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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现代小说 > 《闺女儿》在线阅读 > 正文 第11章 相家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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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女儿》 作者:刘庆邦

第11章 相家 (1)

  相亲之前先相家,这是两道不可颠倒的程序。相亲须由女儿家亲自执行,谁都不能代替。相家就不一定了,或是女儿的父亲去,或是母亲去。一般来说,做母亲的为女儿到男方家相家的多一些,因为母亲心细,有当年出嫁时的经验教训在身,又最懂得女儿的心,知道该听些什么,看些什么。也有的,父亲拙嘴笨腮不撑事,母亲脚小胆小怕出门,只好请亲近的婶子大娘代为相家。不相家行吗?不行!相家是第一步,相亲是第二步。第一步不迈出去,就不会有第二步。相家所考察的是男方家的基本条件,比如宅子上有几间房,囤里有多少粮,床上放没放被子,院子里有没有猪羊,等等。当然了,对男孩也要考察一下。相亲时,女儿家对男孩子的考察是细察。相家者对男孩子是粗察,只看个大概。虽说是粗察,有几个项目是不可少的,男孩子是否有残疾,五官是否端正,气色好不好,身材高低胖瘦,等等,有那责任心强的,还要找机会掏男孩子的几句话,看看男孩子应对如何,说话照不照路儿。如果相家这一关通过了,下一步相亲的事就可以安排。倘若男方家的条件与女方家的要求相去甚远,或者女方家对某个重要项目不能迁就,相亲的事就不必考虑了。

  因了相家是关系到一桩亲事成败的先决程序,不管女家男家,都相当重视。相家的前几天,他们都是准备了又准备,演习了再演习,生怕到时候一着儿出了纰漏,失了全盘。到了相家的日子,双方弄得如箭在弦,都有些紧张了。

  染的表叔,给染介绍了一个对象,是虎头王寨的。染的父亲前些年生病下世了,去虎头王寨为女儿相家的事只能由母亲承担。一开始,母亲没说她去相家,也没说请别人去相家,母亲说话很少。表叔上过几年学,好像还当过队里的干部,嘴头子很好。表叔说着,母亲听着。表叔的家也是虎头王寨的,他知根知底似的,把男方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情况都介绍到了。表叔说的当然都是好话,他差不多把男方家说成了一个花园,而那男孩子就是开红了的一朵花。母亲没有插言,也没有笑话表叔,母亲脸上静静的。好看不过对肚子瓜,当媒人的两头夸,母亲允许表叔的话有所夸张。待表叔把话说成了车轱辘,母亲才说了一句,母亲说:她叔,闺女的事让您操心了。

  表叔愿意听这个话,但他说:看嫂子说的,你的闺女就跟我的闺女一样,大哥不在了,孩子的事咱不操心谁操心!

  既然这样,母亲就向表叔提了几个问题。这几个问题都是表叔没有涉及到的,可母亲一提出来,表叔的情绪就有些激动,好像这些问题他早就想到了,都不成问题,母亲提这些问题是多余,是信不过他似的。比如母亲问到男方家的成分是不是贫下中农。表叔说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贫农。亲不亲,阶级分,他怎么会把染往地主富农家里介绍,那不是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吗!比如母亲问到那男孩子有没有什么长秧子病。表叔的样子简直是不屑于回答,他把一只拳头紧丁紧,让母亲看他的身体怎么样。母亲还没有对他的身体作出评价,他就说他的身体在虎头王寨算是好的了,但是,和那个男孩子比起来,三个他捆在一起,也不如人家一个人身体棒。他举了一个例子,麦天从场院里往粮仓里运粮食,一百六十斤的布袋,那小子往肩上一扔就走了,大步流星,喘都不带喘的。

  表叔和母亲坐在外间屋的椅子上说话,染正在里间屋里待着。里间屋和外间屋只隔着一层箔篱子,透过箔篱子的缝隙,染隐隐约约能看见表叔一边说一边比画。表叔在明处,她在暗处,她能看见表叔,表叔看不见她。表叔和母亲说的话,染都听见了。一字一句都没落下。染今年十九岁都多了,还是第一次听人给她介绍对象。她的脸热热的,心头跳得厉害,似乎连气都不敢出。她靠在床边,本来在给裤子的膝盖处补一块补丁。细针扎在软布上,是不会发出什么声响的。可她不知不觉就捏住针不动了,生怕发出针尖儿那么小一点声音,让表叔知道了她在里间屋听表叔说话。

  表叔跟母亲说到了相家的事,问母亲什么时候去相家。母亲说:还去吗?似乎也是一个问。那么表叔就说:你要是相信我,不去相家也可以。你说个日子,让两个孩子见见面吧!

  表叔说的两个孩子,其中之一指的当然是染。这么快就轮到让她去跟人家见面,染在里间屋有些着急,她想,母亲怎么可以不去相家呢,闺女是你亲生亲养,母亲怎么能不心疼自己的闺女呢!

  这时母亲又说话了,母亲说:还是去看看吧。表叔问谁去,是你去?还是请别人去?母亲说:谁去合适呢?表叔说:你要是不想去,就让别人去。表叔推荐了几个人选,这些人都是与染家近门儿的,有染的叔叔大爷,也有染的婶子大娘。

  这边的染又着急起来,担心母亲耳朵根子一软,听从了表叔的意见,指一个别的人去。从族里说起来,那些人跟她家是不远,可根相连叶不一定相连,哪一个能真正把她的事放在心上!到了男家吃点喝点,回来还不是顺着人家的意思说话!

  还好,母亲没有让别的人去,母亲叹了一口气说:这是我闺女的大事,还是我自己去吧!

  听母亲这么一说,染的眼睛忽地就湿了,天亲地亲,说到底还是娘亲啊!

  表叔让母亲定一个相家的日子。母亲说,这几天队里活儿多,恐怕不好请假,等忙过这一阵儿再说。

  表叔走后,染仍没有从里间屋出来。刚才她是不愿意让表叔知道她在里间,这会儿她连母亲也想躲着。表叔向母亲给她介绍对象时,她像被人揪住了耳朵,听得全神贯注,动都动不了。听完了表叔和母亲说的话,她反而觉得不该听那么多。她心里乱乱的,有些后悔,有些害臊,还有那么一点莫名的委屈。

  母亲知道染一直在里间屋,且知道染把所有的话都听去了,但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没有到里间屋去,也没有喊染,而是出门干活儿去了。换了一个时间,母女两个在灶屋里做饭,母亲才以顺便的口气,把表叔给染介绍对象的事对染说了。母亲是一五一十,从头说起。染心说:我都知道了。染在灶前烧锅,她把干柴往灶膛里续着。里面扑出的火光把她的脸映得红红的。有的柴节予叭地炸了一下,炸出一簇灿烂的火花。染没有说话。母亲说完了,她还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母亲接着说:你小的时候,我发愁,我闺女啥时候才能长成一个大闺女呢?啥时候才能帮我干活呢?这不,闺女说长大就长大了……

  染不说话不行了,她听出母亲的声音不大对劲,好像有点发颤,再让母亲说下去,母亲受不了,她更受不了,她说:你不要听我表叔瞎说!

  母亲说:你表叔也是好意。

  染说:我看他净是吹大气。

  母亲说:你表叔是念过书的人,说话就那样儿。你放心,娘不会稀里糊涂地让你去跟人家见面。

  过了几天,表叔又来了。表叔这次骑了一辆大架子的破自行车,一路哗哗乱响。表叔一到村口,就从自行车上下来了,推着自行车往染家走。村里没有三尺平路,表叔的自行车还是一路乱响。加上村里的熟人不断跟表叔打招呼,人们都知道了表叔在给染当媒人。这次经过商量,母亲和表叔把母亲去相家的日子定下来了。表叔说,到那天他骑着自行车过来,让母亲坐在自行车的后面,他把母亲带到虎头王寨去。母亲拒绝了,说她不会坐表叔的自行车,猴在自行车上,像什么样子。表叔这天高兴,跟母亲开了一个玩笑,说:你坐我的自行车怕什么,人家不会把咱俩当成两口子。

  自从染的父亲死后,母亲就不愿意接受人家跟她开玩笑,好像随着丈夫去世,她开玩笑的资格也失去了。母亲一点也不笑,说:我说了不坐你的自行车,就不坐。我地上走着去,又走不大我的脚。

  准备去相家的母亲,主要是心上的准备。她对自己说,有什么呀,不就是去相家嘛!她的意思是没什么可准备的,不必心慌。她想把这个事暂且丢下,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可是不行,她低头是这个事,抬头还是这个事,人还没有出门,梦里去相家已经去了好几次了。有一夜,她连着做相家的梦,醒来把梦赶走了,刚一睡着梦又回拢过来。在梦里,她被一些半生不熟的人前呼后拥着,像是下乡检查工作的公社干部一样。那些人带她走过一节院子,又走过一节院子,所见都是瓦房楼房,青砖铺地。左边一拐是一道花墙,墙上开着圆圆的月亮门。右边一拐是一方小花园,花园里有花草还有水井。母亲先是很惊喜,觉得闺女若是嫁给这样的人家,住房是不用愁了。后来看到第三节第四节院子,她心里就有些打鼓,这家人怎么会有这么多房子呢,这不真实,不真实!她想到,这家人是不是借别人的房子糊弄她。

  这种移花接木的事是有的,有一年秋季,公社干部带人去他们村开现场会,队长着人把十亩地的稻子连夜集中到一亩地里,在上面表演撒土不漏,公社干部竟没有看出来。她正要把自己的疑问提出来,一个陪同相家的人,好像看出了她的疑问,把她领进一座挺大的屋子里,指给她看墙壁上的粉笔画。那些画有老鼠,有肥猪,还有大公鸡。那人向她介绍说,这些画都是那个男孩子画的。人家这么一说,她顿时无话可说。她似乎觉得,那些似像非像的粉笔画都是铁的证据,证明那些房子的确是男孩子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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