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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故事》 作者:李驰翔

第13章 虎蛟的角

  据说,早些时候,九州大陆上存在着一群类龙生物。名“虎蛟”,成年体有巨象般大小,通体披甲,色彩斑斓。他们常年游荡在广阔的九州大陆上,呼朋引伴,拍打着肉翅吸引异性。偶尔,引颈高歌,奔跑迅疾。青铜烛台般挺立的大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令人不解的是,“虎蛟”作为大型动物,却喜群居。《记怪杂史》上写道,它们属杂食,喜好蜂蜜、香草、菌类,也会捕食动物和鱼类。即便如此,这仍不足以成为证明它们确实存在的证据。它们的脚趾尖利,据记载却是性情温顺,这又成为了疑点。一部分考证派咬定“虎蛟”并不存在,就如同那些刚被他们一口咬定的并不存在的“鹏鹰”一样,只是古老部落想象加工的图腾。另一些学者则通过分析,剥离了“虎蛟”的神性,将其归入丑陋的爬虫类。(亵渎岂不是比杀死更可怕?)尽管如此,仅存的穴居人仍然言之凿凿,声称自己和自己的祖先都曾亲眼目睹“虎蛟”跃入深潭中的雄姿,溅起的水雾如同灵芝一样美丽而真实。

  很多人相信,穴居族极力宣称目睹“虎蛟”,是因为他们在害怕,有一天自己种族也会被归入“不存在”中。

  以我对考证派的了解,这并非不可能。

  四月,我故地重游,站在东林县一座废弃古殿前。其时我刚完成无我国巡游,又回到了这里。

  夜晚将至,霜鸦的声音从古殿里悠悠地透出来。我生起一堆火,把身上手感粗糙的河洛鼠皮袍子慢慢地脱下。它又老又旧,就像我,经不起折腾。我把它放在火边小心地烘烤,水汽蒸发的白雾掺着烟尘几次迷了我的眼睛。但身子骨的寒冷还是促使我不断添加柴火,然后再看着它们崩塌、燃烧、成灰。

  这里刚下过雨,霜鸦还会再叫一夜。

  我族的诗人曾在这座古殿前吟道:“四月是个残忍的月份。”站在台下的我,手上提拉着刚从后山猎到的成年河洛鼠,我滴血的战利品,我成年的标志——由于从小体弱,我“成年”要比别的男孩晚了一年。彼时彼地,他的声音在我心中久久难以散去。而现在他的声音借着我的喉咙又再次在这里回响。

  “老先生,您在这里做什么?”

  顺着声音看去,一个青年从黑暗里走出来。他穿着皮质袍子——我看不出是什么皮,右手拿着七弦琴,左手,左手拿着一把铲子。

  “啊?我,我打算在这里过夜。”我已经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了。

  不等我招呼,他走过来,在篝火前兀自坐下,伸手烤火。映着火光,我看到他脸上轮廓分明,一双眼睛灿若明星。

  那是属于年轻人的目光。

  “老人家,这里最近不太平啊。”

  “我没有什么东西值得被偷走。”停顿一下,我自嘲地笑道,“除了数目众多的呓语和诗篇。”

  “哦?您是一个诗人。”他说。

  他语气中的心不在焉并不使我感到冒犯。我看着他手上的七弦琴,说:“如果不是岁月让我的双手变得颤抖,小伙子,我的琴声会让你感到惊讶。不过也罢,假设的事情总是显得矫情。我的七弦琴早已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送给了一个小姑娘,只因为她在和我说话时用了敬词。”

  “您真有趣。”他笑道,用铲子在篝火边铲土。划出一道又一道痕迹,圆形或者别的。我选择了沉默。

  我和青年听着树枝燃烧的声音,想着各自心事。

  “夜还很长,老人家,不如讲讲您的故事。”

  “讲也可以,但你必须弹琴。”我说过,我真的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了。

  我第一次出远门是十九岁,我的母亲用我猎来的河洛鼠做了一件袍子给我,这就是我全部的家当。你不要笑,不是我身上这件。那件袍子在一次狩猎中被灵猴彻底撕碎了。

  唔,狼狈的狩猎经历等会再讲。你不要笑,人总有倒霉的时候。

  其实,出门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觉得该出去走走。我和村里的姑娘道别的时候心里还是一片茫然,我甚至想,干吗要走呢,干吗不留下来?直到有一天,我去到怀刃国的国都,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突然福至心底,下定决心做一个行吟诗人,来描绘盛世的繁华。我的第一句诗是:“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孩子。”

  我开始巡游怀刃国。劈材、喂马、周游九州。

  怀刃国是个跨度很大的国度,北边是沙漠,南边临海。有些人一辈子没有离开过他们生活的地方。于是我在海滩上给渔民们讲沙漠游牧民族的故事,或是在北方的洞穴里描述一个穴居人从未见过的鱼。“好看吗?”“好看。”“比沙蟹还好看?”“比沙蟹还好看。”我摸着脖子上戴着的泛着金光的沙蟹壳项链说。那是穴居人送我的礼物,他们叫我沙玛。在他们的语言中,是故事大王的意思。

  我像一个商人一样,在怀刃国各处游走,故事和诗篇是我的商品。不同的是我的商品会随着时间的增长而产生一些有趣的变化。

  这样的生活我过了五年。

  当怀刃国所有的珍奇异兽都无法让我感到惊奇,我知道是时候离开了。接下来我去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国,九州有很多这样的地方,那里的人们自给自足,过着不受管制的日子。那里有很多佣兵活动。我选择加入了黑水佣兵团。

  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他们恶名昭著(当然这其中有我的功劳),杀名传遍九州。在那些血流成河的故事里,有真有假。借着我的诗篇,真的故事变得温柔和优美,假的也有趣到让人信以为真。我的加入让黑水佣兵团接到的任务比平时多了至少一倍。

  记得黑水佣兵团的团长是个蛮人,长得五大三粗,奇丑无比。第一次见他时我面不改色,他让我吟唱一首诗来描述他的英俊。这完全难不倒我,我背诵了一首羽人歌颂太阳神美貌的诗篇,在篇尾说道,献给我伟大的团长。蛮人团长感动得几乎落泪。我似乎跑题了,哈哈,那真是快乐的回忆。其实我加入黑水佣兵团只是因为他们答应带我去很多危险和奇怪的国度。有一次,我们在维玉森林捕捉灵狐为当地一家大户主人做寿礼。在交任务时候却发现那个大户言行傲慢,而且钱财来路似乎并不干净。简单的交接任务之后我们又接了一个不知名的人立下的新任务:给大户一点教训。报酬几乎没有,因为是我偷偷立下的。当晚团长亲自潜近大户家偷走了灵狐。没见血是因为他家有太多的女人,我们不杀女人。我们轻易不杀人。

  武弓二十四年,羽族和蛮族开战。

  雇佣兵作为一只不大不小的战斗力量,被强制雇佣充军。我们和几个北地著名的佣兵团编立成战斗团,在瀚州驻守,我们属于蛮人一方。那一战名叫月亮山之战。

  但其实只是发生了小范围摩擦,战斗规模并不大。我们在月亮山脉东麓山林山崖上伏击云氏羽族。由于有人走漏风声,羽族突然改变了行军路线,我们苦等两夜,然后被派往了后方负责看守粮草。

  那个走漏风声的人是我,我并不打算隐藏。我们的团长瓮着鼻子对我说,沙码,你违反了规则,你该走了。我说,是的,我又该走了。

  蛮人团长和我对拳,祝我猎运亨通。我带着我当时的女伴出发了。生命苦短,我喜欢当时这个词。

  后来,我听说黑水佣兵团在一次战役中死伤惨重,伤及筋骨。他们的团长决定躲进离国,接一些小任务维持生计。那一战,他们的对手是鹤雪团。本该在月亮山脉出现的,也是这支部队。作为一个羽人,对于鹤雪团实力我一直很清楚。正规军和佣兵是不同的。

  年轻人,你别打哈欠。琴怎么还不弹,原谅我一个老人的唠叨。人老了以后,总是爱讲一些故人的事。

  好吧,我给你讲些有趣的。你知道虎蛟这种生物吗?我就知道你感兴趣,你先坐下,我慢慢给你讲。

  离开佣兵团之后,我又去了晋国和下唐,发生的事大同小异。我再也没有干预过羽族和蛮族战争——作为一个讲故事的人,我不允许自己影响故事的发展。我在山上观看蛮族拼杀,想原来身体的舞蹈也是一首诗。我在羽族营地边休息,想原来哀嚎也一叹三转。

  好了好了,我讲重点。

  蛮羽战争结束后,蛮族退回了草原。这样很好,他们本来就属于那里。稍微太平一些后,我又开始混迹小酒馆,找一些简单的佣兵任务挣钱。

  有一次,我在靠近怀刃国的一家佣兵酒馆里,看到一个任务。任务很简单,挂在高高的墙上。只有一句话,找到一对虎蛟的角。

  那时候,大家普遍认为虎蛟是不存在的。所以载着这个任务的羊皮纸已经泛黄,挂在最高的地方无人问津。但我知道它们存在。我接下了这个任务。

  年轻人,是不是开始有点有趣了?

  接下任务以后我决定先去找我的穴居人朋友。由于沙漠环境恶化,或许更因为战争,他们的营地缩减严重,我费了很大力气才在怀刃北部边缘找到他们。

  居然还剩几个穴居人记得我。他们说,沙玛,不用再讲别人的故事了。羽人并不如你诗篇中那样优雅,蛮人也不总是温厚老实。写写我们的故事吧。我说好,告诉我虎蛟在哪。他们指向茫茫的沙漠说,向前行十里,有一绿洲。

  我爬到那个绿洲的时候几乎半死,我的嘴唇干裂,没有一点血色,但那头虎蛟的情况并不比我更好。

  那头虎蛟是红黑色的,通体发亮,匍匐在地上。他的角为金色,十四节分叉,按此算来,该有一千四百岁年龄。我注意到他的趾爪尖利,爪边有某种动物泛白的骨架。虎蛟趴着不动,盯着我,看。

  那种眼神很难忘,我说不清楚,语言有时会变得无力,即使我是一个诗人。但当时我并没有细想,也不敢端详他的美丽。因为,如果《记怪杂记》没有写错的话,黑色虎蛟诡异,红色虎蛟暴躁。红黑色虎蛟未有记载,但绝对不是好兆头。

  我一动不动地等在那里。

  那头虎蛟突然抬起长长的颈部,用力地将头撞向地面,然后再抬起,如此反复。我彻底呆了,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要撞断自己的角。但那时已经来不及了,随着一声青铜般的脆响,他的双角硬声而断。他侧过头,喘着气,充血的皮甲渐渐蜕变成金色。我松了一口气,金色虎蛟是高贵的象征。我缓缓地走近他,他吟叫着,我想虎蛟临死的吼叫也是一首雄伟史诗。

  我走近他,伸出手去触碰他的金色皮甲。不可思议的是,我刚刚触碰到,他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坍塌,变成沙子,风一吹就好像从未存在一样。只剩下地上几块碎落的,好像石头的,虎蛟的角。只有我知道它们曾经是什么。

  我感到迷茫。走出绿洲,我没来由得想,这里真是有太多的沙子。

  怀着一种不可解释的愧疚,我没有向穴居人告别就直接离开了。

  在佣兵酒馆,我向任务发起人叙述了整个过程。

  他说,故事不错。

  我说,这是真的。

  他说,你怎么证明这是真的。虎蛟的角呢?

  我说,我没法证明。

  于是我走了。那个任务现在还挂在怀刃国的小酒馆里,除我之外大概没人能够完成它。

  好了,年轻人,今晚的故事就讲到这吧。你把铲子放下,再在地上磨他就要变成刀子了。里面的那个小兄弟,你也出来吧。

  青年手上一动,七弦琴发出一声急促的响动。霜鸦不叫了。从古殿废墟里走出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子。

  “您早就察觉了?”青年寒声道。

  “哈哈,我说了,我做过佣兵。我年轻时候擅长侦查。”

  你在外面放风,弹琴就代表有人来了。她在古殿里挖掘,你们在找些什么呢?不要说,让我猜猜。据传,前朝,这里供着一对虎蛟的角。

  “您不会说出去吧?”

  “不会。我一早告诉你了,对我来说,唯一珍贵只是回忆和诗。它们才是属于我的‘虎蛟的角’。”

  站在边上一直不说话的女人开口了,她说:“东西我找到了。”

  她摊开手,十二节的虎蛟角,金色。我不用摸也知道,我比它的主人更熟悉它。

  “这样,献给无我国公主的献礼也有了。阿遥,我们可以出头了。”青年的眼睛在闪光。

  “嗯。”红衣女人不置可否地说。她好像满怀心事。

  “那么,年轻人,天也快亮了。就此别过,祝你猎运亨通。”我要向着山的方向走,终点在那。

  转过身,走了一段,我还能听到背后的争吵。女人的声音,以及,男人说,无妨,放他走。反正他已经……

  反正我已经快要死了。好像一只将要沙化的虎蛟。考证派最爱问的问题是什么来着。你怎么证明他\/她\/它\/你存在?我无法证明。幸运的是我有角留了下来。

  对了,我忘了告诉那个青年。我年轻的时候,不仅擅长写诗,还擅长雕刻。我的作品包括一对虎蛟角,我把它放在废墟下面。

  就当做一个老人最后的玩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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