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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现代小说 > 《在想象中完成》在线阅读 > 正文 第1章 虚构传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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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象中完成》 作者:冯小娟

第1章 虚构传说(1)

  传说中的爱情

  张颠生活在传说中。有关张颠的事情成了这个小城最激动人心的故事。比如,张颠只喝桂花酒。桂花成了这个城市的标志,街道上、公园里,家家户户的天井旁都种满了桂花树,几百年树龄的金桂、丹桂也不鲜见。每年八月,在绵绵的秋雨中,桂花的香气飘满了全城;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要酿桂花酒了。桂花酒的香味同传说的香味一起,给小城增添了格外的温馨。

  传说张颠就是在桂花的幽香中遇见那个姑娘的。张颠觉得桂花是那姑娘的香气。那天夜里,他正在青灯下铺开一张黄绢想写字或作画,张颠在搜肠刮肚中茫然地向窗外的大路凝望,这时,他看见了那位姑娘。在银白的月光下,张颠看见一棵桂树旁,站着一个长辫的姑娘。桂树的叶片被月光勾出了一些透明的金边,晶莹而明亮。姑娘的脸背着张颠,但月亮同样把她的头发和辫子嵌上了一层洁白的辉光。张颠被这样的景象惊呆了。张颠放下了笔,打开柴门。张颠被咿呀的一声吓了一跳,同时看见那姑娘也似乎被这一声惊醒。张颠看见那女子急急忙忙地走进小巷。张颠想叫她,只伸出一只手,嘴巴半张着还未出声。张颠这时感觉到了一缕清风,同时看见女子的长辫在风中散开,披着一层白光高高扬起,张颠感到脸上有一些柔软的长发轻轻拂过,同时闻到了一股幽香,这香气一直甜到心窝里。张颠后来告诉他的弟子,这姑娘叫月桂。

  弟子们相视一笑,张颠看出了一些嘲弄的意味。张颠敛颜正色:学书的第一步是什么?

  弟子们表情严肃地望着张颠,张颠拿起笔问弟子:这个笔有什么不同吗?没有人回答。

  张颠说:这不是羊毫,这是人毫。弟子们瞪大眼睛,面面相觑。

  传说中张颠的笔就是那姑娘身上的毛发做成的。张颠的笔既细长又柔软,像是被月光漂软的头发,或是风中飘飞的头发;有时酣畅淋漓,有时飞若游丝。

  张颠夜夜都在那株桂树下,希望能等到梦中的姑娘。但是,张颠夜夜都很失望,他再也没见到那个姑娘。

  于是张颠就到小巷里去喝酒。他觉得酒里也有那种香味,他问守店的老者,这是什么酒?

  老者捋着一缕银白的胡须,自豪地告诉张颠:这是我家姑娘酿的桂花酒。

  张颠的心里涌起一阵奇妙的冲动,心想能酿出如此好酒的肯定是一个灵动的姑娘。

  在城西的小巷里,住着渔夫田光和他的儿子水娃,一位老爷爷和他的孙女。

  小巷同这个城市的许多街道一样,一直没有名字,所以它既没载入正史也没流为传说。它有肮脏的石板,胡乱泼在地上的污水和牲畜的粪便。它也有折断的房梁或是某些坍塌的墙壁,它的一切似乎都是裸露的,连粪便的气味都带着一种逼人的真实。

  这位渔夫很年轻时就成了鳏夫,人们叫他田光。妻子死去后,给他留下了一个儿子水娃。他每天把水娃捎在船上去打鱼,再把鱼拿到市场上卖掉。有一天,天降暴雨,田光看见河心一根横木上躺着一个人,他把船慢慢摇过去。巨大的浪头使小船东摇西晃,田光让儿子紧紧地抓住舵把,他拼命地划着桨,小心翼翼地绕过涡。田光拿出一根粗绳,试图把横木套住。他站在船头大声叫喊:喂,喂!

  横木上的人没有应承,田光想:也许那人已经死了。田光见没有什么动静,站在船头犹豫了。儿子说:爹,是个女的!

  田光这才注意到她的碎花衣裳和那一张苍白的脸。田光把渔网撒开,一下网住了那一截木头,田光把网慢慢收拢。这时,儿子看见大河的上游有一些汹涌的浪头像黄色的马鬃一样飞奔而来,儿子大叫:爹,快划船呀!大浪来了!

  田光也看见了水浪像疾驰而来的马群,听见了浪头的长啸。田光把网纲踩在脚下,飞快地划起船来。田光感觉自己的心慌张得要跳出来。他一边划船,一边得估算着浪头的距离。河水陡涨,小船在浪峰上摇摇晃晃。田光放弃了逃往岸边的想法,大浪的前锋近在眼前。江心的孤岛已经全部没入水中,一棵高大的皂角树在水中挺立,田光把麻绳向大树扔去,绳子套在了树丫上,小船在树旁停了下来。田光这才把网拉回来,随着网一起上来的是一个穿着蓝色碎花衣服的女子。

  爹爹,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我爷爷也没告诉我她的名字,我想就叫她蓝花吧。她多大啦?

  比你大几岁,不过比你瘦多了!他们一直呆在船上吗?

  田光看着水没有退下来的迹象,他把儿子拖到树丫上,然后也把那女孩抱到树上。你见过那棵树吗,就是江心孤岛上的那棵高大的皂角树,你知道人们给它取的什么名吗?它啦,被称作观音树。

  张颠赖在酒店里,不愿走开,他一碗接一碗地喝酒。老者说:客官,我要关门啦!张颠说:拿酒来!

  老者给他斟了酒,坐在高高的柜台前打瞌睡。张颠轻手轻脚地走到柜台前,听见白胡子爷爷的鼾声。张颠露出了欢天喜地的笑容,提着长衫的下摆轻轻向后门走去。

  张颠看见一处天井,月光似乎被桂花树滤了下来,天井中间一地银白,四周是浓密的阴影。张颠听见了轻柔的歌声。

  明月夜,桂花酒,女子的心事谁人懂?然后是一声低沉的长叹,张颠看见她的长辫披在身后,她的脸被笼罩在阴影里。月光照着她的手,一双修长的细手正搓弄着地上的一堆桂花。

  张颠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不正是我一直想寻找的月桂吗?张颠拍手叫:唱得太好了!

  冷不丁从黑暗中传来一个男人的笑声,把月桂吓着了。她惊慌失措,扔下手里的桂花,飞奔进屋,把门关上了。

  张颠听见阴沉的院子里只剩下自己拍手的回声,张颠揉了揉眼睛,看见月光静静地落在天井旁,周围空无一人。张颠再次听见回声时,发现自己在小巷里奔跑起来,劈劈啪啪的脚步声紧紧追着张颠。

  张颠跑到店里时,仍然看见白胡子爷爷在打瞌睡。张颠拿了一瓶桂花酒,摇摇晃晃地向家里走去。

  第二天清晨,弟子们发现老师张颠趴在桌上睡着了。弟子们没有唤醒他,因为他们被桌上的画惊呆了。

  在一条白绢上,有一些黑色的线条,飘飘忽忽地勾勒了一个女子的背影,下面是一地浓墨的怪石组成的阴影,这团浓墨之上却是一簇簇细致的桂花,花粉闪亮如银色月光,整个画室弥漫着浓烈的花香。

  这幅《月桂图》成了价值连城的宝物,它一直弥散着幽幽的桂花香气,几千年来招引着各地的艺术家和寻宝人。1940年日本人潜入这座没被占领的小城,把《月桂图》悄悄窃走。张颠的弟子中有一位后人,对那种奇异的香味有着特殊的敏感,他在战后到日本留学,终于从一个日本战犯的孙子家里,把这幅画偷回来,捐给了桂城博物馆,桂城的长官给了他一笔丰厚的奖赏。

  他们在观音树上住了一天一夜,饥饿和寒气使他们互相依傍,相依为命。第二天,洪水开始退去,人们划着船把观音树上的三个人救了下来。田光收留了蓝花,蓝花在救命恩人的家里住了下来。几年后,蓝花长成了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

  最早发现这个变化的是田光,田光当时并不老,不到三十岁。田光在船上收网,蓝花把光脚丫伸到水里,田光看见那一双细小的脚,忘记了收网。儿子水娃故意把船舵来了个急转弯,蓝花摔进河水里。蓝花已经学会了凫水,并不恼,只格格地笑,顶着一头的水珠。田光伸手拉蓝花,看见蓝花湿漉漉的前胸清晰地凸现出来,田光的眼睛猛然触到两个颤颤的乳头像两朵浸湿的桂花。田光感到身体摇晃了一下,田光的手紧紧抓住蓝花。蓝花觉出了异样,爬上船来,呆呆地织网,一边瞅着田光结实的背影,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第二天,田光叫蓝花在家里做饭。田光说,打鱼的事,我和水娃就行了。

  蓝花低下头不敢看田光的眼睛,顺从地应了一声。

  田光卖鱼回来买了一瓶桂花酒,蓝花烧了一条鱼给田光下酒,田光说:蓝花,你也累了,喝口酒吧。

  蓝花在田光的对面坐了下来,一盏桐油灯把三个人的身影放大在墙壁上。蓝花喝了一口酒,呛得满脸通红。水娃拍着手,说:蓝花喝酒,活该呛死!田光看着蓝花,蓝花看懂了田光的眼睛,那里面有闪烁的火苗,烙着她的眼睛。水娃说:

  蓝花,我要睡觉!田光说:自己睡去!

  水娃说:不,我要蓝花陪我睡觉!

  田光掴了水娃一个耳光,水娃捂着脸对父亲说:你不是我爹!

  田光站起来,挥舞着手,水娃昂起头,愤怒的眼睛瞪着父亲,再次叫喊:你不是我爹!

  蓝花拉着水娃说,走吧,蓝花陪你睡觉。

  田光一口接一口地喝酒。田光听见水娃慢慢安静下来。随即,田光听见了蓝花的歌声:

  明月夜,桂花酒,女子的心事谁人懂?

  田光站起身来,向歌声走去。田光看见蓝花抱着水娃坐在天井里,满天的清辉照亮了蓝花的脸。田光坐在蓝花的身旁,把一只手轻轻地搭在蓝花的肩上。

  蓝花的肩颤抖着,蓝花抱起水娃向屋里走去。

  传说张颠每天醒来就往小巷的酒店跑去,天天泡在桂花酒的香气中。弟子们把笔和墨一齐捧到小店里,张颠醒来就铺开宣纸在酒桌上写书作画。书画史家发现,这是张颠创作的高峰期。他的书法激情澎湃,有时酣畅如疾雨,有时狂放如惊雷,有时又温柔轻婉如泣如诉;起承转合变幻莫测,飞奔穿插神鬼不知。他的画如书法中飞动的线条,或大开大阖,或精雕细刻,运笔如狂,常人难辨。

  张颠的狂画醉书风靡全城,桂城的读书人奔走相告。白胡子爷爷的酒店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张颠亲书:

  清风明月桂花酒夜半歌声美人来横批“销魂庄”。

  张颠在夜深人静时仍然呆在小店里。白胡子爷爷说:我要关门啦!

  张颠说:叫月桂姑娘出来斟酒!白胡子爷爷说:月桂从不见人!张颠说:我今生只见月桂!

  白胡子爷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月桂她知道你!张颠说:真的是月桂?

  月桂是真的?白胡子爷爷点点头,嵌上临街的门板。

  张颠跪在地上,抱着白胡子爷爷的腿:把月桂嫁给我吧!白胡子爷爷说:月桂呀,她今生不嫁人!

  张颠的声音在颤抖,张颠几乎是哭着在哀求:我这辈子非她不娶!

  白胡子爷爷说:看你的样子,是一个傻里傻气的读书人!天下只有水性杨花的人,哪有你这样痴心的男子!张颠说:答应我吧!

  你修好了一幢带凉亭的房子,我就把月桂姑娘给你送去!张颠满心欢喜,打着酒嗝向门外跑去。

  不知不觉又过了几年,水娃也长成了一个小伙子。

  水娃和田光都离不开蓝花。田光清晨起来叫水娃:该下河了!水娃说:你一个人去吧,我要给家里挑水!

  等水娃把水缸装满了,田光说:太阳已经升高了!水娃说,我要陪蓝花做饭!

  田光只好一个人拿着网向河边走去。

  傍晚回来,田光已经离不开酒。蓝花渐渐学会了酿酒。那时这里的人只是把糯米发酵成酒,并不知道桂花可以入酒。有一天,蓝花提着菜篮,走过桂花点点的街道,深深地沉醉在幽香的气息中,顺手摘下了一把桂花。她把桂花洗净,泡在了酒坛里,她想也许可以增加酒的香气。一连放置了几天之后,她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试验。有一天傍晚,田光被奇异的酒香吸引,他喝下了桂花酒,觉得五脏六腑都充满了清幽的香气。他再次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蓝花,这次,蓝花深深地低下头,因为水娃已经表示要娶她。

  蓝花往往在清晨田光下河的时候,穿过幽深的小巷去采撷桂花,把一缕幽深的情意泡在一坛的桂花酒里,让田光长年累月在无望的等待中独品细尝。还有那首古老的情歌——明月夜,桂花酒,女子的心事谁人懂?水娃大胆地提出要在当年桂花飘香的时候同蓝花完婚。田光拿出一生的积蓄,给蓝花和水娃办完婚事。水娃在新婚之夜,同一些年轻后生狂喝滥饮。他抱出一大坛桂花酒,打开坛子,幽香飘满了整个庭院。酒客们一端起土碗就显得无法节制,当天夜里,田光家的院子里醉客横七竖八地卧在那里,穿着新郎服的水娃也倒在空空的酒坛前。

  蓝花在红红的蜡烛下坐了一夜,田光在自家门前的台阶上也坐了一夜。蓝花透过红色的盖头,看见田光沉默的背影。蓝花的眼泪流下来了,田光转过身来,蓝花在泪眼朦胧中看见田光的脸,蓝花觉得有些红色的液体停留在田光的脸上,他用深红的一瞥,长久地嵌入蓝花的记忆里。

  张颠现在激情饱满,他把弟子们带到销魂庄,白天晚上驻扎在这里。他要为月桂修一座带有凉亭的房屋,在屋前屋后种满桂花树。他还要添置一些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让全城人都能喝上销魂庄的桂花酒。他被这些庞大而美好的设想弄得颠三倒四,但是有一样是清醒的,那就是他必须卖出更多的画才能换回足够的银子。

  爱情和酒精催发了张颠的创作欲望,白天他往往奋笔疾书,立马可待。年轻后生策马而来,一半为了一睹张颠的狂劲和才华,另一半试图看一眼把张颠捣鼓得如此疯狂的月桂姑娘。人们互相传言,月桂像月光一样皎洁妩媚,像桂花一样暗香流传,她总是拖着月光一样的白色长裙,在月明星稀的夜晚搓着桂花唱着美妙的歌声。

  但是,很远赶来的人们从白天守望到黑夜,从月缺等到月圆,也没有看到月桂的影子。有人甚至跑到传说中那个月光洒满的天井旁,他们只看见长门深锁,桂花树在月光中旁若无人地发出清香。

  但是张颠对月桂的存在深信不疑。只有他能感到清风如月桂的长发在脸上飘过,甚至在深夜里听见她的歌声,在桂花酒里品出她的心事。这样的信念支撑着他,张颠很快积攒了足够的银子,开始建造自己的爱巢。

  当工匠们精雕细琢地营造房屋的时候,张颠一门心思想着凉亭的名字,最后张颠决定把它叫“秋深亭”,因为桂花是在秋天盛开,月亮以中秋最美,而月桂姑娘一直深藏着像秋天的一个谜。

  结婚那天,张颠穿着大红的衣裳到轿子前去接他的新娘,撩开帘子,走下来的却是白胡子爷爷。迎亲的队伍笑得前仰后合,张颠目瞪口呆。

  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人们都说张颠准是想女人想癫了!

  那夜月光如水。在皎洁的月光中,人们看见秋深亭上坐着一位姑娘,她的脸隐藏在红色的盖头中,她的长发绾在身后,她的身旁弥漫着桂花的香气,她的歌声在静寂中传得很远很远。

  明月夜,桂花酒,女子的心事谁人懂?

  蓝花婚后变成了一个沉默的小妇人。只有水娃表现得比任何时候都勤快,连走路的声音似乎也带着心满意足的意味。早晨起床后,水娃就去挑水,把水缸装满,然后拿起网叫田光:爹,该下河了!

  田光说:我腰疼,你一个人去吧!水娃颠颠地跑了。

  田光一个人喝酒,蓝花看着田光喝闷酒,蓝花说:你到街上走走吧!

  田光说:我他妈不想到外面走,我只想在家里喝酒!

  蓝花只好给田光斟酒。田光的眼里似乎要喷出血来,田光醉醺醺地站起来,东倒西歪地走着。田光的头撞在墙壁上,一缕鲜血顺着额角流下来。蓝花说:你受伤了,我来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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