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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现代小说 > 《告别坏心情》在线阅读 > 正文 第6章 纯粹的链条——关于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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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坏心情》 作者:周蓬桦

第6章 纯粹的链条——关于友谊

  一定要拒绝一双浑浊的目光!哪怕这个人把笑堆满了整个脸孔。因为那两只眼睛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了你——那是两个布置好的陷阱。

  稀有的情愫

  过去,我总是以为自己的朋友很多,他们像散落在大地上的草籽,开着各自的花朵。友谊,即便我在深黑的夜里,也能看到它的美丽与鲜艳,感受着它的温暖和荡漾。我常常沉醉其中,让这种美好的感觉弥漫周身,无力自拔。啊,它无所不至——在疲惫的旅途,在欢乐或痛苦的时刻,在踏着秋日落叶独自走在旷野的深呼吸里。

  令人遗憾是后来有了教训,将这美好的氛围破坏了。——正是某些所谓的朋友,让我明白了一点道理:我对友谊的看法不过是可怜的一厢情愿。拨开喧闹的人流和世俗功利的外衣,真正的朋友原来如此珍贵和稀少,充其量不过三五个而已。

  活了这把年纪,面对如此庞大的社会群体,这个数字实在令人悲伤得不忍正视。也就是说,尽管你看到大街上满眼的同类,他们与你操着同样的语言、或许与你有着同样的渴望,但你与他(她)只能擦肩而过,你们只能在各自既定的轨道上运行,如果你不慎越轨,不但得不到你想要的友谊,却极有可能与对方形成一种误解甚至侵犯的关系。

  有时,我会忽发奇想,世上究竟有没有一种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友谊呢?比如你在任何一个角落,纷乱的城市或寂寥的村庄,当你遇到了一个你感兴趣的男人或女人,能否在瞬间与之产生美丽的友谊?

  答案是不能。

  因为既定世俗形成了障碍,你不可能超越信赖这个前提。

  其次是语言,其次是文化。再其次是情绪和境遇,以及传统和习惯。最后是时间。无论如何,你都逃脱不了时间的制约。它太强大了。

  事实上,人本身都是渴望交流的,但人本身又是矜持和自尊的,而怀疑和设防恰是一种本能。这就是人们之所以宁肯放弃交流的理由了。如果你冲破上述阻力,率先向你的倾慕者发出友谊的信号,注意,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冒险啊!它带来的结果会有两种:一是你得到了同样的回应,这是好的结果;但另外一种更大的可能是你得到的回应是一个居高临下的回应,这个情感格局一旦注定,此后便再难改变了。

  所以,无论如何,在现代社会,友谊都是一种稀有的情愫——当然,我是指真正意义上的友谊,而非那种互相利用的交易,也不包括那些似是而非尚不好断定的关系。

  平等的关系

  另外,友谊只有平等了才能发展下去,这是毫无疑问的。否则,哪怕友谊多么稀有,两人的相识过程有多么曲折动人甚至神秘离奇——但往往处着处着就掺杂了世俗,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那么友谊会中途夭折,甚至变成一个不愉快的回忆。我把这种友谊称作“经不起时间考验”的友谊。

  在现实生活中,这种经不住时间检验的友谊可谓多矣。如一个人“高升”了,或突然暴富成了有钱人,自此有了外在的精神支撑,似乎不再需要友谊的滋养,那么在这种情形下,过去建筑多年的友谊大厦是极易坍塌的。我的经验是:这时候,一定要牢牢把握自己的感觉,感觉好就处,感觉不好就悄然“拜拜”。没必要为之“痛不欲生。”为什么?不平等,——若过去的朋友把你当成小工使唤,谁吃那套?

  因为世上还有一种叫作尊严的东西比友谊重要。

  友谊与爱情

  出于无奈,现代人对友谊和爱情都采取了一种貌似潇洒的态度:随缘。除此再找不出更好的退路了。这是被动的姿式。

  友谊和爱情不同。我相信爱情有一见钟情,如果不是一见钟情则不能称之为纯粹的爱情。反过来说,真正的爱情一般而言都是一见钟情的结果。爱情是不需要第二眼的。这是一个关涉到上帝造人的秘密,无须更多的解释。所以,那些曾经山盟海誓的爱情时常来去匆匆,是靠不住的。爱情一旦老化或失去,也并不足惜,反正它是那最初的“一眼”带来的结果。“一眼”定终身,错误是免不了的,就有了现代人诸如此类的抱怨“看走了眼了。”但倘若你因此看了第二眼,结局先不论,却已失了爱情的本意和原味。

  由此可见,友谊比爱情要耐磨得多,实在和坚硬得多。它自然免不了如此这般的功能:诉说。倾听。互助。分享。共担。祝愿。协商。合作。掺杂如下的因素不是友谊:利用。献媚。嫉妒。合谋。愚忠。怜悯。交换。回报。等等。说起某某与某某,人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叫作“关系”如何如何,其实是贬低了友谊的纯度与含量,把友谊庸俗化了。

  生命的历程短暂而仓促。米兰。昆德拉有一个著名的论断:既然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我们就无法通过比较来检验人生的选择孰好孰坏。他的意思是说,只活一次等于一次也没有活,因为没有比较。这当然是个不好解决的问题。但如果你身边的朋友多起来,就会多一个生动的参照。在我看来,参照当然也属于陌生的人和传说中的人,但效果远不如你所熟悉的、同时代的生命。

  因为种种原因,一些友谊散失了,正如原野上的道路分开了枝岔,伸向了遥不可及的远方。另一些友谊则变异或发霉了,化为记忆中疼痛的亮点。但更多的友谊却像一团团火围拢来,对此,你只有抛却了杂念,迎接和拥抱。

  心中有座长长的桥

  很庆幸自己曾经拥有和正在拥有着真正的友谊。说来话长,这要追溯到至少十年以前。

  十年了,那时候我二十出头,一个人住在一间狭窄的房子里,到了夜晚,整幢大楼就剩下了我一个“居民”——那个不大的房间其实就是我们的办公室,好歹也算是个传播文化之地。我当然不愿意到单身宿舍四个人挤到一起去住,这是因为性格里是喜欢独处的。那一段日子是浪漫和清贫的,诗歌和书籍伴随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当然也有寂寞,寂寞了我就会搭了一件棉衣,步行十余里去另一个厂子里会朋友。那厂名原本是挺长的,叫着叫着人懒了,便简化成“炼厂”二字,外地的人听了皆觉莫名其妙。明白了就说你们这儿的人优越到家了,是的,那时候的石化人就是从心里往外“优越”啊!

  我要踩一路喀吃喀吃的积雪到“炼厂”去,周围是装置的轰响,以及冒着白茫茫蒸汽的道路,心像长了翅膀般惬意着。到“炼厂”,要经过一座长长的桥,桥旁边有一架呼呼燃烧的火炬,高耸入云,远远便可望见。初来这儿,我被这壮丽的景观唬了一跳:呀,那是什么?太漂亮了!事后我听说,火炬原是处理工业废汽用的,除此之外再没别的意思了。这个太实际的目的令我感到大煞风景。但我还是喜欢看到它映亮夜空的样子,每次经过它身边,忍不住要往上瞄上几眼。

  “炼厂”的一帮朋友在等我,他们大都是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多半爱好文学,个个躇踌满志。我们就一碟花生米,好的时候切一只猪耳朵,一谈就是半夜。谈的都是些关涉人类命运的大问题,政治、经济、文化、资源、环境。宏论叠出。争论是免不了的,常常面红耳赤。现在想想,真是可笑又可爱,比如关于联合国的某项议案,与我们究竟有多大关系呢?但却会为此争执不休,大声嚷叫。日前,我查了一下资料,当时的联合国秘书长是愁容满面的德奎里亚尔先生,他大概不会想到,在地球偏僻的一隅,几位二十来岁的青年,正通宵达旦地替他分担使命。

  朋友们大都读了许多书,以深沉著称的纪那时候已经读了许多现代派鼻祖们的诗,还有梵高画论等。他发誓要成为一位大诗人。为此日夜刻苦写诗。山是个极其聪明的家伙,已经读了许多历史和宗教方面的书,他拥有一头自然的鬈发,看上去像烫过的,厂里有位姑娘这样评价他的鬈发:“瞧,好好的头发,硬是给烫坏了!”他听了脸立刻红了,笑一笑,也并不多解释。我们都嘲笑他那头鬈发是“上下不分。”他不承认,我们就想扒下他的裤子验证,结果被坚拒。杨给我的第一印象不好,他当时嘿嘿笑着走进山的宿舍,一进门我就发现他的牙齿有点问题,仔细一看,原来是在两颗门牙之间又多长出了颗小牙,像麦粒似地镶在上面,别扭极了。后来我们动员他将那颗多余的牙齿搞掉,他硬是不听。我拿话刺他,“再好的姑娘看了那牙也会溜呀!”他说“不可能”,但第二天即将牙连根拔去。——自那以后,杨才成了一个俊小伙子的。另一位朱是胶东人,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人精神极了,自我感觉也甚佳,好多女孩愿意与之交往,他从中挑来挑去,后来,别人都陆续结婚成家了,他却才气喘吁吁地刚刚有了点儿眉目。结婚那天即感叹:

  “没想到费这么大劲儿,它妈的。”他很有些忿忿不平。

  谈到夜深时分,我要走了。此时班车早已停运,万籁俱寂。几个朋友便一同送我回去,穿过那座长长的桥,脚下的积雪喀喀作响。那座桥啊,在无数个寒冷的冬天之夜,留下了我们多少往返的脚印啊。情况常常是这样:当他们把我送回宿舍,我却又折回身来再送他们一程,于是我们又会在长长的桥上逗留,直到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最后桥成了我们分手的地方,桥成了我们友谊的见证。如今回忆起来,那是多么美好的情景。

  时光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其间我们每个人都经历了许多:成功、失败、磨难、欢喜。其中的一位甚至过早地生了白发。当年的激越归于平静,但一有机会相聚仍是那样激动,每个人都会沉缅在往事的回忆中。这时候,在脑海的深处,会有什么东西突然明亮起来,它像泪水一样晶莹,闪着宝石的光泽。

  我知道,那是一座长长的桥梁,一直通往心脏。

  想起涉世之初

  涉世之初的友谊对一个人的一生都是至关重要的,也就是说,人在刚刚踏入社会之时,能否遇到好人,对今后的处世待人都将产生影响。如果那个给你带来启蒙作用的人又恰恰与你朋友相称,则是一种天大的幸运。近日看一部由中国人拍摄的前苏联名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就想:假如保尔没有遇到朱赫莱这个对他的一生产生影响的人物,哪里还会有保尔这么个英雄!充其量只是一个具有正义感的好人罢了,如果稍稍偏执,则会成为一个混混型的无赖也说不定。所以,对于保尔,朱赫莱很重要。

  言归正传。我十六岁即初涉人世。时间是七十年代未的冬天。一辆闷罐子火车把我和济南的一些下乡知青一道运往千里之外的异乡。我一夜之间由一名奶气未脱的中学生成了光荣的解放军战士,心里当然激动。最初的三个月是艰苦的军训,在雪地上练瞄准,走正步,站岗和放哨,努力改造世界观,那情形和刘震云写的一部小说《新兵连》极其相似。

  新兵训练结束后,我即被分配到炊事班烧火。火烧不好,常把米饭烧得串烟或夹生了,要么火门没关严,第二天火熄了,就必然影响到全连的吃饭问题。战友们吃不上饭怎么能训练?有一次我在劈木柴的过程中被木屑反弹起来击中了前额,差点儿把眼睛弄瞎。这件事想起来至今还有点后怕。那些天我头缠白绷带,手持煤铲子,干得带劲着哪,用现在的话就叫“酷”。晚上,熄灯号吹过,整个军营沉浸在一片寂静中,我却趴在烧火间昏暗的光线下开始了读书和练笔,并大着胆子向报刊投稿。自然是屡投而不中。

  终于有一天,军区政治部办的内部刊物《连队文艺》上发表了我的一首诗歌。虽然那首诗被改得面目全非,作者的名字却毫无疑问地是我。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军营——那时候文字很吃香,用“轰动”来形容当时的情形不算夸张。所以我常在朋友们面前吹牛说,咱也“轰动”过呢,就是在下的处女作!紧接着,我也算时来运转,被调到连部去当专职新闻报道员,相当于宣传部门的宣传员吧。

  去连部的第一天,我被一个当卫生员的河北老兵叫去进行了一番开导:第一、早晨起床后不能忙着自己洗脸涮牙,要先去给连长打洗脸水同时挤上牙膏;第二、待连长洗漱完毕迅速倒掉脏水再问问连长是否还有什么事情要办;第三、回头把老兵和文书的洗脸水也打了顺便到炊事班打饭。

  听了卫生员的话,我心忿然:“那我还洗脸不?光你他妈的要脸我就不要脸啦?”但忿然归忿然,面上却不能表露,还得乖乖地按照老兵说的去做。

  可没想到,这样做的结果竟挨了连长一顿批评:“谁让你这么干的?”连长严肃地问。我如实招来,连长听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事后我知道卫生员原来一直想转成志愿兵,那样复员后就回不去农村了,所以变变着法儿讨好连长,哪知连长对这一套很反感。

  连长姓秦,名金荣,典型的山东大汉,为人正直豪爽。我们后来结下了兄弟般的友谊,他对我的成长以及在各方面的影响可谓大矣!时光一晃,我们中断了联系,至今已有十五年了。但我却常常会想起他,并且有个很奇怪的现象在我的生命中呈现——一旦我的梦涉及到那一段军队生活,其中必有他的参与,他那高大的身影和爽朗的笑声!我日思夜想的大哥!

  掐指算来,到眼下的两千年,老秦至少有五十好几了。如今,他在哪儿呢?我只知道他转业后去了山东德州,除些再无任何线索。

  他把自己交给了荒凉

  行文至此,我想起了又一桩令人伤感的往事:1986年初春,我从一个小城刚刚来到现在的企业工作,最初被分配到正在建设中的乙烯工地。一踏上这片土地,我的耳边响着阵阵工山的炮声,满眼一派苍凉。同居一室的小王差不多与我同时调来的,由于他也喜爱文学,我们很谈得来,所以很快成了朋友。小王来自遥远的都市北京,在家是独生子。我感到很奇怪:北京多好,为什么非要离开父母来到这里呢?他当时的回答令我吃惊:他说他不喜欢城市,讨厌虚伪的城里人。我说你逃不开的,用不了多久,我们这儿也就成一片城市了。他说这儿在建设中,目前还是荒凉的,如果这儿也成了城市,他还是要离开,到更荒凉的地方去。我当时二十出头,对小王的想法理解不了,惊讶地张着嘴巴问这是为什么?他笑笑说,什么也不为,这是性格里的东西,嗯。总之,小王成了我生命中遇到的第一个不可思议的人物。

  每天黄昏,我们二人便到山野中静静地散步,愉快地交谈,似乎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和新鲜。有一次,为了追逐一朵飘忽的火光,我们两个傻瓜竟走了十几里路,后来终于在山顶上找到了一堆正在燃烧的篝火。是什么人在深深的夜晚还来到这空空的山顶?我与小王默默地蹲下来,一直等到身边的火焰化为灰烬。不久,我的工作有了变动,便离开了乙烯工地,也离开了那片神秘的篝火,从此与小王失去了联络。一年后的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告诉我小王因患癌症已经去世。一个美好的生命消失得如此迅速,如此令人猝不及防!在遗体告别仪式上,望着小王安睡如婴儿的23岁的脸孔,我忍不住嚎啕而泣,任什么人劝说也没有用。是啊,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共同追逐激情和欢乐的夜晚?怎么会理解一个年纪轻轻的生命仅仅因为喜欢荒凉而固执地远走它乡?

  曾几何时,许多美好的东西似乎在一夜之间便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殆尽:纯朴、浪漫、坦率和宽厚。取而代之的是所谓成熟教练、办事沉稳——我们的生活变得千人一面,众口一词,你好我好,祝你升官发财,愿君心想事成,等等。人们对于无论多么好听的话,或者多么谄媚的话,都能够很舒服地接受,——这当然也没有错,但令人费解的是,在遍地谦谦君子的外衣包装之下,发生了多少蝇营狗苟之事!诽谤与底诋毁,阴谋与罪恶仍能取得一张地下通行证。这究竟是进步还是一种退化?好在经历多了,人会变得聪明起来,生活教会你不再按照世俗的绝对尺度衡量事物,比如交友,改为取其一点而放弃求全;比如看人,则排除所有流言而独用自己的眼睛仔细观察和辩别。

  一个朋友在南方

  还有一种朋友,因了距离的遥远,往往在几年十几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内都不曾见面,但却存在着美好的友谊。对此,我深有体会。

  比如昨天,我正在办公室里坐着,很突然地接到一个长途电话,里面的人嘿嘿地笑着,说猜猜我是谁?给你一分钟的时间。我愣怔。

  怎么样,猜不到吧?好,时间快到了。

  我的脑子飞速地转动着,搜索着,最后竟神使鬼差地叫出了一外人的名字!这下轮到对方吃惊了,快速度地问你怎么猜到是我的?我、我们有近十年没有通话了呀!

  我有些得意:这说明咱没忘了你吧,啊?他感动得好一阵说不出话。

  这个电话来自热火朝天的深圳,我的朋友叫朱一鸣。

  我与朱一鸣相识于九年前的一个散文笔会,地点是著名的天下第一雄关嘉峪关。我和朱一鸣也算是有缘,那一天贵州的青年女诗人西篱丢了钱,正愁眉不展泪眼汪汪。朱一鸣见状,慷慨地掏出三百元钱送给了西篱,还大声说了句:“不要还了!”惹得好多人回过头来张望,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朱一鸣此举一出,使我改变了诸如南方人吝啬、认钱不认人之类的一些小看法。一个人不吝啬,且一身豪气,这让我们在很短的时间内成了好朋友。

  现在回忆一下,那几天我们过得很快活。由于吃不习惯会议上安排的饭菜,我们俩便轮流请客,吃了好几家西部小餐馆。我现在还记得朱一鸣用餐时被辣椒折腾得咧嘴丝呵的情景。朱一鸣比我大十岁,——当时他已经三十六岁了,却还没有成家,而且连女朋友也没有。我作相当世俗的眼光观察他,嗯,人长得挺酷,怎么会在围城之外溜达,成了漏网之鱼?他笑笑说身边的女孩子不少,只是找不到感觉。没办法,由它去吧。说来好笑,那几天我竟处心积虑,要助他一臂之力,解决他的终身大事。本来想半开玩笑地恶作剧一番,没想到最后弄假成真了。那是一位漂亮的苏州女子,外语学院毕业后在一家旅行社工作,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她对朱一鸣一往情深,说来前让人算过命,命里注定要找一个家在贵州的男人做丈夫的,没想到应验了。

  甘肃分手后朱一鸣回了贵州,他在遵义文联编《遵义文学》。他是个不安分的人,不久就辞职去了深圳打工。先在《女报》,后来就不知去了哪里。记得我曾在一年春节前给他寄过一张贺年片,被贴了“查无此人”的纸条退了回来。那时,我常常想,朱一鸣啊,丢了公家的饭碗,偏要跑到深圳受洋罪,真是一个人一种生活方式。

  再后来,就听说苏州女子也因爱情而辞职去深圳呆了半年多,终又因与朱一鸣无法相处而很痛苦地离开了他。现在北京一家外企当翻译。

  朱一鸣与我通话后,我又给北京挂了长途,我说:一鸣还想着你呢,你怎么这么狠心甩了人家,连我这红娘也不通知一声,太不像话了!她操着一口苏州味的普通话,说那家伙人倒也不错,可脾气太坏,我受不了的啦。

  我问:怎么个坏法?她说:常发无名火啦,谁受得了的啦?

  我顿时明白了。

  一鸣,我的朋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已经四十五岁了,属羊。

  他的电话里说,我们这辈子,一定要见上一面啊!直到现在,这句挺悲壮的话还在我耳边飘来荡去,一波一波地撞击着耳膜。

  给友人的信

  ……哦,我真挚的朋友。我搬到这家农场来居住已经有半个多月了。一开始不太习惯,晚上老听见房间里有人喘气。山上的风渐大,呼啸着拍打窗棂。这儿远离市区,甚至不通汽车,再也听不到那些整天烦扰你的各种噪音了。空气也好。农场的主人尽到了他所能做的一切。比如我住的这间小房子倚着山坡,窗子朝着阳光的方向。并且有一个小小的院子。房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床上铺了一层干燥的稻草。它散发出的清香气味时时把我带入童年的回忆。还有一台微型录音机,贝多芬、肖邦,还有别的。另一种现代化的用具便是这台便携电脑。吃饭远一些,需要步行二十多分钟到一个工业区内的小市场。我在那儿随便找一家小店坐下,伙食简单,基本上是素食。其余的自然是一些书籍,都是平时喜欢读一生也不会离开的。如今,再读它们时,才真正感到是在和一些纯粹的心灵对话,原来读书也是需要一个与书相契的环境和氛围的。时下有许多人(自然包括我在内),张口便是尼采弗洛伊德或者海德格尔之类,现在疑心里面掺杂了赶时髦的成分。一种从众的心态,像前些年空前的“下海”风潮一样。不然你就成了一个过时的人物,会遭到世俗的嘲笑。可眼下,我却是在为做一个“过时”的人而奋斗了。那些灯红酒绿,那些虚假的客套。那些人为的等级观念。那些欺骗和伤害。那些误解那些永远也不会解开的疙瘩。那些小男人的吃醋与沾沾自喜。在浮浅的时代,一个性格内向的人,是很难找到精神落脚点的。除了胡思乱想,完成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职责,想不出还能怎样。似乎一切都变成了痴人说梦。你既成不了英雄也不能够抵达所谓“伟大”,你拥有的只能是一个存在的“个体”。你自己认为你很了不起那也只是你自己的事情。苦苦的挣扎似乎也不能摆脱这样一命运。常年累月地写啊写,没完没地说啊说,头发渐少,皱纹在增多……似乎谁都逃脱不了时光之手的无情摧残。

  但这不是结局,尤其不是最终的结局。

  许多人在变。一转眼就成了另外一个人,像狼外婆。他们错误地认为事物会有一个结局。先前一位纯情如雪的女友现在变成了一个装扮妖媚的富婆。整日在社交圈里跳来跳去,像一只善长舌噪的乌鸦。像通俗歌星。可你休想让她为在贫因中喘息的朋友和社会贡献哪怕是一文钱。她把钱给自己买了房子和汽车,其余的用来打点关系,以便挣更多的钱。为了钱,他们甚至什么都可以不要。对这样的人避之唯恐不及。偶尔的相遇也是点头而过。

  ……我真挚的朋友,你是那么的清澈。我常常觉得自己不如你的万分之一。这让每每想起来我都会在心里产生久久的温暖和愧疚。直到今天,我才感到了“清澈”这两个字眼的可贵和难得。清澈不同于清纯。一个涉世末深的人都可以拥有清纯,但那大多是极其短暂的现象,若田野上的青花倏忽一现。清纯有时还可以和幼稚之类联系在一起。而清澈不同。它是一个人在成熟之后仍然葆有的一份高贵的纯粹,是深谙世俗却又不屑与之同流的一份决绝之心。是一份不掺假的美好的透明。一份真正的深刻。一种洞穿虚假的能力。虽然我们的相聚少得可怜,有时甚至几年也见不了一面,但我却时时感到了你目光的照耀;我把对你的爱寄托给身边的每一株树木和花朵,寄托给大自然中的动物和植物。我的朋友,我爱她们就像爱你,爱我们的同类一样。那来自原野的无边无际的和熙的风,那深深夜晚的灿烂星空,它们总是吹来你的气息。你的眸子,你的馨香。你身上那一缕浓浓的麦草味道。人和人是如此不同,为什么有的人一生都能够抵抗住命运的磨损而保持了珍贵的清澈?多么坚强的内心呵。所以我一直珍视我们的每一次相聚,珍视我们在一起时互相看一眼就能彼此理解了对方的幸福。哪怕这是极其短暂的瞬间。

  与此同时,我在不停地自省:过去、未来……我久久地望着一片黛青色的山峦,陷入沉思。我曾经是那么庸俗、虚伪与做作……也许往日的生活曾给我的心灵带来过这样那样的伤痕,它们曾影响过我不算坚强的内心。我一直对它耿耿于怀。这种类似的小仇恨在我的心中积蓄太久,并且在一天天长大,以至终于成为今天我远行的障碍之一。好在已经意识到了,似乎还不算太晚。趁着气力尚存,要有勇气与它告别才是。是时候了。想一想,有多少东西需要我们去告别啊,就像告别旧的房屋,迁入一座花园的新居。让花和鸟来做自己亲爱的邻居。告别鹦鹉学舌,用最朴素的语言与人交谈。告别矫情。告别媚态。是的,在今夜,一个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在内心悄然萌生,最终凝成一句话,那就是:尽可能地告别坏心情。那些使你不愉快的因子来自何方?形形色色的风总是从远方悠悠飘来,无休止地吹向你。如果我们的心是一座真正的城堡,那么还有什么事物能够给人制造惊惧和坍塌?

  好啦,天已经很晚。月光透过树枝,将许多斑驳的阴影散落在地上,像一地散落的碎花,一地无人问津的金子。草丛里的虫儿在唧唧鸣叫着,夜行的火车在不远处,正疾速地穿越广大的夜空,隐隐地震颤大地;紧接着,一股沁人肺腑的麦草的气浪扑鼻而来。又一个夏天来到了。

  往后的日子,雷雨的天气将会多起来。珍重。

  我的交友之道

  1、童年

  过去的朋友都去了哪里?你与他究竟在何时何地中断了亲密无间的交流?那最初的友谊纯洁而悠远,像一支童谣贯穿血脉,曾经对生命发生产生了多么重要的影响啊。这是孩童之间的友谊,有人说它比成年人的友谊纯度要高,因为人类在童年时期及少有功利目的。这话自然有道理。但它薄脆得像一张白纸,一阵风吹来就会破碎。

  一个人如果在童年时代没有交下一个刻骨铭心朋友,那么他的童年是不完整的。

  2、青年

  既然童年时代的友谊极易破碎,那么丢失了就丢失了吧!只要活着,还会遇到许多的人和事,还会有许多的人成为你的朋友。在每个人的身边,总有一些人灯火般地闪烁隐现,介入着你的生活,你想躲避都难以做到。但是,常常在不经意间,你朝天空望了一眼,为什么会突然有一缕莫名的忧伤掠过心头?因为在那一刻,你仿佛看到了童年朋友的影子,你在心里不自觉地与眼下的朋友作着残酷的比较。你发觉,已经有许多美好清澈的友谊再难找回。你永远不能回到出发的地方了。

  3、现在

  是的,现在,我固执地坚守一种看法:一个人的内心是写在脸上的。

  在别人看来,这可能是错误的。他们会说:怎么能够以貌取人!但这却是我的交友之道。就是说,我是不可能与一位面目狰狞的人成为朋友的。这种人也许会一度给你造成错觉——他在有求于时表现出的热情和殷勤或许会令你解除了最初的识别警报,但当你一旦和他交往下去,用不了多久,你仍会悔恨地发出这样的感叹:怎么会和这种人有了往来?

  4、拒绝浑浊的目光

  一个人无论外表美丑,言谈举止上有没有风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一点是看上去自然,目光坦诚而不狡猾。这是友谊萌芽的前提。

  一定要拒绝一双浑浊的目光!哪怕这个人把笑堆满了整个脸孔。因为那两只眼睛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了你——那是两个布置好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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