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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现代小说 > 《晚安,故事》在线阅读 > 正文 第14章 怀刃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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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故事》 作者:李驰翔

第14章 怀刃酒馆

  自打旧王死后,怀刃国就陷入了终年的战乱。新王携虎狼骑踏进怀刃国都,在永安殿上宣布重整朝纲。话音未落,就被自己的虎狼将军当堂斩杀。将军则带兵返回了蛮族草原,只留下一座空城。余惊未消的老丞相扶持四岁王子登基,自己却不知所踪。他的明智很快就得到验证,一月之后风虎铁骑占据国都,旧王直系羽明氏称王。两个月后,另一支诸侯的马蹄又踏上了怀刃的土地。再过些时候,多数百姓已分不清“旧王”所指是谁。

  举着各色旗帜的士兵在这片土地上东奔西走,百姓渐渐学会了不去愤怒和不再相信。当然战乱带来的麻烦并不总是如此轻描淡写,王的性情影响着士兵的作风,继而影响庄稼收成,商家出入乃至女子嫁娶——逢到有人想称王的时候,女人就找不到可嫁的适龄男子,因为他们都被充军了。

  怀刃国边境的佣兵酒馆恐怕是唯一不为战争所动的地方。尽管这里鱼龙混杂,然而无论如何改朝换代,都没有一个士兵敢在这间酒馆里挑拨滋事。这成为了我喜欢这间小酒馆的原因,它好像受到一些强大势力的庇护,并且那势力似乎并不好战。

  有天晚上,在酒馆里,我和一个老头同桌。我饶有兴趣地观察老头,发现他两鬓发白,习惯用右手拿酒,左手放在桌面上,微微颤抖。他不怎么看我,倒是对酒馆的装潢很有兴趣。他环顾四周,在前台,酒保正在擦拭一只杯子。

  佣兵酒馆里深究别人往事是不受欢迎的。我索性拿起酒杯,试着找健谈的人聊聊。在桌子和桌子间游荡,我脚步空浮,好像在酒馆里画一个巨大的圆。很多人不胜酒力,剩下的人无话可说,不足以下酒。我继续走,一不小心碰碎一只酒杯。哐当一声,酒馆里没了声响。酒保抬起头,看着我不说话。

  “我赔,我赔,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忙说。

  于是酒馆恢复喧闹。我晃荡几步,到了前台。

  “杯子多少钱一只?”

  “算了,不用赔了。”

  “那不成,你也是做生意的。”

  “你要真想赔,钱早就该在桌面上了。”

  我干笑两声,不答话。酒保推给我一杯甜酒,示意我去干正事。在这里人的心里,谁才是真正管事的人,我心里有底。我端着甜酒走回自己桌子。

  老头还在那,他身体向后靠,沉默地眯眼喝酒。好像沉默和醉酒是一堵墙,可以隔开我和别人。我呷一口甜酒,前倾着身子看他浑浊的眼睛,确定他是真的老透了。于是我开口说话:“老头,我请你喝酒,我们聊聊。”

  “好,你先讲。讲你的故事。”他竟爽快地一口答应。

  在羽成王还没死的时候,怀刃还是一个让人艳羡的国家。这里西北有茂盛的草场,东边则是渔产丰盛的海岸线。年迈的人一定比我更清楚我们曾拥有怎样富饶的时光,恰似神赐一般。然而神最终又把他给予我们的全部收回,只留下奄奄一息的旧日王者和塞外虎视眈眈的蛮族士兵。

  关于那场政变的内幕,我知之甚少。传闻羽成王身患重病,无暇顾及朝政,才导致宦官权倾一时。也有人说羽成王死于非命,但很快有人反驳,王是寿终正寝的。众说不一,但那段时间里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我们完了。

  王位变成烫手山芋。羽成王生前子系众多,死后却无一人站出来。所以不等蛮族真正兵临城下,王位就拱手相让。当然蛮族人并没有坐稳。那是整个纷纷扰扰的开始,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我在怀刃沿海的一个小城市里,有一天夜里有人赶来告诉我家父在国都仙逝,需要我赶回去做丧事,那时已经是我离开国都的第七年。七年前我正值年少,和一个平民少女私奔,临行前还偷窃了家中金银首饰做盘缠。不知私奔和偷窃哪一项罪名触怒了家父,他并没有如我料想般的寻找我并成全我的爱情。他只是不管不顾,宣布把昔日最爱儿子的名字从族谱中划去。当我意识到无形间我已经被流放之时,时间已过去一年,我的妻子刚刚在难产中死去,我一瞬间失去了一切。但我还是选择接受这个事实,安心做了渔夫。如今突然有人找到我,一方面我为家父的死感到吃惊——仅此而已,另一方面,我也为他们一直知道我所在却不召我回去而感到一丝诧异和怨恨。

  我收拾行李连夜向国都赶路,闪电在天上撕扯着。我心里明白这恐怕是我返回家族的最后机会——既然他们向我发出了邀请,我就该得饶人处且饶人,即使家父的形象在我脑海中早就模糊不清。

  一路上我思考着如何应对族中长老的问题才更能讨得欢心,甚至还考虑了是否有必要把剩下的一点金银送给族里的丫鬟以显得阔气,最终还是决定如实报来(这七年我真的变了很多)。后来我才知道这些考虑都是多余的,家族对我毫无兴趣。值得一提的只是,当我到达国都时,正赶上那场国丧。

  太阳在天上尽情地散发热量。后来延续多年的大旱,那天起就有所预兆。前面的队伍敲锣打鼓,之后是扛着羽明王棺木的亲卫队,再之后是大臣和诸多佳丽。暴晒让围观的人群选择了沉默,他们沉默地跟着送葬队伍向前。不断有新人从大街小巷中汇聚进队伍里,也不断有人消失在一条一条深巷中。偶尔也有人突然爆发出一两声哭喊,但很快消失在沙土之下。往日勾心斗角的后宫佳丽,政见不一的大臣,这一刻都耷拉着脑袋,各自思考去路。

  而我站在街口,目送这支队伍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第二天蛮族就入了国都。在同一条大道上,虎狼骑的马蹄践踏过去,道路两旁是看热闹的人群。新死的人被所有人抛在脑后。

  我突然决定为家父做些什么。为了不去遗忘,也为了他模糊的面容。

  “年迈的人最怕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你父亲也许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是在成全你,用他的方式,他希望你做一个普通人。”老头手指沾酒,在桌面上划来划去,点评着我的故事。

  “也许吧,但我当时并未真的下定决心。”我呵呵一笑,把酒递上去,示意他讲下去。

  “你说你没有下定决心做个普通人,我可以理解。权力对人的诱惑的确很巨大。”老头一点没有醉酒的样子,红着脸滔滔不绝。

  “我的故事并不精彩,甚至有些千篇一律。像所有得意的人一样,我曾经身居高位,热爱权势声名,我一掷千金买人一笑,我挥金如土。也像所有失意的人一样,我失去了这一切。如果说羽成王驾崩是你人生的转折点的话,那也是我的。”

  “羽成王的雄才大略是我亲见的,他确实是一个英雄,否则也不会把蛮族挡在关外数十年(当然也要感谢伟大的光明神)。蛮族对他的评价极高,他们是一帮真正的狼崽子,畏惧英雄,更敬佩英雄。许多年来羽族和蛮族就这样维持着平衡。”

  “大家都习惯了这种平衡,相信会一直这样。”

  “有一天,我的一个探子劫到一封宦官的密信。信里写道几个王子和他们背后支持者关于立太子的诸多计划。诸侯内斗已久,羽成王心知肚明,任其互相牵制。另一方面,羽成王有意考察王子,毕竟最后接替王位的,一定是最懂得生存的那个。”

  “我清楚这些,也不觉得大惊小怪。但密信结尾的一句话让我倍感忧心。那上面写:不行就做了他。我问清探子密信的来源,是最近势力最大的羽明氏,羽成王的兄长。我让探子把密信还了回去,然后灭了口。怀着一分私心,我没有把这件事禀报给羽成王。毕竟,他们是血亲。”

  “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转眼羽成王就患了重病,我还来不及感到后悔,他就溘然长逝。我一边暗自祈祷这两件事没有必然联系,一边寻求自保。羽成王一死,关外的蛮族毫不费力地进了关。”

  “而那几个王子,野心重的被昔日支持者反手杀掉。懦弱的倒得以活命,被诸侯带回去做一步闲棋。偌大的皇城,就剩下年幼的小王子和深不可测的羽明氏。”

  “也许是对先王感到愧疚,我不忍看着小王子成为傀儡。一夜趁天黑我带着他向城外出逃,路上并没有遇到多少麻烦。没想到刚出城门,士兵却早已在外面土坡等候。他们给我两条路走:一、把王子送回去,自己砍掉一只胳膊然后滚远。二、王子可以走,你死在这里。我被吓坏了,不住地磕头,不知过了多久。羽明氏从哈哈大笑的士兵中间走出来,把那封密函摔在我脸上,铁青着脸让我滚蛋。”

  “改朝换代,我可以接受。我的愧疚更多来源于那个孩子,他才四岁,我对不起他。我明白羽明氏为何放我走。我是老丞相,我也是丧家犬,我再也无法做任何事情了。我已经死在了那个无名土坡。”

  “你隐瞒了什么,关于羽成王。”我打断他。

  说到这里,老头的胸口已经湿透了,混杂着酒水和眼泪。他用泛红的双眼盯着我看了很久,终于屈服,继续说下去。

  “我隐瞒了我和他的情谊。我不想让你知道,我背弃的不仅是一个君王,还是最好的朋友。我不愿你更加可怜我,即使从你的眼里我已经看到我的卑微和一无是处。”

  “我隐瞒了我的怯弱。我本有很多机会阻止羽明氏。他曾经邀见我,问我何时是黄道吉日。说话时文书就在他手边,他把密函放在显眼的位置。这是对我的挑衅,我知道。然后我说明天就是黄道吉日,我说无论何事你且去做,保管马到成功。”

  “借着我的胆怯,羽明氏杀死了自己的怯弱。只有弱者才会相信感情。亲情友情或者爱情,统治者从不需要,也不该依赖。我明白这些,我做不到。但总有人会去做,这很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隐瞒了羽成王的私心。哈哈,有时他也不是合格的君王。他有一窝狼崽子,他真心地爱他们。他给大王子无上的权势,给二王子数不清的金银,给三王子美女相伴,给四王子最好的老师……给小王子幸福的童年。然后,他给他最爱的那个儿子,自己选择的自由。”

  “最后,我隐瞒了他的不甘和失望。”

  “你知道什么,关于羽明氏。”我递给他一块手帕,他推还给我,他说他不需要。

  “羽明,那个孩子。更早之前的王选择羽成时,作为哥哥的羽明只是温顺地低下头。羽成登基甚至有他的功劳。谁都没想到他内心是怎么样孤绝,就像谁都没见过他母亲一样。”

  酒保在前台把酒杯敲得直响。有人又开始在酒馆里绕圈。

  “羽成王,那个最爱的儿子……他究竟爱他什么?”我终于忍不住问。

  “也许正是爱他的怯弱和善良吧。”丞相露出温和的笑容,给了我最后答案。

  我知道故事已全部讲完。于是我站起身,宣布道:“你想要保护的那个孩子,那个小王子。如今他做了这里的傀儡王。一颗棋子,这也许是先帝最不愿看到的吧。下棋的人要抓你回去,他们说你是害死羽明王的凶手。”

  老头擦净眼泪,站起来,说:“我不在乎他们怎么说。我只乞求旧王和那个孩子的原谅,如果我不能得到原谅,那么至少让我为我的过错得到惩罚。”

  “现在,请带我走吧。”

  我站起身,向酒馆外招招手,从外面鱼贯而入几个安静的士兵。不用吩咐,他们就驾着老头向外走。我命令士兵动作轻柔,像面对一个真正的先生一样,但老头说尽管粗暴些。于是我咒骂着,抽打着老头的脊背离开。

  酒馆里的人目送着我,我向酒保点头致意。

  两个月后,利用抓获老丞相所获得信任,更因为那个势力的支持,我成功坐在了永安殿的王座上,赢回了那个属于我的羽姓名字。当然,我只是代替那孩子做了棋子,我心知肚明。但棋局总是多变,棋子和下棋者的身份永不一定。

  后来有一日,我在画册中终于看清了父王的面容,羽明站在他身后负手微笑。他的想法,终究无法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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