金枝怕田蛋长时间卧床生褥疮，每隔几个小时就给他翻一次身，还给他做按摩。晚上，我和金枝轮流坐在田蛋身旁，一坐就是大半宿，像唠家常似的跟他说话，喊他的名字。到了深夜，我和金枝给他招魂，每晚一次，天天如此，从没间断。在我们的精心照料下，田蛋身体恢复良好，四肢没有出现任何萎缩迹象。可田蛋就那么任性似的沉睡着，无论对他说什么都没有反应。碧桃也时常来看他，隔三差五就送一次蒸鸡蒸肉过来，交金枝喂给田蛋吃，能做到这一点也算难为她了。

　　期中考试结束后，唐豪回来了。他虽然恨他爸，可见到他爸被打成植物人，扑到他爸面前，抓住他的手痛哭起来。边哭边喊：“爸，我是唐豪，我看你来了，你醒醒呀！”这时我发现沉睡中的田蛋突然扭动了一下身体，我兴奋地对唐豪说：“你爸动了一下。”唐豪也说：“我爸把我的手紧了一下。”我说：“唐豪，继续喊，把他喊醒过来。”唐豪又喊了起来：“爸，我是唐豪，你醒醒呀！”我和金枝也喊：“田蛋，你醒醒呀！”突然我们看见床上的田蛋正在慢慢地睁开眼睛。金枝激动地说“田蛋，你醒了，你真得醒了吗？”田蛋没有回答，眼神却变得有了光采。唐豪高兴地问：“爸，你想儿子了吧？儿子也想你。”这时躺在床上的田蛋显得焦躁不安，他猛地将头一转，眼睛直直地盯着儿子。 那一刻，我惊喜地发现，田蛋的眼角处有两滴眼泪流了下来。金枝兴奋地问：“田蛋，你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金枝本是随意问问。没想到，躺在床上的田蛋轻轻地点了点头。这个细微的发现，让我们全家人欣喜若狂。金枝连忙跑到厨房，不大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鸡蛋羹端了上来。她像往常一样，想把鸡蛋羹送入鼻管中，谁知田蛋竟然摇了摇头，还主动张开了嘴，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田蛋，你醒了吗？你想用嘴吃东西吗？”金枝边说边把鸡蛋羹放到田蛋的嘴边。田蛋慢慢地吃了下去。“你醒了？你真的醒了。”我抱着田蛋嚎啕大哭起来。

　　经过半个多月的努力，田蛋开始下地了，我和金枝扶着他出去晒太阳，到山路上走走。田蛋一接触到阳光和地气，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快，能够独自缓慢移动双脚了。 秀秀得知田蛋醒来之后，立即赶到同济医院找到裴主任。裴主任让她把病人带去进行一次身体检查，如没有异常情况，下一步配合针灸治疗，病情会好转得更快些。秀秀决定回蚌壳岭把田蛋接出去住院治疗一段时间，让他尽快地好起来。秀秀是坐医院的救护车回来的。秀秀回来把她的想法一说出来，就遭到我的极力反对。我坚持把田蛋留在乡下，我说：“田蛋的病是回家乡好的，他服家乡的水土，不然他的病也没这好得快，田蛋还是留在家里好些。”秀秀不答应，说:“一切听医生的，医生咋说咋办。”我又说: “医生有几个好东西，巴不得你天天吃药，天天住院，你有几多钱花。”秀秀求情似地对我说: “爸，我已和裴主任说好了。我也是为田蛋着想，巴不得他早早好起来。打人凶手已经抓了，浙江老板也找到了，他早些好了还可以出庭作证，钱也能早些要回来了。”麦穗见我们僵持不下说:“都别争了。看我哥他自己是啥意见？”我威胁田蛋说：“你自己拿主意吧！你要回武汉，以后就别回蚌壳岭这个家了，算我没养你这个儿子！”田蛋左右为难愣在那里，好一阵才说：“爸，娘，儿病中多谢二老照护，儿终身不忘。儿还是要回去住院治疗，想早些出院。好多事还等着儿呢。”金枝听了拽了拽我的后衣，轻声说:“他要去就让他去吧！”示意我别发火。我还是忍不住地说:“滚，以后死在外面也别回来了。”说完我转身走了。秀秀也不认火候，心一横，一个劲催田蛋上车。然后向金枝打了个招呼，让司机把救护车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