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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长逸事》 作者:凡一平

第34章

  这类事你以前来平阳听说过吗?听说过。没人管吗?弄不好还是领导睁一眼闭一眼让做的呢。海新的心一沉,他记得一年前,平阳曾有位公安局的副局长到省城洗桑拿浴,然后进行异性按摩,临走时一时高兴给了按摩小姐一张名片和三百元的小费。后来,这位按摩小姐东窗事发,交代出这位副局长。再后来这位副局长如何就不得而知了,这事是海新在省政法委内部动态上看到的。海书记问,今晚咱住哪儿?住市委招待所吧。市委招待所就是平阳饭店,挺豪华的。也是市里条件最好的宾馆,听说里边有张早强的一个特级套间。海新说,小韩你把灯打开。他端详着票据,上面有一个戳子,刻着平阳市南头乡公路检查站的字样,海新小心翼翼地收好,说,小韩,我回去给你报销。

  车前头一片灿烂,马路开始繁华,两边都是小商铺,橱窗里斑澜夺目的,悬挂着各式鲜艳的服装。好几幢高楼竖在那,红红绿绿的灯罩在上面,显得平阳有了都市感觉。三年前,海新还是省检察院检察长时,曾来过一次,那时平阳还不是县级市,没这么热闹。张早强当时是县长,两个人阴错阳差,没见到面。夜已经深了,马路上还有人在走动。一个打扮得犹如三十年代的女人款款地在车前走着,也不着急,在车前对小韩递过个媚笑。女人脸上擦粉,嘴上涂着鲜艳的口红,短发中分后梳,她穿旗袍,下摆开衩到大腿根儿,让车灯衬着白白的,如是一根藕矗在那儿。

  小韩停住车,女人凑过来,住哪儿?小韩说,住平阳宾馆。女人往车里瞅瞅,两个人啊,一会儿我再带个姐妹找你们玩,行吗?小韩慌神地摆手,我们是公家的。女人咯咯乐着,嗲声嗲气地说,就是和你们公家玩儿嘛。海新催促着,赶快开车走。车往前开着,小韩抹着冷汗说,这平阳的女人可厉害,那闲遛的都一天挣不少。光平阳市就有一百九十多家歌舞厅,三陪小姐我不敢说有多少,外地来的占大多数,人家都说平阳管的松。反正上个月我跟李馆长来,碰上平阳几十名妇女打着牌子在街上走,上面写着,还我丈夫!平阳市有句对漂亮女人的顺口溜,要想富,站马路;要挣钱,靠脸盘。海新前些日子开人大政协两会,吃饭时偶然听别人说起平阳女人打牌子闹事,很快就平息了。

  因为这属于公安方面的事,他并不太在意。他对小韩说,就去你说的平阳宾馆住吧。车停在平阳宾馆的外面,海新看看手表,已经十二点了。两人走进宾馆的大厅,小韩说,我去办手续。海新说,你那儿钱多吗?小韩笑着,李馆长走时塞给我两千块钱,说海书记是出名的吝啬鬼,跟他走,吃不到香的喝不到辣的。海新笑了,知我者惟李成天也。小韩去服务台,不一会儿回来,说,舅舅,咱们上楼吧,五楼房间,是个套间,我在外面,您在里面。海新说,你为什么喊我舅舅?

  小韩调皮地说,我在登记上写您是张国有,省保险公司的。走进房间,里面收拾得挺干净,桌上有部电活,一台时的彩色电视机,沙发地毯。海新想起应该给家里挂个电话,免得让妻子和女儿徙念。从总机要通电话,刚响了一声女儿就接了,慌慌的声音,是爸爸吗?海新说,祝你生日快乐。女儿酸酸地,您看表,没有生日了,都过去了。爸爸,您在哪儿?海新说,在平阳市。女儿不满地,明天是休息日,您又不回家,妈妈的腰又疼上了,吃药也不顶事,满头的汗。海新低下头,妻子的腰椎管狭窄是个要命的病,疼起来得趴在床上,原先是腰椎的上半截,现在下面也疼了,照完片子,医生惊诧地说,海书记,您爱人的病情怎么发展那么快。海新内疚地对女儿说,我后天就回去。

  女儿说,有不少电话找您,我也说不上您上哪儿去了。海新马上说,一般人不知道的,不要说我上平阳市来了。海新放下话筒,有些不放心,给省纪委值班室主任打个电话,说,我在平阳市处理一件事,后天回去,只通知到几位副书记即可。值班室主任说,海书记,明天下午省反腐倡廉文艺会演颁奖请您参加。海新说,我去不了,请刘书记和胡书记去。值班室主任说,我们怎么跟您联系。海新说,一般不要联系,省领导有要事找我……海新想不出妥善的联系方式,就顺手把客人须知的本子翻开,将平阳宾馆的电话号码说出海新饿了,想想,晚饭没吃。

  正要说什么,小韩从外面进来,捧着个包。他打开,里面有两盒康师傅方便面,还有三根腊肠,切得很细的猪耳朵。接着,他变魔术似地掏出两瓶啤酒。我就知道您饿了,不瞒您,我也没吃晚饭。小韩用开水泡着方便面,用牙一磕把啤酒盖撬开,动作十分流畅。平阳的猪耳朵很好吃,又脆,酱得又香,吃一口让您想一年,小韩介绍着。海新拎起一根猪耳朵嚼,觉得并不像小韩说的那样香,他玩笑地对小韩,给我当司机来吧?小韩晃着脑袋连说,没意思,我可不去。您听过这个口头禅吗,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跟着宣传部,增加知名度;跟着工商局,天天有宴席……海新喝了口啤洒,问,要跟着我们省纪委,你就没意思?小韩喝着啤酒说,到省纪委,不论到哪儿,不敢吃人家的不敢喝人家的不敢拿人家的。特别是您海书记海瑞的后代,谁敢对您行贿啊,我这司机不就亏大了。海新开心地笑了,我姓海,可不是海瑞的后代。

  小韩说,我听不少人说您是。海新也喝口啤酒,但愿我是海瑞的后代。他喜欢和小韩这样无拘无朿地交谈。在省纪委,大家对他都很尊敬,可很少有人能和他这么随心所欲地聊天。其实,海新自认为是个开朗的人,在大学时,他常和李成天搞恶作剧,在万圣节,深夜扮演个鬼神之类的吓唬同宿舍的,为这个还挨过系里批评。电话铃声抽冷子响着,海新拿起话筒,对方是个女人,问,是张先生房间吗?

  海新说,打错了。刚放下话筒,电话又顶:来。小韩接过话筒,对方说,是不是张国有先生的房间?小韩说是。对方说了几句什么,小韩说,我们不需要。然后扔下话筒。海新问,怎么回事?小韩憋了一会儿才说是只“鸡”,她们准跟宾馆串通好了,要不咱刚进来,就能知道咱的房间号,也能知道谁是淮。这平阳真是名不虚传,整个被群“鸡”包围了。海新有些别扭,为市委招待所出这些龌龊的事脸上发夜更沉了,窗户被外面的霓虹灯折射得花花绿绿。想睡觉吗?海新问小韩,小韩挠着头皮笑着说,跟您出来我有牲兴奋。我回去要是和别人说,没人相信。海新吓唬说,跟我得受苦受罪啊。说着他随手开开电视机,想看看零点新闻,谁知屏幕上出现一对赤裸裸的男人和女人在床上接吻,男人的手像章鱼般地在向下滑行……小韩凑过来,哇,够剌激的。海新发愣,脑子里空白了一会儿,他还是头次目睹到这种场面,完全是下意识思维,他把电视机关上,然后习惯动作地抄起话筒,对总机气愤地说,接你们值班经理!总机问,先生有什么要求?海新喊着,我止你接值班经理!总机说,稍等。一个沙哑声音问,哪位找我?海新问,你是值班经理吗?对方回答,就算是吧。海新恼怒地,开开你屋里的电视机,看正播放着什么乱七八糟的!对方停了停,您是哪位?

  海新说,房间的。对方又问,您怎么称呼?海新刚要说我是海新,话吐到嘴边又留住,我姓张。对方客气地说,张先生,您可能是头回住我们平阳宾馆,现在放的这个录像带叫《夺名导线》,是市文化市场部门批准的,不是淫秽带子,出现个把男女亲热的镜头是很正常的,这也是应客人要求放的。海新冷冷地说,这种带子能放给你们孩子看吗。对方不耐烦地,我对您已经很客气了,请您不要闹事,如果有公安局敲您的房间门,这对您也不好,我们平阳宾馆是隶属市委领导的,有意见可以直接向市委提出。

  海新质问,你这是在威胁我!对方说,你是个什么鸟屁人物值得我威胁,说完,咔的一声把话筒挂断了。海新再打总机询问,总机说,对不起,值班经理休息了。海新问,你们值班经理怎么称呼?总机说,跟您同姓,晚安,撂下话筒。海新憋得透不过气来,多少年没有遇到如此敢蔑视嘲笑自己的人。海书记,消消火,平阳市的人火气大。小韩说。海新没说话,躺在床上,心慢慢静下来,他觉得这次该到平阳市来。长期让人前呼后拥的,下面的情况基本是走马观花,到哪儿都没有人敢坐着,都是站起来鼓掌,要不然就是听汇报或者看简报。

  小韩把灯熄灭,海新琢磨着明天先做些什么。四夭亮了,玻璃上镶着浅浅的红色。海新睁开眼,见小韩收拾着屋子,李成天坐在床前,对着窗户发呆。你怎么来了?海新起床。李成天嘟嚷着,我放心不下,你坐我的车上平阳来,出点儿事我怎么交代。海新到卫生间刷牙洗脸,说,我能出什么事。李成天表情皱皱地,你听小韩的非坏事不可,用张国有的名字填单子很危险。

  按说,你早就应该处理张早强,平阳市的事我知道一点儿,张早强虽然才四十多岁,跟咱年龄差不多,可专横跋扈,贪色,糟蹋不少女人。文化馆那几个长得好看点儿的都休他,提心吊胆的。有个跳舞蹈的叫吴灵灵,我见过,人长得是漂亮,皮肤白得像石膏。张早强三天两头约她上歌舞厅,进了单间就动手动脚的。最厉害的时候,她男朋友给她做个钢内裤,上着锁。海新说,这些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李成天叹口气,我一年四季往下面跑,知道的事多了,还都跟你说?我又不是你们省纪委雇来的。这哪个地方不都有纪委吗,他们干什么吃的。小韩提醒,都八点了,该吃早点了。三个人在餐厅吃着早点,汤全是凉的。小韩过去问,服务员回答就是凉的。海新喊着,让他们热热。一个胖子过来,你们是房间的吧?小韩说是,胖子笑笑,没热的,凑合着喝吧,渴了回屋放点儿自来水灌灌。小韩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胖子摇摇头说,没意思没意思。然后背着手走了。海新问服务员,这胖子是谁啊?服务员小声说,你们怎么得罪张经理了。海新认真地看看胖子,随口说,这位就是张经理。小韩要去追张经理,被李成天拦住,算了,平阳宾馆是张早强的窝,没根没叶的主儿在这也当不了官。小韩撅着嘴说,有海书记在这儿还怕他。

  李成天一瞪眼,我告诉你,所有事你少搀和,老老实实开你的车!海新把凉汤慢慢喝净,李成天说,你是省纪委书记,管大事的,你打听打听,哪有省纪委书记亲自办案的。海新说,知道毛泽东在《实践论》里提出的关于领导干部吃梨的理论吗?我周围隔绝东西太多,像大气层一样,很难冲破。这个案子重要,我想从屮亲自体味一些平常感受不到的东西。李成天笑着,喝冷汤的滋味儿就不好受吧。我是作家,可以在稿纸上浪漫。你是省纪委书记,遇到的都是残酷事实……海新做个暂停的手势,咱们之间最熟,你说我和当官以前有没有变化?李成天肯定地说当然有。海新饶有兴趣地问,在哪儿?李成天说,以前你总说您,你现在总说你。去年大年初一,你到我家给老爷子拜年,说了句您,我爸爸夸你半天,说一个省领导这么平易近人。海新怔了怔,半晌才说,成天,咱不说这个了,你跟平阳市的谁最熟?李成天想想,文化局的马局长。

  海新说,那就把他请来!当马局长走进房间,海新躲在暗处,李成天迎上去和马局长打着哈哈。马局长戴副近视眼镜,随随和和,他瞥了海新一眼,不在意地对李成天说,大礼拜的怎么有闲心上平阳来?李成天调佩地,让你找个女人玩玩!马局长笑着,平阳就不缺女人,多大多小岁数的都有,就看你多大胆了。李成天继续开玩笑,有十五六的吗?马局长说,有啊,半月前我陪省城来的人去太阳舞歌厅,经理就介绍两个十五六的,脸上嫩得能掐出水来。李成天问,结果呢?马局长摇摇脑袋,你还不了解我,色色嘴吧,动真格的我不干。李成天把马局长拉到海新身边说,这是省纪委的。

  马局长脸色大变,对李成天拱拱手,你饶了我,咱们可是朋友,不能这么害我。李成天递给马局长一杯水,正因为是朋友,才找你。海新说,你别紧张。我先问你个简单问题。这平阳宾馆晚上播的录像带是归你批吗?马局长站起来,我得走了,如果省纪委找我正式谈话,得有我们市委的人陪着才行,否则我不接待。李成天打圆场,看我的面子。马局长鞠个躬说,李馆长,你一个面子我就要惹大祸。

  说完拔腿要走,海新说,我是省纪委的书记海新。马局长回过身,脸上肌肉哆嗦,您是海书记?小韩说,这还有假。张经理猛丁儿推门进来,沙着嗓子,听说马局长来了?马局长忙掩饰着,看看老朋友。张经理打量着屋里人,哪位是你老朋友?马局长指着李成天,这是咱省艺术馆的李馆长。然后指指张经理,平阳宾馆的张经理。张经理摆着手,副的,小官小官。说着,冲着马局长指指海新问,这位呢?马局长张张嘴没说出什么。小韩忙插话,这是省保险公司的张国有,我们李馆长的老同学,到平阳玩来了。张经理握着海新的手,谢罪谢罪,昨晚太唐突了,不知道你是马局长请来的客人。

  我是个粗人,平阳市保险公司的黄经理是我朋友,想必你也熟吧?海新笑笑,没再说什么。张经理说,中午,早强书记请客,我得作陪。晚上吧,晚上我在宾馆摆一桌,几位看得起我,一定来。说完,摇摇晃晃走了。马局长抹着冷汗,这张经理是张早强的表侄。海新示意马局长坐下,让小韩把门碰上。你接着回答我的问题。马局长说,您刚才问什么了?小韩笑着,马局长都吓晕了,问你平阳宾馆的录像带是不是你批。马局长苦笑,借我几个胆子也不敢管宾馆的事,这是张早强的点儿。李成天说,我几次来平阳,提起张早强你们就谈虎色变,他怎么这么厉害。

  马局长说,哪儿哪儿都是他的人,得罪他,你就甭想过舒坦日子。要说,张早强当书记这几年,平阳市的变化确实挺大,经济也上得快。海新说,我再问你,张早强嫖娼,据说那个娼妓调文化馆了?马局长眨眨眼,是何菲菲,她算不上娼妓,因为她只卖张早强一个人,张早强也不付钱,别的男人谁也不敢沾。海新追问,她有什么文艺特长?

  马局长低头,原先是服饰店的。海新说,谁指令让你办的?马局长沉默。海新厉声道,有我在你还怕报复,淮敢办你,我就先把谁办喽!马局长苦涩地,我怕什么,都五十四了,大不了不当局长就是了。我儿?在信用社,女儿在长途汽车站售票。海新说你是党员吗?马局长说,不是。李成天解释,马局长是民主人士,市政协常委。海新抱歉地拍了拍马局长的肩膀。马局长用手绢擦擦汗,海书记,我没见过您,可您的名字在这里很多老百姓都说。这里不少人向地区省里反映,地区也派人了解过,可大都泥牛入海无消息。海新问,张早强的后台是谁呢?马局长说,不清楚,有人说地区的高书记,也有人说是孙专员。海新问,那省里呢?马局长一摊手,我就更不知底细。海新穿着衣服说,咱们出去走走,快到中午了,肚子叫唤了,今天我请客。电话铃声响起,海新喂了一声,对方骂道,我操你妈,到平阳来少鸡巴惹事,要不然断你胳膊锯你腿。说完,对方把电话挂了。海新举着话筒,他的心“怦”了一下。打通总机,刚才是谁给房间打电话?总机说对不起,不知道。李成天问,谁来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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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长逸事撒谎的村庄变性人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