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TXT小说天堂 收藏本站(或按Ctrl+D键)
手机看小说:m.xstt5.com
当前位置:首页 > 现代小说 > 《在想象中完成》在线阅读 > 正文 第2章 虚构传说(2)
背景:                     字号: 加大    默认

《在想象中完成》 作者:冯小娟

第2章 虚构传说(2)

  田光顺从地站着。蓝花用瘦弱的肩膀扶住田光,田光把一只手搭在蓝花的肩上,田光感到一丝颤抖穿过蓝花的身上,这颤抖把田光击中了。田光一把抱起蓝花,田光凶猛得像一只狂怒的野兽,田光的眼睛像两团大火,呼吸像一阵狂风,蓝花听见田光的心跳,像两头疯牛嗒嗒地撞击着沉闷的墙壁。

  蓝花被汹涌的激情漂走了。蓝花的脑袋还有一部分属于蓝花,因为她的嘴里断断续续地叫着:“不,不!”但是身体的另一个部分已经顺水流向另一个地方了,激情的涡把她的身心漂得很软,她没有力量抗拒。蓝花的一只眼睛清晰地看着另一个蓝花被狂暴的激情淹没了。她陷入一个温柔的深渊中,她的两只眼睛一齐沉醉了,醉眼朦胧地看着田光。

  蓝花一旦打开她和田光的那道闸门就无法节制,她在一遍又一遍地诅咒自己之后,更加变本加厉地投向田光的怀抱。两个人事后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说话也只是看对方的身影。

  张颠在庭前的桂花树下痴痴地看着他的新娘。他觉得她像月光一样娇媚,仿佛是从月宫里走下来的,同传说中的嫦娥一样。他跪在地上热泪滚滚,喃喃自语:

  “你是我梦中的仙女!”

  张颠后来经常画美女图,总是像西域女子一样戴着面纱;人们说张颠的美女有一股胡气,也有人说是狐气。张颠却说,只有上品之人,才能看出我胸中的逸气。这哪里是狐,那是我心中的仙。

  月桂在凉亭里倚栏而望,直到夜露浸湿了新衣。张颠提着新衣爬上了凉亭,站在离月桂仅有几步远的地方。月桂惊恐地站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说:别过来,别过来!张颠说:我是你的相公呀!月桂说:我怕的就是相公!

  张颠又急又气,又气又急,张颠几乎是在向月桂爬去,他的双手撑在地上,嘴里不停地说:今晚上我们已经结成夫妻了,你还怕什么呀!

  月桂说:别过来。月桂向后面退去,但是栏杆挡住了她。月桂爬到栏杆上,月桂说: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张颠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张颠一声接一声地长吁短叹,叹得月桂的心一点一点地软了。

  张颠看见月桂的头深深地垂着,张颠叫弟子重华拿酒来。重华把酒壶放在张颠的手里,意味深长地看了月桂一眼,作一个长揖之后退了下去。月桂在盖头里清晰地看见重华高大英俊的模样,重华的眼光刚好与月桂的眼光对视,月桂慌忙更深地垂下了头。

  张颠的鼻子喝得像一个通红的小葫芦,这“葫芦”打起了鼾声。月桂放松了警惕,也打起盹来。张颠悄悄把身体挪向月桂,突然,翻起身来一把抱住了她。

  月桂用压抑的叫喊发泄自己的惊恐,双手怎么也推不开张颠,张颠的两条手臂像一把粗壮的钳子,紧紧地把月桂锁住。弟子们在一间小屋里露出黑沉沉的头和一些笑脸,他们看见师傅张颠把师娘抱进新房里,只有重华注意到师娘的脚像两个乱扫的马尾,一只红色的绣花鞋掉到桂花树下,重华沿着树叶的阴影把鞋子捡起来揣在怀里。

  第二年,蓝花生下一个女孩,水娃的笑挂在脸上,田光的笑意留在心里。蓝花一门心思把精力放在女儿身上,她给女儿取了一个小名叫忧儿。看着忧儿的眼睛、鼻子和嘴,她试图分辨出孩子更像谁,似乎眼眶更像爷爷田光,而鼻子和嘴唇却像父亲水娃,蓝花越想越糊涂。

  水娃每天打鱼回来就把忧儿顶在肩头,用双手挠着她的胳肢窝。水娃仰头看见忧儿在肩头笑得东倒西歪,也跟着哈哈大笑。水娃就这样走进邻居的视线。

  有人对水娃说:瞧,孩子的笑多像她爷爷呀!

  水娃把忧儿放下来,仔细地看了很久,这笑容确实太像爷爷了!

  水娃说:我是我爹的种,孩子是我的种,连笑容也会遗传呢!

  水娃把孩子放在桂花树下,和长舌男人扭成一团,水娃把那男人打得鼻青脸肿才住手,街坊们都跑来看热闹。那男人一边摸着头上的青包一边扯着嗓门喊:

  就是你爹下的种,就你个乌龟王八不知道!众人哄笑开了。

  水娃把忧儿抱回家就说自己要到更远的河边去打鱼,驾着船几天几夜没回家。

  有一个暴雨天,水娃潜回了家。水娃看见蓝花的屋里亮着灯光,水娃躲在墙根下听见了里面的说话声。不知水娃跑到哪儿去了?水娃听见父亲田光的叹息。雨又这么大,真让人不放心呀!这是蓝花的声音。

  水娃听见里面的人扑哧一声吹灭了灯,一道闪电照亮了水娃惨白的脸。水娃摸到厨房里,拿了一把菜刀,再回到门边,一脚踹开了房门,水娃听见蓝花惊叫了一声,又一道闪电照亮了床上的人,两张惊恐万状的脸在闪电中呈现出来,水娃看见父亲的脸在电光中变得极其怪异和陌生。

  水娃抡着菜刀,在黑暗里他看见父亲向他爬过来。水娃喘着粗气,父亲哆嗦成一团。水娃说:我要杀死你!你这个畜生!田光仰头对着自己的儿子,儿子的痛苦让他肝肠寸断。他确实觉得自己是个该死的畜生,他真想以死来结束内心的痛苦。当他无限哀怜地把头向儿子的刀下伸去时,却看见水娃挥刀砍在了自己的颈上。张颠后来在床上多次嘲笑月桂初夜的荒唐,那时月桂已经离不开张颠的疯狂。她再也没有年轻时对男人的戒备,自从她长成一个少女以后,她就从来没有离开过白胡子爷爷居住的那个小天井,她发誓今生不嫁,一心陪伴救命恩人白胡子爷爷。她是被白胡子爷爷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她只知道自己曾经叫忧儿。白胡子爷爷说:你是一个多么漂亮的姑娘呀,干吗要叫这么伤心的名字!

  忧儿除了记得那首歌和桂花酒的手艺以外,对其他的事一无所知。她甚至不记得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她只记得白胡子爷爷把她从垃圾堆里捡回,把她抱到街头一位正在奶孩子的妇女身旁,那位好心的女人把一只奶头伸到她的嘴边,她把那女人的奶汁一口气就吸光了,然后才放声大哭起来。

  至于这歌是谁教的,忧儿并不知道。有一天夜晚,她坐在天井旁想着那个妇女的奶头和“妈妈”这个亲切的称谓时,那歌声似乎从月光里传来。

  明月夜,桂花酒,女子的心事谁人懂?

  五岁的忧儿听见了自己的歌声。

  月桂把这首歌唱给张颠听,张颠说:我当初就是被这首歌的忧伤打动的,谁教你的?

  月桂茫然地看着天上的星光,摇了摇头。

  那桂花酒的酿造方法又是谁教你的?月桂再次摇了摇头。

  张颠说:你真是一位仙女,一个来历不明的忧伤的仙女!

  这个时期,张颠的书法就像一些欢跳的音符,他被幸福充满了。有时他也画一些仕女,仕女独倚栏杆或伫立芭蕉下,诉说自己的心事。他因她们的哀伤而哀伤,他用画笔触摸了月桂的忧伤。

  水娃的血喷在田光的脸上,田光的身上通红一片。田光搂着他的儿子,水娃的头枕在田光的臂弯里,最后一次品尝父亲的拥抱和爱抚,水娃看见父亲的眼泪像两股暴发的山洪。水娃轻轻地叫了一声:爹!

  田光觉得他的心被这叫声撕裂了,揪心地痛,他的肠子一节一节地断裂,他的骨头一块一块地折断了。田光长嚎:水——娃!

  水娃在他的怀里疲惫地合上了眼睛。

  田光一直抱着水娃。田光说:蓝花快把被子拿来,水娃的手臂凉了。

  蓝花没有动。田光大吼一声:快拿来呀!

  蓝花把被子搭在水娃身上。田光说:蓝花快去煮饭呀,水娃饿了!

  蓝花烧了一碗水递给田光,田光把碗伸到水娃的嘴边:快喝呀,水娃,爹给你喂水啦!

  天色微明时,暴雨停了。田光说:水娃,我们该下河了。

  田光把水娃抱起来,田光说:这孩子睡得太沉了,爹抱不动你了!

  田光把水娃背在背上,走到庭前拿上渔网,田光说:儿子,跟我去打鱼!

  田光把水娃放在河边的船上,解开了缆绳,然后跳到船上,再次把水娃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田光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的脸,慢慢向下游漂去。

  婚后第三年,张颠全力以赴投入了他的酒馆经营之中。白胡子爷爷再也没法到酒馆里去,他已经垂垂老矣,在天井的桂花树下消磨最后的光阴。

  张颠实现了第二个愿望,他把月桂酿出的桂花酒卖遍了全城。同时用赚来的钱出入青楼赌馆,他把一堆学画的弟子打发回去,说:我现在愁的是怎么把这些银子花出去,不再以卖画为生了!

  只有重华没有离去,重华说:我给师傅看家吧!张颠说:也好,我正需要一个管家。

  张颠花银子从青楼里买了一对姊妹,大的会弹古筝,小的会跳舞,又请工匠在秋深亭前建了一座小屋,命名为“乔居”,张颠整日同这对新人喝酒作乐。

  月桂仍然足不出户,她每天望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发呆。夜晚,她独坐凉亭上等待张颠的到来。有时,她不免想起当初张颠向她爬来的情景,无人时独自一笑。但是,古筝和跳舞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月桂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声。

  明月夜,桂花酒,女子的心事谁人懂?

  月桂听见这歌声,警觉地站起来,低声问:谁?

  桂花树下,重华伸出他的脑袋,月桂站起来要走,重华扬起了他的画笔:师娘,我还没画完呢!

  月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坐了下来。重华丢下了画笔,重华说:我没法画出你的心事和你的忧伤。

  月桂感激地看着他,重华慢慢向月桂走去,月桂说:你别过来!重华学着月桂的声音: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月桂笑了,重新坐下。

  传说中没有月桂和重华偷情的情节。月桂是那么高贵、典雅,跟大师张颠结婚之后,研墨习字,知书识礼,渐至琴棋书画无所不会,怎么会干出市井妇人偷鸡摸狗之类的事情来呢?再说,重华是谁?重华是虚无是轻烟是尘土是垃圾,怎么能把这么一个蝇营狗苟的无名之辈与大师张颠相提并论呢?

  传说中大师张颠与绝代美人月桂在桂城当垆卖酒,诗酒书画,佳人琴韵,传遍神州。甚至高丽和大宛国的艺术家和商人们也慕名而来,临摹大师的作品,贩卖月桂亲手酿成的桂花酒。张颠的作品伴随着一个夫唱妇随、忠贞不渝的爱情故事,让当朝人和后来者如痴如醉。乔居的事并未录入正史中的《张颠传》。张颠是画坛一代宗师,万世师范,当然不会与青楼女子纠缠。不过,有一些无聊文人倒是编过戏说张颠之类的故事,极力渲染张颠与姊妹花之间的风花雪月。这一对姊妹花都是能歌善舞、通晓艺术、风趣优雅的才女,她们给大师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创作激情。这样的编纂在一个开明的时代,不但没有影响张颠的声誉,反而让几百年前的这位大师再次在当今家喻户晓。女人们倾慕张颠的才华,男人们佩服张颠的运气。

  人们发现田光是在几百里之外的一处浅滩上,船在沙洲旁搁浅了。田光仍然坐着,怀里抱着他的儿子水娃,眼睛万般怜爱,极度悲伤地注视着怀里的儿子,甚至脸上一股一股被痛苦灌注的肌肉仍然是生前的样子。寻找他们的人当场泪下,知府和随从也大放悲声。

  这起当时轰动桂城的奸情案后来不管是地方志书还是民间传说都没有再提起。历代主管刑侦的官都有这样的感受:不管是什么时代,奸夫淫妇的故事总是层出不穷。所以田光和蓝花的事在轰动一时之后很快烟消云散,另一些新的故事重新在桂城熏人的香气中展开。

  知府在痛哭之后,下令把田光的船拖回桂城,再叫一些兵士把船和船里的人抬到桂城闹市区,围观的人莫不泪下。验尸官试图分开田光和水娃,但田光的手似乎已经嵌进水娃的骨里。验尸官为了确认田光的死因,排除投毒的可能性,期望能找出胃里残留的食物,剖开了田光的肚子。田光的肠子一节一节地掉了出来,人们惊呆了。肠子越来越短,最后竟是一寸一寸的,没有人数得清肠子的节数了。搂着孩子来观看的人们紧紧抱住了手中的孩子,小孩们也抱着父母的头惊哭起来。人们都说:田光是断肠而死的,肝肠寸断啦!

  蓝花听见了城里的哭声。蓝花把孩子收拾好,背到城西的一处垃圾堆旁放下。

  蓝花看着忧儿的手里抓起了一根烂黄瓜。蓝花说,别吃呀,孩子!但是,忧儿把烂黄瓜放进了嘴里。蓝花跑回去一把搂着忧儿,夺下了孩子手中的垃圾。忧儿放声啼哭,双手挥舞不停。蓝花摸着忧儿的脸:忧儿,妈再也见不到你了!

  蓝花的眼泪浸湿了忧儿的头发。

  蓝花再次把忧儿放在垃圾堆上,忧儿仿佛觉出了母亲就要离去,挥动双手向母亲爬过来。蓝花一转身跑了几步,猛听见忧儿惊乍乍地喊了一声:妈妈!

  蓝花一怔,站住,又猛地跑了起来,忧儿的声音渐渐变成哀鸣,蓝花猛然跪在地上,在深深浅浅的桂花树中,只见蓝花用双手深深地作了一个长揖,蓝花眼望苍天,涕泪长流:

  老天呀,你开开眼,一切处罚都对着我,让一个好心的人收留忧儿吧!

  月桂对重华说:我已经有了!

  重华说:城东有一位婆子在卖打药!

  月桂惊恐地护着肚里的孩子,月桂说:我要做母亲!

  重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月桂说:带我走吧!你是说私奔?月桂点点头。

  传说中月桂是投河而死的,就像她在一个月光洒遍的夜晚神秘地来到张颠的身旁,又神秘地在一个月夜里从水上漂走,依然是唱着像月光一样忧伤的歌声。

  据说,张颠是在某一天酒醒以后,突然想起月桂的。他找遍了秋深亭仍然不见月桂的影子,他叫:重华,重华!

  新管家王仕跑来,垂首站在面前,王仕说:老爷,重华在一个月以前就走了,您不记得了?张颠说,人一老就犯糊涂!

  王仕带着下人们找遍了桂城,在河里发现了月桂白色的衣服,衣服上有一个红色的香囊,里面装满了桂花。

  传说中张颠把这香囊挂在秋深亭上,夜夜对着孤亭喃喃独语。他重新操起了画笔,诉说对亡妻的思念。这一时期张颠的画里都是深秋薄雾、孤灯独亭、夕阳寒山、美人迟暮之类的内容。笔墨之间,倾泻着无尽的哀思。研究者们把这个时期称为张颠的中年时期,他的画,一反早期的明快和浪漫,变得哀婉而沉郁。

  知府在沉痛之余发誓要立即惩办元凶,要将灾祸的肇事者——那位淫妇处以极刑。

  早在这之前,桂城鉴于奸案不断,就发明了一种特殊的刑法,专门处死淫妇。

  其方法是模仿性交的姿势,让女人躺在一张大床上,上面制造了一位木制的男人,男人的下身和腹部长了锋利的尤物。行刑的人操纵着与男人的背部相连的机器,让男人一次又一次向淫妇的身体发动冲击。曾经让她快乐的部位如今却被一点一点地捣烂,幸福的欢叫被撕裂的嚎叫取代。人们试图用这种方式惩罚别人也吓唬自己心中某些蠢蠢欲动的欲望。

  蓝花被愤怒的人们捆绑着送到知府大人面前。蓝花已经昏死过去,她的碎花蓝布衣服上,沾满了人们的唾沫和孩子们扔来的垃圾。

  蓝花被抬上木床时已经失去了知觉。人们齐声叫着:处死她!处死她!

  行刑人都是自愿的,许多人争先恐后地挤到前面拉起那架机器。当锋利的尤物向蓝花的身体冲去的时候,人群里爆发出暧昧的笑声。

  蓝花并没有像别的女人临死时发出揪心的惨叫,她只虚弱地嗯了两声,就垂下了双手,两只眼睛呆呆地直视着苍茫的天空。

  夜晚,月光又出来了。田光、水娃和蓝花的尸体一齐沐浴在寒冷的清辉中。

  人们听见月光里传出了低低的歌声;明月夜,桂花酒,女子的心事谁人懂?

ww w.xIaoshuotxT.。NetTxt。小_说_天堂
上一章 下一章 (可以用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 加入收藏冯小娟作品集
在想象中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