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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荒原的上海女人》 作者:何奇

第71章

  叶梅说考虑考虑就给林主任答复去不去东台县上班,但她这一考虑便过了大半年。东台县那面的林主任最近很着急,几次捎信带话,让她赶快来县里报到,可她还是没动静,在小院里早出晚归,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憨爹妈见她没有走的意思,脸上的忧愁和失落感渐渐退去,心又落到了实处。嗯,这媳妇确实是个好女人,好女人!

  但余大憨心里却很过意不去,他清楚,叶梅深爱着孟尚海,当初她跟他结婚并非发自内心,完全是报恩之举,生活处境所迫。所以这段时间他一直想着办法,劝她离开巴丹图尔村,重新开始美好的生活,甚至还想到了离婚。但他又舍不得儿子天亮,因此心里痛苦,又很矛盾!这天下午收工后,余大憨当着爹妈的面对叶梅说:“天亮妈,今天爹妈都在跟前,我再劝你一次,去东台县报到吧,人家已经催了好几次,再这样拖下去,就是咱们的不是了。”

  叶梅正洗手准备和面做饭,听到余大憨的话说:“你就不要再说了,我不走,多少年了,在村里不是很好吗,干吗要跑到城里去?我厌烦那样的地方。平安才是福,才是真。”大憨爹妈听她这样说,就直点头:“对对,跑到城里干啥?城里有啥好的,他斗你,你斗他,乱糟糟的,弄得人心惶惶的,哪比得上咱们一家人在这里平平安安、热热乎乎的?天亮妈,你不去对着哩!”余大憨忽然火了,吼着说:“你们知道个啥?你们瞎掺和啥?——这是组织决定!再说叶梅苦苦熬了二十年,盼的不就是这一天吗?这是天亮妈一辈子的大事,懂吗?现在终于来了,不让她走,不让她去干她该干的工作,你们心里好受吗?人心都是肉长的,咱们不能因为自己,拖住别人,耽误她的前途大事!”

  爹妈听儿子说得有道理,又见儿子发火了,不再说话了。

  叶梅见余大憨今天把话摊开了,认真地说:“大憨,爹妈说得对,我在这个村,在这个家已经习惯了,多少年来一家人平平安安,热热乎乎的,过得多好?我不愿离开这里,也不愿离开这个家,再说我都是四十岁的人了,就情愿我们分居两地,过单身生活,吃那样的苦啊?”

  余大憨说:“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你说的不是心里话,这些年你做梦说梦话,都想着平反平反,过一种正常人的日子,现在这种日子来了,你却不愿去……我知道你是为了咱爹妈,为了我才这样做,可这样做对你公平吗?——不公平!我们心里好受吗?——不好受,不好受!这下你该清楚了吧?马上走,明日个早上就走!我去给你收拾东西。”说着就去那屋里收拾东西。

  “大憨——”叶梅追出去,拉住大憨,“你听我说……”

  大憨吼着说:“啥都不要说,我余大憨的脾气你知道,认准的事谁也挡不住,天王老子的话也不管用。”他甩开叶梅,去屋里收拾东西,把叶梅撇在院子里。叶梅哭了。

  大憨爹妈也追出来,见儿子去收拾东西,也没办法,儿子的脾气他们知道,犟起来三头牛也拉不转,只好劝叶梅不要哭。叶梅说:“我去找罗队长评评理。”她正要往外走,恰好罗队长来了。他不知道余家正为叶梅的事发生争执,又因天黑没看清大憨爹妈和叶梅的表情,所以拿出一封信,直戳戳地对叶梅说:“大憨家的,又是催你的,都好几次了,你到底想好没有?去不去给人家回个信儿,让人家这样催……”一下把矛盾推向高潮。

  屋里收拾东西的余大憨听到罗队长的话,抢出来接着话茬说:“明天就去。”

  罗队长说:“那我就给东台县捎个信儿过去……”

  叶梅说:“罗大叔,就不麻烦你了,我不去。”口气毋庸置疑。

  大憨说:“去不去由不得你。”

  叶梅说:“我的事由不得我,由谁呀?”

  大憨提高声音说:“由我!我是这屋里的男人。”他开始吼了。

  叶梅也提高声音:“既然是我男人,就该听听女人的意见,怎么就武断,就自作主张?”这是她第一次用这样的口气跟余大憨说话。余大憨火气更大了,忽然嚷叫起来:“你你,你现在平反了,现在长劲头了,敢跟男人较劲了,你你当初怎么不这样,当初……”他豹子般跳起来,开始揭叶梅的老底。

  这时罗队长才知道余家正为叶梅的事发生争吵,自己火上浇油了,忙阻止大憨:“不要嚷,不要嚷,都怪我不知你们正在火头上,给你们添乱了,添乱了,咱们先平静平静,争吵解决不了问题。走,到屋里去,好好商量商量……”他边检讨自己,边把大憨和大憨爹妈往屋里推搡。

  余大憨和他爹妈被罗队长劝进屋里。余大憨还要继续争执,罗队长举手阻止:“不要嚷,从现在起谁也不要提叶梅的事,谁要提说,我可要发脾气。”大憨就不说话了,坐在小板凳上低下了头。

  大憨爹妈更不敢说什么。因为罗队长是好人,但脾气来了,真了不得。但余大憨却忍不住说:“罗队长,你说这事咋办?那面县里催了好多次,天亮妈又迟迟不动,要是再这么撂下去,误了人家东台县不说,还会耽误了天亮妈一辈子的前途大事。”他的话刚落,叶梅就说:“罗大叔,我哪里都不去,我就想待在这个村里,十多年里罗大叔和村里人把我当亲人,对我有恩,爹妈和大憨对我更有恩!我离不开,离不开呀!俗话说点滴恩要当涌泉相报,我以后要在这里好好劳动,孝敬两个老人。罗大叔,你就劝劝大憨,不要催我走。”大憨爹妈见她这样说,眼睛就红了。大憨妈拉着她的手说:“媳妇跟我的亲闺女一样,我舍不得她走,舍不得她离开哇!”说着哭起来。大憨爹对罗队长说:“兄弟,我跟大憨妈不愿让咱媳妇走,你劝劝大憨,这娃子现在犟得很,一点不听我们的话……”余大憨见爹妈这样说话,又气又恼:“你们哪,糊涂,糊涂啊!”

  罗队长见余大憨又嚷叫起来,板起脸说:“不是说不提叶梅的事吗?怎么又提?你真想惹我发火?”余大憨见罗队长变了脸,赶紧闭上嘴,低下头。

  其实,罗队长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也觉得这事不能放着,那面县里催促倒是小事,主要是这段时间看到这家两口子闹得别别扭扭,老两口也无着无落、七上八下的,怕闹出什么事来。他大小是个村官,生产劳动他要管,社员家庭出现矛盾纠纷也要管,这是他的工作。这些日子他本来想出面说说,可这事却让他很挠头,你想想,他们一家四五口人,就有三种想法,让叶梅走,大憨爹妈不高兴,让叶梅留下,大憨不乐意。他们各有各的道理,让他替谁说话?怎么处理?公事好办,家事难缠,所以他左右为难。此时见大憨和他爹妈争吵到他面前了,觉得不出面解决是不行了,想了想,说:“既然你们让我说话,那我今晚就帮你们了断这件事。不过,我先把丑话说到前头,不论我怎么决定,你们都要听我的,要不听我的,继续争吵,那我可就翻脸不认人了!”他准备快刀斩乱麻,一刀了断。

  大憨爹妈听罗队长这样说,拍着膝头说:“行,听你的。”他们知道罗队长会向着他们说话的。叶梅也点头同意。余大憨却不敢点头,他怕罗队长向着叶梅和爹妈。罗队长把目光转向他:“怎么?不同意我处理?”

  余大憨想了想,苦着脸说:“我,同意……”

  罗队长说:“好,既然你们都同意,我就说话了——我赞同大憨的意见,让天亮妈去东台县报到,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就这样决定了——执行吧。”罗队长干脆利落,一点没有拖泥带水。

  “啥?”大憨爹妈和叶梅同时愣住了,他们原想罗队长会向着他们说话的,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余大憨也愣了,他也认为罗队长会向着他爹妈和叶梅说话的,没料到罗队长倾向了自己。其实,让叶梅走是罗队长早就想好的,她蒙冤近二十年,盼哪盼哪,盼望着解放,盼望着平反,现在终于盼来了,不让她走,于情于理都不通,只是他碍着大憨爹妈的面子不好表明态度,今天正好借助这个茬儿,把这事断了。余大憨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罗队长:“真这样啊?”

  罗队长板着脸说:“不是这样是哪样?快去给媳妇准备准备,让她明天上路。”大憨就高兴地跳起来,但冷静下来,又觉得要失去什么,心里突然生出一种空落感。罗队长见他转瞬情绪低落,问:“不同意我的处理?”他赶忙说:“同意同意。”就起身去做准备。叶梅望着大憨的背影,心里难受极了,对罗队长说:“大叔,这不行,不能这样,我不同意这样处理。”罗队长说:“天亮妈,这可是老太婆吃挂面——油(有)盐(言)在先的。你不同意现在已经迟了。”叶梅还要争辩,罗队长以长辈的口吻说:“不要说了,去报到吧,多少年了,你不就盼着这一天吗?你是个好媳妇,我们全村人都知道,你不想离开这个家,不想离开这个村,我懂你的心思,村里人也懂,你有这片心就够了。你公婆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他们不愿让你离开,是因为他们疼你喜欢你,你去了,过上了好日子,他们会更高兴。再说,你又不是一去不回头,你还要回来,这个家还是你的家,以后把工作安顿好,弄安稳了,再把大憨和爹妈都接过去,这不就好了吗?”

  “爹——妈——”叶梅叫声爹妈就泪如雨下了。

  天亮了,太阳爬出东面的山巅,清爽的晨风拂面而来,不冷不热,很爽。

  余大憨拉起骆驼,踏上那条通往村外的简易小路。驼背上是叶梅,她穿着件蓝色对襟上衣,腿上是一条灰色单裤,头上包着蓝围巾,胳膊上挎着个小提包。尽管她收拾打扮了一下,但看上去仍是地地道道的山村妇女,好像要回娘家。当年她来这个村时,还不到二十二岁,虽然饱受磨难,却是一个鲜活的姑娘,现在已近四十岁了,岁月在她青春的脸上刻下纵横的皱纹,有的很深很长,满盈着历史的沧桑。

  十七年前,她是从这条小路走进这个村的,今天她又从这条小路走出这个村;当初是余大憨拉着骆驼驮着她,今天还是余大憨拉着骆驼驮着她。十七年,在叶梅的想象中好像很长又似乎很短,弹指间就过去了。当年她来村里时整个村庄爆炸了似的,男男女女都围上来看她,夹道把她送进余家小院,今天整个村庄又爆炸了,老老少少都来送她,随着她的骆驼,送了一程又一程,出村很远了,乡亲们还跟随着她的骆驼。她频频回首,热泪流淌:“大爷,大婶,兄妹们回去吧,回去吧!”她向乡亲们摇着手,告着别。

  罗队长随着骆驼,边往前走边叮嘱这嘱咐那。大憨爹妈只是大张着嘴,跟随骆驼往前走着,清清的泪水在多皱的脸上纵横着。叶梅心似刀剜,劝说着:“爹,妈,回去吧……”就泣不成声了。

  已经很远了,众乡亲和爹妈仍跟随着骆驼,余大憨停下来,对爹妈和众乡亲说:“已经送了这么远,都回去吧,天亮妈过几天还回来,还会回来的。”又对爹妈说:“回去吧,走这么远了,腿脚又该疼了,我把天亮妈送到大柴滩就回来……”叶梅在驼背上说:“爹,妈,我到大柴滩中学看看天亮,到县里报个到,去马蹄湾看看就回来,就回来,放心回去吧,啊!”

  爹妈大张着嘴“啊啊”着,老泪哗哗流着。余大憨眼睛发酸了,赶忙转身拉起驼缰就往前走。大憨妈就呜呜地哭泣起来。罗队长对老泪纵横的大憨爹妈说:“已经远了,回去吧。”大憨爹妈不动,仍望着。罗队长又说:“已经远了,我们都回去吧。”两个老人还是不动,罗队长就意味深长地说:“是自家的鸟放出笼子还会飞回来,不是自己家的,就是关在笼子里,迟早也会飞走——大憨媳妇会回来的,放心吧!”

  大憨爹妈就慢慢收回目光,抓住了罗队长的手……

  叶梅去大柴滩镇中学看了看儿子天亮,又把秋香给她女儿秀秀带的东西送过去,便搭车去了东台县。第二天中午,她来到东台县。十几年时间过了,这座县城仍变化不大。街道上没有多少行人,偶尔有人,也匆匆而过。一群学生从她身旁经过,又说又笑又唱又跳,好像小鸟飞走了,街道又冷清下来。她不知该去哪里,就定在街头,定了半天,走进县政府院子,向她当年住过的小房间走去。她想看看它,毕竟在那房间住过,毕竟那里留下过她的笑声、哭声、痛苦和泪水。

  她来到那间房屋门前,门上挂着铁锁。她停住了,失意滑过脸庞。她感到有点空落,有点冷清,还有点被这个城镇遗弃的感觉。在那儿站了半天,毅然决定去车站。因为她在这一刻,做出了历史性的抉择:去马蹄湾看看,而后回巴丹图尔村。她刚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旁边有人说话:“喂,你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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