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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象中完成》 作者:冯小娟

第24章 想像:一种神奇的奔跑或飞行(代后记)

  真实是一个无限遥远的概念。在原始人的观念中,神和超自然的力量是一种真实的存在。现代人所谓的真实是什么?日常就是真实的生活,日常何尝不是一场清醒的梦幻?梦每天晚上降临,它真实得让人清清楚楚地记着,又真实得找不到一点影踪。个体真实地来到这个世界,又真实地消散在冥冥之中。真实的本质是什么?哪儿有本质的真实存在着,除了无尽的虚空?

  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说道:“表面的东西是明白无误的谎言,下面却是神秘莫测的真理。”我却这样认为:表面的东西是明白无误的谎言,而下面却没有神秘莫测的真理,真理的本相是荒芜。

  这个世界不是我这种小人物可以把握的,也不是凭借我们的一腔热忱就可以改变的。“敢叫日月换新天”,诸如此类的豪言壮语只属于伟人,我辈无法改变早已存在的世界。我辈在这个世界上拥有唯一的权利就是想像的自由。这是一个十分珍贵的财富。因为财富、地位如流水,拥抱它们只能像海边的礁石,最后被欲望的浪花雕琢得千疮百孔;名誉和爱情是外求的一些东西,瞬息万变,翻云覆雨,没有恒定。真正属于我的,只有做梦的权利。

  在一个高度统一的环境里,必须要有足够的抵抗能力才能维护自己做梦的权利。假如没有警惕,轻易就被彻底洗脑。固守内心的人躲过了这一劫难,维护自己那份倔强。在一个金钱释放魔力的年代,纯粹的想像无法代替市场的行为,做梦在现实面前显得多么不合时宜!但是,既然我们看到生活表层是明白无误的谎言,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把自己的想像当作明白无误的真实?珍视纷扰的外部世界留在个体内心的那些碎片,用语言编织成小说,记录生命的流程,为自己的存在作证,人生就在这些想像和记录中丰盈和完满。

  所以,我喜欢想像,想像比现实更真实,想像可以飞升于现实之上。如果说成熟就是向既成的日常妥协,成熟的代价便是接受日常生活的逼压。冷峻地想,横在人面前的路只有这一条。但是,我更喜欢做梦,哪怕梦想是真实的虚幻,虚幻是能给人希望的、招引人的,就像远方或者一个背影,让在现实的地面上爬行的个体昂起头来,空间被打开,空白向你敞亮,你体会到云的悠闲、风的快意、鸟的飞翔。

  用你宽宽的手掌暂时覆盖我吧

  现在我可以做梦了吗

  雪地。大森林古老的风铃和斜塔

  我可以要一株真正的圣诞树吗上面挂满

  溜冰鞋、神笛和童话焰火喷泉般炫耀欢乐

  我可以大笑着在街上奔跑吗

  ——舒婷《会唱歌的鸢尾花》

  想像,一种神奇的奔跑;思维如白色的马头,笔是一根笨拙的缰绳,它记录奔跑的印迹,离地上天也好,追古望今也好,激情艳遇也好,现实中不可能出现的奇迹出现了。意外相逢,惊喜得让人心颤。

  我所理解的小说是想像的游戏。不是巴尔扎克对伏盖公寓那样真实的描写,现实的伏盖公寓是日常司空见惯的、提不起激情的、充斥于城市的僵死的存在,也不是刘震云《一地鸡毛》里的那块臭豆腐。生活中充斥的鸡毛蒜皮填满了近年来的都市小说。我所理解的小说是一种历险,比如卡夫卡的《城堡》:

  K到村子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村子深深地陷在雪地里。城堡所在那个山冈笼罩在雾霭和夜色里看不见了,连一星儿显示出有一座城堡屹立在那儿的亮光也看不见。K站在一座从大路通向村子的木桥上,对着他头上那一片空洞虚无的幻景,凝视了好一会儿。城堡,可望而不可即的城堡在想像中闪烁。伏盖公寓变成了城堡。城堡闪着梦幻般的光亮,比真实的伏盖公寓更加勾引我。这样,小说就是一种解放,它是想像的大释放。

  真实和想像就像白马王子和卖烧饼的焦大的对比,焦大代表着烧饼和真实,白马王子代表着未知的激情,我宁愿选择后者。

  记得我曾经被“怎样写小说”这个问题逼问得苦。在西北大学的那些夜晚,带着这个问题走进图书馆,从文学史上提供的小说范本到形形色色的小说理论,我甚至被以罗兰·巴特为代表的结构主义文论牵着走,最终发现:那不过是教授们对小说结构的无聊解剖。但是,他们提供的小说做法尤其是叙述视角的多种可能性打开了我的思维领域。除此之外,只有进入卡夫卡的世界,我才获得了意外的快感。我喜欢卡夫卡这样的叙述方式:

  在皇宫面前的广场上,我开着一家修鞋店。一天清晨,我刚推开店门,就发现通向广场的所有路口全让武装人员占据了。但一眼便可看出这并非咱们自己的士兵,而是一伙来自北方的游牧人。我不明白,他们怎么能长驱直入,一下子就到了我们这离边界很远的京城。一句话,他们就是来了,而且人数似乎与日俱增。

  我想起儿时母亲讲故事的口气:那些兵突然出现在场口,你父亲撒腿就往山上跑,到山腰上猫在一块大石头下,往山下一望,妈呀,学校的操场上全是黑压压的人头,路上的人还像牵线线一样不间断。你父亲不敢跑回家,在石缝里躲了一夜,生怕被拉了丁。我在家坐月子,听着山梁上的脚步声断断续续响了两天两夜才安静下来。

  在这种叙述中,叙述者是一个固定的视点,他无法理解面前突现的事情,那些兵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他全然不知;他无法理解和把握这个世界,所以叙述是突然而来的,懵里懵懂的,稀里糊涂的。

  准是有人诬陷了约瑟夫·K,因为一个晴朗的早晨,他无缘无故地被捕了。……觉得又气又饿,便按了按铃。随即听见有敲门声,一个他从来没有在这幢房子里见过的人进了屋。……“你不能出去,你被捕了。”……“不过,为什么逮捕我呢?”……“我们无权告诉你。”

  这样的叙述具有击穿现实的功效。毋庸置疑,这是神奇的想像。这种叙述始终给人一种突兀而来的感觉,这样陡然降临的叙述口吻表达了真实的荒诞壁立在个人面前,个体只有服从的本分。这样的叙述是一种不容分说的想像,在想像到达的地方,现实的荒诞性被照亮了。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

  马尔克斯曾经谈到他读到卡夫卡这句话时的惊奇,他突然明白小说原来可以这样写。米兰·昆德拉在《被背叛的遗嘱》中说:

  卡夫卡的这一令我们出神的想像很难去描写、定义、命之以名。梦与现实的混合……我想可以说是一个意外所造成的诗意,或者,层出不穷的惊讶所造成的美。或者,作为价值的标准,使用密度这个定义:想像的密度,意外相逢的密度。

  只有在卡夫卡这种难以命名的想像中,梦和现实像碎片一样融合;小说中不是充塞着沉闷的普通人眼里的日常生活,而是大量的陌生和意外,让人目瞪口呆,让人哑然失语。变成甲虫的推销员,不停掘洞的鼹鼠,执行父亲判决的儿子,在风雪中狂奔的乡村医生,表演饥饿的艺术家,永远进不了城堡的K……小说变成了梦游,小说家像痴人说梦,梦中有现实,现实变形成梦。卡夫卡这种让人惊讶不已的想像,给小说开启了自由的空间,小说变成现代的神话,神话中没有英雄或神的后裔,只有束手就擒、无能为力的个体。

  制造这种变形神话的,是真实存在的而又无法把握、无处不在的一种力量。

  马尔克斯推进了卡夫卡,他把卡夫卡的启示和阿拉伯神话相融合,给小说带来了更多的惊讶。《百年孤独》中好汉弗朗西斯科与魔鬼对歌,雷梅苔丝白日升天,阿玛兰塔与死神交谈,失眠症流布马贡多,最后马贡多被飓风刮得不见踪影,这些想像的大释放,让人获得空前的愉悦。昆德拉说:“一个新的伟大的小说文化,其特点是非凡的现实性与跨越所有真实性规则的无羁想像相联系。”“小说的热带化,是生动别致的异想天开。”

  下午三时一刻,他把一粒手枪子弹射进他的私人医生在他胸脯上用碘酒画的圆圈里。这个时候,在马贡多乌苏拉正奇怪牛奶煮了那么久怎么还没开,她揭开炉上的奶壶盖一看,里面全是蛆虫。“他们杀死了奥雷良诺!”她惊叫起来。

  ——马尔克斯《百年孤独》

  小说的叙述方式实际上是作家认知世界的一种方式,作家有责任为读者提供一些新奇的认知方式。马尔克斯这样写小说,他重返了人类感知世界的一种方式。

  许多看似漠不相关的事物却奇妙地寓示了另一种事物的可能性,他用这种想像来摧毁现代人板结的想像力,在现实不容生长想像的空隙为我们打开一扇天窗,让读者轻盈地飞翔而去。

  在日常逼压得人密不透风的时候,小说释放了一只精灵般的鸟儿,它昭示我,牵引我走向开天辟地的崭新领域。在阅读《圣经》中,我意外地发现这样的描写:

  耶和华晓谕摩西·亚伦说:“法老若对你们说:“你们行件奇事吧!”你就吩咐亚伦说:“把杖丢在法老面前,使杖变作蛇。””摩西·亚伦去见法老,就照耶和华所吩咐的行事,亚伦把杖丢在法老和臣仆面前,杖就变作蛇。

  摩西·亚伦就照耶和华所吩咐的行事,亚伦在法老和臣仆眼前举杖击打河里的水,河里的水都变作血了。河里的鱼死了,河也腥臭了,埃及人就不能吃这河里的水,埃及遍地都有了血。

  耶和华晓谕摩西·亚伦说:“把你的杖伸在江、河、池以上,使青蛙到埃及地上来。”亚伦便伸杖在埃及的诸水之上,青蛙就上来,遮满了埃及地。

  ——《旧约·出埃及记》

  耶稣上了船,门徒跟着他。海里忽然起了暴风,甚至船被波浪掩盖。耶稣却睡着了。门徒来叫醒了他,说:“主啊,救我们,我们丧命啦!”耶稣说:“你们这小信的人哪,为什么胆怯呢?”于是起来,斥责风和海,风和海就大大地平静了。众人稀奇,说:“这是怎样的人,连风和海也听从他了?”

  ——《马太福音》

  《圣经》虽然记录的是神和圣子的奇迹,但它毕竟是人类的思维,这种神幻般的想像力表明:原来人类是可以这样思维的,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想像的洪流,当你这样设想一个世界的时候,新的领域,闪烁着奇异香味的天空和原野向你敞开,你凭空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在这个王国里,你就是造物和主宰,你用语言为自己创造的世界命名。这样的小说不会有复制,每一个人都能开辟属于自己的领地。

  这样的小说创作,绕过了批判现实主义的高山大川,独辟蹊径,它不再制造摹写现实的鸿篇巨制,而是在游戏或梦想的领域制造意外相逢的奇迹。小说家提笔梦游,记录梦境,文字像奔跑或飞行,试图追赶想像的足迹。现实可能会变形,影影绰绰,东拼西凑,或极度夸张,小说家重视的是现实留在心灵的感觉、印象这唯一的真实。整个现代派及之后的小说变得越来越缺乏十九世纪的严谨,但是,小说却因此而更加多姿多彩。

  不管是《圣经》中全知全能的上帝或耶稣,还是卡夫卡笔下被外力左右的小人物,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严格的理性或合乎常识的因果联系被抽掉,这样的文本无法用正常的理性眼光去打量。任何一个艺术性的文本都是对存在的一种揭示,全知全能是神的存在状况,被外力莫名其妙地支配是小人物的生存窘境,这里有一个对世界的共同认识,生存的根基不是必然的、理性的、有前因后果和逻辑链条的,而是飘摇的、即兴的、惶惑的、被动的、随机的。梦中书写也罢,自动化写作也好,不外是把人的不安和梦幻感,移置于自己笔下。现代派之后的小说家已经不再有摇撼现实的自信,他们只能用游戏笔墨的方式,疯狂地记录心中的意象,满纸荒唐言,道出的是悲凉的辛酸泪,字里行间浸透的是作为渺小个体深度的无助。

  本书记录的是某些时刻心灵的空花幻影,带着现实的印记,我无法分辨谁更真实,但我却觉得文字更温馨更美好,我谨守着这些朴拙的文字,因为人生到头来什么也不能依恃,只有文字,像风干的花瓣,在记忆的心空缤纷闪亮。

  2003年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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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象中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