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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调》 作者:千夫长

第25章 阿茹(8)

  外面发出了王珏被揪走的挣扎声音,然后就没有动静了。我又隔着被子伸出手往阿茹怀里摸,手被抓住,推回了被窝。顺便她的手伸进了我的被窝。她美丽柔软的小手,刚伸进来就像抓到了蛇一样,惊慌地抽了出来,羞涩地大叫:哎呀,真不要脸,你光着屁股呀!

  我说我在自己的被窝里睡觉,光屁股舒服嘛。

  阿茹说,真不知羞耻,这么大的人哪有睡觉脱光衣服的。

  我说你也要脱光,我今天就是不要脸了,你也不能要脸。我显出一副厚颜无耻的流氓样子,不顾后果,冒险就动起了手。

  阿茹的衣服很好脱,不是我的一双手动作快,是她的两只手很帮忙。她的积极配合又让我感到意外。阿茹身上很凉,她一下抱紧了我,她说你的身上滚热、好舒服。

  我都快晕过去了,真的就把裸体的阿茹抱在了被窝里。我很清楚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这件事情虽然很原始,但是因为在传说和想像中充满神秘色彩,我们真正接触上了,就都感到很紧张。她好像很有经验地指导我,我也像很老练的进行,我们都显得急不可耐,结果,没有成功。

  两个人又抱在了一起,经过一番折腾,两个身体的温度一样热了。

  我们互相嘲弄地看着对方,彼此心想都是小嫩雏儿,谁也没有经历过。这样反倒让我们都放松了,都高兴起来。我们都是第一次。

  休整了一下,再一次努力,我们成功了!非常成功!完事,我摸到我们身下炕席上黏糊糊的,我说是血吧。

  阿茹好像很随意地说:怎么会有血。

  我说,你以为我是傻子,第一次就是应该有血,连狗都有。

  阿茹说,谁说第一次就应该有血?

  我说,我早就知道,处女都是有血,叫处女红。

  她说,那是处女,我又不是处女。

  我说,你不是处女,怎么会是第一次?

  她说,我就是第一次,我的处女膜早就被破坏了。

  我说是谁破坏的?

  她说是我阿爸。

  我说是谁?

  她说阿爸!

  我又说谁?

  她说我阿爸!你聋呵?说了这么多遍。

  你和你阿爸睡过觉?

  不是,他用脚踹的。

  为什么?

  小时候,他教我练舞蹈,我的胯很紧,连大劈叉都做不了。有一天,我自己正在练,没提防,他从后面上来就是一脚。我的胯一下子就劈开了,这里就撕裂了,当时流了好多血,几天都走不了路。我阿妈骂我阿爸是南方来的白脸狼。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快一下子就烟消云散,好像对阿茹的阿爸也不怎么怨恨。

  阿茹说我要回去了,一骨碌下了炕,她用手指逼住我的嘴唇,在我耳根悄悄地说,光屁股躺着,别动,我出去你再下地插门开灯。

  这一顿酒喝得我梦想的风流和幸福,提前来到了。我曾经无数次期待着在一个牛粪飘香的寒冷夜晚,喝上一碗滚热的羊肉汤,在被窝里睡上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那个女人一定要是阿茹。

  是酒给了我勇气和冲动,最主要的是给了我好运。平时我很理智,想将来和阿茹结婚也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为什么要几年以后?是感觉自己还没长大?还是还有什么理想要去实现?朦朦胧胧也说不清楚,我觉得自己是大人了,但是还很年轻,往后还有很长的岁月。至于理想,我想没有什么理想,已经户口进了旗镇,吃上红本供应粮了。我也知道草原外面还有一个世界,顺着火车站的铁轨走出去的世界,外面有北京、白城子、呼和浩特……但没有往那么遥远想过。

  没想到梦想却像做梦一样这么容易实现了。实现之后,我还觉得是在做梦。

  阿茹走了,我睡不着,瞌睡没了,酒劲儿过了。我就起来了。我头不疼了,还有点恶心,喝了半壶奶茶之后,我又想喝酒了,心情很舒畅得还想哭。

  我的屋里没有酒,也没有菜。我就穿上烤干的衣服去找铁山。我要庆祝!这个意想不到的风流已经让我感到很满足、很幸福了。

  去铁山家喊醒铁山是一件很费周折的事情。

  还没进他家的大门,就先惊醒了他家的狗。那是一条牧羊犬,大得像一头牛犊子,低沉的吼声也像牛叫。我们家有几群羊,从来没养过这么大的牧羊犬。他们家没有羊,却养了这么一条大狗。

  旗镇上的人都传说:查干庙里的每一代活佛都有一个藏獒护佑。这是从当年建查干庙的时候,达赖喇嘛送给僧王的第一只藏獒开始,就立下了规矩。尼玛活佛的藏獒,每天都由厨师瘸腿巴根伺候。查干庙解散,活佛和喇嘛都还俗了,尼玛活佛就让厨师巴根把藏獒带回家,继续伺候。

  我对传说的真假不感兴趣。反正我知道阿爸还俗回家的时候,带回去的是黑狗双喜。我希望藏獒在铁山家养着,也希望这条大狗就是那条藏獒。

  铁山家这大狗名叫金山,听起来像是铁山的哥哥。铁山没有哥哥,他的弟弟叫银山。金山长得虽然凶悍,张开大口就可以吞进一只小羊,但是平时给我的感觉,好像这个家伙城府很深、很傲慢、很懒惰,很少睁开眼睛,睁开眼睛也看不太清楚它的目光,它的眼周围有很多皱皮。虽然像牛一样的低沉吼叫,但我却很少听到它叫,叫声也不大,却很威严。不像其他的狗那样张狂,没完没了,罗里罗唆地纠缠着叫,这条大狗用他的沉默赢得了我的尊敬。

  金山本来在睡觉,我去敲铁山的窗子,却不小心,踩住了金山在窗子下狗窝里露出的尾巴。

  金山从狗窝里钻出来,看见是我,我向它晃晃手指,像老熟人一样,很抱歉地露出一副套近乎的表情。金山很厌恶地晃一下头,又回去睡觉了。我真的感到有些歉意,这么冷的夜里,把金山的尾巴给踩了,把人家从梦中惊醒,真是太扯淡了。

  我继续敲窗子,一个很熟悉的,比铁山苍老的声音问我:谁呀?啥事?

  我说我是阿蒙,找铁山。

  接着屋里出现一阵子互相推动的声音,一个比铁山年轻的声音在喊:起来,外面有人找。

  我把铁山的阿爸巴根师傅和弟弟银山都惊动醒了。心里的歉意比对那条大狗金山还觉得愧疚。铁山就是不醒。等老的声音和小的声音一起和声喊叫的时候,铁山被从炕上推到地下摔醒了。

  铁山从地上爬起来,搞明白了我在外面叫他,忙开门关心地问我:兄弟,你还没醒酒吗?出啥事了?大半夜的,进来,快别冻死了。

  我说早就醒酒了,我还想喝酒。

  我这句话倒是让铁山彻底醒了,他表情怪异地说:什么,还喝酒?你这么冷的半夜来把我叫醒,就是想喝酒?

  我说就是,快走吧,跟我一起喝酒去。

  铁山说想喝酒你就自己去喝吧。

  我说旗镇里的饭馆都关了,我没有酒,也没有菜,怎么喝?

  铁山说,遇上啥事了让你非喝酒不可?你刚学会喝酒就上瘾了。

  我说好事,回团里告诉你。

  铁山不情愿地和我回到歌舞团,他说你回屋去把炉子捅旺,我去食堂。

  一会儿铁山拎着两瓶草原老白干,端着一铁盆杂烩到一起的剩菜就进来了。

  他把盆往炉子上一放,铁盆里的剩菜吱吱响着,就冒上了热气。剩菜按照加热的顺序,分别飘散出了不同的味道,炒羊肉、炖白菜、拌土豆丝,最后烧开了,汇成了一个混合的味道,香味迷人。

  我们两个把烫热的酒端起来,互相看了一眼,大笑一声,就开喝起来。铁山说:我敢断言,你将来肯定是一个酒鬼,来先干三杯。

  铁山不急着问我这么晚了为什么要起来喝酒,我本来想把和阿茹的事情留到后来,喝到情绪高的时候再说,或者等铁山问我的时候再说。这是在我自己的二十一年人生中,感到最牛B的一件事。可是铁山更牛B,他不问我。我便按捺不住了。

  我三杯酒下肚,脸开始红了起来。我说:兄弟,知道为什么要找你来喝酒吗?

  铁山还是有些不满地说:是你没酒没菜,让我帮你淘弄。我刚离开这么一会儿,冰天雪夜的你能有啥好事。

  我说:你这话说得太没良心了。我有高兴的事情要庆祝,在旗镇里没有亲人,我把你是当成了亲兄弟,真是比亲兄弟还亲,我才找你喝酒,告诉你这个好事。

  我想当时铁山一定被我感动了,他自己倒了一大杯干了进去。

  他这回不再沉默了:说吧,兄弟,是什么好事。

  我说刚才我和阿茹睡觉了。

  铁山笑了,他说你不是在醉梦里睡的吧?

  我说我也怀疑过是在醉梦里,不过不是,是真的,是她自己钻到我被窝里来的。

  还在说梦话呢,他摸了一下我的额头,也没发烧,也不醉了,也不癔症,觉也醒了,是真的吗?

  铁山站起来,走到炕边,掀起我的被子,皱一下鼻子,走回炉子边举起酒杯:是她的味道,兄弟行啊,祝贺你!不喘气连干三杯。

  铁山这个举动让我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我说:你这么熟悉她的味道。

  他说:傻兄弟,别瞎想,她每天来打饭,我还能闻不到她的味道吗?

  我心里还是很疑惑,再也快乐不起来了,很沉重。我相信阿茹和铁山决不会有任何事情,即使这个世界上没有我,他们之间也不会有事。可是我的心情就是坏了。一言不发,我就把剩下的半瓶酒吹喇叭一口气喝了进去。

  我又开始唱长调。外面风很大,我和着风声纵情地高唱。

  铁山趴在炉子边上放声痛哭,他说兄弟你唱得太忧伤了,你的内心会这么苦吗?我简直太难过了。

  我停止歌唱就开始大口呕吐。吐得一盆一盆的脏东西,让铁山接着往外倒。我全身抖动,泪眼模糊地看见从胃里吐出的东西,有今天吃的,也有以前吃的,还有从小吃进去,就没有屙出来过的陈旧东西,都被我吐出来了。

  我神情恍惚,看到了阿爸,我在呼喊他,我也看到了阿妈,阿妈在呼喊我。

  吐完,我全身发软,感到轻飘飘的就被铁山放在了炕上。

  我醒来天还没亮。铁山又走了,灯也关了。

  我感到很平静,身心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愉悦。我起了床,打开灯,捅旺了炉子里的火。

  我一圈一圈在屋子里走动,感到很轻盈。

  我内心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又要唱长调。

  我不由自主地唱了起来,很快冲破空旷悠远,像有一种寻找回来了丢失的牧群的感觉,晃晃悠悠,辽阔的草原铺展在我宽阔的胸膛,我就和草原融为一体了;一会儿就乌云密布,风雪飘摇裹挟着我,太多苦痛和悲凉涌上心头,我还是用力冲破了苦难;阳光就暖洋洋地照亮了起来。我身心舒畅、痛快淋漓向上飘升,感到有一股慈悲、空灵的力量在我的周身旋转,抚慰着我绸子一般的心肠。我感觉到了是佛在把我抚慰。

  我懂得什么是真正的长调了,长调就是草地上的生命发出的原生状态的声音,是夜里大自然的风教会了我唱长调。

  外面很冷,我就是不冷,身上的血,在血管里好像炉子上的开水一样被煮开了,在我的身上沸腾。我去上厕所,披着我的军大衣,趿拉着棉鞋就冲进雪地里了。铁山昨天告诉我,这两天别出门,明天,现在已经是今天了,是腊八,腊七腊八冻掉下巴,是最冷的两天,这两天中,最冷的是腊八天将亮的时候,我们叫狗呲牙的时辰,就是狗冻得牙都呲着合不拢嘴。

  此日此时,我却披着军大衣,热气腾腾地站在厕所里撒尿。我的尿像酒一样,散发着醉意阑珊的味道。

  厕所坐北朝南,男女之门从东西分头进入。南北通风的是用木条横嵌着的百叶窗。腊月刮北风,风从北窗子进去,在厕所里旋转一圈,从南窗子出去。就发出了悠长的吼叫。我站在厕所里,听得入迷了。我提着裤子往门口走,风却发出了更粗的吼声,我一下子明白,是我刚才撒尿挡上了北窗子的入风口。我又走回厕所里,挡上北窗子,风又变得很细很尖的声音。我的兴致来了,北风从北窗子进来,就像从巨大的胸腔里挤了出来,北窗子就像喉咙,进入厕所就像进入口腔,我在厕所里来回跑动,就像舌头一样在口腔里来回跳动。南窗子就是张开的嘴巴,向外歌唱。

  厕所成了一个唱长调的歌者。我和风和厕所好像已经融为一体难解难分了。天亮刹风了,风悄悄离去,厕所气喘吁吁。我这个正在跳动的舌头,惯性太大,也变得趔趔趄趄。

  走出厕所,我的头发和军大衣冻在了一起,上面结了一层白花花的冰霜,在耳朵、眼睛、鼻孔和嘴喘气的地方,冒着蒸腾的热气。

  阿茹早起上厕所,见到我非常惊愕:你没在家睡觉?去了哪里刚回来?

  我说去厕所里了。

  她说问你正经话呢,别开玩笑,看你身上的冰霜,你好像一夜都在外面。

  我说真的在厕所里唱长调了。

  阿茹笑了起来,我看你这人昨天真是喝多了,现在还醉着没醒过来。

  回去先睡觉吧,阿茹亲热地过来,拉着我的手回到了屋里。

  你们科尔沁旗双和尔山东南70里处,有一个腾格里塔拉。那里的敖包是凝聚当地风水的银马驹栖居之地,每天早晨黎明时分,那匹银马驹离开敖包在伊哈塔拉和巴哈塔拉中间跳跃游玩。太阳一升起,银马驹便返回银敖包。因此,这个地方要建立一座名叫查干的庙宇。这样办的话,你们旗的王爷准能加官进禄,名扬四海,永葆祖传勋爵,旗内还能涌现出一批智勇双全的人才,辅佐王爷振兴旗政。与此同时,黄教如同朝阳,聚集众多精通佛经的喇嘛,光耀你们的寺庙!

  这是我在练功房里的一个大石碑上发现的碑文,是清朝雍正八年达赖喇嘛给一世查干葛根,也就是活佛的谕示。白色的石碑躺放在地上,很宽大,很光滑,红色的字迹很清楚,刻得非常好看。平时,阿茹累了就坐在石碑上面擦汗、歇腿。阿茹练功时,我就会躺在上面看她练功,想入非非。

  石碑很凉,阿茹在上面铺上一块很大的绵羊皮,我开始并没有发现。我躺在上面可能是真正的发情了,伴着阿茹的舞蹈,我也躺着哼唱长调,手舞足蹈,得意忘形,就连人带羊皮滑到了地上,结果站起来我就发现了石碑上的这些字,是用满、藏、汉三种文字刻上的。

  我知道,这个查干庙是科尔沁旗札萨克亲王,后来当了盟长的僧格林沁的家庙。银马驹就是白马驹,查干蒙语就是白色的意思,查干庙就是银马驹庙,原来查干庙就是这么来的。

  阿茹已经是舞蹈队里的台柱子,每天仍然坚持刻苦练她的鸿雁舞。

  阿茹还在舞蹈。我去上厕所。厕所里,我摒住呼吸,牙关紧咬,聚精会神地在进行小便。这是我最近牙痛,在《科尔沁报》上发现的一个小妙方。妙方上说,大小便的时候上下牙紧咬,习以为常,不但可以祛病固齿,还可以根治痔疮,一生受用。

  一绺长发像马鬃一样,从厕所顶棚轻盈地飘了下来,带着一股尘土,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松了一口气,刚好淋完尿滴。我顺着长发向上看,是从厕所顶篷的裂缝里飘下来的。我先是怀疑是否有人从女厕所爬过来偷看,或者是阿茹恶作剧。我拽了一下长发,没有反映。阿茹也是长发,但没有这么柔软。

  我很好奇,系上裤子,蹬着厕所的石头垛,用手拉住通风的百叶窗,攀了上去,站在间隔蹲位的砖墙上,掀开一块松动的顶棚板,发现好像有一个人坐在那里。那人端坐在厕所横梁的木架上,身上落满了尘埃,有点模糊,看不清男女。不过这么长的头发,我想应该是一个女人。我很镇定,没有恐惧和慌张。跳下来,站稳,舒缓一下呼吸,我冲上面喊了一声:喂,你是谁呀?

  上面没有反映。其实我知道上面不会应答。如果能说话,刚才见到我肯定就打招呼了。看身上那些尘土,我也断定不会是刚从女厕那边爬过来的。我想更不是坏人,既没有要跑开的动作,也没有要攻击我的姿势,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我觉得问题有些严重,就跑去叫拉西叔叔。

  路上,阿茹飘着长发从练功大厅里出来。我说阿茹你别走开,去男厕所门口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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