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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象中完成》 作者:冯小娟

第3章 虚构传说(3)

  人们都说桂城里那段时间经常闹鬼。在月白色的夜晚出来,唱起一些莫名其妙的歌,在桂花树边的街道上时隐时现。“爷爷,我怕女鬼!”

  “喏,那种木床,它一直放在桂城博物馆里!”“妈妈去看过,妈妈说女人应该死在高潮中!”“什么话!你妈妈不该这么教育你!”

  张颠后来卖掉了销魂庄,也卖掉了乔居,两个美人下落不明。张颠整日烂醉不醒,越发癫狂。他用锥子锥破了自己的脑袋,用双手挤着破碎的头盖骨,欣赏骨头之间互相挤压的声音。

  有时他也作画,这时的画影响了后世几百年的画风。他把内心的疯狂和痛楚都化作了枯藤怪树,丑石残花,翻着白眼的鸟和形如刺猬的鸡。没有人理解张颠内心的癫狂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人们想当然地认为夫人月桂的去世,使张颠痛不欲生。于是,张颠的生平就以月桂的死去分为前后两期,前期的幸福和后期的悲恸共同构成了爱情的千古绝唱,也成就了一个天才不平凡的一生。

  据说有一个山野狂童,张着无牙的嘴说起月桂。人们说:月桂是绝色美人呀,你这张臭嘴哪配叫她的名字。狂童说:月桂是我妈,也是我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大姐二姐三姐四姐的妈。人们说:你妈会酿桂花酒吗?狂童说,我妈一年要喂两头肥猪,要酿一桶玉米酒。有人问:你妈还喂了一头母猪吧?狂童说,你怎么知道?

  那人又说:你妈还和母猪一样哼哼吧。狂童怒视着他。

  一个挑着猪食的女人在山坡上喊:重九,快回来念书,你爹正生气呢?

  黄毛兔子

  我很难想像祖上曾经有过这么一段奇异经历。在热季的黄昏,当七彩的街灯把城市装点得扑朔迷离的时候,我和奶奶漫步在浓阴下。我常常看着奶奶纳闷:

  她的驼背上面为何要摆放脑袋,而且被叫做脑袋的东西仿佛被时光偷走了内容,常常使人生出岁月久远、往事如烟的感叹。在暮色中不见奶奶的嘴唇开合成什么形状,只有细微如风的话语从渺远的记忆之壑里飘来,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地形成故事。这故事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与那一群并未见过的诸如“包包老汉”、“爷爷”之类的人物又有什么关系?我一时非常茫然,觉得亲情这玩意儿多么令人困惑。奶奶已垂垂老矣。也许这段故事压根儿是子虚乌有,既无任何文字记载,也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岁月的尘埃已掩盖了很多看似惊天动地、实则细微如蝇的东西。可这子虚乌有的故事是怎样钻进奶奶深深浅浅的大脑中,又何以能清楚如画历历在目地呈现在我面前?而且是在经历了无数日出日落之后,又在这炎热的季节里呈现出来。这一切暗合,似乎预示着什么。我仰望蓝莹莹的天空,心里涌起一种空落落的惆怅。

  奶奶的话语使时光的胶片卡在一段我茫然无知的空格上。

  那个初秋的下午,昏黄的稻浪拂过成熟的清香。村边的竹林里走过一位驼背老人和一只黄狼狗。驼背老人一头稀疏的白发下,后颈窝里隆起一个小山丘,泛白的青布衫子套在他微微发胖的苍老身躯上。他的脸就像酵面馒头,上面点缀着一个浑圆的被称为鼻子的零件;一双浑浊的眼珠像两个灰白的毛玻璃球,偶尔在干涸深嵌的眼眶里转来转去。这一副奇异的面孔象征了一个特殊的生物;他有着无与伦比的算卜未来、驱邪化水的特殊功能。在这方圆几十里的乡村,他是一个大人小孩只能朦胧仰视其驼背身影的神秘象征,人们都知道他叫“包包老汉”。

  大哥是望着爷爷不停开阖的黄牙听出了包包老汉的神奇故事的。据说,一个月色朗照的夜晚,包包老汉坐在自家的石门槛上,身边蹲着那条似醒非醒的长毛黄狼犬。稀疏的树叶把月光的阴影投向包包老汉那对浑浊的眼珠。远处的田野里茂盛地长着一地青幽幽的南瓜藤,那是包包老汉一家六人夏秋乃至冬季填补肚子的希望所在。在炎热夏季的夜晚,包包老汉常在妻儿熟睡之后,坐在门槛上,手摇团扇,浑圆的鼻子里就闻到南瓜甜润润的气息。包包老汉听着妻儿忙碌一天之后醉人的酣声,就觉得往后的生活如那密密的南瓜一样实在,心里悠悠然飘过一丝醉意。夜夜如此。而那天夜里,长毛的黄狼犬突然机警地睁开眼睛,在包包老汉的面前踱来踱去,打着响亮的鼻息。包包老汉的眼珠顿时闪过一束蓝莹莹的幽光。远处的田畴上,一前一后影影绰绰走过两个被月光漂泊的虚幻身影,迷失在茂密的南瓜叶片下。月光钻进叶缝间,把黄酥酥的成熟南瓜照得清晰可见。两只大手刚好碰到南瓜,感到一股沁人的温凉滋润,突然如电击一般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推倒了。两个偷瓜贼的脑袋霎时变得像月光一样混沌朦胧,双膝随即跪下了。

  两个身影就在地里跪下站立然后再跪下。包包老汉在黑色阴影中洞悉了一切,发出朗朗的笑声。两个身影就站起来,听见四野回声此起彼伏,急促如万马奔腾,突然一阵顿悟,张皇失措之中碰碰跌跌地飞跑起来,最后消失在山边的密林里。

  爷爷干哑的声音在讲述之后变得低沉,黄眼仁闪烁不定,幽秘莫测。茅草屋在清朗的月色下,安谧地显现出黑坳坳的轮廓。大哥木然地望着远处朦胧的山影,似懂非懂地摇摇头,然后昏昏沉沉地倒在院坝里的凉席上,渐渐入睡。

  而这个不幸的秋日下午,包包老汉和他的黄狼犬一前一后地走过村边的竹林,斑竹拐杖笃实地叩击在黄泥路上。爷爷走向包包老汉,惊慌的嘴巴洞开,虔诚地露出一排旱烟熏黄的牙齿。包包老汉从那隆起的小山丘上缓缓抬头望着爷爷一脸的惶恐,然后问:你是这家的主儿?

  包包老汉的斑竹拐杖指向爷爷身后的茅草屋。不,不是。爷爷一阵慌乱。

  哎,这家子……哎!哎!包包老汉一连串的叹息像他的斑竹拐杖一样敲击在爷爷的心上。爷爷看见包包老汉伸出四根手指,斜阳的余晖把细长的手指照耀得通体透亮。爷爷恍然觉得四根手指如通红的四把长剑久久地悬在茅屋前,心里闪过一种不祥的预兆。包包老汉垂下手来,发亮的手指旋即如烧烬的炭棒,隐没在宽大的衣袖之中。然后理了理皱巴巴的青布衫子,在斑竹拐杖的敲击声中,包包老汉和黄毛狼狗慢慢隐没在一片醇醇的稻香里。

  天刚麻亮,二嫂起床煮早饭。柴火在灶膛前逐渐映红了她精瘦苍白的脸,茅屋里响起风箱拉动的声音,空气中融进了飘飘悠悠的炊烟味。二嫂在缱绻的睡意中,听见爷爷的咳嗽,然后是房门轻微的响动,一双大脚踏在黄泥地上发出沉实的闷响,二嫂知道爷爷出门干活去了。这几天,太阳烤黄的稻谷让人心疼怜惜,生怕经不住风熏而减少了收成。爷爷每早起来,把一床大晒席扛到山腰的晒坝里,占了当阳的地盘,一旦打下谷子就径直挑去晾晒。

  村里陆续响起了鸭子扑向水面时嘎嘎的叫声,几丝人语躁动了静谧乡村温凉新鲜的气息。二嫂站在锅边搅动沸腾的玉米稀饭,握勺子的手突然停住。一种尖厉泼辣的怪叫划破黎明的寂静。二嫂惊恐地丢下饭勺跑到门边。呵——呵——声音从大山里传来,在空谷和岩隙间发出凄厉的回响,黎明的黑暗使山村霎时变得格外恐怖。二嫂双眼圆睁警惕地注视竹林,似乎一些幽黑的影子在林间晃动。二嫂迅即关上房门,竖耳谛听,那声音如万剑齐发在空气中急遽划过。正迟疑之间,急促敲门声响彻云霄,爷爷叫道:杜女子,开门!

  二嫂打开门。爷爷面色苍白,嘴唇发颤,语不成声:绿眼睛……绿眼睛的黄毛兔子从脚边窜过,一大群,在白茫茫的小路上,一边跑一边叫哩!

  爷爷还是在一个白胡子老人的怀抱里听见过黄毛兔子的故事。山村里,对黄毛兔子有一种世代相传的敬畏。人们都说,星星的眼睛就像黄毛兔子的眼睛,黄毛兔子的眼睛幽暗神秘地闪耀在大山里。太阳粗糙灼人的毛皮就是黄毛兔子的毛皮,黄毛兔子的毛皮白天金光灿烂晚上一团漆黑,昼夜明灭变幻,掌握着山村的阴阳风水。传说爷爷的祖先在一个月色朗照的夜晚,独自走在夜色溟的山梁上。

  一只黄毛兔子在白晃晃的土路上跳跃,另一只拖着一条瘸腿在后面艰难地挪动。

  祖先突然身轻如燕,细腿绵长脚步迅疾无声,如细绳般的手指敏捷地缠绕在黄毛兔子的瘸腿上。前面的兔子在同伴的哀鸣中惊恐地回望,忽然拔腿飞跑,嘴里发出了凄厉的怪叫。祖先回家后就病倒了。兔子没吃任何东西几天后也死去。祖先大病之后终日躲过山村的人群,迅疾敏捷如黄毛兔子在竹林里或大山上神出鬼没。

  在那些日子里,村里人常常听见祖先发出酷似黄毛兔子的嚎叫,白的皮肤变成了黄毛兔子金色的毛皮。一个夜晚,在大山浓黑的阴影中,黄毛兔子的眼睛漫山遍野如繁星闪烁。祖先悄悄地溜出温馨的乡村,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那夜家家户户紧闭房门,人们甚至用被盖捂紧身体,仍能听见成千上万的黄毛兔子发出的惊天动地的叫声。

  现在,爷爷又撞见了黄毛兔子。莫名的恐惧使爷爷浑身颤抖,在燥热的清晨,爷爷却感到寒气铺天盖地而来。他慌忙在灶前坐下烧火,细长的柴棒上蹿起温暖的火苗,一颗奔跳不已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乡村的天空高远而纯静,游离的晨雾中浮起一个澄明熟透的黄太阳。太阳的金光熏黄了田坝地里一排排微微起伏的稻浪,天上地上到处是炫目醉人的金黄。

  金黄的光影中飞舞着金亮的水蚊子,不时飞扑在农人紫铜色的脸上,麻痒痒的感觉使汉子们吹起了轻快的哨音,艳黄的天地间活跃着庄稼人黄灿灿的背影。二嫂和爷爷在田间割谷草,大哥和二哥开始打谷子。稻草摔打在拌桶边,橙黄的谷粒如密雨一般抖落在拌桶里,偶尔几颗谷粒蹦跳到男人赤裸的胸膛上,心里爬上痒酥酥的喜悦。二哥把满筐的水谷子挑在肩头,扁担两头摇起了韵味悠悠的叽嘎声。

  从铁线草爬满的田埂上大步踏过,挑到爷爷放好的晒席里晾晒。

  太阳当顶,男人熬不住劳作,水田变得异常燥热。二嫂放下镰刀回家做饭,男人们在树阴下小憩。二哥挑起半筐谷子往山上走去,大哥咧开一嘴的乱石牙齿,哂笑道:“二娃子,婆娘刚走哩,咋就离不得。早点搞个东西出来叫我大爸呢!”

  “一口黄牙乱说啥!”骂虽骂,二哥的心中却涌起悠悠的甜润,脑子里晃过一个胖乎乎的娃娃脸。一把抹下汗珠,光脚板劈劈啪啪地拍打在田埂上。

  爷爷抽了一袋水烟,迷蒙的倦意中,把草帽遮脸,躺在地上小睡。丑娃子大哥独自坐在河边歇息。一阵凉风吹过之后,对面的芦苇丛里忽然跑出一只黄毛兔子,金灿灿的毛皮在阳光里闪闪发亮。大哥第一次看见兔子,心里一阵惊悸,突然又被那可爱的生灵吸引住了。大哥的眼前似乎出现七彩的光斑闪烁迷离,恍惚中飘来一双如女人柔软细长的舒手,牵引他走向河床最窄的地方,渐渐身轻如燕腾空而起,冉冉飘融在黄毛兔子的万道金光之中。突然,一股莫名的力量推搡而来,虚幻的身体轻轻飘飘地降落在温热的河水里,大哥粗实的大手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优美地舞蹈,双脚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牵引而去,水面上一团一团的水泡荡漾开来,又慢慢地消失了。

  八月的夜晚飞散着稀疏的萤火,茅屋里传来隐隐的啜泣,在温润的夜雾中化为虚无。大哥的身体躺在堂屋的木板床上,白被单遮盖了浮胀的身躯。幽暗的桐油灯密密地摆放在堂屋正中,香火忽明忽暗。灵牌前敬上了一块黄生生的老腊肉,几个黑色的小虫在木屑般细碎的瘦肉间撒欢似地爬来爬去。

  爷爷呆坐在门槛上,微亮的旱烟锅映出了一张阴沉的黑脸。幽幽的眼神里有一团神秘的浮云飘忽不定,嘴里随烟雾轻轻吐落的是几个沉重如铅的字:

  黄毛兔子……大丑娃子……黄毛兔子哟……大丑娃子哩……二哥赤着脚在院子里忙来忙去。一老一小的两个木匠正在赶制棺材。老木匠在暗淡的灯光中一次又一次地瞄墨线,年轻木匠跟二哥一起锯磨木头片子,的锯木声一直响到深夜。

  二嫂同两位年轻媳妇正在赶制老衣。密密实实的针脚留在白布衫子上。年轻媳妇不时叹息几声,二嫂心中更加悲戚,丑娃子大哥命苦哩。

  正午时分,村里人七手八脚地将尸体装进棺材,几根粗砺的长钉把大哥严严实实地封闭在另一个世界里。八个腰缠红布的小伙子排成两路,神情漠然地敲打着锣鼓响器,刺耳燥辣的声音粗野而欢快。抬棺材的人群吃力地跟在后面,响器停歇之后是沉闷而杂沓的脚步声,偶尔几声低泣飘过,悠远而虚幻。二哥沿途撒下纸钱。一群小孩戏谑欢笑紧随其后,把个出殡弄得赶场似的热闹,嘻嘻哈哈的笑声夹杂着锣鼓声,更显出了一番热烈的悲壮。这气氛大概也能使脑瓜木讷的大哥深受感动,他的爱热闹的天性仍然没失掉那份童稚气息。

  大哥的红木棺材安放在一片湿润的泥土中,众人垒砌了一方坟茔,也如大哥的身体一样结实粗壮。林间升起了香火,萦绕的香雾和松子的清香弥散在暮色里,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在旷寂的山野里分外响亮。送殡的人群神情肃穆地伫立在庄严的死别中,又在随之而来的夜幕里逐渐走散,纷乱的脚音迷失在灯火渐浓的村庄里。

  二哥粗实的胳膊紧紧搀扶着神色黯然、面容苍白的二嫂。二嫂身上冒出冷汗,停下来唏嘘喘息,二嫂摸着平坦的腹部,脸上掠过一丝浅淡的笑靥。恐怕有儿哩!

  这月来没?两月了。

  二哥的脸因突然的欣喜变得有些怪异,夸张的十指刺破黑夜,在微弱的星空下放肆地挥舞着,双脚在黄泥土路上拍打出难以克制的欢快。二哥没有放声向山里山外高呼他的生命已经结出果实,只在半明半暗的雾霭中,咧开玉米粒样整齐排列的牙齿,咬出叽叽嘎嘎的痛快响声。这份快乐暂时掩盖了失兄的哀痛。他仿佛看见一个鲜活灵动的小生灵又从黄泥地里悄悄爬进二嫂绵软温厚的身体,终有一天会呱呱堕地带给他一份做父亲的惊喜。

  爷爷在夜色川流、阴阳融合中,始终恍恍惚惚,宛如月光中晃悠在黄泥大路上的夜行人,叭嗒叭嗒烟火忽而熏亮了他呆滞的双眼,烟雾喷出之后,爷爷的嘴里发出沉闷的呓语:

  黄毛兔子……大丑娃子……黄毛兔子把大丑娃子带走哩……秋日的苍穹里仍然飘散着丝丝缕缕的燥热,蚱蜢在晶亮的空气中时隐时现,香甜醇厚的收获喜悦在乡野平和的日子里微微荡漾。

  二哥在黎明时分又背上硕大的背筐出发了,他信步走在祖祖辈辈走过的黄泥小路上。山里响起细微的人语,很快被绵软的空气吸食干净。凹凸不平的山道如蛇行盘绕在黑坳的柏树林中,空气中弥散着松柏浓郁的清香。十多个竹篾背筐越过了山梁,走进平坦的玉米地。

  天空披了一件雾气湿的瓦蓝色薄纱,山野一片墨绿,玉米叶蓬勃的绿色间躲藏着紫红色的玉米缨子,黄熟的玉米棒在太阳风中露出了黄灿灿的玉米粒,人们熟练地把掰下来的玉米棒装进背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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