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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烟或白雾》 作者:赵德发

第21章

  白吕突然陷入了有生以来最为严重的困境。

  看到地画被彻底破坏之后,他首先想到的是要赶快把这事报告满蒲。他叫上苗怀谦来到村委办公室,挂通电话,满腔悲愤地说:“满老师,咱们的大地艺术完了,全完了!”满蒲听了事情经过立即破口大骂,说这哪里是共产党的干部,是一帮土匪呀!他对白吕说,这事决不能善罢甘休,他准备马上找朋友联系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让他们赶快去采访、曝光,让镇干部彻底垮台并且包赔全部损失。白吕说:“好,好,你快去联系!”

  他打完电话,想找相机把地画遭破坏的情况拍起来留作证据,转身就要出门。但他想不到的是,大群滑石峪的村民围在门口,挡住他的出路并且吼叫起来:“不能走!你不能走!”白吕奇怪地问:“你们这是干啥?”众人便乱哄哄讲出了他们的意思:让白吕付清地租。另外,还有几个雇用的民工向他要工钱。白吕明白,民工的工钱已经发过几次,没发下的只有几百块钱,而每亩三百元的后期地租是个巨额数字。白吕说:“这些钱是应该给的,可是你们刚才也看见了,地画最终没能种成,是镇上派人把地画毁了,得找他们去!”村民们却说:“俺就找你!你种了俺们的地,用了俺的工,不找你找谁?”听了这话,白吕心里焦躁起来。他想让苗怀谦给他解释一下,解解围,可看看屋里屋外,这家伙已经不知溜到哪里去了。白吕只好说:“你们现在别先逼我好不好?在这件事情上,咱们都是受害者,利益是一致的。现在咱们应该团结起来,一起去讨个公道,要个说法,让镇委赔偿咱们的损失!”有的村民说:“让镇委赔?怎么会呢?咱老百姓能把官府怎么样?”更多的人便喊叫起来:“对,找镇上无用!就找他!今天不拿钱来,就不叫他走!”白吕看着这一群粗手糙脚的庄稼汉,心里涌出无限的悲哀:面对践踏自己的强权,他们不敢有丝毫的反抗,却只会迁怒于和自己一样弱小的同类,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秉性!

  他见这样僵持下去会误了照相,只好用起了缓兵之计。他说:“你们知道,这地画是北京的艺术家让种的,我只是个代理,重要的事情得由他决定。你们等着,我现在就和他联系一下好不好?”说罢,便回到桌前拨电话。他向满蒲讲了村民们的要求,让他听了听屋内屋外的吼声,电话里好大一会儿没有动静。白吕说:“满老师,你快来一趟吧!我一个人面对他们,压力实在是太大啦!”满蒲说:“好吧,我把这边的事情安排一下就过去。”白吕又说:“你别忘了带上记者!”满蒲说:“刚才我已经和朋友讲了,他说马上去找他们。”

  放下电话,他向村民们说,满蒲很快就会过来,而且会带上《焦点访谈》的记者来采访。村民们一听便兴奋起来,有人说:带“焦青天”来呀?那可好啦!焦青天可管用啦,可会给老百姓做主啦!于是,他们纷纷散开,给了白吕一条出路。

  白吕这时问村里有没有相机,众人都说没有。他只好向一位村民借了辆自行车,去墩庄邮局找到自己认识的一位职员,向他借了一个“傻瓜”相机。他怕遇到阻拦,不敢从滑石峪这边上山,便绕了一个圈子,从支吕官庄那一侧爬到了山顶。

  跃上石台,躲在一棵松树后向下边看看,毕萌和拖拉机此时都已不见了,只有乱七八糟的犁沟深深地划在这巨幅地画上。特别那位播种者的胸膛部位,创伤更深更重。白吕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一阵阵剧烈疼痛,忍不住顿足挥泪。哭过片刻,他举起相机打算拍照,可是眼里泪水不断,擦过一次又一次,却老是看不清镜头。最后,他索性不看了,对着山下一气把胶卷拍完。

  拍完了,白吕在石台上悲伤而孤独地踱来踱去。他想,如果按照原来的计划顺利进行,用不了几天,他就可以站在这里接受记者们的采访,就会戴上“大地艺术家”的桂冠备守称赞。可是此时此刻,白吕却觉得那个称号对他来说是一个辛辣的讽刺:什么狗屁大地艺术家,你对你脚下的大地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变吗?看看山下,你辛辛苦苦种出的地画,被当权者随意毁坏,一群百姓正追着你要钱;看看这石台,吕中三的死尸仿佛还躺在眼前,香炉欺骗信徒的话语还响在耳边。再看看远处,清官庙的瓷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去庙里礼拜的人络绎不绝……这就是你所站立的大地——古老而又沉重,迟钝而又麻木!

  一股强烈的责任感鼓涨在白吕年轻的胸膛。他站在那里,庄重地对自己说:白吕,你不能学老庄的清静无为,也不能学陶渊明的归隐逃避。你应该去做一名真正的“大地艺术家”,真正的“播种者”,在这块土地上播撒两种东西:科学精神和民主意识。如果能让这两种东西在土地上萌芽,生长,这才是一项了不起的事业!

  想到这里,白吕浑身充满了力量,感到了自己生命的意义所在。他“噌”地跳下石台,跑下山去,骑车到县城冲洗胶卷去了。

  再回到滑石峪,时间已是傍晚。走进自己住过近半年的小屋,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他想,一定是任小凤将东西收拾回家了。他咬着嘴唇来到地里,用沉甸甸的脚步沿着那个播种者的躯体轮廓线走,走,走了完完整整的一遍。

  而后,他就回家了。

  任小凤正守在婆婆的床前哭诉。一见白吕回来,她哭得更凶。白吕说:“哭啥呀?我已经拍下照片了,等满蒲过来,我就跟他去打官司!”任小凤抬起泪眼道:“你敢跟当官的打官司?你不要命啦?”吕中贞也说:“儿呵,你可不能去告镇委!这是反党行为!”白吕听了这话哭笑不得,说:“娘,他们这样胡闹,能代表党吗?”吕中贞说:“不管出现什么错误,他们也是党的一级组织,你懂不懂?我在地区当干部那么多年,还从没听说一个平民百姓能告上级机关呢!”白吕说:“你那是什么时候?现在已经是九十年代,快进入二十一世纪啦!”吕中贞说:“就是进入二十二世纪,一个普通群众也不能跟上级对着干!”白吕将脚一跺:“娘,我跟你没法说了!你等着看,这官司我非打不可!等满蒲一到,我们就去找律师进入诉讼程序!”说罢,他就去了西屋,找出他手头保存的一份《行政诉讼法》,开始起草诉状。

  任小凤这时擦擦眼泪,去做了晚饭。但端去喂婆婆,婆婆吃不下。叫白吕来吃,白吕正奋笔疾书顾不上。她自己更没有胃口,干脆把饭收拾起来,回到西屋里躺下,叹一阵,哭一阵。白吕让他弄得精力无法集中,将笔一扔说:“小凤你别这样好不好?天塌下来有我一人承担,你怕啥?”任小凤说:“我怎么不怕?你没想想,有多少人都在指望着你?咱这一家,眼看就是三代四口了,你就是个顶梁柱。还有俺爹俺娘,他们只有俺这一个闺女,你也算半个儿吧?可咱辛辛苦苦干了这半年,人家给的那些钱全都花光了,到头来还背了一腚债,两家人以后怎么活?”白吕说:“债不是我欠的,是满蒲欠的,他很快就会过来。再说,等到官司打赢,镇上也会赔咱们的。”任小凤说:“你还说这打官司。你能打赢吗?那不是拿着鸡蛋往石头上碰?”白吕咬着牙道:“就是打不赢,就是拿着鸡蛋往石头上碰,我也要开这个头!叫当官的看看,老百姓也不都是逆来顺受的,也会有理必争的!”任小凤摇头道:“你就这样愣干,俺怎么能不怕?真是怕呀!”白吕听了这话十分气恼,瞪着眼喝道:“你别说了好不好?”任小凤看看他,话是不再说了,可那叹息与暗泣却一夜没停。

  写好诉状,白吕便等着满蒲过来。但等一天没见,再等一天还是没见。第三天一大早,他一家还没起床,院门就被人捶得咣咣作响。白吕穿上衣服打开院门,原来是滑石峪的上百名村民在街上站了黑压压一片。他们见了白吕便喊:“拿钱来!”“快拿钱!”……这场面,引得支吕官庄的村民纷纷跑来观看。白吕没料到会有这么多庄户人跑到他家与他对峙,便紧张得眼神发直不知所措。而那些人见他不说话,愈发大喊大叫。有人问:“你说北京来人,还带着《焦点访谈》,这两天怎么没见?你是哄俺们吧?”白吕说:“怎么是哄你们呢?满蒲那天说得明明白白!不信的话,我现在再打电话问他!”众人说:“好,你打!你快打!”白吕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到村委打去!”众人不听,非要跟他一块儿去。于是,白吕在头前走,众人在后面跟,呼啦啦像一支游行队伍似地去了瓦屋大院。

  村两委干部正在瓦屋大院开会,有人跑来报告了这件事情。支明禄正要过去看看,哪知一出门就遇见了这支队伍。等他们走近,他板着脸问白吕:“白吕,支吕官庄一下子多了这么些人口,是咋回事?”白吕面带赧颜说:“姨夫你大概已经知道了,我种的地画让郭子兴派人给毁了。北京的满蒲老师答应过来处理这事,等了两天没等来。滑石峪的这些人急着要钱,我想用村里的电话和他联系一下。”支明禄说:“好,你打吧。”白吕便走了进去。滑石峪的村民们要跟着,支明禄喝道:“站住!这是你们自己的家?想进就进?这是支吕官庄村委!”支四清这时也雄赳赳站在门口,伸开双臂拦住众人。

  白吕拨电话时,支明禄也跟进来站在一边。电话响了好大一阵,那边才传来满蒲懒洋洋的声音:“谁呀?一大早的,连个觉也不让睡?”白吕说:“满老师是我。我跟你说,滑石峪的村民又来找我了,有上百口子,现在就在门外!你和《焦点访谈》怎么还不来?”满蒲响亮地巴嗒了一下嘴,说:“小白,这事不大好办,《焦点访谈》没联系成。”白吕问:“怎么回事?”满蒲说:“他们太忙。你想,全国就那么一个节目,十一亿人都盯着他们呢!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哪天没有违法乱纪现象,哪天没有百姓受欺压的事情?可他们就那几条腿,跑得过来吗?没法办,没法办,中国的事情没法办。”白吕说:“咱这件事,也真是不能指望他们,干脆自己解决吧。我已经写好了诉状,你快来看看,咱们就一起到法院去!”满蒲说:“告状呀?这要耗费多么精力呀?再说,我还不知道地方上的司法情况?他们能向着咱们吗?算了算了,费这力气,我还不如多做几幅画呢!”白吕一听急了,说:“满老师,咱们遇到这样的事情,怎么就能算了呢?再说,咱们不打这官司,也没法向滑石峪的村民交代呀!他们都等着要钱呢!”满蒲说:“要什么钱?画没种成,他们凭什么要?白吕,说到要钱,我还得跟你要呢!我让你代理,你代理个啥呢?你应该退还我给你的那些钱,并且要赔偿我的损失!”白吕听了这话,差一点没喘过气来:“满,满老师,你怎么这么说话?事实摆在那里,这不是我没代理好的问题!那画你也看了,应该说成功了嘛,是镇委书记给破坏了,你怎么能叫我承担责任?”白吕说:“你就是要承担责任!你如果注意公关,和镇委书记把关系搞得好好的,他能去给破坏?”白吕气愤地说:“他是个贪官,我怎么跟他搞好关系?”满蒲说:“你看你看,说到底你还是个小愤青。唉,也当初怪我考虑不太周全,让你代理这个项目。失误,严重的失误!”白吕说:“满老师,咱们先别追究谁的责任,就说一件事:欠滑石峪村民的钱怎么办?”满蒲却说:“怎么办?你看着办吧。小白,在这件事上我倒了霉,我认了,就不向你要钱了!别的事,你爱咋办咋办!从今天开始,你再不要拿事烦我了!”说罢,就将电话扣了。

  白吕拿着电话僵立在那里,好半天没有说话。支明禄瞅着他说:“白吕,那人把你撮到墙头上,现在撤梯子了是不是?”白吕将电话一扔,趴在桌子上哭道:“他……他耍流氓,不认账了……”支明禄拍拍他的肩膀,说:“孩子,你还太嫩,不知道有些人是多么无耻,多么歹毒!好,你先呆在这里,我到外面跟他们说去。”

  支明禄大步走到院门口,清了清嗓子,向正在焦急等待的那一群人说:“滑石峪的兄弟爷们,你们回去吧,不要再逼白吕了!他跟你们一样,也是受了欺负,遭了伤害的。”有人打断他的话说:“老支你这样说,是护着白吕。他也是受欺负不错,可你也替俺想想,那地本来种得好好的,一年怎么说也能收入个两三百块,可现在就拿了一百,吃这亏咋办?”支明禄说:“你们吃了亏不假。可是吃亏的就你们吗?这几年,咱们各个村里,各家各户,不都是辛辛苦苦种上一年地,到头来还给人家要走啦?”人们点头道:“是呵,是呵,吃亏吃老了!”支明禄又说:“既然吃亏已经吃了这么多,而且都已经忍了,那咱们就再忍忍好不好?”有人问:“那要忍到啥时候?”支明禄说:“咱们要相信一条:当官的并不都坏,也有清官、好官。咱们就忍到他们出面,叫他们给咱老百姓做主!”众人听了这话不再喳喳了。有人点头道:“对,听老支的,先忍着吧!耐着性子盼清官吧!”

  支明禄这时挥手道:“回去吧,回去吧!啊?”

  滑石峪的村民们有的开始走了,有的还站在那里不动。支四清推搡他们道:“走吧走吧!还在这里干啥?”在他的驱赶下,外村要钱的和本村看热闹的都离开了这里。

  支明禄回到办公室,对白吕说:“没事啦,回去吧!”

  白吕点点头说:“姨夫,谢谢你。”说罢就走出了瓦屋大院。可是,走在街上,想起刚才支明禄向那些人讲的话语,他的心不但没有轻松,反而更加沉重起来。

  白吕走回家里,吕中贞在床上欠起身子,焦急地问他怎么样,白吕便把刚才的情况说了。吕中贞感叹道:“唉,多亏你姨夫给你解围!”任小凤却摇头道:“他解得了一时,解不了长远。拿不到钱,人家是不会罢休的。”

  正说着,院子里忽然有了人声。任小凤转脸一瞧,是滑石峪的那些人进了院子。她指着道:“看看吧,我说得一点儿不假吧?”

  白吕怕他们进屋吓着母亲,急忙走了出去。他向站满院子的讨债者勉强笑一笑,问道:“你们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啦?”一个讨债者说:“走到半路,想一想回去没人给钱,不回来咋办?”白吕说:“你们等着,我马上就起诉镇政府,等他们赔了钱,咱们的损失就找回来啦!”那人说:“俺不管你起诉不起诉,反正你得给俺们钱。”其他人随声附合道:“对,今天你不给钱就不走!就吃在你家住在你家!”说罢,一些人就要往屋里走。白吕急忙拦住他们道:“你们别这样,我娘的伤还没好呢!”

  正在这时,吕中贞突然在堂屋门口出现了。她是让任小凤背出来的。她从任小凤的背上出溜下来,手扶门框,将那条裹着石膏的伤腿悬着,努力地用那条好腿撑住身体,然后向众人说道:“老少爷们,我是吕中贞。我儿子没把事办好,叫你们受了损失,真是对不住了。大伙放心,我以一个老党员的人格担保,欠你们的钱迟早会还给你们!虽然这钱应该叫北京那个画家还,可他耍赖,不认账,这账我们认了!白吕,你现在就给他们一个个写欠条,咱们两年之内保证还清!”任小凤立即扯着婆婆的衣角制止道:“娘你糊涂啦?好几万块钱呢,这欠条怎么能打?”白吕也说:“娘,责任该谁负谁负,现在全由咱们打欠条是不对的!”吕中贞却斩钉截铁地道:“我是你娘!我叫你打,你就得给我打!你娘见不得有人上门讨债,就是砸锅卖铁也得还给人家!”白吕看看娘那张正义凛然的脸,眼泪忽地一下就冒了出来。他哽咽着说:“娘,我听你的!”说罢,他将娘抱到屋里,在床上放下,接着走出来说:“来吧,我给你们写!”

  他到自己住的屋里找出租用各户土地的面积清单和记工簿,为他们一个个地算清,一个个写出欠条。有些人虽然还对拿不着现钱不满意,嘟嘟哝哝,但也没再大吵大闹,揣上欠条就走出了白吕的家门。

  忙到中午十二点,白吕才总算打发走了最后一人。他站起身来,突然觉得一阵发晕,肚子也空虚得很,便想起从昨天晚上就没吃饭。他叫道:“小凤,做饭了没有?”然而没有人答话。他走到娘屋里,问小凤去了哪里。吕中贞说:“对了,这半天我也是没见她。”白吕想了想说:“八成是趁我没注意,赌气回娘家了。”吕中贞着急地道:“哎哟,这个丫头!她怎么不懂道理呢?怎么不顾全大局呢?你快去看看,是不是真地回了任家官庄。”白吕说:“先不管她,咱们弄点东西吃了再说。”说罢,就走到厨房里忙活起来。

  给娘喂上饭,自己也吃饱了,白吕便骑上车子走了。到岳父家一看,任小凤果然在那里,见了白吕扭着身子不理他。白吕跟岳父岳母寒喧几句,接着就叫任小凤跟他回家。任小凤说:“我不回去!欠条一打,那日子怎么过呀?这样的那样的见过多少,就是没见你们娘儿俩那么傻的!”白吕说:“我娘他是老观念,一见要债的上门就受不了。不过你放心,我这就去官司,争取索赔成功。”任小凤冷笑道:“你去打吧,打赢了我再回去。”白吕说:“你还是现在就回去吧,你看我娘那个样子……”任小凤说:“你娘那个样子,你就没看看俺爹这个样子!想吃药没有钱,俺心里是啥滋味?”白吕看看岳父躺在那里半死不活的模样,心里也感到惭愧,只好说:“那你就在这里住几天吧。”说罢,他就离开了这里。

  回到家里,看见娘正在床上捂着腮正哼哼,便明白她是又犯了牙疼。白吕去找本村的乡村医生开了点药,回家让娘吃下。吕中贞吃了药一边咝咝吸着冷风一边说:“哎哟,这牙眼看又要掉……我快急死了,你媳妇也跑了,咱们快家破人亡啦!”吕中贞心里难受,让安慰她道:“娘你别担心,理在咱们这里,总有一天会还咱们公道的!”

  晚上,他再整理一遍诉讼材料,第二天便去了县城。他打算先找个律师,便来到了县律师事务所。然而人家一听是告墩庄镇政府,马上摆手说不接不接。白吕问:“你们为什么不接?”一个头发花白看起来有些资历的老律师说:“原因明摆着:谁愿为这种不可能打赢的官司空耗精力,徒惹麻烦?”白吕听了这话,一股热血涌上来,便站在那里将桌子一拍道:“你们这个样子,配得上律师这一称号吗?我真为你们害羞!”那老律师讪笑着说:“年轻人,你年轻气盛,不懂得中国国情呀!”白吕说:“我怎么不懂得国情?正因为我懂得一些,所以我才寄希望于法律的尊严!既然你们畏惧权势,不敢为一个普通公民辩护,那我就自己走上法庭好啦!”说罢,他就气昂昂走出去,径直去了法院。

  到那里将状子递上,一个女法官像打量外星人一样将他上看下看,然后对一个男法官说:“嗨,今天见景儿啦。民告官,咱县还是头一个呢!”男法官说:“那你就受理呗,判得好了,也算是开创性的。”

  女法官兴奋地将材料翻看了一遍,然后叫白吕回去等着,一旦开庭就马上通知他。白吕见她是一副要办事的样子,便高高兴兴地起身走了。

  回家后,他一边伺候母亲,一边等着开庭。

  秋风起了,家家户户都开始忙收忙种了,白吕想起,他种的那些向日葵和谷子应该成熟了,便去看了一次。没想到那二百多亩地上的作物已被扫荡一空,并且密密麻麻地挖上了树坑。

  既然这里的已不用他管,那么就去到南岭上收自家的吧。母亲有一亩六分地,年年都由白吕帮着春种秋收,今年这地有一半种了花生,一半栽了地瓜。白吕想,应该以帮忙收庄稼的理由再次请任小凤回来。可他到任家官庄说了这意思后,任小凤却说,不行,爹娘这边的庄稼,还得靠她收呢。白吕说,那我住下帮你吧。任小凤说,不用,你快打你的官司去吧。看见任小凤的小腹已经微微发凸,白吕心中涌出一种让他牵心扯肺的情感。他说:你看,咱们的孩子都那么大了,你别再怄气了好不好?任小凤就哭了,一边哭一边说:“这气俺想怄吗?谁不想过个安生日子?可你弄了些啥呀?你快走吧,你别在这里气俺啦!”白吕自觉惭愧,只好默默起身,离开了这里。

  回到支吕官庄,白吕去将自家的庄稼一样样收来,又将地里种上了麦子。这时,娘的伤腿已经到了该扒石膏的时间了,便决定带娘去一趟县医院,顺便也将官司的事问一问。她把娘背上,到村东公路边等来车,坐了上去。来到县城医院,医生给吕中贞拍了片子,说腿骨已经长好,去买一支木拐,回去练习一段,就可以走路了。吕中贞拍着腿上的石膏筒子笑道:“哎哟,俺可躺够了,可熬出头了!”白吕也是十分高兴,马上要去买拐,吕中贞却说:“花那钱干啥?咱们回去自己钉一下吧。”白吕想想也是,这一百多钱可以省下,就点点头不去了。等医生把娘腿上的石膏扒掉,白吕让她在医院走廊里坐着等候,他便急匆匆跑向了法院。

  那个女法官还在坐班。白吕过去问了问,她笑一笑说:“对不起,你的案子我们不能受理。”白吕一听急了:“为什么不受理?”女法官说:“《行政诉讼法》第十二条规定,有几类诉讼人民法院不予受理,其中包括对行政机关制定、发布的肯有普遍约束力的决定、命令。经我们了解,你起诉墩庄镇政府毁坏你的大地艺术项目,但镇政府的行为是根据县政府《关于在全县山区实行退耕还林的决定》而做出的,所以,我们不能受理你的案子。”白吕说:“县里是有这么个文件,可是那上面也规定,要因地制宜,而且要注意把握农作物换季与收割时间,不给农民造成额外的损失。”女法官吁了口气,看着白吕说:“小伙子,实话告诉你,我不是没研究这份文件,也不是不想给你争个公道。可是案子报到院领导那里,就给卡住了。我拿文件叫他看,他说什么?说你原告搞的是大地艺术,不存在换季和收割问题,所以不能采用这一条。”白吕说:“这是存心找茬儿,这一定是郭子兴背后做了工作!我虽然搞的是大地艺术,可种的也是农作物呀,一旦种成就要收割的呀!”女法官说:“理是该这么讲,可领导的态度很坚决,我实在无能为力。小白,你回去吧。”

  白吕蔫蔫地走出法院,回到了医院。吕中贞问他案子怎么样,白吕叹口气道:“我更加明白了什么叫官官相护。”吕中贞说:“就是这样嘛!当年我上过党校,老师讲,公检法就是政府的刀把子,你想,它能反过来捅自己?”白吕说:“不是这样的,绝对不是!公检法和政府都应该是维护人民利益的。既然国家制订了《行政诉讼法》,而且规定原告和被告在法律地位上平等,这就很说明问题嘛!可是咱们县的一些人还是照老观念行事,还是权大于法……”吕中贞说:“权就是大于法。你想想,法是谁定的?还不是上边有权的人定的?”白吕烦躁地说:“哎呀,我跟你没法说!走,咱们回家吧!”说罢,就将娘抱到院门外,上了一辆三轮车,奔汽车站去了。

  回到家里,白吕去借来一把锯,做了一架木拐,便帮母亲练起了走路。吕中贞的伤腿因为好长时间不用,肌肉已经萎缩,再承重时便有些吃力。在堂屋里,在院子里,白吕半扶半抱,让娘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一小步一小步地练习,不让娘有丁点儿闪失。练了几天,吕中贞觉得自己的伤腿变得硬棒了一些,便不让儿子扶持,自己拄着拐慢慢行走。

  这期间,支明禄来看望过吕中贞,同时也问起白吕的官司。得知法院不受理,他说:“白吕,你找法院白搭。我告诉你,现在山邑县只有一个清官,那就是支明铎,别的不是贪官就是昏官庸官!明铎可厉害了,他六亲不认,刀枪不入,谁腐败就对着谁干。最近,他又挖出了好几个贪污犯,虽然个个根子很硬,可都让他开除党籍,送进了监狱。郭子兴的干的那些事早掌握在他手里,只是目前还有人护着他,一时没法下手。可时间也不会太长,明铎肯定会撸掉他的!你遭的这事我在电话跟他说过,他说,这是典型的报复行为,郭子兴可能是知道你辞职前写检举信的事了。所以,你现在应该找他,把情况跟他仔细说说,为他提供一些证据,叫他早一点把郭子兴扳倒!”

  白吕听了这话想,法院不受理案子,找纪委书记反映也是必要的。支明铎分析得对,郭子兴毁他的地画,根本原因就在于我不但不做他的奴仆,还暗里地揭发了他。既然支明铎把他那个县纪委书记当得认真,我就应该与他配合,主动向他反映有关情况。于是他向支明禄说:“好,我去找他说说。”支明禄说:“等晚上我给他打个电话,联系一下。”

  当天晚上九点多钟,支明禄过来说,他联系好了,支明铎让白吕明天上午过去。白吕说:“那我赶紧再把材料整理一下。”说罢就去了西屋。

  支明禄没走,仍坐在那里抽烟。吕中贞叹口气说:“唉,孩子摊上这事,叫你给操心啦!”支明禄摇头道:“你说这话不觉得生分?你的孩子跟我的孩子不是一样么?”吕中贞心里一热,便抬头去瞅他。支明禄与她对视一眼,迟疑了一下又说:“这天,四清把他娘临死说的话……告诉我了。”吕中贞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她说:“蒿子说了啥?是不是让你赶紧给四清找媳妇?”支明禄说:“怎么,你忘啦?四清说,当时你也在场的。”吕中贞低下头沉默片刻,说道:“我在场不假。蒿子姐真是个好人,临死还惦记这个惦记那个。可是,她说归她说,咱能那么办吗?”支明禄诧异地问:“你不同意?”吕中贞凄然一笑:“唉,你看我还是三十年前吗?又老又丑,还动过手术。”支明禄说:“难道我还是个小伙子?不也成了个糟老头子?中贞,死的死了,活的还得再往下活。咱们就按蒿子说的办吧。”吕中贞听了这话,眼泪便下来了。她哽咽着道:“也真是个命。怎么就出了那场车祸呢?四清这孩子也真是老实,娘嘱咐了他,他还真地学给你听。”支明禄说:“四清跟我说,提这事他也很难受,可是考虑来考虑去,还是觉得叫咱们两个老的到一起好。中贞,我跟他商量了,等他找上媳妇,结了婚,就把你接过去,你看怎样?”吕中贞没有直接回答,停了片刻却问:“四清快了吧?”支明禄说:“他大姐厂里的那个是不能要了,他二姐刚给他介绍了一个。前天四清过去看了,他觉得行,事情就定下了。我跟他两个姐姐商量,腊月里娶来算啦。”吕中贞点头欣快地道:“好呀,好呀。”

  说到这里,支明禄笑着说:“哎,当年咱俩的媒是二咣咣给说的,这一回,再拉上他行不行?”吕中贞也笑了:“是得拉上他。不然叫村里人说啥呀,一对老东西,土埋半截脖子了又弄这事。”支明禄说:“拉上他,对外就说是他硬给撮合的!”吕中贞指着他笑道:“你羞不羞,搞阴谋诡计呀?”

  二人笑过一阵,支明禄便告辞回家。吕中贞起身送他,送到院门外,支明禄回头一瞅,惊喜地道:“哟,你不拄拐也能走啦?”吕中贞低头看看,也觉得吃惊,挓挲着两手说:“真是奇怪,自打从医院回来,我还没这么走过呢!”支明禄便慢慢走近她,抓住她的一只手,默默地攥了攥。这一攥,立刻把吕中贞的眼泪给攥了出来。

  第二天,白吕便去了县城,在县纪委见到了支明铎。支明铎一脸严肃地让他谈了谈地画被毁的过程,接着就看白吕拿来的材料和照片。

  正看着,一个留着长发的中年男人推门进来,恭恭敬敬地叫道:“支书记!”支明铎一看便说:“惠风老师来啦?快坐!”接着就给白吕介绍:“这是咱县有名的惠作家。”白吕说:“我看过他写的《清官支翊》。”惠风对他点头道:“多提意见多提意见!”

  惠风坐下,接过支明铎给他倒的水,媚笑着向支明铎说:“支书记,我来向你汇报一个喜讯:省电视台的李导看了咱那本书,对这个题材很感兴趣,说清官戏现在很走红,已经成为主旋律,决定列入拍摄计划,要搞成二十集电视剧。”支明铎兴奋地说:“是吗?那太好啦!什么时候搞?咱们需要做哪些配合?”惠风说:“要配合嘛,主要是资金方面。李导的意见是,让咱们来筹资,一旦筹集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写本子,搭班子。”支明铎问:“需要多少?”惠风说:“二十集古装戏,大约需要四百万。”支明铎倒抽一口气,脸上立刻退去了喜色:“四百万?那还了得!咱们山邑县本来就不富,如果筹集四百万,那不把地皮刮走一层?不行不行,这事办不到!再说,支翊是我的老祖,我也不能为了宣扬他,损害山邑县人民群众的利益。”惠风争辩道:“支书记,这不是宣扬你的老祖,是为了弘扬清官精神,反腐倡廉!”支明铎说:“为了反腐败,去向群众敛钱,这不是很可笑的事吗?惠老师,你去跟那个李导说一下,他如果不用咱出钱,这事还可以搞下去;如果必须要咱出钱,那就算啦!”惠风狠狠巴嗒几下嘴,表示十分遗憾。

  他坐在那里抽了几口烟,又说:“支书记,电视剧的事就这样吧,你觉得不好筹资就先放一放。现在我有另一个写作计划,不用筹资的,请你支持好不好?”支明铎说:“什么计划?”惠风说:“写你。”支明铎哈哈笑道:“写我?我有什么好写的?”惠风说:“支书记你不知道,现在山邑县的上上下下方方面面,对你评价可高啦,一些群众干脆把你叫作‘支青天’!你上任后铁面无私,无畏无惧地查处那些腐败分子,社会上到处都在传颂呢!”支明铎笑道:“‘青天’我不敢当,我才做了几点点事呀?但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支明铎肯定是一个清官。我早拿于谦的诗发过誓: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惠风将手一拍:“好!这誓言好!如今官场的人,有几个敢有这样的抱负?支书记,前几年有一部报告文学在全国影响很大,叫作《黑脸》,中央台还把它改成了电视剧,你记得吧?”惠风说:“我知道,我看过。”惠风道:“我现在就准备把你的事迹写上一部,书名就叫《铁面》,影响肯定不会在《黑脸》之下。而且,这种书在出版社是抢着出的,根本不要自己买书号掏钱印。”支明铎说:“是吗?”一边说,一边用指头敲击着桌面表现出犹豫。

  这时,电话突然响了。支明铎接过一听,脸色很快变得铁青。他忍着怒气说:“贺书记,这案子已经查实,是板上钉钉的,怎么能停下来呢……地区领导说话?谁说话也不行呀!咱们不查到底,怎么跟老百姓交代……是,贺书记你批评得对,我是有些固执,可你也知道有一句老话,叫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是吧?我是属石头的,粪汪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呀……我不怕搬掉,不怕!因为,谁来搬这块石头,也会沾上一手臭屎……”

  惠风一边听,一边激动地向白吕竖起大拇指,小声道:“你听,你听!铁骨铮铮,掷地有声呵!”

  白吕也被支明铎表现出的胆魄所感动,便由衷地点了点头。

  那边支明铎还在说:“……好,那就先说到这里,等这个案子有了进展,我到你办公室汇报,再见!”说罢,他往椅子背上猛一靠,长长地嘘了一口闷气。

  惠风这时站起身说:“支书记,我惠风三生有幸呀!我他妈创作了大半辈子,也没写出多少像样的东西,今天终于有幸见到你这位活清官,碰到好题材了!你放心,我一定要好好写,一定!支书记今天你忙,我就不打扰了,我先在社会上找当事人做些外围采访,等过一段时间再找你细聊。好吧?”支明铎也没再说什么,就由他去了。

  白吕面对眼前这位“活清官”,心情十分复杂:既对支明铎的人格力量感到钦佩,又对他刻意自塑清官形象的做法不能苟同;既对他寄予希望,更为他感到担心。

  他想,尽管支明铎想做清官,可是对郭子兴未必能够下手,因为郭有县委书记护着。尽管我今天把毁坏地画的事讲了,对结果却不能抱太大的期许。

  想到这里,白吕便说:“支书记,我该讲的都讲了,材料也给你了,我走了。”支明铎说:“好,你回去等着吧。还是我在雷公山下告诉你的那句话:正义终将战胜邪恶!”白吕点头道:“对,我记着了。”

  然而回家之后,白吕等了一段时间也没等来任何消息。吕中贞说:“白吕,别等了,小凤的肚子肯定不小了,咱快去把她接回来,老老实实过日子吧。”白吕摇摇头说:“不去!”吕中贞问:“为啥不去?”白吕道:“人家说过,等我打赢官司再回来。”吕中贞说:“小凤说的是气话!官司一辈子打不赢,她还能在娘家住一辈子?你去说几句好话,给她个台阶,她就回来啦!”然而白吕还是摇头。吕中贞只好叹气作罢。

  腊月初三,支四清结婚了。支明禄让人请吕中贞去喝喜酒,吕中贞便高高兴兴去了。酒宴开始,四清和他的漂亮媳妇顾明明前来敬酒,支明禄一连喝了六盅。轮到敬吕中贞,四清说:“你跟俺爹一样,他喝多少你就喝多少!”吕中贞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一颗老心便激动起来,说:“中,俺跟你爹保持一致!”遂站起身来也喝了六杯,引得众人一起拍手叫好。坐在一边的二咣咣见看看吕中贞,再看看支明禄,眼睛突然贼亮贼亮。

  宴席散了,吕中贞正带着酒意迈着轻飘飘的步子往家走,二咣咣追上来说:“侄女,我看你又得叫我帮忙啦!”吕中贞问他:“帮啥忙?”二咣咣说:“再把三十年前没做到底的那媒做完,叫你跟老支补上那段姻缘,好吧?”吕中贞笑道:“好哇!二叔,你不嫌你这个侄女老不正经,你就辛苦一下?”二咣咣说:“咳,这有啥辛苦的?你等着,我明天就找他说去!”吕中贞摆手说:“不忙不忙,等到俺孙子生下再说吧。”二咣咣说:“也好。那也用不了等多长时间。”

  几天后,吕中贞又催着儿子去接媳妇。白吕想,小凤怀了身孕,老住在娘家真是不行,就骑车去了支吕官庄。到那里看看,任小凤的肚子果然像个大西瓜了。他把意思说了说,任小凤哭道:“早知道你打不赢官司,你偏偏逞能!你叫我回去,你看你家穷得那个样儿,怎么过呀!”白吕说:“再穷也得过。咱们以后想办法挣呗。”任小凤说:“你跟你娘打了六七万的欠条,啥时候还清?孩子眼看就要生了,可他一生下就是个小欠账的,你说他可怜不可怜?”白吕听了这话烦躁起来,说:“账是我欠的,你扯到孩子身上干啥?你不愿回去就算啦!”说罢推了自行车就走。他的身后,是任小凤响亮的哭声。

  吕中贞见儿子独自回来,问了问原因,心想,这孩子除了思想观念跟他爹完全反着,别的一些地方却是一样。特别是对女人,都是那么简单粗暴,从来就不设身处地,从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他对池小娇是这样,对任小凤还是这样。但吕中贞不好把这想法说出,只是说:“你就不能心平气和一点,跟她好好说一说?小凤嫌咱们打欠条,是过穷日子过怕了,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你应该跟她讲一讲道理,叫她明白过来。”白吕说:“这事她应该明白,还用别人说?”吕中贞皱着眉头道:“你看你,就是这么拗!你不愿去,我去跟她说!”白吕说:“你拖了条伤腿,怎么走路?”吕中贞说:“我就是爬也爬去!”白吕无奈,只好到村里找了一辆三轮车,拉着娘上了路。

  路走了多半,快要到任家官庄时,白吕忽然看见任小凤挺着个大肚子,由她娘陪着在路边蹒跚而来。他心里一热,急忙将车调转方向,停在了她们身边。任小凤看了看是她,撅着嘴站下,却不说话。吕中贞从车斗里伸头出来看看,急忙招手道:“小凤,快上车!亲家你也来,今天一块儿到俺家坐坐!”然而任小凤的娘不去,说既然你们来接小凤了,那她就不去送了,小凤的爹还需要她回去照顾。白吕便拉上小凤走了。

  回到家里,白吕把任小凤扶下车来,拍拍她的肚子道:“小欠账的,到家喽!”任小凤“卟哧”一笑,狠狠打了白吕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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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遗弃的小鱼震惊嫁给鬼子天理暨人欲乾道坤道青烟或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