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楼梯口坐着一个五大三粗的胖子在看一本杂志，唐雄没有理他竟直上了二搂。见有扇门边吊了个“保安汽车运载公司”的小牌子，便走了进去。里边有六七个人正在打麻将，其中一个刀条脸的人起身问：“来上班的？”唐雄说：“来上班的。”刀条脸说：“好，跟我来。”刀条脸把唐雄带到三楼一间房里，让唐雄坐。待唐雄坐定，刀条脸问：“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唐雄想起塌鼻子的叮嘱，忙说：“姓刘，叫刘家峡。”刀条脸说：“就是那刘家峡电站的刘家峡？”唐雄“嗯”了一声。刀条脸说：“这名字好记。你把身份证拿出来给我看看。”唐雄说：“身份证没带在身上，在老乡那里，你要看我这就去拿。”唐雄想，你这是什么破企业，厂房没厂房，办公室不像办公室，我还不想在这儿干呢。刀条脸说：“那就算了。你把你家地址告诉我就行了。”说完从桌上拿来纸和笔递给唐雄。唐雄就写了起来，他把湖北写成湖南，把远山写成浏阳，把白沙乡桂花坪村写成芙蓉镇芙蓉坪村，他知道有本小说叫《芙蓉镇》，不知道芙蓉镇有没有芙蓉坪村，写完就交给刀条脸了。

　　刀条脸接过通讯地址后，陡然露出了一副吓人的面孔，说：“刘家峡同志，你现在正式成为我们的职员，一切听我们安排，叫你干啥就干啥，不干的话你就别想活着出去，你的家人也别想安宁。干一阵了，你万一不想干了，你得给我找个替死鬼你才能脱身。”刀条脸一番话让唐雄吓出一身冷汗，这才知道自己当了塌鼻子的替死鬼。可现在后悔晚矣！唐雄问：“干啥工作？”刀条脸说：“明着对你说了吧，就是制造车祸，找车主索陪。”唐雄还是听不懂。刀条脸说：“就是让你骑自行车或摩托车去招惹高级骄车、名厂货车，造成车祸，找他们赔钱。”唐雄说：“那不是玩命吗？我不干！”刀条脸说：“由不得你干不干了，你小心行事是不会玩命的。中午我带你试一回。”说完就把他带到西头一个套间。这里有三男一女，手臂和腿上都绑上了绷带，有的还上着夹板。唐雄就感到一下子迭进了地狱。

　　吃了中饭刀条脸就来喊唐雄，交给他一辆自行车，让他推着朝国道方向走去。刀条脸和胖子一前一后将他夹在中间，后面还跟着五六个人。上了国道后，唐雄和刀条脸停下，胖子继续朝前走了50多米也停下了。待前面驶来一辆豪华轿车，刀条脸逼唐雄推车冲过去。唐雄不肯，刀条脸就一边威胁他，一边将他连人带车推将过去。豪华轿车按响了喇叭减速了。就在豪华轿车要从唐雄身边驰过时，刀条脸将他猛地一推，撞上豪华轿车后身，人倒车翻。唐雄挣扎着正想爬起来，没想到刀条脸上来就将他的手臂“叭”地一声折断了，唐雄感到钻心的痛。车祸就这样制造成功了。后来有人将唐雄弄到医院看法医，拍片、鉴定、治疗。他们也不让他住院，将他用出租车送了回来。

　　两个星期后，唐雄感觉到手臂的痛轻了些，他想想两个星期前的那一幕就惧怕，再在这里呆下去，说不准哪天就丧命车轮下成了冤死鬼，而索赔款都是人家的。唐雄就思谋着逃走，逃也许还有个生路。一个下雨的深夜，唐雄偷偷从排污管道滑到二楼时，没在意把二楼的遮雨板碰上了，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唐雄落地就跑。刀条脸发现了他追出来了，随后胖子也追出来了。跑出200多米远，刀条脸追上唐雄，将他抓住，由于惯性两人一齐倒在地上。唐雄慌了，拾起身边一块石头，竭尽全力向刀条脸头上砸去，刀条脸立马就倒下去了。唐雄推开刀条脸跋腿就跑。唐雄逃出来后躲在一个老乡那里养伤，养好伤就逃回家了。

　　听完唐雄的叙述，我和金枝已泪流满面。我孙子错在哪了？我孙子这叫自卫。我孙子不打死他，他就得打死我孙子！想到这我宽慰唐雄说：“雄宝，你没错，只是不该把人给打死了。”说到这我忽然祝福起那个刀条脸来，祝福他命大不死，如果是这样雄宝就不用偿命了，顶多坐十几年牢。我问：“刀条脸死了没有？”唐雄说：“我咋知道。”我问金枝，金枝想了想说：“好像没听说杀死人的话，派出所小王只是说杀了人，没说杀死人。要不你打个电话给泥蛋，让他在那边去打听一下。”我说：“你说得对，现在不早了，明天去打。”然后我对唐雄说：“雄儿，别怕。有爹妈在，没有翻不过去的山，淌不过去的河。今晚你好好睡一觉，明天爹陪你去自首，争取宽待处理。”唐雄说：“我也想去自首，可我想你们，想见你们一眼。爹，妈，孙子不孝，对不起你们了。”我说：“雄儿，你没错，换了你爹也会这样做的。可钉是钉，铆是铆，咱犯法了得服法，这事不丑。”金枝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唠叨：“刀条脸，你咋这么坑我孙子啊！我孙子前世与你无冤无仇，你咋要逼他杀你啊！刀条脸啊，你积点德吧！你命大不死吧！你救我孙子一条命吧！”我听金枝这么一说，忙吩咐金枝：“你去给这狗日的敬柱香，烧些纸，祈祷他命大，能在阎王勾走之前将他拖回阳世间来。”一生不信迷信的金枝“嗯”了一声起身走了。

　　翌日，天蒙蒙亮，金枝就把苕线粉煨腊猪脚弄好了，这是唐雄最喜欢吃的。唐雄起来洗漱完后，金枝就舀了一大碗端上了桌，催唐雄快吃。唐雄说：“我不想吃，吃不下去。”金枝说：“事情做下了，你也别多想了。再说也不全是你的错，到时我让你麦穗姑姑出面，给你请个辨护律师，据理力争。我就不信法官不顾事实不讲道理。”我听说看守所里棉絮消薄，拣了床新被絮捆好给唐雄。这时我提来了酒，听金枝这么一说，忽然茅塞顿开。接过金枝的话茬说：“雄儿，你妈这主意好。我们不懂法，律师懂。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杀的那个刀条脸没死，他被抬到医院抢救过来了。雄儿你没错，在爹眼里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不起的男子汉，比爹有出息。只要刀条脸命大没死，你就不会有大事，少则二三年，多则七八年。别把这事老记挂在心里，等上面判下来了，爹去看你。雄儿，爹陪你喝两盅暖暖身上，喝好了，吃饱了，爹送你上路。”说完我斟上两盅酒，一盅给雄儿，我自己也端起一盅。唐雄红着眼睛说：“爹，别说了，孙儿喝。”爹孙俩就碰了，就喝了。然后唐雄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了。我和金枝就看着他吃。唐雄吃得津津有味，不时抬起头来孩子似地望我们一眼。我说：“慢慢吃，不慌。本来我是想天不亮就送你走的，听你这么一说觉得没必要藏藏掖掖的，打死罪恶狗老板不丑，光荣。就像旧会打死恶霸地主一样，他们这些人和恶霸地主有什么两样？”金枝说：“让孩子吃吧！”然后又对唐雄说：“雄儿，慢着吃，别噎着。”

　　酒足饭饱后天已大亮了，偶而传来几声狗叫声。村里的人寅时一个卯时一个起床了。我打开房门，野外皑皑一片，屋檐挂满冰吊，寒气逼人。吃完饭唐雄沉默寡言，这时突然泪水夺眶而出，颤抖着说：“爹，妈，孙儿走了，你俩老多保重。如果孙儿能早些回来，再来孝敬你们。”我说：“雄儿别说了，咱们走。”唐雄说：“爹，大雪天路滑，您几十岁了，要您送我会遭雷劈的，我自已走，您放心，孙儿一定去自首。”金枝说：“老头子，算了。你这身子骨不行了，让孙儿自己去吧！自己的孙子你还不相信吗？”我含着泪说：“相信，相信。我是想一路上陪他唠嗑，不狐单。好，雄儿，你就自个儿去吧！千千万万别变卦啊！”唐雄说：“爹，不会的，我要变卦对不住你。”我说：“走吧，雄儿，我和你妈送你到桥头。”

　　唐雄背起简易行李走在前面，我和金枝跟在后面，三个人的脚印深深印在雪地上。有人看见了，怪异地看着我们。问我：“这不是唐雄吗？他这是到哪去？”我毫不隐诲地说：“他到公安局自首去，他杀人了，杀的是恶霸流氓，杀得好！他很快会回来的。”来到古廊桥，唐雄停了下来，放下行李，用左手紧紧地拥住我，又用右手紧紧地拥住金枝，哭着说：“爹，妈，我想活，我冤啊！”我说：“雄宝，好好服刑，争取早日回来。爹、妈活着等你回来。我等会就给你麦穗姑姑打电话，让她给你请个好律师搭救你。你放心地去吧！”唐维擦了擦眼泪说：“爹，妈，回去吧！孙儿走了。”说完背起行李猛一转身上路了，头也不回地上路了，雪路上现出一行深深的脚印。

　　也不知是菩萨真的显灵，还是刀条脸的命大，刀条脸被送到广州陆军医院抢救10天后，终于苏醒过来了。泥蛋从东莞打电话过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我悬着的一颗心落地了。这边麦穗托人从省城请来名牌律师邵连顺，经过三次开庭，邵连顺据理力争，强调唐雄的行为是在威胁生命时发生的，完全属于正当防卫，且主动投案自首，应无罪释放，不应负刑事责任和承担经济处罚。可最后判决书裁定徐唐雄防卫过度，危及他人性命，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经过这几个月的折腾，我已身心交瘁。多亏了麦穗从中周旋，才有了现在这个结果。这个结果已经让我和金枝心满意足了。唐雄也满意。那天麦穗带我去探监，唐雄开心地对我说：“爹，我早做好了把牢底坐穿的准备，现在只有三年六个月，多亏麦穗姑姑相助。爹，您和妈好好活着，三年半一眨眼就过去了，出来我再也不出去打工了，在家好好孝敬您和妈。”我也对他说：“孙儿，你好好表现，争取早些出来。爹给你娶门媳妇。”唐雄腼腆地笑了。噢，刚才在监狱门口我意外地看见了王援朝的女儿丽丽，她来监狱干啥？我问她找谁，他含混地吱唔了一声就走了。我问麦穗：“丽丽是不是来看唐雄的。”麦穗说：“不可能。”我说：“听说丽丽和唐雄原来在一个公司里打工呢！”麦穗说：“噢，那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