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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现代小说 > 《在想象中完成》在线阅读 > 正文 第12章 梦中书写(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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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象中完成》 作者:冯小娟

第12章 梦中书写(4)

  所以,我们的队伍在壮大,我们的领地在迅速扩展,我们已经占领了成群的山脉。在这些山上,雨水配合我们打败了泥土,把泥土中长出的树丛和生活在树林的羚牛、蛇类、蚂蟥等统统变成了石头。我们看见石头的胜利,群山由葱绿变成了褐黄,我们在太阳下裸露出岩石家族的狰狞模样,我们的笑声像太阳一样灼热。每年七月一浪高过一浪的热流中,从地球的许多地方,传来石头家族的气息,我们知道它们并不遥远,它们正在泥土中展露出来。地球上曾有一些时代,属于石头的世界。而现在我们正在复活,我们石头家族的全面复兴已初露端倪。我们可以自豪地宣称:一个石头时代即将来临。当水、泥土和树木消失之后,我们还会看到,人类将匍匐在我们身上,转瞬间就变成了石头。

  我们石头家族将成为这个世界的统治者,我们把大地变成一派玄黄,太阳的光芒也被染成玄黄。没有鲜花,摇的是石头斑斓的魔影,如果有一个人侥幸活着,他一定认为这些石头都有神奇的魔法。没有鸟叫,我们要让世界一片死寂。

  我们石头家族奉行全球统一,统一的色彩和统一的沉默。

  当人类还处于竞争和掠夺的蒙昧中时,我们石头家族正在全球攻山夺地,迎接石头时代的全面来临。

  在想像中完成

  夜里胡萍老做梦。先是梦见牙齿像玉米一样在嘴里蹦来蹦去,冷不丁就跳在手心里,然后又梦见大楼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倒塌,扬起的灰尘也是漫不经心的。胡萍在连续的梦呓之后,感到睡眠让人精疲力竭。她躺在床上睁开眼睛,四周寂静无声。“太好了!”老公宋彪冷不丁儿地叫道。墙角的老式衣柜像一团浓黑的阴影,衣柜上的穿衣镜正对着双人床,胡萍觉得那叫声在衣柜和床之间跳来跳去。同时还在一串潮湿的笑声中不经意滚过,胡萍竖耳细听,几颗雨滴落在雨棚上,胡萍觉得屋里的声音从阴影角里一溜烟跳到雨棚上,落进无边的夜色里。

  翠……华……过了好大一会儿,宋彪似乎在叫着一个名字,同时把手伸到胡萍的脸颊上。这次胡萍又听见了笑声,断断续续的,几乎不容易听见。胡萍慌忙钻进老公的被筒里。胡萍把脸贴在他的背上,用手指抚着他的胸膛。胡萍感到宋彪的前胸在发抖,这时胡萍清晰地听见了笑声从宋彪的胸膛里传出来,随着这笑声一起流淌的,还有一个名字:翠华。

  宋彪翻过身,把胡萍搂在怀里,胡萍在宋彪的笑声里听见自己的牙齿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宋彪的梦也夜夜持续到天亮。有一天起床时,他看见胡萍坐在防盗栏上。胡萍漆黑的背影让宋彪吓了一跳。他跳下床,伸手去抱她,胡萍端坐不动,只有一头长发像一串黑色的叹号悬挂在窗台上。宋彪在早晨的微光中扑向胡萍,背后传来了畅快的欢笑,这笑声似乎早准备好似的,只等这一刻就从压抑已久的嘴里奔跑出来。宋彪回过头,看见胡萍在卫生间的门口笑得用手撑住了肚子。宋彪指着防盗栏上的胡萍问:“那是谁?”翠华。

  宋彪冲到窗口,抓住了一个冷硬的女模,商店的橱窗里常用的那种,还戴着一个假发套。宋彪气急败坏地往外扔,却被防盗栏弹回来了。宋彪涨红了脸的样子让胡萍忍不住再次哈哈大笑。

  接下来的几天夜里宋彪开始失眠。宋彪在暗夜里听见胡萍在咯吱咯吱地磨牙齿,宋彪开始以为胡萍在说梦话,贴在她的嘴边仔细分辨了很久,没有听见清晰的话,宋彪也就对胡萍的梦失去了兴趣。宋彪感到黑夜里百无聊赖,就开始摸胡萍。胡萍这时出现了轻快的呻吟,宋彪警觉地停止了抚摸。宋彪停止动作的时候,胡萍醒了。胡萍睁开眼睛,宋彪的脸映在胡萍的双瞳里夸张得有些变形,胡萍突然闭上了眼睛,坚定地说:不!不!

  宋彪立即翻身倒下来。

  胡萍再也没有睡着。现在是春天,夜雨下个不停。胡萍和宋彪同时在潮湿的气息里感到身体里什么东西也懒懒地醒过来。他们各自数着散乱的雨滴,一颗两颗从防雨棚上滑落。天明时胡萍和宋彪都没有起床。胡萍说,我该起了,儿子显娃就要回来了。宋彪说再睡一会儿吧,反正是星期天,中午到外面去吃。

  胡萍于是又倒在床上。窗外的雨绵绵密密地落在树叶上,一种情绪也绵绵密密地涌上来了。宋彪抱着胡萍说,我曾经是爱你的。胡萍尖锐地叫起来:曾经?

  现在就不爱了?宋彪捏了一下胡萍的鼻子说,你真贪啦,现在还说这个?胡萍着嘴说,现在去对别人说这个?宋彪笑了,这把年纪对谁说呀?翠华。

  胡萍冷冷地说出这两个字,宋彪转过身用被子蒙住了头。

  胡萍躺在医院里。胡萍的梦也移到医院里。胡萍仍然梦见牙齿在嘴里蹦来蹦去,梦见大楼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倒塌。胡萍听见护士来叫她,护士说你先生来看你了。胡萍跟着护士往外面走,走廊里门房的玻璃上歇满了大大小小的眼睛。

  护士说,那是病人的眼睛。胡萍用手拍了一下玻璃,那些黑眼睛仍然不动,胡萍拉住护士的手说:我打死了几只蝴蝶。护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胡萍拍着手自言自语:死蝴蝶,好多的死蝴蝶呀!

  宋彪提着一篮水果来看胡萍。宋彪把粉红色的蝴蝶结从水果篮上取下来,拿一根香蕉递给胡萍,胡萍没有去接香蕉。胡萍把蝴蝶结拾起递给宋彪,宋彪说那东西没有用的,胡萍说,给翠华戴在头上,兴许好看的。宋彪的笑容凝住了。

  胡萍把蝴蝶结戴在头上,高兴地转动身体,看见墙角的一个大镜子里,一个穿着斜纹衣裤的女人戴着蝴蝶结在轻快地旋转。胡萍指着镜子里的女人问宋彪:

  那是谁?

  宋彪拉住了胡萍正在挥舞的左手,胡萍用右手指头向镜子戳去,胡萍的牙齿咯吱咯吱直响:你这个妖精!

  宋彪看见胡萍的指头被玻璃划破了,血顺着残破的玻璃往下流,胡萍拍着手哈哈大笑:翠华的脸烂了!

  宋彪拉住胡萍的手叫医生。胡萍把带血的指头在宋彪的脸上画了一个鲜红的×。宋彪如释重负地说,护士来接你啦。胡萍边走边回过头来对宋彪说,我也曾经爱过你。

  护士拉着胡萍往病房走去时,宋彪试图把水果篮递给胡萍,但是,胡萍把篮子扔在地上,水果滚了一地。胡萍说,留给想吃的人吧。

  胡萍回病房时,又看见了那些死蝴蝶。胡萍在病房门口向后望了一眼,宋彪提着水果篮还站在那里。胡萍对护士说,又多了一只死蝴蝶。

  现在是秋天的淫雨绵绵密密地下个不停。胡萍独坐在雨线铺成的背景上织毛衣,织一针数一下,然后呆呆地望着窗外的雨。胡萍把已经要织好的一件很宽大的毛衣拿在手心里抚摸着。一位新来的护士进来发药。胡萍把毛衣针全部抽掉了,慢慢地拉着线头。护士说,为什么拆了?胡萍说,毛线太凉了,像窗外的雨线一样。

  护士把药倒进胡萍的手里,叫胡萍喝水,护士忽然想起发药时应该核对病人的姓名,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胡萍惊异地看着护士说,翠华。护士突然扬起头笑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胡萍说我并不知道你的名字。护士说你叫我啦。胡萍说,你是谁?翠华。

  胡萍突然把手中的水杯向护士扔去,护士的脸被玻璃划破了,胡萍看着血从她的指缝间流了出来,顺着手背很快掉在地上,护士捂着脸尖叫着向外面跑去。

  胡萍重新拿起毛衣,很快把它拉完了,卷曲的毛线铺在床单上。

  医生走进来给胡萍作检查,医生说你伤着人啦,胡萍说活该。医生说要把你的双手绑在床沿上,胡萍说反正我也不再织毛衣了。

  两天后,宋彪再次来到病房里。宋彪这次带了一把康乃馨走进了护士办公室。

  宋彪在白帽子和白衣服之间,竭力寻找着脸上有一块白纱布的女人。护士向宋彪指了指办公室侧面的一间小休息室,宋彪走进去时看见脸上包着白纱布的女人站在窗前,窗外仍然是秋天的雨线织成的苍茫背景。宋彪手捧鲜花站在门口,轻轻叫了一声:翠华。

  翠华转过头来,也惊叫了一声:宋彪!

  宋彪呆站着,冷冷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叫宋彪?你怎么知道我叫翠华?

  宋彪和翠华同时诡秘地笑了。

  翠华说,我就知道你会在秋天的细雨中走来的,捧着一束鲜花来到我的门前。

  宋彪说,你还会写诗?

  翠华说,这两句诗只是一个记录,梦的记录。

  宋彪说,你的长发像一个哀婉的叹息,召唤我走到你的窗前。翠华说,你也会写诗!

  宋彪说,我从来不会写诗,只记住了这两句。翠华说,抄的情诗吧?

  宋彪说,我只是一个锅炉工,我只用铲子不用笔。翠华说:电视里学的?宋彪笑而不答。

  翠华挽着宋彪的手,翠华说,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梦里说,一个陌生的男人将带你去远方。宋彪说,我在楼下等你。

  翠华说,我很快就下来。

  胡萍已经很久吃不下饭了,她轻如蝴蝶。现在,冬天的雨夹着雪在窗外飘扬,胡萍站在窗前感觉房屋和大树都在雪花中飘动。胡萍说,你怎么还不来呀,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医生说,你的丈夫就会来接你,接你回去过年。胡萍说,我家的穿衣镜里坐着一个女人。医生说,快来输液吧。

  胡萍说,他说过会来接我的,他穿着一件直领的大衣,在雪花飘飞的日子走到我的门前。医生说,我们要给你打针啦。

  胡萍说,别忙别忙,我还要收拾东西呢,我的旅行包在哪儿?医生说,等你忙完我再来。

  胡萍把床头柜里的塑料袋拿出来,把手绢和毛巾往里装,又把那些揉成一团的毛线塞进去。胡萍想了想把毛线拿出来,扔在屋角的垃圾筐里,啐了一口唾沫,又用脚踩了几下。胡萍轻松地把塑料袋的口子系上,如释重负地说:我收拾好了,我们该走了。胡萍对着窗口说:喂,你带我去哪儿?

  胡萍把枕头和床单一层一层地翻出来,在棉絮的缝隙里掏出一个一个小纸包。

  胡萍把纸包里的药丸放在一起,丢进嘴里,胡萍又喝下半杯水,然后平静地躺在床上,双手搂着塑料袋,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医生再次走进来时,看见胡萍的两只眼睛睁得很大,脸上的笑容似乎被雪天冻僵了,医生说,她的灵魂变成两只蝴蝶,从眼睛里飞出来了。

  医生说,你想回家的话,就一定要配合我们抢救。胡萍使出最后的力气说,我们已经在路上了。

  医生握着听诊器和拿着针管的护士相视一笑,医生后来作出诊断:该病员死于癔想症。

  宋彪再次来到医院时,是在这个雨雪交加的黄昏,宋彪穿着一件直领的呢大衣,提着一个沉重的旅行包。

  宋彪把旅行包放在病房门口,看见医生正在给胡萍输氧。宋彪贴着胡萍的脸轻叫了一声,两眼流淌着泪水,一滴一滴落在胡萍的脸上。宋彪的眼泪唤醒了胡萍,胡萍最后睁开了眼睛,对宋彪露出了一个清晰的微笑。胡萍说,你终于来了,我已经准备好了。

  胡萍的话语显得极度的虚弱和疲乏,胡萍用一生的等待换来了辉煌的想像。

  胡萍竟伸开手臂搂住了宋彪的肩,胡萍在宋彪的耳畔说,我是一只疲乏的蝴蝶,停歇在你温柔的肩头。

  宋彪的泪水已经变成了雨线,宋彪轻轻地把胡萍揽在怀里,胡萍安详地上路了,脸上露出了一生最灿烂的微笑。胡萍的微笑成了宋彪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宋彪坐在公墓的石凳上,整日想着胡萍最后一句话。宋彪把那只大旅行箱放在卧室里,每天捧着一把矢车菊去胡萍的坟头探望。大儿子显娃有一次跟着他,显娃在父亲的泪水中看见了父亲和母亲之间的爱情,显娃以为那是一种相濡以沫、风雨同舟、相依为命的感情。显娃安慰父亲要保重身体,宋彪说,你妈走了,我的心里一下空了。显娃说,还有我呀,我会带个儿媳回来,您还会有孙子的。

  宋彪鳏居了两年之后,终于把翠华领进了家门。翠华走进卧室时看见那只旅行包已经布满了灰尘,两边的铁锁锈迹斑斑。翠华试图打开它,宋彪说没有钥匙,翠华问钥匙在哪里,宋彪说,在墓里。

  现在,又是秋天淫雨飘飞的日子,翠华偶尔还会想起那句诗:你会在秋天的细雨中走来的,捧着一束鲜花来到我的门前。宋彪凄凉地一笑,说,我该去烧锅炉了。

  翠华看见宋彪佝偻着腰走下楼去。翠华倚在窗前,窗外仍然是秋天的雨线织成的苍茫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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