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半个月后田蛋出院了，出院了后也没想到要回家来看看，说是要去忙官司的事，一句话就推脫不回了。嗨！我也想通了，不回就不回吧，只要他们能过得好。这时我想起泥蛋，对金枝说：“泥蛋带着一家四口去广东打工，也不知咋样？挣没挣两个钱？”金枝叹了口气说：“外面的钱不那么好挣啊！麦穗开的服装店现在算是打开了码头，那几年晓得吃了人家多少亏？你是不是想去广州看看？”我说：“想也是白想，单说盘缠就得不少。人老了，也跑不动了，去了也找不到东西南北。十年前还差不多。”金枝说：“泥蛋已经三年没回来了，今年你叫他回来一趟，不能全家回也得派个代表回来过年吧！把情况说说，也免得咱为他们担心受怕。”我说：“好，我这就去兰花家给他打电话。”

　　走进兰花家，兰花一个人在家看电视。她见我去了很热情地叫我坐。我说：“我来给泥蛋打个电话。”她客气地说：“你打。”我走到电话机旁边拿起电话拨过去，响了好一阵才听到泥蛋的声音。互相问候后我就让他今年无论如何要回来过年，来不了一家来一个也好。泥蛋答应了，说等工资拿到手就回。听到这话我心里踏实了许多。

　　冬天到了，日头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蚌壳岭唯一的晒场上聚集了许多晒日头的老年人和未上学的小伢。我是鸡抓命，总往山上跑，不是锄草就是给禾苗点粪，再没事就到山上去转悠。金枝也老了，眼睛也不行了，给人做不成衣服了。有时也提着鞋篮﹙装针线、顶针、布片及破了的衣物用的竹篮﹚到晒场去凑热闹，缝补点什么。晒场就成了信息传递最快的地方。传递得最多的消息是村里哪个出门打工的回来了，谁挣了钱，谁没挣着钱。听别人说还不放心，还要到人家家中问个究竟，看个实在。这些天村里在外打工的回了七八个，有的在浙江，有的在福建，有的在广东。回来一个，人们就登门拜访，问长问短。或好或坏都在人们心里引起强烈反响。广东回来的一个说他在公司搞内保，省吃俭用带回了1万元，大家为他感到振奋。温州回来的两个女孩在纺织厂当挡车工，每人也带回了5000元，大家也很羡慕。有个通山女孩被人骗子偷卖到台湾当妓女了，大家听了不由得心里发紧。人们还听说筲箕坪有个女孩是坐飞机回来的，到武汉天河机场又坐的士一直送到桂花坪。人们在惊讶的同时，又怀疑这钱来路不明。还有一个，他所在的建筑队的包工头跑了，一分钱没拿到手，是流浪回来的。

　　谁也没想到灾难再次降临到我家。

　　这天上午，蚌壳岭忽然来了两个穿警服的警察，其中一个是白沙乡派出所的小王，一个是东莞公安局过来的警察，他们是村治保主任徐唐进带来的。晒场上的人一见来了两个警察，不知道出了啥事，都围过来了。徐唐进用眼睛环视了一下发现了金枝，走过去说：“金枝大妈，有事找土地。”金枝说：“土地去山上锄麦草去了。啥事？”徐唐进便让金枝把人带到家里去说。金枝收拾好鞋篮把人带到家里。小王问：“你二孙唐雄回来了没有？”金枝说：“他没回来呀？出啥事了！”小王说：“他把他们的头杀了，人跑了，已经有七八天了。”金枝惊叫一声问：“我的天呀，他咋会去杀人呢？我不想信。吴主任你是知道的，唐雄是个不多言不多语的孩子，说他杀人鬼都不信。”从东莞来的警察说：“人的确是唐雄杀的。”金枝说：“如果真是他杀的，这里面一定有啥原因。”小王说：“金枝大妈，唐雄杀人已成事实，构成犯罪。现在公安机关正追捕他，希望你们积极配合。如果他回来了，立即让他到公安局去自首。跑不脫的，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至于他为什么杀人，怎么量刑，是司法机关的事。土地大伯回来后，你对他说，让他想办法找到唐雄，主动自首可减轻罪刑。”金枝说：“好，好。请你们暂时保密，传出去羞人呢！”小王临走时再次叮嘱金枝，要积极配合公安机关办案。我回来后金枝把情况对我说了，我只觉眼前发黑，差点晕倒过去。我悲怆地呼号：“泥蛋呀，泥蛋，这城里不是咱农人呆的地方啊！你们咋就要硬缠在这棵树上呢？唐雄你是咋管的，咋让他杀了人呢？”

　　徐唐进和两个警察走后，唐雄杀人畏罪逃跑之事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人们接踵而来，向我和金枝打探实情，安慰我们。我心里焦急又烦燥，简直是度日如年。

　　北风狂刮了一整天后，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了，幕埠山脉的所有荒野村庄都被裹在厚厚的雪绒里。夜幕降临，蚌壳岭寒光逼人，阴森森的连狗叫声都没有了，宁静得让人惧怕。自从听到唐雄杀人的消息以后，我们无心烤火看电视了，每晚早早和金枝上床睡觉，可睡也睡不着，脸、颈、鼻子、耳朵就一层层觉出了凉意，冷嗖嗖的更让人难以入睡。想到唐雄，他才二十二岁，听说谈了个朋友还没结婚，杀人偿命，他这辈子人划不来，连根也留不下来。想到这些我不由泪水就往心里流。

　　猛地我听到门外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而且这脚步声在自家门口停下来了，我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觉得唐雄回来了。我爬起来打开房门，一个雪人立在眼前，他果然是唐雄。他轻轻唤了一声“爹！”我颤抖地应了一声，说：“雄宝，回来就好，快进屋。”进了屋我喊起了金枝，烧燃了大火让唐雄烤，又让金枝给他煮宵夜。

　　唐雄问：“爹，妈，你们还好吗？”我说：“好，好，你回来了比什么都好。”我看到唐雄既激动又心酸，唐雄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人高马大的却因杀人要去坐牢，挨枪子。这个结果能叫我不心酸吗？想到这我的泪水又流出来了。我赶忙偷偷擦去说：“雄宝，咱啥都别说，吃了暖和了身子，咱再唠。”金枝知道唐雄喜欢吃苕粉坨，她就麻利地切了腊肉丁、花生丁、豆干丁，与苕粉混合在一起，用开水搅拌调好做苕粉坨，不一会就煮好了。还煎了两个荷包蛋。金枝添了两大碗给唐雄吃。我又拿来一瓶酒让他喝，祛寒解乏。唐雄是饿坏了，他狼吞虎咽地吃着，我和金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吃。金枝见他那吃相，忙说：“雄儿，慢着吃，别噎着。”唐雄停下来望了我们一眼，憨憨一笑又吃起来了。两大碗苕粉坨和两个荷包蛋不一会儿就吃光了，酒却一滴未沾。我见他吃完了便说：“雄儿，累了吧？赶快洗了去睡。”唐雄疑惑地问：“爹，你咋不问我点什么？”我说：“有啥话明天再说，今晚早点睡。”唐雄说：“是不是你们知道我的事了？”我说：“孩子，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你是我孙子，永远是我的心肝宝贝。”说着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来了。唐雄见我哭了，惭愧地低下了头。说：“爹，妈，我对不住你们，孙子不孝，惹你们伤心了。可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才这么做的。”我说：“雄儿，那你就把事儿说来听听。”唐雄就把事儿的来龙去脉说了。

　　唐雄一直在东莞一家港商开办的公司做保安，而且做得不错。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保安部主管三点查哨，发现公司保险柜被人撬开了，丢了11万人民币和2万港币。早晨，公司经理知道了，大发雷霆。他把此事报告给远在香港的董事长。董事长在电话里把公司经理骂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怒之下把主管和手下13个保安全部开除出公司。唐雄也被开除了。唐雄那个晚上不当班，把他开除了冤啊！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第二天，唐雄去了劳务市场。劳务市场上要零工的多，固定工的少。唐雄是农村来的，干体力活还行，干技术活不行。他转了两个小时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这时他发现一个塌鼻子小伙的一双眼睛在注视自已，唐雄朝他笑了笑。塌鼻子也朝他笑了笑，问：“活还没找着？”唐雄说：“没找着。”塌鼻子说：“有人托我招几个人干活，你去不去？”唐雄问：“干什么活？”塌鼻子说：“去了你就知道了。”唐雄问：“多少钱一个月？”塌鼻子说：“不好说，少的一个月600元左右，干得好两三千也是有可能的，你要愿意去我可以带你去。”唐雄想了想答应去试试。塌鼻子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他就把唐雄带到市郊外一栋偏僻的楼房前停住了，让他自己上二楼去。临走时塌鼻子挺仗义地对他说：“出门在外要小心，千万别把身份证交出去，不要轻易说出真地名和真姓名。”唐雄打心眼感激他的关心。唐雄往那栋楼房走去。这时塌鼻子喊了声：“胖哥，人给你带来了。”楼梯口的胖子说：“你走吧！”塌鼻子就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