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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孩子的战争》 作者:徐世立

第80章 独享“一国两制”(2)

  晚又与地大女孩交谈,她说她的初中是在武昌的五福路中学上的。我知道这学校,是武昌区初中第一重点。女孩说,我们老师经常给我们敲警钟:晚上11点钟以前睡觉的学生决不是好学生。

  4月30日

  医生护士今天说,武大的小宋也说,武汉大专院校每年都有不少大学生跳楼自杀。小宋说,男生自杀的比女生还要多,不知准确否。

  5月2日

  两个大学生朋友来探望小宋,与我夜谈。都说感觉压抑,生活太现实,无趣,无意义,想过去西藏游荡,也都想到过死。说到大学生中的一种普遍现象时,小宋说有人将诗人顾城的一个著名的诗句进行了改造: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用它翻成白眼给人看(注:原诗句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用它寻找光明”)。

  用麻木乃至“娱乐至死”替代痛苦,是小宋说的这一代大学生中较为突出的现象,此说不无偏激,但其中80%的人毕业或就业后放弃自己的所学专业去考公务员,又似可为此说注脚。公务员工作和收入稳定,待遇好,还有些灰色收入。都在追求现实的、既得的利益,都在追求平庸(?)。而且不排除年轻人对权力心慕手追的隐蔽心理。

  5月3日

  高墙里面听说关了30多个学生,其中有2个女博士,3个女硕士。一女博士经常发病胡闹,几个男护工只得将其四肢绑在铁床上,然后一针打下去。读到了博士,却一生都毁了。中考、高考、就业压力以及情感障碍,把这些学生折腾得痴不痴呆不呆的,全是!湖北京山一位农民父亲来看关在高墙内准备参加中考的儿子,儿子在这“病狱”中竟然还在看书做题,向父亲表态出去要用心学习,争取参加6月下旬的中考。父亲悲愤地怒吼:“你脑筋出了毛病!”出来后我对这位父亲说,他还是个孩子,而且是个病孩,他的痛苦你不能体会。你别吼他,他难受。听我这么说了,这位父亲才渐渐平静下来,又突然坐在条椅上掩面而泣。

  一位“中心”的女护士后来几分调侃几分漫不经心地笑道,其实,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是病人,都病了,都在发疯。不说自杀的,也不说成人,光是学生,我们这个小小的“中心”每年不知要收几多,还有那些大医院名医院呢?

  没有谁来调查统计学生入院治疗的人数和情况。中国太大,这些病人被庞大的人口数字淹没了。既然武汉大专院校每年都有学生跳楼,数字为什么不见公布?有无统计?为什么不公布?既然武汉的大专院校有,别的省市有没有,有无统计,公布了吗?

  5月4日

  “中心”的每个孩子都是愁眉苦脸苦大仇深的表情。他们要长期坚持服药才不复发。有人三天没服药就又进来了,一住一月花费上万。有人住了5个月花了十几万,全是自费,拉债扯债,家徒四壁,只差卖房子。有的吃了3年的药,还要坚持吃3年5年,还不知能否见效。可怕。

  这个“中心”听说承包了,是医院的创收大户。每天的住院费用不公开,出院时给你一个总帐。家长这时已无心交涉,交钱走人,不定还指望孩子发病再来。“中心”副主任像个帐房先生,每晚九、十点还在电脑前一笔笔盘点收入。这里的做早操和在操场打羽毛球都是收费的。“精神治疗中心”开展心理咨询应是天经地义,但至少我来半个多月未见一次医生找我和病人谈话。当然,谈话是要收费的,半小时不知是50元还是80元,依此类推。有病人家长就请求我和孩子谈,我说我都是病人得要医生跟我谈的。但我还是谈了,大概谈了五六个。我发现我确实至少帮两个孩子暂时解决了心理问题,让他们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家长喜不自胜,说徐老师,你干脆到这里来兼职当咨询师算了。一位家长小声说,医院会同意?吃了你!

  5月13日

  今住进武汉市新洲区(原新洲县)一中一个高二女生,叫美婷,自闭,逃学,有轻生念头,离家出走。农民的女儿,就因为升入高中后成绩居中,而在小学、初中时是班上学校的佼佼者。她觉得父母拿血汗钱把她送进重点中学,成绩不好对不起父母,既懂事又脆弱。新洲一中一个年级20多个班,一个班60多人,一个年级1400人,全校四、五千人,武汉市城区和外地借读生占了三、四成。有钱有权有关系的人拼了命往这所重点中学挤,想想那人满为患的情形,哪还有什么“素质教育”。女孩母亲说,女儿早上6点出门,晚上9点多回家,然后继续做作业……日复一日,没有节假日,没有周末没有星期天。

  湖北石首市一中一位住院学生的父亲对我说,原来还说“先成人后成才”,现在不敢想了,只想他不成疯子,将来能自己养活自己。

  5月19日

  周松今天对他妈说:要是你们(父母)都不是拿工资的,而是耕田卖菜的农民,我今天也不会来到这里。

  这话很到位。孩子病了一场,却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6月4日

  湖北公安的张闯,初中,家长极为娇宠依顺而致任性、网瘾、厌学,而致强迫症,吐痰、洗手一个动作要长时间反复多次地做。住院期间还找小宋借身份证晚上去院外上网。父母拿他没办法。我建议其母送他去徐向洋工作室或少年西点阳光学校,其母说待与其父商量后再作决定。今天,我用最严厉的语言给了张闯强烈的刺激,初时他白嫩的脸更加的白至惨白,忍住后脸色转为愤怒的潮红,仍然忍着,不好对“作家伯伯”爆发。晚上,他忽然轻轻推开我的房门,温柔地喊了我一声“徐伯伯”,然后长久无声地坐在我的床沿。

  有些孩子确是需要“棒喝”的。当父母成为羔羊的时候,孩子就成了虎狼。诸葛亮说,“宠之以位,位极则贱,顺之以恩,恩竭则慢”,若“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故恩威并济成为齐家治国的“为治之要”,成为一门教育与管理的艺术,成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6月6日

  今天亲睹了一幕惨剧,心里隐隐作痛一整天。上午,一个名叫王雨潇的男孩被母亲押着用汽车送到“中心”,这男孩竟是晏紫学校附中高中的学生。车门打开,3个男护工堵在车门口,男孩不肯下车,被强扭出来。男孩脸色煞白,狂躁地喊叫,拼命挣扎。3个男护工控制不住,忙喊小宋过去帮忙。4个男人将这个文弱清秀的男孩连拖带拽扭进封闭病室,然后按倒,四肢捆在病床的柱子上。护士一针下去,慢慢的,男孩软了,不挣扎也不再叫喊。

  一直在一旁发抖的男孩母亲,直到这时才如梦方醒,跌坐在门厅的长椅上,嚎啕大哭。小宋从封闭病室出来,坐在她身边细语安慰,仍然止不住她凄厉的呜咽。小宋说,阿姨你别哭了,你儿子会好的,当初我也是这样的,也这样经历过,现在不是好了吗……

  小宋后来告诉我,他不曾这样,这只是善意的谎言,只是想安慰心碎的母亲。

  我寻找张望:男孩的父亲呢?父亲为什么不来?为什么只有母亲?

  王雨潇初中上的五福路中学(又是五福路中学!),钢琴考过了10级(业余艺术考级最高级),很有艺术才华。初中时,他参加了湖北省的一次钢琴比赛,获得了银奖。当他喜乐不禁地把奖证拿到学校给老师看时,老师将奖证不屑地扔到一边,冷冷地反问王雨潇:这东西有什么意义?你觉得这重要吗?你的物理只考了39分你知道不知道?你还好意思!我告诉你王雨潇,在我们这里,重要的是学习成绩!

  进入艺术高中后,王雨潇由抑郁而自闭,直至弃学,现在每天白天拉上窗帘上网、睡觉,冲突起来,竟对母亲持刀相向。我又在想,男孩的父亲呢,儿子这样的危机状态,父亲是否在场?父性是否缺位?父亲做了什么,及时进行心理干预了吗?而我当初是在场的,儿子因此幸免于难。

  王雨潇的妈妈哭她的儿子,又何尝不是在哭武昌区第一重点初中五福路中学。想想王雨潇在五福路中学的遭遇,再想想地质大学那位女孩,还有那句“11点钟以前睡觉的学生决不是好学生”的师训,什么是苦难灾难?什么是罪孽黑暗?徐向洋的戒尺难道比这些重点学校老师的语言和作为更狠更黑暗?如果不是,又是谁制造了这一切?社会为什么能普遍、长久地容忍这一切的存在?

  拥有优质教育资源的武昌区第一重点初中的老师,粗暴冷血无所顾忌地打击孩子心灵深处最不能忍痛的地方。你们可以轻松脱身,说王雨潇和地大女孩的后果与己无关,一切皆因独生子女的王雨潇们娇生惯养习性不良心理脆弱,但是,你们不能用“第一重点”那些“优秀”的师训和“先进”的教育理念继续教育和对待今后的孩子!天地良心!

  “病狱笔记”记到6月6日。大剂量的药物和每日目睹的大量的“病相”、“狱相”,没能使我在住院48天后失眠症根本好转,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身体我的笔每天都纠合在苦难与黑暗之中,我发现这里根本不是我该来的地方。可我不来,我又怎知这里的如此这般。笔记记到王雨潇时,我停笔了,特别压抑特别痛心。明天是6月7日,全国高考第一天,儿子将要参加高考。不知王雨潇是否也应届?若是,他则提前一天进入了准疯人院;若不是,我不知道他将来是否还能上大学,或者是否还能继续弹钢琴。笔记记到最后,竟是记住了王雨潇这个孩子,竟是记到了一个“痛点”上。我想,如果我不写出王雨潇,世上有几人知道这个孩子被“优质教育”的惨痛故事?然写出又如何,尽管我知道这痛绝非一个孩子的个人之痛,也绝非一位母亲的个人之痛。沉缅于长久的“集体麻木”,多少人对疼痛还有痛感?如若人数廖廖,则我的“写出”确是无益了。写到这里,我忽然间感到一种庆幸,庆幸当年晏紫听从了我和我二姐的建议,在儿子小学毕业时幸亏没有拿钱择校进入这个武昌区第一重点初中,而是选择了就近入学。

  内心里对王雨潇的祈愿,我自己都感到虚无茫然。我想我和王雨潇的父母有惺惺相惜之感,不同的是我没有像他们那样,把儿子康复的希望寄托在医院和医生身上。命运眷顾了我们。

  我不知道王雨潇现在怎样了,他还能回到学校上学吗?他还能弹琴吗?

  我以为,什么时候,中国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阻遏住了“重点”、“示范”的泛滥,什么时候不再人为地分割、强化“重点”、“非重点”,什么时候废除了基于经济利益和政绩的校中校、班中班,什么时候废除了各自为政自立标准花样百出的金钱择校,废除了学生人格的分级、分层,才算真正实现了教育的公平与正义,中国的教育改革才会有根本性的突破,那条漫长、幽暗的隧道才会照进一线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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