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盖房

　　秋旮旯儿，是庄稼人的一段闲时光。爹要趁这段时间翻盖房子，并且把我召到跟前，跟我商量：“咱是盖水泥现浇房呢，还是盖红砖蓝瓦房？”望着爹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有些不知所措，要知道，以前家里大事小事都是和娘商量的，从没跟我说过。这时娘在一边说：“你都十九了，秋儿盖了房，冬儿给你说媳妇。说了媳妇，你就是个大人了。”一边听娘说话，一边习惯地抬手抹了一下嘴，我清晰地感觉到手背被胡碴划拉的麻酥酥的感觉，突然一下子欣喜起来。

　　第一步是掀旧房，需要请人来帮忙。我家是独门小户，请人不太好请。爹报了几个对劲的，娘说了几家合脾气的，我在一边心里一涌一涌地，小声说：“我也有几个朋友，一喊就来。”爹听了高兴地一拍大腿：“都请来！”我去请他们，果真一口应了，说从掀到盖，我们干到底了。我说不用跟家里商量商量？几个人笑了，说：“家里说了，我们都到说媳妇的年龄了，是大人了。”又说：“大人的事就该自己说了算。”那段日子里，干活最卖力的，也就是我这几个同龄人。后来不管谁家有活，大家总是不请自到，一个个抢着干，吃饭的时候，都主动往后排。

　　第二步是垫地基，石头夯已经不兴了，现在都用电夯。方圆几里，就一家有电夯：电工二狗。二狗媳妇和娘吵过嘴，两家不大对劲。男的见了面还搭个腔，女的却是谁也不理谁，有时走过了二狗媳妇还照地上狠狠唾一口。如果去二狗家问电夯的事，他媳妇十有八九会不让用。一家人犯了愁。娘鼓了鼓精神说：“我去吧，大不了低个头说几句好话……”爹不吱声，却拿眼角瞟我。我拦住了娘，爹在用眼神鼓励我去处理这件事呢。其实也没什么好法，就是挨了二狗媳妇一顿数落和挖苦。当时我很委屈，眼泪快要掉下来了，可是一想起我是在替娘挨骂，又觉得不委屈了。

　　第三步是砌墙，料备齐了，也很快。才几日工夫，就该第四步了：上梁。房后的邻居抓钩家却不愿意了，说我家的梁照住他家的正门了，不吉利，叫挪挪。墙已经砌好了，梁的位置是固定的，不能挪。抓钩恼了，叫来他的兄弟们大吵大骂，不让我家上梁，还爬上墙头掀掉几块砖。抓钩家势力大，又霸道，打我记事起他家就一直欺负我家。爹打不过他们，娘骂不过他们，忍气吞声了这么多年，可现在……去找村干部，村干部“和稀泥”，根本不管。爹叹一口气，娘叹一口气，还不住地抹眼泪。这次爹没拿眼角瞟我，可我的胸膛却燃烧了。我脱掉上衣，拎着一把斧头冲抓钩他们冲去。抓钩正骑在我家墙头说俏话，我顺着梯子爬上去，二话没说，抡起斧头照他就砍。抓钩吓得“娘”呀一声叫，从墙头上滚下来，他几个兄弟拉起他屁滚尿流般逃了。事后我的心怦怦直跳，心说他要不躲，我真砍下去准伤了他，那可麻烦了。这一斧，吓得他家再不敢来找事了。

　　终于等到上梁这一天了。正中一根横梁披红挂彩，中间被刮平的地方，用毛笔写上了宅主的姓名、泥工和瓦工的大名以及盖房日期。抬时要一个人抬住大梁头，这里很重很关键。爹要抬，我拦住了他，说：“我来！”几百斤重的大梁搁在我肩上，梁头系着绳子，上面有人拉。我咬紧牙关，顺着梯子往上抬，一节、二节……爹在下边喊：“挺直腰。”梁终于稳稳地搁上了墙头。娘早蒸好了“剽梁糕”，盛进一只木斗里，又掺进水果糖、大枣、核桃，交给匠人师傅。匠人师傅上一节唱一句“上梁歌”，扔几把“剽梁糕”。院子里站满了妇女小孩，都冲匠人师傅喊：“往这扔！往这扔！”匠人师傅上到房上，歌唱完了，糕也扔完了，这时墙头垂挂的鞭炮也响了。

　　娘高兴地用围裙擦眼睛，爹也用手揉眼睛。鞭炮声中，我却感觉肩头怪疼的，一摸，肿了多高，是刚才抬大梁时压的。一份自豪，从我心底涌过，我对自己说：“你是个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