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中华民国成立了，袁世凯就任了临时大总统，国体既然是共和制嘛，接下来就那得选出正式的总统和总理啊！于是，各派政治力量就在中华民国的这个大舞台上展开了激烈的角逐与生死的较量——1912年8月11日，同盟会联合统一共和党、国民公党、国民共进会、共和实进会一共五个政治团体，集会于北京的安庆会馆，就合并为国民党一事达成了协议。大会推举孙中山、黄兴、宋教仁等九人为理事，阎锡山、张继、李烈钧、胡瑛等三十人为参议。随后国民党在国会参、众两院的选举中都获得了较多的席位，虽然说还没有超过半数，但已经是国会中的第一大党了。

　　就在国民党人以为大局已定的这个时候，一贯主张走议会道路的代理理事长宋教仁满怀胜利的喜悦，准备进京与袁世凯商议组织责任政党内阁了，一桩震惊全国的血案发生了——1913年3月20日晚上10点钟，宋教仁在上海火车站被杀手从背后枪击身亡。案件发生之后不久，枪手武士英与雇凶人应桂馨就被捕获了。

　　但是在凶手已经抓到、凶手与国务院有关官员的来往电信也已搜获并且公诸于报端、传讯国务总理赵秉钧问话的传票也已经发出、中国正在出现空前的司法独立的时候，孙中山却不顾党内同仁们的反对，一意孤行地决定举兵讨伐北洋政府。他首先命令江西督军李烈钧兵发于湖口，并且向全国民众发表了“讨袁檄文”。继之而起的是各地的国民党员重新活跃于山林，组织起一支支“讨袁军”、“反袁军”，杀向了刚刚建立起来的各个地方政府。

　　此时，作为国民党北方支部领导人的郭连生积极响应孙中山的号令：发动“二次革命”，组织讨袁之战。他首先想到的是枪支——自己认识的人里面，当然是崔海山那二十支英国马丁尼.亨利式来复枪最好了；其次他想到了人才——自己的视野当中，最有军事素质的当数骆如丁了，他已经在吴佩孚的部队里当上了副连长。郭连生想到这里便确定了自己的行动方案：以五叔的身份来到了骆如丁所在的部队，谎称他的义父李芬病危，临终前希望见上义子一面。这个理由太充分了，也太容易让人同情了，所以上司当场就批准了骆如丁的探亲假。

　　郭连生带着骆如丁回到蓟州却并没有去程家庄看望李芬，而是直接向北去往了黄崖关至兴隆县那一带，没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仍旧报号“有奶娘”的绺子大瓢把子崔海山。郭连生把来意一说，接着又拿出了一张孙中山亲笔书写的“委任状”：“任命郭连生同志为东满反袁救国军总司令。”崔海山一看升官发财的机会送到眼前来了，那能不干吗？当然要赌上一把了！

　　“反正下面儿咱们拉起来的队伍都是自家人儿——”郭连生怕崔海山的心里还不踏实，又详细地谈起了他的计划，“下一步儿咱们就去找商大哥，听说他的山林队就在东满一带活动，报号是‘天行道’——你们两家儿一合伙儿，我再跟孙中山先生讨个封号，请他下个委任状。就是你们哥俩领导这支队伍，还有就是咱们大侄子了，都是一家人儿。”说到这儿，郭连生指了指骆如丁。

　　“没事儿，没事儿，”崔海山已经明白了郭连生说这番话的心思，“都是自家人儿，一块儿干呗！”

　　“等到‘二次革命’成功了，那你们就都是‘再造共和’的开国元勋了！”郭连生还是比较了解崔海山的，三弟为了拢住这位四哥，特意提前给他戴上了这么一顶高帽子。

　　崔海山听了之后，尽管也觉得这还是十分渺茫的事情，心里明白这就是三弟给了他一个“甜枣核儿”先嗦啰着，可是他也美得咧开大嘴，开心地笑了起来。

　　因为当年是商洪光把骆如丁带到新军中当兵的，所以他一直与商洪光保持着联系。郭连生、骆如丁和崔海山率领“有奶娘”这二、三十名弟兄，带着全部的武器弹药，当然不能明晃晃地上火车了。他们就雇了几辆大马车，日夜兼程地赶往了满洲东部一带的老爷岭山区，很快便在那里找到了大师兄商洪光。

　　“天行道”这支队伍怎么会来到这里的呢？原来当年“恩海事件”发生之后，商洪光率领一些志同道合的弟兄们一气之下拿着武器逃出了西山神机营，可是刚出了北京城到了燕郊小镇他们就感到茫然了：咱们得吃饭哪！这可上哪儿去站脚谋生呢？正好这帮弟兄其中的一位老家就在东满的老爷岭山区，“俺们那疙瘩林子老大了，盖个‘木刻楞’小房儿一住，采点儿木耳、蘑菇、山菜，咱们手里还有枪，再打点儿山牲口，那小日子能过得诚其美了！”

　　商洪光一听他这一番介绍，当场就拍了板儿——“就去你们老家了！弟兄们，咋儿样儿啊？”

　　“好！俺们跟大哥走了！”众口一词的叫好声响了起来。

　　于是，这帮神机营的弟兄们就逃亡到了满洲东部的老爷岭。他们选择了一大片长在悬崖上的原始森林，这样的地势易守难攻啊，可以很好地防范官府的围剿。他们就在这里自己伐木盖起了“木刻楞”的“趟子房”(猎人在森林中盖起的小房子，每年冬季打猎时来一趟，俗称“趟子房”。)，这帮弟兄们就在这里安家了。

　　悬崖下边就是波涛滚滚的牡丹江，此处正是往下游流送木排的关口要隘，也是马贼、胡子劫道敛财的天然卡口，商洪光带领弟兄们利用自己的武装成立了山林队，报号“天行道”，专门为流送木排、采购皮张的商户们保驾护航，同时他们也收取一些资费用于日常的生活。

　　商洪光虽然带领着弟兄们生活在深山密林之中，可是他对外面社会上的消息一点儿也不闭塞，每次有弟兄出去给皮货商押镖，或者保驾木材商流送的安全，商洪光都会嘱咐他们给自己买回来《盛京时报》、《公民报》、《新吉林报》之类的报纸，他不单看新闻、读文章，连上面刊登的广告他也都要一一过目。

　　所以当郭连生带着崔海山的“有奶娘”绺子来到此地之后，酒桌上一说起来意，商洪光当即就说出了“二次革命、讨袁救国”这些当下时兴的词汇来。作为不满于大清朝廷，从“内卫京师、外备征战”的神机营里逃离出来的官兵，自然对大清朝廷的腐败那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此时听到郭连生的革命宣讲：“……袁世凯这个窃国大盗，窃取了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不算，他还中止了孙中山先生领导的革命党人开创的民主共和的进程，重新开历史的倒车，要把中华民族再拉回到封建社会中去，建立他们袁家的封建王朝！……”

　　“天行道”的这帮弟兄们听到郭连生这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之后，自然就拥护起孙中山“二次革命”的主张来了。因此，酒席进到刚刚一半儿的时候，商洪光与崔海山就率领全体弟兄们都举起了酒碗，随着一片嘈杂的撞击声响起，“天行道”与“有奶娘”就算兵合一处、将打一方地整合起来了。随即郭连生高声地宣布：“吉林反袁救国军成立了！”

　　商洪光和崔海山都力举郭连生担任这支队伍的司令，可是他自己却一再推脱，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只好又拿出了那孙中山亲笔书写的委任状，说出了自己的雄心壮志，“这上面儿不是任命我为东满讨袁救国军总司令吗？我得把整个东满都跑遍了，多拉起几支象你们这样的队伍来，所以说我不能光在你们这一处儿呆着。明白了吧？”说完之后，他用眼睛分别看了看商洪光和崔海山这两位把兄弟的反应。

　　商洪光是很坦荡地点了点头，表示听明白了郭连生的意思；而崔海山其实也听明白了，但是他的心里正在盘算着一下步的“小九九儿”，所以没有表明任何态度。

　　“同志们哪，”郭连生已经改变了称呼，不再叫大伙“弟兄们”了，“中山先生发动的二次革命是比一次革命还要伟大、还要深刻的革命，是保卫共和的革命，是一场决定中国未来命运的革命！”郭连生面对着已经喝得红头涨脸的两支队伍的弟兄们又接着演讲起来了，“我们的对手是北洋政府、北洋军阀，是大清朝廷的残渣余孽，他们的实力还很强大，单靠我们这一支反袁救国军那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我还要跑遍东满去组织队伍，甚至我还要去西满、北满、南满，要让我们的反袁军、讨袁军遍地开花！”郭连生以一个有力的手势结束了自己的演讲。

　　酒席上响起了“噼哩叭啦”的鼓掌声。

　　“下面，我宣布：任命原神机营哨长商洪光担任吉林反袁救国军司令，崔海山为副司令，骆如丁为参谋长，我，担任参议。”郭连生特意点出了商洪光在神机营里的职务，就是为了表明自己任命得有道理。接着他看了一眼所有的弟兄们，“怎么样儿啊？同志们！”

　　“拥护！……同意！……行啊！……”已经喝得半醉的两支队伍的弟兄们随意地呼喊着，并且伴之以酒碗敲击桌面的“咚咚”响声。

　　商洪光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来，拱手向全体弟兄们鞠躬施礼。崔海山则十分勉强地跟着站了起来，表情不太自然地冲着大伙点了点头儿。他心中的“小九九儿”本来是：郭连生肯定会推脱不当司令，那么自己人多枪好准能当上正司令。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最终却落了个副手的位置，一股怨怒的暗火已经在他的内心深处缓慢地燃烧起来。

　　等到弟兄们都喝完吃饱散去了之后，郭连生告知商洪光、崔海山和骆如丁他们三个人，“我已经翻过皇历牌儿了，就选在8月8日午夜时分，咱们就在吉林城内东、西、南、北四个门同时放火，趁着官兵混乱之机，咱们率领同志们一举占领吉林省都督府，就学革命党人发动武昌起义的样子！”郭连生看了他们三个人一眼，进一步布置起各自的任务来，“商司令对省城的地面儿比较熟悉，你就去选一下咱们提前进城之后的安身之处吧！”为了以示郑重，郭连生对属下称呼起了职务。

　　“是！”商洪光也拿出了标准的军人姿态——昂首挺胸、两手垂于裤线，十分干脆地回答了郭参议。

　　“崔副司令你呢，就装扮成商贩儿，”郭连生把头转向了崔海山，“把东、西、南、北四个城门楼子都溜一溜，侦察一下咱们放火的位置。”

　　“嗯哪。”崔海山还是按照老百姓的口气答应了一声。

　　“参谋长你呢，”郭连生拍了拍坐在身旁的骆如丁的手背，“不是说认识几个原来新军二十三镇的士兵在这儿呢吗？你就去找找他们，争取弄到点儿炸药，花点儿钱也中啊，到时候咱们好用来炸城门楼子！”

　　“是！”骆如丁以军人的姿态郑重地应答着，“我明天一早儿就去找他们。”

　　此时的吉林省都督陈昭常虽然已经被袁世凯正式任命了，但是他以清朝的遗老自居，坚辞不就民国的官吏，因此他就以身染沉疴为名，请假离职回到南方治病去了。吉林省的都督只好委任奉天都督张锡銮兼署，实际上大权就落入了吉林护军使孟恩远之手。此人就是当年三十九岁才入伍、在上仓镇征招商洪光时高唱《劝兵歌》的那名老兵，如今已经熬成了将军。

　　商洪光和骆如丁都是孤身入虎穴，去侦察敌情和联系炸药；崔海山则带领着最亲密的几名弟兄来到了吉林省城，先是进了酒楼饭馆大快朵颐，酒足饭饱之后就开始在城里四处闲逛，进进出出东西南北四个城门楼子都是贼眉鼠眼地观望，这自然就要引起站岗官军的警觉了。

　　按照惯例到了晚上城门关闭之后，守城的官兵都要把吉林城内观察到的情况向警备处详细报告的，警备处再择其要点向督军府汇报。本来已经接到北京政府通报的吉林护军使孟恩远看到这几天来的汇报之后，便隐隐约约地感到“二次革命”的势力已经渗透到自己的领地来了。一向以头脑灵活、机敏过人的孟恩远顿时心生一计，他立即下令全城张贴悬赏令，以十万大洋的赏金捉拿革命党人的“匪首”。他心里盘算着：我就是要打草惊蛇，在你们还没露出毒牙咬我之前，就赶紧逃跑吧！

　　令孟恩远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蛇群非但没有逃跑，而且其中还出现了叛徒，把它们的行动计划全部奉献出来了——本来就对副司令职位心怀不满的崔海山，他为了得到十万大洋的赏金而出卖了革命党的起义计划。

　　孟恩远在召见崔海山的时候指着桌子上摆放的十万大洋对他说，“这么多钱你要带回去非得露馅儿不可，先放在我这里给你存着。你一定要伪装好，到时候也要参加他们的起义行动，我把你也一起抓来，最后再让你成功地逃脱出去，好取得乱党首脑的信任，以便侦破他们更多的行动计划，到那时候赏金比这不知要高出多少倍呢！”

　　“哎，哎！”崔海山点头如捣蒜似地允诺着，“我全都听将军大人您的吩咐！”

　　武装起义的准备在依照原计划按部就班地实施着——郭连生和骆如丁为了制作炸药包，提前一个星期就下山了。就在起义日期的前三天：1913年8月5日，“吉林反袁救国军”的全部官兵在商洪光和崔海山的带领下，离开了密林中的山寨，整整行军了两天一夜，直到8月7日的傍晚，当他们影影绰绰地看到吉林城的灯火时，他们才从行囊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衣物，化妆成各色人等，然后零零星星地渗入进了城区，分头住进了在老船厂附近的“聚福来客栈”的各个房间。

　　但是这一切情况都已经在吉林督军府的秘密掌控之中了。

　　商洪光刚住进作为起义指挥部的那个二楼大房间不久，崔海山就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不好了，司令！”他一边说着，一边捅破了窗户上糊着的高丽纸一角，然后让商洪光过来朝下面看。

　　果不其然，街面上、路灯下，让人明显地感到巡逻的官兵多了起来，客栈对面的几条小巷子里，都有化妆的便衣人员在放哨，腰里一看就是别着家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