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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债难逃·县委书记》 作者:杨耀峰

第28章

  这户人家里的住房十分低矮、破旧,围墙豁豁牙牙的,几乎看不见一块新砖新瓦。原支书对我说,这是一户可怜的人家。正说着,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从门里走了出来,她个子高高的,眉眼倒长得比较周正,神情也显出了一种大方。她似乎要把我们往里边请,但不知为什么,又站在门口没有动弹,只是目光直直地望着我们。原支书就对我说,她叫党雅儒,今年31岁。八、九年前,她与一个上门的湖北青年人结了婚,婚后生下一个孩子,现在孩子已经九岁了。可是两年前,那个湖北人出去搞什么生意走了,从此就杳无音讯。这个不幸的女人的悲惨经历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看着她,我发现,她的神情并不怎么悲伤,而是比较平静。蒋干事显然也对她的经历来了兴趣,问她说,你没有找过他吗?她说,我找过,但都是在近处找,远处去不了,没有盘缠。蒋干事又说,你们是怎么结婚的。有没有介绍人。女人说,有个介绍人,我去问过了,他说,人家家里还打过电话寻这个人呢。我插上说,你没有去湖北寻过吗?她说,没有钱么。一直没有说话的村会计这时说,这个家庭难的很,母亲腿有病,是个瘸子,父亲眼睛又不行,瞎眉实眼的。有一个妹妹也出嫁了。家里现在全靠她了。蒋干事显然还在想其他的事情,他又说,你为什么不另外再找一个呢?你现在还那么年轻,而他又失踪了。再从家里情况来说,找一个人总比你一个人做死做活的强,你说呢?那女人说,我想等他,我想他总会回来的。原支书就说,他们过去的关系一直比较好,那个湖北青年会做沙发,也比较能吃苦,在村上人缘也好。过去一直待她很好。蒋干事这时替她算了一笔账,他说,你们家现在是六个人的土地,要按六口人征收统筹和提留,可你的父母都有病,你妹妹又出嫁了,你男人又失踪了,全家的担子你一个女人怎么能担当起?蒋干事把目光转向我,说,照她的情况,是不是到法院去说一下,让法院出一个东西,你们的婚姻就可以宣布结束?我说,大概是这样吧。

  我们在这个屋里停了大约有十几分钟,然后就走了出来,在向外走的时候,原支书悄悄对我说,听说那个湖北佬去贩什么文物古董,之前还贩过苹果,贴赔了。蒋干事说,会不会被人暗害了?现在这种事情太多了。

  我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向外走的时候,,我扭头看了一下,发现那个女人正站在门口那儿望着我们。我在心里替她担心:她到什么地方去搞那240元呢?她以后可怎么生活呢?那个失踪了的湖北佬果真能回来吗?

  在这户人家,村上的干部谁也没有提出要她马上交款。他们其实是从心里怜悯她。可这怜悯在这个社会能起什么作用?

  第七户人家叫党兴堂,他家应交80元,可他只交镇上的统筹48元,村上的他暂时不交。他当即掏出50元,蒋干事给他找了2元钱。这是这个组一个上午的成绩。但在回答村上人的问话时,蒋干事伸出五个手指头,别人问:500元?蒋干事说:不收了,5000元。说得村人一头一脸的疑惑。但蒋干事却一脸的高古。

  跑了一个上午,收款的成绩并不理想,我有点心急。我忽然想起了毛泽东在《第二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上的报告》里的几段话:

  “如果我们单单动员人民进行战争,一点儿别的工作也不做,能不能达到战胜敌人的目的呢?当然不能。”“要群众拿出他们的全力放到战线上去吗?那么,就得和群众在一起,就得去发动群众的积极性,就得关心群众的痛痒,就得真心实意地为群众谋利益,解决群众的生产和生活问题,盐的问题,米的问题,房子的问题,衣的问题,生小孩的问题,解决群众的一切问题。”

  乘着有闲时间的功夫,我问蒋干事,你们乡镇干部一年能为群众办几件实事?蒋干事哧地一笑,能干屁事,成天为收统筹提留跑得马不停蹄,哪有功夫为群众办事。而且现在干群的关系这样紧张,群众你给把好事干了他们也不买你的帐。现在的群众可真成了刁民了。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下午,我们来到七组的景东成家。在向景东成家去的时候,蒋干事就对我说,这家是一个十分复杂的家庭,主人景东成把二女儿嫁给了同村的党福明,可这个女人在生下两个娃以后,却患病死了,景福明无法养活两个男娃,就让他岳丈和岳母照管。两个老人就照管了,但几年后,景东成的老伴也死了。而在这之前,党福明的父亲也撒手人间。在景东成抚养两个外孙的几年时间里,他渐渐和自己的亲家母产生了感情,后来两人不顾子女的反对,结合了,过去的亲家母现在变成了自己的老婆。这件事就已经够奇了。可比这更奇的事情还在后边,党福明的母亲过去的时候,又把自己的女儿许给了景东成的儿子。现在这娘母俩过去是母女关系,现在又是婆媳关系。真是亲上套亲。党福明的妹妹过去是党福明的儿子的姑姑,现在则又成了妗子,而如果她生了孩子,这孩子既把党福明叫舅舅,也把他叫姨夫,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现在的问题是,党福明在妻子死后不久又娶了妻,这个后妈不愿意抚养前妻的孩子,所以党福明的孩子就只能在自己以前的岳丈家里生活。为此两家发生了矛盾。这牵扯到经济问题,景东成向党福明要娃的口粮和抚养费,可党福明却不给一斤一分。景东成把问题反映到村上,可村上却调解不了。因为这一家的关系太复杂了。

  这个家庭引起我的极大兴趣,我决定把他们事儿详细问问。

  景东成正在屋子的一把椅子上仰靠着,看见我们来了也不起来。原支书笑说,你一天不干活光在家里歇着当老太爷。景东成说,我年龄大了,还干什么活。他让一个胖胖的女人给我们倒水,村会计对我说,这女人是景东成的女儿,嫁给另一个村里了。我倒想看看景东成的老伴,但她却没有出来。景东成向我们诉苦,说他家六口人吃饭,但只有四个人的地,而他的老伴又有糖尿病,胆结石病,小娃又上学,再加上娃他舅老了(关中方言,意为死了),明天就要埋人,所以现在没有办法。蒋干事又把问题扯到他家和女婿家的纠纷上,景东成就说外人不讲理,这么多年不给娃一点钱和粮,把他整的没一点办法。正说着,忽然从屋里走出一个胖胖的女人,她气鼓鼓地说,外娃在我家放不成了,我爹给他管了好几年,现在他年岁大了,管不成了,你们干公家事的应当把这件事儿给处理一下。原支书给我说,这人就是这家的媳妇。我看着景东成和他的儿媳妇,心想,谁能把这家的事情处理清楚呢?

  但我却佩服这个景东成和他的老伴,他们一定在人生的征途中努力拼搏过,他们也一定和各种传统的习惯势力作过斗争,才最后走到一起来了。在这一点上,他们可以说是一对叛逆者,一对追求幸福的勇士。

  我们又来到一个叫党丁满的家里,这家五口人,头门只有门框,没有大门,土坯门洞,约有五间厦房,有一间已经拆掉了,旁边的檐头亮着;这家房屋低矮,简陋的客厅里摆放着一张竹凉席,竹凉席背后放一个蒙有塑料纸的棺材,竹凉席上躺一个光身子、穿白短裤的汉子,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站在客厅里,时不时用一种戒备的目光望着我们。看样子,客厅里的棺材就是为她准备的。蒋干事翻出本本子,问主人家有没有油路赔偿款,光身子的汉子说有,又说还拖欠着他的工资呢。村会计就说,,这个算了账,欠你65元。蒋干事说,油路赔偿你68元,加上你的工资共是128元,五口人是200元,抵销后你再给72元。但这样不行,这样一来镇上的统筹就收不回去了,所以你必须把镇上的124元交了,剩下不够的让村上再给你顶。党丁满说,我现在没钱,等有了钱再说。蒋干事说,这不行, 镇上现在没交的只有几户了,你迟早要交,拖到最后还让别人说咱落后,你说呢。蒋干事又把本本子看了一下,又说,这样吧,你至迟今天要动一下,晚上先交上一半儿,晚上你把钱拿到支书家去,我在那儿等你。明天你再把剩下的交清。说完,也不等人家再说什么就起身走了。我们几个人跟了出来。主人没有送我们,也没有说一声什么。

  太阳还是那么热烈,已经半下午了,空气仍然火辣辣的,周身的毛孔里仿佛塞满了干辣面子,干烧干烧的。我的心情忽然有点烦躁,看这天,这地,这周围的一切,全都那么不顺眼。长时间以来,过多的媒体宣传使我以为农村已经早富得流油呢,但实际上,情况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这情形是令人震惊的。但更让我震惊的是,在我今天接触的农民当中,虽然他们现在贫穷,但他们没有一个人耍赖不交统筹和提留,他们只是往后推推,他们正在想办法交这个钱。我忽然想起那些挥金如土、一顿饭动辄几千几万的大款和权贵,如果他们能到农村看看,看看现在的农村还有这么多人没有解决温饱,说不定他们会良心悔悟和觉醒,从今往后去过另一种日子,或者拿出自己的钱财去帮助那些现在还在贫穷线上挣扎的人们。

  我的脚步有点沉重。我忽然又想到,为什么我所接触到的材料上都说的是那么冠冕堂皇,就连镇上的领导在这次的情况介绍中也把全镇说的锦上添花,什么全镇栽种了多少棵果树,群众人均是多少纯收入,已有多少户过上了小康生活,怎么怎么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问蒋干事,他笑了一下,低声告诉我,说镇上的领导为了自己能往上爬,就给自己涂脂抹粉,不断地制造政绩。其实他们口里说的和实际上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你今天看到的情况是真实的,农村就是这个样子。我不禁感叹地说,我们的农民同志真好,他们是我们这个社会的脊梁。

  半下午的时候,我们来到原村民小组长党顺永家中,这家有四口人,女儿已经出嫁了,儿子今年也考上了大学。党顺永给我们倒水,拿烟,显出了一个当过村干部的人的老练劲儿。我想,这户肯定不会拖欠款子的,但我的想法却错了,还没等蒋干事说什么,党顺永就说开了,他说他当了两年村干部,村上因为穷,没付过他一分钱,欠了他600多元的工资。他以个人名义向村信用社贷了3000元,用于支付村民的误工补助,有些村民没有交农业税,镇上批评,村上就先给垫上,这就压住了自己的手。村上没有钱归还,结果这笔款子就累在了他的头上,信用社成天找他要账,还要加利息。原来村上有七八十亩果园承包人每年上交4万元,可现在只交1万多元。这1万多元够做啥,啥也做不了,光应付村上每年的报纸也不够。说到这儿,村会计忽然加上说,全村每年的报刊订阅要花5000多元,这些全都是从上面硬压下来的,不订不行,有党委口子的,有政府口子的,还有各行各业的,五花八门,你把谁家的也不能拒绝,拒绝了人家就会卡你,让你不得安宁。他扳起手指头,一一数了起来,有什么什么报纸什么什么刊物,一共数了二三十种,可村上没有那么多钱,没办法就只能去贷款,先支付了,再把这些报刊往下压,让村民小组去订。我说,不订不行?原支书苦笑着说,不订,上边就不会处理你反映的问题,给你小鞋穿。蒋干事说,群众只所以不肯积极交款,是因为有些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乘这个机会扛你政府:你不解决我就不交,除非你解决了才交。

  聊了一阵,谁也没有说这户的统筹和提留,蒋干事也回避这个问题,忽然有人问党顺永今年娃上学花了多少钱,党顺永说,去时拿了8000元,花了个干干净。他叹了一口气,说,农民的娃上不起学了。

  往出走的时,党顺永把我们送到大门口,忽然说,过几天苹果下来了,我就把镇上的钱先交了,镇上干部和教师要发工资,他们要生活,要吃饭,我的那点钱让先欠着去。

  我望着他,他显得是那么平和、坦然,没有一丝做作和矫情,我忽然心里一阵悸动,我今天才明白了,什么是农民,他们是那么朴实,但又是那么博大和厚实,就象脚下的土地一样,让每一个站在它上边的人都感到了安全和宁静。但又让每一个人都感到生活的压力与沉重。是的,农村是太需要改变面貌了。从改革开放到现在,农村确实走过了一条不平凡的路子,但是现在的农村却又让人揪心。农民面临的困难与问题太多了,他们正在阵痛之中生活着,他们急切地盼望着有朝一日走出这徘徊不前的局面。他们也希望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但摆在他们面前的路子却是十分漫长与艰辛的。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对他们的不幸与痛苦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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