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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调》 作者:千夫长

第23章 阿茹(6)

  大家说:不行,红五星换绿帽子不能改。

  云龙说:行,我不要你绿帽子了,我看上了你家一个东西,你能给吗?

  我说行,只要不是帽子看上我们家啥都行。

  阿妈去草地里放牧去了,我感到自己一下子成了当家人。

  云龙说:我换你们家黑狗。

  我说:那不换,双喜在我们家里是人。

  我很坚决地拒绝,啥话也不换了。云龙就拿着红五星和同学们走了。我由于保住了绿帽子,也保住了黑狗双喜,没有得到红五星,也不感到太遗憾了,甚至有点庆幸,也感到了绿帽子和黑狗双喜对我的重要。

  红五星没换成。看云龙的真五星后面,我知道了五星是用铝作的。有一天,趁阿妈不在家,我毁了家里的一个铝盆,剪了三个五角星。其中有一个五角的大小不一样,另一个五角不对称,只有一个标准。剪完五角星,那把锋利的羊毛剪子也卷了刃。我又去齐木匠家里,找到了他画棺材头用的红油漆,涂在了五角星上。我虽然有了一枚金属的红五星,可是有一件烦恼事却让我高兴不起来,我无法把红五星固定在我的绿帽子上。云龙那枚真的五星后面有一个固定的别针。我也用铁丝做了别针,可就是固定不上去。

  放寒假的时候,班级演出,我想出了一个办法用蜡油来固定。结果,蜡油一凉,碰一下就掉,很脆。还没有贴纸五星上去结实。后来在老师的帮助下,以让云龙当劳动委员作为条件,在正式上台演出的时候,他把真的红五星借给了我。真的红五星终于和绿帽子戴在了一起,虽然演出完,云龙马上要回了红五星,我还是神气了一回。

  今天把张福洲这枚红五星拿在手里,我又有了小学二年级时的那种贪婪心理。我决定把这枚红五星扣留。

  看完信,我又泄气了。我知道这枚红五星我扣留不成了。张福洲在信的最后说:阿茹同志,寄上红五星一枚(我今天早晨从自己的军帽上亲自摘下来的),留作纪念,也象征着一名人民解放军和你纯洁的友谊开始。盼望能够早日得到你的回信!

  说实话,读张福洲整封信,我都没有看到什么太受刺激的字眼,他就讲了一些我们去演出的感想,还有他们部队和我们没有关系的一些事情。什么军马场有个特大的喜讯,从苏联进口的种马和蒙古马交配,终于生出来了新品种的军马。基本上都是一些废话。我没有看到情爱那些字眼,也就放心了。甚至有点扫兴。可是看到最后,他说到了送给她红五星,我就失望了。这红五星我是扣留不住了。

  后面这几个字,涂改是不行的,能看出来。我想用刀子裁掉后面的纸,也不行,阿茹不是傻子,肯定能看出来。再说,张福洲用半张纸写信,那是断绝关系的意思,也不合理。

  不能扣留红五星了,我就决定扣留那半张《解放军报》。说实话,我内心里是崇拜英雄的,这个英雄写给阿茹的信,并没有什么对我构成太大威胁的字眼。我想留下那篇文章,好好读一读,可我又觉得不对劲儿,张福洲用这张报纸包红五星,肯定有用意,他在信里没写,那是他谦虚,但他一定希望阿茹看到。这就是解放军的境界高,我不能扣留报纸,不能扼杀解放军的美德。我觉得阿茹也应该读读这篇文章,了解一下张福洲他们的英雄事迹。

  没有办法,我还是用那张《解放军报》,把红五星包好放在了信封里面。我用一颗饭粒就封上了信封口。我们的伙食没有部队好,我也没有大米粒,就只好从铁山的伙房里,拿了一颗玉米馇子来封口,玉米馇子粒大,黏度好,一颗就粘牢了。

  晚上吃完饭,我若无其事地把信又拿到了传达室,我说:没看见阿茹,还放在这里,让她自己拿吧。

  老师傅说:我看见阿茹和花达玛刚出大门,你放下吧,一会儿她们回来我给她。

  回到屋里,我感到很轻松,看到了信,放下了心。我什么东西都没留下,也没有损坏,又都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我觉得自己很高尚。可当我躺下睡觉的时候,睡不着了,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让阿茹看那篇《解放军报》的文章,不是让阿茹崇拜张福洲吗?如果那样,我还会有啥戏呀?我后悔了,爬起来就往门卫跑,老师傅已经锁门回家了。

  我也不睡了,喊上铁山就往他们家跑。到了他们家,我见老师傅捏着酒杯在美美地喝酒呢,就若无其事说:回来就喝上了。

  老师傅说,天冷,肚子就馋酒了,要不是一直等着阿茹回来给她信,我早就回来了。

  我不想往下问了,心想完了,阿茹现在正在阅读报上解放军张福洲的英雄事迹呢。

  铁山莫名其妙地跟我回家,又莫名其妙地跟我回到歌舞团。他不知道我抽什么疯,却也不问。

  幸亏铁山成为了我的好兄弟。我在苦闷、烦恼、孤独的时候,有个人陪伴。其实,我心里有些不愉快的事并不跟他说,他也不知道。但有他在身边,我的心里总是要宽慰一些。

  食堂吃完饭,铁山收拾完卫生,不回家,就总是先到我这里来坐。我们有时无所事事,有时却对什么事情都充满幻想,或者瞎议论。有时我心情不好,或者不舒服,或者回来晚了,他都要单独给我煮一碗面条,端到我的房间里来。我吃的时候,他就坐在那里静静抽烟,吃完,他就把碗筷收走,送到食堂洗好,再回来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抽烟。

  时间久了,习惯了,我对他也没有什么感谢和歉疚,我就很自然地感觉兄弟就是应该这样做的。如果是我,也会对他那样,但是,我并没有为他做什么。我对这个在烟雾中有些古怪的面孔,感到亲切和依恋。我觉得他就是我亲如手足的兄弟。

  旗镇上发生了新的变化,我总是要比铁山提早知道。回到歌舞团,我知道信已经到阿茹的手里了,后果已经不可挽回。我也不想太沮丧,就找话和铁山说,我告诉铁山歌舞团马路斜对面的那家剃头房,改了名字叫一剪美发廊,里面不但可以给女人剪发,还可以烫发,也可以专门洗头,洗头的是年轻的小姑娘。我陪阿茹去过,她那个大波浪就是在那里烫的,花了阿茹的半个月工资,十五块钱。那天,我在那里等她等得着急,他们给我免费洗了一个头,那小姑娘一双细嫩的小手,在我的头上挠来挠去,舒服得我心都发痒,要不是怕人家怀疑我神经不正常,我都想哈哈笑。

  抽烟的铁山不感兴趣,也不以为然。他说洗头还用上那里用她们去洗,我每天做完饭,锅里就有热水,要不是怕洗多了脱发,我要想洗天天都有条件,现在有洗衣粉了多方便,不像以前用碱胰子洗,换了一盆水都还粘乎乎的油腻,现在一把洗衣粉下去,整个脑袋都洗轻松了,走起路来,闪亮的头发像旗帜一样在头顶飘扬。不过,真的不能天天洗,头发上的油洗没了会掉成光头的。你看我这天生的自来卷,根本不用烫发,你也是自来卷。

  我看铁山和我自己的头发,真的都是自来卷,以前没仔细看自己,还真不知道。阿茹不是自来卷,要花十五块钱才烫出来。

  我说你的长发最好剪短,你一个厨房做饭的大师傅,留个这么长的大背头,在歌舞团里晃来晃去,人家还以为你是歌唱家呢,整得咱们团里真正唱歌的那顺他们都不敢留长发了。

  铁山也不生气,我知道我这样说他不会生气的,我们已经是兄弟了,我了解他,如果我感觉到他会生气,我就不会这样说了。

  他说:那照你说的理,我这个做饭的就应该剃个光头?我不剃,光头像坐牢的犯人。

  我说你每天都是灰尘、油烟,剃个秃子洗起来多方便,也省洗衣粉,要不脑袋上灰尘积多了会把大脑压傻的。

  他说我不能剃光头,我不想让这只耳朵露出来。

  他指着自己的秃耳朵,神情严肃地一这么说,我忽然领会到了什么,刚才说话,我满口秃子、秃子地这样讲,他却很回避,不讲这个字眼儿,只是说光头怎么、怎么样。原来我知道他由于秃耳朵,很忌讳这个禿字。我一说出来,他就像躲藏追来的刀一样,一口一个光头躲来躲去,也真难为他了。我本来是很细心的人,却由于兄弟关系太好了,忘乎所以,忘了他的忌讳。我想可能让铁山不好受了。我也真有点怪罪自己太对不起铁山了。我内心感到有这个好兄弟真是难得。

  我不想给他道歉,不是我说不出口,我觉得那样会显得很生分,弄不好会尴尬。我就差开话题要说点别的。

  铁山好像毫不介意,他点了一支烟,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铁山没有怪我,我就觉得自己很有面子了。

  铁山有一件绿色军大衣,每天做完饭,披着军大衣,叼着烟,向我的房间走来时,我都觉得他特别有风度。虽然那浓厚的长发向后梳着堆在大衣领上,让人感到有些气闷。

  我很喜欢铁山那件军大衣。我不是那种人,因为张福洲送给阿茹红五星就不喜欢红五星了,或因为张福洲穿军大衣,也不喜欢军大衣了,甚至讨厌、嫉妒别人穿军大衣。我不会的,红五星和军大衣是解放军的象征,如果那样,我不等于是不喜欢、或者害怕和讨厌、嫉妒解放军了吗?我敢吗?当然不敢。我也不会那样想。我想张福洲只代表他自己,他穿绿军装也是临时的几年。他不能代表整个解放军。虽然他现在像个英雄一样,我还很敬佩他。

  铁山坐在我的屋里抽烟时,我总是要披上他的大衣,有事没事地在屋里屋外走上几个回合。并且积极地出去打开水,或者去上厕所。

  晚上,阿茹见我披着军大衣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就说,你真威风,好像一个军官,是你的吗?

  这个问话让我感到很受刺激,但我还是老实回答:是铁山的,我到哪里去搞军大衣。

  我想说你以为只有军官才威风吗?只有张福洲才有军大衣吗?我怕阿茹不高兴,就忍住了没说。但我扑风捉影感觉到,阿茹肯定看了那篇文章,也肯定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没准现在阿茹的内心里谁也没有,只有他崇拜的解放军张福洲了。我很失望。

  铁山看出来我喜欢这件军大衣,他说喜欢你就穿吧,穿在你身上就是比我威风,我一个做饭的,整脏白瞎了。

  我说那怎么行,你会冷的,你穿上也很威风,我说着还把大衣拿在手里,打开,故意露出在袖口、领口已经弄脏了有一些油腻的地方。他说你看有的地方都已经脏了,我还有大棉袄,不会冷的。

  我说你要真不穿了,咱俩就换,我把羊皮袄送给你,这样交换,就会公平。其实我早就想拿羊皮袄和他换,每次拿出来我都不太舍得,那是阿妈一针一线给我缝出来的。今天听到阿茹说我威风,像一个军官,我就下定决心和他换了。

  其实铁山更喜欢我的羊皮袄,他说这是新皮子做的,这样换了,你会不合算。

  我说咱们是兄弟,还要这样计较干吗?

  就这样我拥有了一件自己喜欢的军大衣。我每天穿着,阿茹就问我:你怎么成天穿着铁山的军大衣?我说已经不是铁山的了,我们换了,现在这是我的军大衣。

  阿茹说真是你的了,那以后也可以借给我穿?

  我说是我的了,你没看铁山穿的羊皮袄吗,是我给他的,我们已经换了。你随便,想穿就穿吧。我想说张福洲对你那么好,也没给你一件军大衣,我的军大衣可以随时给你,让你懂得看谁真正对你好。

  阿茹很高兴,你们真是好兄弟,那就让我试试吧。

  阿茹穿上就急切地问我:威风吗?漂亮吗?

  我说不威风,也不漂亮。

  我是故意刺激阿茹的。她那么喜欢军大衣,是不是爱屋及乌,因为张福洲是穿军大衣的,她就喜欢了。我甚至想残酷地说出来了:你喜欢穿让张福洲给你寄一件吗。我没敢说出口,我知道这话说出来很严重,会很伤害她。

  阿茹很沮丧,你这个人小心眼不想借我穿,就糟践我,难道我穿军大衣就真的很丑、很傻吗?

  我说不是,我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就是比威风还威风,比漂亮还漂亮。

  阿茹又高兴了,那你说我像电影里的谁?

  我们离电影院近,最近常看电影。

  我说像23号。23号是电影《铁道卫士》里一个美丽的女角色。

  阿茹又情绪低落:说我像女特务?

  我接着改口:最像的是真由美。是日本电影《追捕》里一个迷人的角色。

  她高兴了,我自己就知道我像真由美。

  其实,阿茹不知道,《铁道卫士》我已经看了三遍,我最喜欢的是23号。虽然是女特务,但她比真由美还优美,真由美的脸比她大。

  穿上这件军大衣,让我感到最威风的是送阿茹回家。其实阿茹的家离我的宿舍很近,在一个院子里,还没有十米,就是斜对门。那天晚上练完功,外面风雪飘摇,刺骨寒风冷得家家都不敢开门。我敞开军大衣,把阿茹包了进来,裹着她,我们出了练功房,就往她家冲。这十多米路,我觉得就像走了一年。阿茹滚热的身体紧紧地靠着我,我根本就没感觉到冷,我在阿茹的身上闻到了一股鲜奶的甜味,这种奶味是我第一次闻到的,和牛奶不一样的味道,这件事我打心眼里感谢军大衣,感谢铁山。

  后来我的军大衣里像记忆一样,永远闻到的是阿茹那股鲜奶般的香甜味道。

  进了阿茹的家。她爸、妈不在家。阿茹说去给拉西叔叔送礼了,他们家的房子太小,要求换一间大房子。

  阿茹说,我送给你一个东西吧,看你这么喜欢军大衣,就一定会喜欢这个东西。

  阿茹拿出了那枚红五星,她说是军马场的那个指导员送的。

  我没有接,就虚伪地问她:是在军马场演出的时候,他给你的?

  阿茹说:不是,他在信封里寄来的。

  我就更虚伪了,甚至觉得自己都有点无耻了:他给你写信了。

  写了。

  你也给他回信了?

  回了。

  我还想问:他写了几封,你回了几封?你们是在写情书吧。

  我心里犹豫,没有问出口。其实我更想问的是那篇文章看了没有?

  阿茹拿着红五星问我:送给你东西还这么多嘴,这五星你到底要不要?

  我说:要。

  我还是问了:那篇文章看了没有?

  阿茹觉得奇怪:什么文章?

  报纸上的文章。

  我从来不读报纸。

  就是包红五星的那半张报纸上的文章。

  那报纸上有什么文章?

  我不想再往下说了,就问她:报纸呢?

  早生火点炉子了。

  然后她奇怪地问我:你怎么知道包红五星的是报纸?

  我一下子发现自己露馅了,但我在智力上已经习惯性地高阿茹一筹了,虽然有些慌张,我还是急中生智地笑着说:我是在诈你。

  阿茹也笑了,很佩服地对我说:活佛的儿子就是与凡人不同,你还真有灵性。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你诈对了,包红五星的真是半张报纸。

  面对阿茹玲珑透剔的真挚、坦诚,我一点都不感到得意,内心羞愧难当。

  风一夜都在吼叫。我彻夜无眠,很多从前的事,都在风吼中送进了我的耳朵里,唤起了我的记忆。焦虑、郁闷、迷茫、兴奋、幻想和希望,表面上呈现的英雄、坚强,内心里的苍白、脆弱、胆怯,浑浑沌沌,什么都有。

  后半夜,风转向了,从鼻孔进入我的胸腔,又回旋从口腔飘出。我呼吸,外面的风就吼动,进入了共同的律动和节拍。情不自禁我就唱了起来,外面的风也跟着吼叫起来。我高声唱,风就大声吼,我低声吟,风就小声叫,我的气息悠远,风的吼叫声就漫长。长调从我的口腔飘出,就像风从草原走过。我一下子就能与大自然共呼吸了,匪夷所思,简直神奇极了。

  第二天,阿茹告诉我,她回去睡不着,半夜里听到外面的风吼就像唱长调一样,感动得她在炕上身子像蛇一样舞动,听着长调,就想舞蹈,最后自己控制不住,就起身去了练功房,她第一次体验到跳舞不累了。在风中飘动,就像在长调中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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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英雄红马长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