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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之神》 作者:吕铮

第九章 幻视幻听的真实

第九章 幻视幻听的真实

周日的下午,对赵顺来说,是个好日子。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作为证据,证明了病情的好转,在罗医生的批准下,他终于走出了隔离区。

虽然没能离开医院,但赵顺已感到很满足了。脱离了连日的卧床和紧紧捆绑的约束带,已算是一种极大的解放。赵顺随着护士,在走出了那道普通的木门后,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这是精神病院的普通病房,在一个通道两侧,对立分布着大约十几间病房,病人们可以在走廊里随便走动,看书的,聊天的,就像普通医院一样。赵顺做了一个深呼吸,他似乎从不远的窗户闻到了阳光的味道。

护士带他来到了住院处临近出口的B102房间,这个房间位置不大好,对面正临着厕所。赵顺进门之前,朝出口的方向看了看,从这里到外面,依然隔着两道铁门,而就在这两道铁门之间,正是住院处的护士站。赵顺走了进去,房间不大,但坐北朝南,阳光很好,护士给赵顺安排了靠门的床位,他的病友是一个老人。

“您好。”赵顺礼貌地问候。

老人冲他笑笑,没有回答。老人大约六十多岁的样子,满头的银发理成寸头,身体消瘦但显得很健康。赵顺也冲他笑了笑,便仰身躺在了床上,他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心情似乎好了起来。这该是获得自由的第一步吧,赵顺这么想。

在医院的走廊里,雪白的大理石地面让人觉得寒冷,赵顺左顾右盼。

“会习惯的。”老人在一旁笑了笑说。

习惯,我该在这里习惯吗?赵顺想。

“你一定在想,为什么我要在这里习惯呢。”老人又笑了笑。

赵顺被一语点破,转头看着老人。

“每个人刚来到这里的时候,都认为自己能很快出去,但呆久了都知道,能不能从这里出去是不由自己决定的。”老人说。

“那由谁决定呢?”赵顺问。

“由这里的医生,还有那个把你送进来的人。”老人回答。

“那该不是很难。”赵顺说。

“是不难,只要你被治好了,应该就可以出去了。”老人笑道,“但事实呢,是你越想证明自己被治好了,就越是难以证明,你越是想被别人相信,别人就越是怀疑。这里没有人会真正在听你说的话,他们大都敷衍了事,主观臆断地认定自己的想法,而你是否获得自由的权利恰恰掌握在他们手里。”老人叹了一口气。“你看那个人,他进来时也说过和你同样的话,但一晃,在这里已经一年多了。”老人指着一个在墙角原地蹦跳的人。

那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个子挺高,长得也英俊,就是瘦,皮包骨的瘦。

“据说他原来是个模特,还演过戏,他得的是厌食症,整天不吃东西,最后快饿死了,就被送了进来。医生逼着他吃,他就让自己吐,医生逼他吃多少,他就吐多少,最后没办法,医生就给他打营养液,他也有办法,就整天在这运动,消耗自己体内的能量,不让自己胖。他从来不和别人说话,你就当看个景儿就得了。”老人轻描淡写。

“他叫什么名字?”赵顺问。

“大名谁都不记得,就知道姓侯,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猴子。”老人说。

“那个人,看见了吗?那个留平头的。”老人又一指,“你最好别招惹他,他是因为狂躁症进来的,近期还时常犯病,总是找茬打人,这几天刚从隔离病房出来,我们叫他武疯子。”

“隔离病房,呵呵,和我一样?”赵顺苦笑着说。

“嗯,差不多吧,症状也像。”老人说。

赵顺摇了摇头。

“还有那个小子。他姓霍,我们都叫他小霍,他有严重的抑郁症,进来是为了避免他再次自杀。”老人指了指一个坐在走廊里看书的年轻人,年轻人看见老人努力地做了一个微笑,之所以叫努力,是因为仅仅就为了这个笑,他几乎动用了全身的力气。“有时间听听他讲的笑话,讲得挺好的,这也是大家在帮他治疗。为了缓解他的抑郁和焦虑,医生就让他每天念笑话给别人听,说这样对他有治疗作用。”

“这是个好办法。”赵顺点了点头。“治疗效果好吗?”赵顺问。

“你见过一个人讲笑话,一边哭一边逗你笑的吗?”老人反问。

赵顺愣了一下。“啊,说了这么半天,您怎么不问问我是因为什么进来的呢?”赵顺问。

“何必呢?”老人转头看着他。“就算问了你,你说的能是事实吗?如果你说的是事实,那他们为什么还要送你进来呢?”老人说。

“那你的意思是,你根本就不相信我。”赵顺说。

“我不相信任何人,当然,也不相信自己。”老人说道。“这里的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既不相信别人,也不相信自己。你会习惯的。”老人丢下赵顺向病房走去。

“啊,那……”赵顺无语。“请问怎么称呼您?”赵顺问。

“他们都叫我教授,你也可以这么叫。”老人没有回头。

不相信任何人,也不相信自己。赵顺暗念。我该习惯这里的生活吗?还是要努力不去适应?赵顺问自己。他环顾周围的一切——蹦跳的模特“猴子”,痛苦微笑的小霍,还有那个正在楼道里做俯卧撑的武疯子,他们的情况到底是不是老人说的那样?既然在这里既不能相信别人,也不能相信自己,那到底谁该相信,是医生吗?还是送自己进来的人?赵顺不解。到底自己是真的疯了,还是送自己进来的人疯了,自己到底是疯子还是警察?

“啪”一只手搭在了赵顺的肩膀。赵顺下意识地用右手握住他的手腕,一把拧了过来。

“唉呦,你轻点。”来人叫道。

赵顺立即松了手,道歉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自觉地就……”赵顺陪笑。

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看眼神,绝无“猴子”、小霍之类的茫然。

“哎,一看就是当警察的啊,随时保持着警惕。”中年人活动着胳膊说。

“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赵顺问。

“这很简单,这里病人的情况我都了解。”中年人说,“何况,咱们是同行。”

“同行?你,也是警察?”赵顺疑惑。

“我是南坝河派出所的。”中年人说。

“啊?南坝河的?我是经侦总队的。”赵顺说。

“经侦,好单位。”中年人点了点头。“兄弟,我是被人陷害的,你得帮我啊!”中年人语气沉重。

“被人陷害?怎么回事?”赵顺问。

中年人左右看了看。“来,进屋说。”中年人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房间。

黑色的奥迪Q7,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属的光泽,在拥挤的车流中格外显眼。在连续跨过两条车道之后,Q7终于突围,在辅道行驶了一小段距离后,驶入了一条胡同之中。

刘权从捷达车里走了出来,挂上手机,上了刚刚停稳的奥迪Q7。

“刘哥,那案子到底结没结啊?”任毅问。

“哪有那么快,就算我已经弄完报告了,也得逐级审批啊,大队长、总队长,少了哪个都不行。”刘权回答。

“那您快点吧。这案子一天不结,我就一天不消停啊,前几天赵顺又查银行又查我客户的,人家都还以为我怎么了,这生意人都这样,关系就一个字,钱。你做得好的时候吧,他们都是朋友,有好的项目一起干,有钱一起赚,而等你有了麻烦的时候呢,噗,他们全没了,都躲到暗地里看你的笑话,这就是商人啊,无商不奸啊!”任毅感叹。

“呵呵,说你自己呢?”刘权转头看着他,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哎,您这怎么说呢,刘哥。我可是良民啊,呵呵。”任毅笑着说。

“那个公章是怎么回事?”刘权突然问。

“啊?公章?什么公章?”任毅与刘权对视,眼神没有任何异样。

“一枚加盖在资信证明上的银行公章。”刘权冷漠地说,“还用我细说?”

“啊,这个?我怎么不记得啊?”任毅想了想,“是哪里的资信证明?是我们公司提供的?”任毅问。

“呵呵,哎……”刘权长出了一口气,“那我给你讲讲银行贷款业务。在甲公司向银行申请贷款的时候,除了要证明自己公司的经营实力和还款能力外,还要经过银行的贷款审查,而银行的贷款审查,重要的是要对该公司的贷款用途进行审核,以此判断该公司的还款能力。同时还有对为甲公司提供担保的乙公司进行审核,保证在甲公司无法还款的情况下,乙公司能代为清偿。这是银行降低贷款风险、保全国有资产的重要手段。但是……”刘权故意停顿了一下,想让听者重视。“现在出现了一个问题,就出在乙公司向银行提供了一份证明其经济实力的银行资信证明上,当然,这个资信证明是另一家银行开具的。而经我们初查,这份银行资信证明上所加盖的公章,与该银行真正的公章不一致。你说,这是个什么问题?”刘权表情严肃。

“嗯,这应该是乙公司的责任啊,作为担保公司,他们应该提供真正的银行资信证明,任何虚假的材料都会造成甲公司的贷款流产啊。”任毅很正式地回答。

“呵呵,任总果然懂法。”刘权说。“但,现在的问题是,这个甲公司是你的正毅公司。”刘权点破。

“什么!不可能啊,是我的担保方出现了问题?不可能,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啊。”任毅惊讶。

“呵呵,你看看这个。”刘权从口袋里拿出了两张复印件。

任毅接过来,仔细地看了看。“这帮混蛋!”任毅用力捶着自己大腿,“真不知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害我吗?这帮混蛋!刘哥,这件事可跟我没有一点关系啊,你得相信我。”

刘权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默默地看着任毅,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想看任毅继续演戏。

“哎,刘哥,您这是什么意思啊,不相信我,啊?”任毅看着刘权的眼睛,没有一丝闪躲和畏惧。“刘哥,我知道你这是为我好,幸亏是你先看出来了,要是银行看出来了,我们公司的贷款肯定就泡汤了,我得代表我们公司的全体员工感谢您啊!”任毅说。

“任总,你是个聪明人,过多了不用我讲。”刘权说,“经济犯罪讲的是犯罪既遂,通俗了讲,就是必须在单位和个人蒙受损失之后,犯罪嫌疑人才能被称之为犯罪,在没有造成严重后果或犯罪未遂的情况下,经侦部门还不会插手,但现在这种经济形式下,经侦部门已经开始讲究主动出击了,你懂吗?”刘权依然看着任毅。

“懂,懂,我全懂。”任毅点头。“刘哥,你真别戴着有色眼镜看我,我向你保证,这件事我真不知道,那家公司曾经和我有过合作,这次贷款我也是求着他们才为我担的保,谁知道,哎……”任毅叹气,“人心隔肚皮啊,我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假公章,哎……”

“行了,就这点事,我先走了。”刘权说着拉开了车门。“有句话告诉你,别拿警察当傻子。”刘权说。

“哎哎哎,刘哥,刘哥。”任毅说着拉住了刘权。“着什么急走啊,一会一起吃饭,啊。”

“不吃了,你这公司情况这么复杂,我是不敢吃饭了,以后再有事直接找我们领导吧,我,爱莫能助了。”刘权说着走下了车。

“刘哥。”任毅也走下了车。“都是朋友,别这么说啊。你放心,这些事我会妥善处理的,您给我这么大的帮助我也都会记在心里的,我不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任毅加重了语气,“我还有事想请教您呢,我一朋友正好想咨询点经济方面的问题,您看,晚上几点到您那?”

“晚上?”刘权犹豫了一下,“到时联系吧,今天单位有事,说不准呢。”

“嗯,好,那到时候电话里说。”任毅说。

刘权回到了捷达车上,并没有掉头回主路,而是沿着胡同一直开了下去。

“查我……”任毅默念,“这个喂不饱的家伙。”

赵顺随着中年人走进了病房,中年人轰走了临床,给赵顺搬了把椅子。

“我是被人陷害的。”中年人重复着。

“你是南坝河的?我一个同学还在那呢。”赵顺的感觉很怪,说不出是惊讶还是惊喜,惊讶的是竟有一个警察同自己一样被关在了这里,惊喜的是,他也是一个警察。“秦岭,你认识吗?”赵顺问。

“三儿,秦三儿啊。”中年人回答,“太熟了,都是哥们啊。”

“啊,你真是南坝河的啊,那你这是……”赵顺问。

“哎……”中年人叹了口气,“我这是搞案子,被人陷害啊,这一关就是半年,他们怕我出去翻案,就一直这么陷害我。”中年人有点激动,攥紧了拳头。

“说说,怎么回事?”赵顺眉头紧锁,“陷害你,为什么呢?”

“哎,说来话长。”中年人说,“半年前我搞了一个案子,涉及到我管界里的一个企业,后来这个案子越查越有问题,我就不顾领导的反对,深入调查,查出这家公司正在生产一种违规的药剂。”

“违规的药剂?”赵顺问。

“对,违规的药剂,这种药剂一旦上市,肯定会对患者造成很大的影响,我不能坐视不理啊。”中年人说,“但整个案子就只有我一个人在调查,别人都不管了,怕对自己有影响。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天一个女人来到派出所,告我强奸她,随同她来的,还有几个市局的督察。”

“什么?告你强奸她?”赵顺惊讶。

“是,她告我在某日的晚上强奸了她,当时我还以为她认错了人,就和督察一起去了市局,结果那女人还找来了一个证人,说是他们家的邻居,也指证我当天晚上去过她家,你说,这不是一个天大的谎言吗?”中年人说着激动起来,无法再继续讲述,他十分痛苦,不停地摇头。

“哎,兄弟,别激动,慢慢说。后来怎么了,光凭这,也不能认定就是你强奸她啊。”赵顺说。

“是,光凭这不行,但是市局督察说什么呢,说如果我无法找到自己无罪的证据,就不能排除嫌疑,他们就这样停了我的职,把我送到了这儿。”中年人说。

“这还了得!”赵顺用力拍了一下床。“他们这是对干警的不负责任!”赵顺气愤地说,“把你送到这儿,就为了证明你是精神病,在犯病期间强奸的那个女人?”

“嗯,我想是这个意思。”中年人痛苦地回答。

“一个好好的警察就这样变成了精神病!”赵顺激动起来。“在没调查清楚之前,就能这么武断地剥夺你的自由,把你从一个警察变成一个疯子,这就是他们的所作所为?”赵顺仿佛是在说着自己的遭遇。“一个警察的尽职尽责,最后全都变成了对自己的不利,一个应送犯罪嫌疑人进监狱的警察,却被犯罪嫌疑人送进了精神病院,笑话!天大的笑话!”赵顺的声音越来越大,“这是什么道理,啊!这是什么道理啊!”

“干什么呢?”一个医生被赵顺的声音惊动了,走进了病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中年人突然狂笑起来,他用手指着那个医生,笑得几近窒息。

“周博,你笑什么!”医生严厉地说,“你,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医生命令赵顺。

“医生,我没病,我不是疯子,请你不要这么对我讲话。”赵顺没有动,冷冷地看着医生。医生不到四十岁,长得很斯文,但不知怎么的,他的白大褂有些褶皱。也许跟他的特殊工作有关吧。赵顺想。

“没病?没病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医生问。

“医生,我是被陷害的。”赵顺说出了和周警官一样的话。

“被陷害?”医生费解。

“医生,我是搞经侦的,现在手里有一个案子,我必须出去,不然就来不及了。”赵顺一想到案子,就焦虑起来。“现在犯罪嫌疑人正在从银行骗取贷款,据我分析,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在本市作案,他得手后,必会潜逃,到时国有资产将受到巨大损失。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疯子,我是个警察。”赵顺说着站了起来。

“嗯……你别激动,坐下坐下。”医生安慰赵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警官不知中了什么邪,依然倒在病床上大笑。

“不许笑!”医生正色道。这下果然奏效,周警官一下停止了大笑,收拢表情,默默地坐在了床上。

“医生,我承认,我来之前是曾经到人民医院神经内科看过病,但我看的仅仅是失眠和焦虑,我并没有他们说的什么神经分裂或者强迫症,我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你要相信我。”赵顺极力解释,“我现在必须马上出去,那个案子不能等了,再等犯罪嫌疑人就得手了!”

“你说你自己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你怎么证明呢?”医生问。

“怎么证明?你让我怎么证明?”赵顺不解。“我很正常,我向你保证,我非常正常,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要正常。我焦虑、急躁,都是为了案子,我不是疯子,我是个警察啊。”赵顺提高声音说。

“嗯……”医生低下了头,似乎在考虑着什么,“如果是这个情况,我基本同意你的出院要求。但是,你还要经过几项检查。”

“真的吗?”赵顺大喜。“谢谢你,医生,谢谢你相信我!”赵顺感动极了,“什么时候做检查,啊,越快越好。医生,谢谢你!”

“徐鹏飞,徐鹏飞呢!”门前响起了护士的声音。“徐鹏飞,你又偷拿医生的工作服!”护士一下按住了那个医生的肩膀,“跟我出来,把衣裳脱了!”

赵顺一下愣在了那里,这时赵顺才看见,那个叫徐鹏飞的“医生”在白大褂里面竟穿着和自己同样的病服,是自己太过相信他了,竟然一直没注意他下面穿着的病服裤子。

“操!”赵顺狠狠地骂了一句。他觉得很疲惫,很失望,很痛苦,他觉得自己被彻底地愚弄了一回,还是被一个疯子愚弄了,他想打人,想发泄自己的怒火。但他不能,他必须保持冷静,因为如果他有任何愤怒的举动,都会让别人更加坚信他是个狂躁的疯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警官又开始大笑,他指着赵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你什么意思!”赵顺有点急了。

被他一吓,周警官又停住了,但还是用手捂着嘴,极力抑制着笑。赵顺越发不明白了,他大概也是被关出了毛病吧,赵顺想。他站起身,迅速地走了出去,他不想在这里逗留,哪怕一秒钟。他觉得自己被出卖了,被一个同行,他明知那个人是疯子,却依然看着自己被骗。赵顺想不通,一股无名的怒火燃烧着。

赵顺一把推开了房门,把头伸到洗手池的水龙头下面,把水开到最大。他要让自己降温,让自己冷静,让自己摆脱这种被人欺骗的感觉。冰水像钢针一样刺痛着他的头皮,嘲笑声更如钢针一样刺痛着他的内心。“我不是疯子,我是警察!”赵顺的眼泪混合在了冰水里,迅速地流逝着。

“哎,小赵。哎,别激动!”教授将赵顺一把拉开,“干什么,这样会得病的。”

赵顺努力地平静了许久,还是无法让自己安静下来。教授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支烟,递给了赵顺。

“这里不是不让带烟吗?”赵顺问。

“呵呵,这里和外面一样,规矩永远是规矩,但只要你想要,就同样可以搞到手。”教授笑着说,“说说吧,什么事,让你这么激动。”

于是赵顺就把刚才的经历一五一十地重复了一遍。“最可气的,是那个警察竟然看着我被骗,却根本不加阻止。”赵顺气愤地说。

“哈哈哈哈……”教授笑了起来。

“怎么,你也嘲笑我?笑我被疯子骗了吗?”赵顺说。

“我不是笑你被徐鹏飞骗了,而是笑你生周警官的气。”教授停住了笑。“周警官是不是说他是被人陷害才进来的,说自己被一个女人和一个证人控告强奸?”教授问。

“嗯,是啊,怎么了?”赵顺疑惑。

教授摇了摇头。“你看过《追捕》吗?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杜丘。”教授说。

“啊!”赵顺这才恍然大悟,“但我不明白,他说自己是南坝河派出所的,还认识我一个同学啊。”

“他是南坝河派出所的保安。”教授回答,“他是因为多次冒充警察才入的院。”

“哦……”赵顺明白了。“他装得真像。”赵顺感叹。

“装?”教授冷眼相视,“真正的疯子,有时是可以让所有人相信他的。”教授说:“让别人相信自己的前提,就是必须要让自己先相信自己,就像骗别人的前提,就是必须要先骗了自己一样。周警官没有装,他是真的认为自己是一个警察了,他根本没有故意骗你,你懂吗?”教授很是认真。

“哎……”赵顺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想我懂了。”

“之所以他们是疯子,就是因为他们都相信自己,同时还希望别人能相信他们,所以他们痛苦。还是那句老话,在这个地方,是不能相信别人,也不能相信自己的。”教授总结。

赵顺点了点头。“那你相信自己吗?”赵顺问。

“呵呵……”教授笑了。“如果我相信了自己,我就是一个疯子了,但如果我连自己都不相信,那我说的所有话也都是疯话了,这是个悖论。你不需要相信我,更不需要听信我的疯话,我只是这里的病人而已。”教授说。

“不,我认为你不是个疯子,你很正常。”赵顺说。

“正常,能和你这个疯子如此认真地对话,你说我是正常吗?”教授反问。

“这……”赵顺一时无语。

“这里没有所谓正常的人,即使表现得再好,也最多算是个潜在的正常人,就像外面的那个世界大都是潜在的疯子一样。外面同这里一样,也没有既能相信自己,也能相信别人的人,疯子和正常人的区别只在于,我们在这里,他们在外边……”教授说着躺平了身体,“我累了,要睡会儿。”

“我能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赵顺说。

“什么?”教授头也不抬。

“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赵顺问。

“呵呵,你还真是个警察,刨根问底。”教授说,“他们说我是妄想症和强迫症,就和徐鹏飞、周警官一样,明白了?”

“为什么呢?”赵顺问。

“多说无益……”教授转过了身。

“你是觉得我是个疯子,没有和我说的必要吧,还是根本不相信我?”赵顺问。

“呵呵,相信你,相信你什么?”教授坐了起来。“相信你是个疯子,还是相信你不是疯子?我不懂。”教授说,“你疯不疯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觉得没有说的必要而已。”

“我觉得有。”赵顺肯定地回答,“因为我相信你没有疯,你是一个正常人。”

“呵呵……”教授又笑了,“正常人……好,我告诉你。我不是什么教授或者老师,我进来之前就在家务农。现在国家的医疗政策、教育政策,以及三农问题,都极大制约着社会的发展,我从几年前开始便为国家进言献策,给许多政府部门寄过材料,也多次去过乡里、市里、甚至省里向领导递交材料提出合理化建议,但是,呵呵……”教授摇了摇头。“他们没有一个人相信我,他们认为我一个小学学历的农民,说的都是胡话,他们觉得我不正常,这无所谓。但我得说啊,这么多需要解决的问题,我不能放弃啊,我就继续往上反映,每逢省里有大活动、开重要的会议我就去,但他们依然不相信我,把我和上访的人一起送回来。后来……”教授叹了口气。“后来儿女孝顺,就把我送到了这儿。”教授苦笑。

赵顺点了点头。

“你还觉得我是个正常人吗?”教授看着赵顺说。

“嗯,你是个正常人,不是疯子。”赵顺认真地回答。

“哈哈……那你是真的疯了。”教授又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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