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热线电话在治疗所接听，没有了直播的顾忌，许多患者在电话中讲起来比较直接多了。其中，有一位年轻的女孩子的电话尤其引起了我的注意。之所以称她为年轻的女孩子，是因为在电话中，她的声音听起来不过是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她那跳跃的思维就连我这位八十年代出生的人都无法跟上，据我的推断，她应该是后八十年代或者九十年代初出生的，她在电话中直言不讳地证实了我的猜想，她是1988年出生的。
“你真的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叫什么吗？”她问。
“不用了，我可以直接称呼你为八八年的。”我说。
“但是，我很清楚你啊。我不但知道你是龙昭宇，西江心理咨询与治疗所新来的心理医师，我还知道你是从东江来的，在东江你就已经拥有相当大的名气了。”
我有些意外：“你认识我？”
“不认识，但很快就会认识了。”电话中传来她咯咯的笑声。
“为什么？”
“因为，你也是八十年代出生的。”
“为什么我也是八十年代出生的，就会很快认识你了？”
“这样你就可以娶我啊。”
“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只要你们没结婚，我就还有机会。”她此时的反应有些不折不挠的劲头。
“但除了她，我不会再爱别的女人了。”
“那就很遗憾了。”她作最后的总结。
“我男朋友昨晚来看我，他从广州来，想和我做爱，但我不行，因为我来月经了。”八八年的思维跳跃惊人，她对性生活的大胆言论更令我不知不觉中流下冷汗。
“你男朋友是广州的？”
“是啊，他也是一名心理医师。据说，你们这个行业的人大部分都对彼此有所了解，所以，我也很清楚你。”
“那么你也是在广州了？”
“不是，我就在西江，确切地说，距离你们单位只有四十分钟的车程。”
“既然你男朋友也是一名心理医师，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呢？你可以直接找他帮你解决啊。我相信，对于一些心理疾病，他能够很好地处理的。”
“但是，有些问题我不想让他知道。况且，我对他也了解不深。”
“怎么会这样？”
“因为，我从来没有打算与他深入地交往。我们在一起，最多也就是发生性关系，不会有交集存在。”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有意地强调下面的话，“他的性能力很强，常常一个晚上要做四五次，只是很丧气的是，他每次的时间都保持不久，最多也就二十分钟。”
“你有什么问题想咨询？”我不得不重新回到这个话题上，因为，我害怕她就这样一直无所顾忌地讲下去。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我不愿意去探究与心理意义无关的问题，更不愿意去了解别人的生活或者是隐私。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这么做，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我爱上这个人了。
“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但是他却不爱我。为了他，我付出了很多，甚至我为了对他了解更深，一个人跑到了他的家乡。回来的路上，我还出了车祸，但他对此毫不领情。我想弄明白，你们男人是否都是这样？在床上做爱的时候，山盟海誓都可以说，而一旦下了床，就他妈的翻脸不认人了？”八八年的这个时候，话语一转，没有了刚才的调侃，转而充满了愤恨。
“任何问题都不能一概而论。人作为社会上最高级的动物，必然具有其复杂的社会性。有些人比较耿直，有些人比较阴险；有些人爱投机取巧，有些人则坚持原则；有些人很花心，见一个爱一个，但有些人则始终如一，至死不渝……当然，学会辨别人是很重要的。爱情不能等同于发生性关系，赤裸裸的性爱也称不上爱情。我们可以想一下，如果一个男人见面就要求同你上床，那你们之间的这种关系是爱情吗？肯定不是。所以，对于这样的根本就不爱你的男人，你又何必为了他而伤心难过呢？”
“但是，他人很好啊，唱歌也不错。我不会唱歌，但每次听他唱歌我都会入迷。我知道他是爱我的，因为我喜欢听他唱歌。”八八年的此时的思维很天真。
“那就暂且称之为爱吧。你们相爱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五年前。”
“他有说过同你结婚吗？”
“你还真的很老土哟！难道相爱就一定要结婚吗？再说了，他也不可能同我结婚，他已经有妻子了，并且孩子都上中学了。”
“哦？”我有些吃惊了，“那照你这样说来，他基本上可以做你的父亲了？”
“是啊，但是，我喜欢他。那个时间，他可爱我了呢。他对我很温柔，每次做爱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疼我。我喜欢这样体贴的男人。”她仿佛沉浸于往日的性爱之中，谈起这件事来，就显得格外幸福。但我必须要终止与她的谈话了，因为，这样的谈话对于探究心理意义没有任何的意义。于是，我很礼貌地对她说：
“很高兴与你通话，但也很抱歉，我们的谈话必须要结束了，因为还有许多患者等着打电话进来，我不能给你太多的时间。”
“哎，你别啊，我还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这个时候她好像急了，赶忙说道。
“什么事？请讲。”
“我明天中午要去电脑城买一台电脑，但我对电脑一无所知，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她的这个要求不算过分，电脑城就在隔壁的那座大厦之中，帮她选购一台电脑也只是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但我不能答应她，我还没有同她熟络到可以帮她购物或者帮她做主的地步，再说，我也不会再允许任何一个女孩走进我的生命之中。
“很抱歉，我对电脑也一无所知，不能够帮你这个忙。”
“那好吧。正好我这几天也是月经时间，也不能够陪你。不过，你要记得我的名字，我叫方秋淇，你可要记住了哦。还有，你要答应我称呼你为龙哥。”
我感觉到自己的汗一直往下流，但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叫我龙哥？”
“因为，你已经有女朋友了啊。”她开心地笑道，然后挂了电话。
我差一点崩溃。方秋淇，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啊？我不得不承认，同这样的女孩聊天，我几乎跟不上她的思维了，她跳跃的思维往往令我不知所措，难道我的思维真的落后了吗？或者我与这些后八十年代出生的人之间已经产生了代沟？
合上记录本的时候，我发现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不知不觉中，我与方秋淇通话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了，而现在，早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
周一，我走进苏米娜的办公室，把昨天的热线电话记录交给她。她有些意外，看了我半天，才开口说道：“昭宇，你真与别人不一样！”
“哦？怎么讲？”我好奇地问道。
“我们的热线电话开通了这么多年，可从来就没有一个值班人员会把热线记录下来。你是第一个。”
“那你们怎么考核值班人员的工作？我是指下午的热线电话。要知道，下午的热线电话不需要直播，在没有一种有效的考核制度的情况下，值班人员有可能会偷懒或者做其他的事情，而根本就不去接听热线电话。”我说。
“是有这种可能，但我们往往会更看重患者反馈的信息。”
“这种信息多吗？”
“也不少，每个月都会有两三个患者反馈信息。”
“从这两三个患者反馈的信息里考核值班人员一个月的值班情况，是不是有些不太科学？我是说这种考核制度。”
“我知道你的意思，并且我也是一直这么认为。因为没有记录，也就无法知道哪位患者曾经打过电话进来，就更加不知道这些患者所反馈回来的信息是否是正确的。”苏米娜也显得很无奈地说。
“那为什么不去寻找一种更合适的办法呢？”我充满了疑问。
“但这么多年，一直就是这样下来的，一直都较好啊，热线电话也没有被投诉过，并且患者的反映一直良好。”
“一直存在的也未必是正确的，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我们更应该用事实来说话。”我据理力争，好像这件事只关系到我个人的切身利益一般。
“但如果每位值班人员都像你这样记录下来，恐怕会影响接听热线电话吧？”
“怎么会？！”我说道，“每一个心理咨询师都应该有一种速记的本领，在与患者交流的过程中，记下患者的情况，这是最基本的要求啊。”话说出口，我感到有些不大合适，就改口问道，“不会说我们这里的咨询师们都没有速记的习惯吧？”
“是的。”苏米娜直言不讳。
“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你想一下，在我们这样的单位里，我们又怎么可能对咨询师们要求太多？”苏米娜无奈地说。
“我似乎有些明白了。”停顿了一下，感觉有必要说明一下，就继续说，“我做下记录，并非是要别人都像我这么做，我这样做是因为我的职业习惯。在之前，我的这些记录领导会批署意见之后直接由我存档，然后对这些患者作跟踪治疗。既然这里没有这个习惯，您看，这个记录您还要不要批示了？如果不用批示，以后每次做记录，我都直接保存就行了。”
“呃……还是批示一下吧。”苏米娜思考了一下，肯定地说，“你的这种做法比较好，应该在我们这里得到推广，任何事情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嘛。这样，你的这份记录先留在我这里，我会同韦部长汇报一下这件事情，如果韦部长认可的话，以后每次热线都按照你的这种方式做下记录。这样，我们就能够更全面地建立起患者的资料库了。”
“好的，那我就先回去做事了。”说完，我正要走出苏米娜的办公室的时候，又被她叫住了，这次，她让我在沙发上坐下，没有像刚才那样，一直在她的办公桌前站着。她从办公桌后走出来，把房门关上，然后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她问：
“看你的记录，你昨天接了方秋淇的电话？”
“是的，具体的电话内容我也都记录下来了。”我如实回答，然后又好奇地问道，“苏所长也知道这个女孩？”
“岂止是知道，简直可以用非常了解来形容。”苏米娜神色凝重地告诉我，“出于好意，我必须告诉你，这个女孩你还是远离她一些为好。”
“哦？为什么？”
“她是一个神经病，见谁咬谁。”苏米娜说。
从苏米娜的讲述中，我对方秋淇有了大致的了解。一个读书时就很不喜欢学习的女孩，初中没毕业就跑出来，一直在外面游荡，至今仍无固定职业，靠玩弄感情骗取一些男人对她的同情，并且以此生活下去。之所以说她是神经病，主要有一点就是她所猎取的男人，大多都是心理咨询师，并且她常常以此为炫耀的资本，告诉别人她又同哪个心理咨询师发生关系了等等。
“但我们是心理咨询师，如果对于这样一个心理有疾病的人都不给予帮助的话，那她以后不是变本加厉？到时候，恐怕想帮助她治疗也无能为力了。”我不无担忧地说。
“她利用的就是你的这种心理，许多心理咨询师之所以被她骗到就是如此。”苏米娜说道，为了怕我不信，她还举了一个例子来证明，“有一次，很晚了，我在家准备休息时，她打我的手机——到现在我还没有弄清楚，她是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的——她说她失恋了，现在在酒吧里一个人喝酒，她喝醉了，要我帮她。我担心她一个女孩，害怕她出什么事情，就过去了。结果到了那里一看，她不仅喝酒，还抽烟，并且举止轻浮，同几个男孩子动手动脚。我帮她结了账，给她开了一间房，让她一个人住下。第二天她打电话说要还我那几百块钱，我告诉她，不用了，以后你也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你的那种行为根本就不是一个正经女孩该做的，我再也不会帮你了。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打过我的电话。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去打别人的电话，你可以问一下，我们单位的人几乎都不愿理她，尤其是男医师们，对她更是退避三舍。”
“啊？难道这个方秋淇就是前几天到我们单位来过的那个女孩？”许多镜头同时在我的眼前浮现，我终于把这些镜头联系在了一起。
“是的，就是她。现在你明白我的话不是假的了吧？”苏米娜说。
“嗯，谢谢你。”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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