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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巴情缘》 作者:陈焕仁

第25章 古寨幽梦(2)

  老女人辫好辫子出去了,屋里的三个人都成了哑巴,老藏民沉默一阵突然用结结巴巴的汉话问我:“王同志,你的老家是啥地方?”我说老家在川中。老藏民听了备感亲切,立刻眉飞色舞地说:“我的老家也在川中。”一个老藏民的老家怎么可能在川中?我从没听说过川中有藏族人,我以为他结结巴巴的汉话说错了,不敢相信地反问:“川中啥地方?”老藏民回答:“遂宁。”我这才明白,他原来是个藏化的汉人,我就问他怎么来到了高原上?他用很不流利的汉话回答:“那还是民国五年,在老家没法活,听说这里的金子多多的是,跟着大人一路来了,金子的淘得倒有点点,全被人抢光去了,没得钱回去,就在高原上四处找生活,最后到了这个地方的,找个藏族老婆结了婚,在这儿二十多年的,今年六十多岁,这辈子遂宁回不去。”我又问他,老家还有啥人?他回答说:“从小出来再没回去过,不晓得老家还有啥人。”汉话说得的确比藏话还结巴。我劝他还是回老家去看看。他对我说,老婆孩子的不让走,害怕他回去不再回来。

  仁嘉丹珍见我跟那个叫朱青山的所谈情况,跟走家串户扎根串联无关,又知道朱青山复杂的社会背景,就不停地给我使着眼色,我们离开了朱青山家里。

  “他家文革前在寨子里是最富的。”从楼上下来,仁嘉丹珍望着身后的碉楼说,“朱青山会木工活,几个儿子都跟着他学会了木工活,文革前四处修寺庙都请他,老婆也很能干,所以家里最富。”

  “看得出来,他家同安错家里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说。

  “他老婆没当成妇女组长,儿子没扛成枪,不是沙吉泽仁打击报复,而是文革当中割尾巴。”仁嘉丹珍说。

  仁嘉丹珍跟藏民语言相通,有空就到寨子里转,站在地边上就可以同藏民聊半天,她比我多了解许多真实情况。既然朱青山和儿子都会木工活,文革前当然会外出搞资本主义,文革一来当然会割掉他们的资本主义尾巴。后面长了条资本主义尾巴的人,老婆咋能当妇女组长?

  儿子咋能扛枪?我对这点坚信不疑,仁嘉丹珍不是在替沙吉泽仁辩解。

  张向东跟斯朗泽仁和张定康一组,他回来汇报说,他们走进曲珍家,曲珍的老家在拉萨,十多岁认识了这里去拉萨朝圣的青年人,两个人从此住在一起,一起流浪到理塘,在理塘一住三十年,男人出门再也没有回来,曲珍带着两个女儿四处流落,母女三人相依为命。曲珍的两个女儿一直没结婚,大女儿生了一个孩子,由于月子里得不到照顾,从此长年生病挣不到啥工分。小女儿生的儿子长得很好,今年秋天就要上小学。虽然生活有些困难,一家五口倒还过得去。可是去年藏历年,一场大火烧掉了全部家当,现在一家三代五口人挤在一间低矮阴暗潮湿的屋子里,口粮靠借队上的备荒粮,冬天一家人蹲在牛粪火前过冬,曲珍见到他们如见到了大救星,淌着泪一个劲儿向他们诉苦。

  斯朗泽仁听完于心不忍,用汉话小声请示张定康:“我们工作队给她捐点粮票和钱。”张定康连连向他摆手,离开曲珍家,张定康才对斯朗泽仁说:“这种事,千万干不得!寨子里这样的困难户多的是,给了这家那家晓得了,都会跑来向我们要,工作队又不是救命菩萨。”

  “像她这样的家庭,你说咋办呢?”汇报会上,我问张定康。

  “只有通过农业学大寨,大干苦干改变一穷二白面貌,除此之外你说有啥办法?”张定康叹着气说。

  吃过晚饭,他们又下队去了,我和斯朗泽仁留下汇总各队的生产计划。两个人很快完成了任务,就到场院的月亮底下冒着夜雾瞎转。

  “王诚,你我好孬出身于劳动人民家庭,下乡劳动了几天就累得不行。”斯朗泽仁突然望着天上的明月对我说,“小雪从小生活在大城市,长那么大连北京也没出几回,你说这些苦她哪能吃得消?”

  自从下乡以来,斯朗泽仁很少收到刘小雪的信,他不止一次向我念叨刘小雪,常常独自藏在场院后面,把刘小雪过去给他的信偷偷拿出来看,身上经常放着刘小雪的照片,没事就独自悄悄拿出来瞧。斯朗泽仁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触景生情又念叨起了刘小雪,顿时深深地打动了我,我望着满天星星和一轮明月,思念起了故乡的爹娘和兄弟姐妹,顿时非常伤感。

  “你担心又有啥用?你我难道能帮她啥忙?”看似安慰斯朗泽仁,实际上我在安慰自己。

  “正因为帮不上忙,我心里才更加难受!”斯朗泽仁望着明月仰天叹息。

  “小雪要是出身好,凭她的本事和表现,绝对不会发配到草原和石棉矿。”我说。

  “哪个不想出身好呀?只怪当初她投错了胎!”斯朗泽仁说。

  我不想再多说啥,两个人默默地在月光下走着,一阵阵晚风吹来,地上已经起了霜,对面山头上的白雪,在月光的照耀下,寒气有些逼人。越是艰苦我越后悔,当初为啥竟会糊涂地认为,来到遥远的康巴就会大有用武之地?结果却是劳动锻炼接着劳动锻炼,考验锻炼没完没了。

  “难道只有艰苦的体力劳动,才能使人不变修?”斯朗泽仁突然停下来问我。

  我不能照实回答这个问题,过去我也非常坚信,如果青年人不经过艰苦的体力劳动,就会好逸恶劳变修,就会成为资产阶级的接班人。可是现在仔细琢磨,人类从猿到人的进化过程,哪天离开过劳动?赫鲁晓夫出身于矿工,为啥照样成为修正主义?高原上的贫苦农牧民,家乡那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父老乡亲,哪个不是祖祖辈辈不停地劳动?难道他们全都成了无产阶级接班人?可是,我们的方针就是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这是党和国家的一项长期的基本国策,谁敢说青年学生不必经过艰苦的劳动锻炼?我低头跟着斯朗泽仁默默地走着。

  “现在我和她隔得这么远,连信也难得收到。”斯朗泽仁又说,“谁知道她现在咋样呢?”

  他们打着手电筒回来了,工作队有个规矩,每晚都要点着马灯,各自汇报一天的工作,对照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指示,检查自己还有哪些言行不符合毛泽东思想。我汇报完生产计划汇总的情况,张定康说:“你们三个年轻人,正在逐渐进入角色。”我们再次受到了表扬。

  我和斯朗泽仁骑着马,到公社去买茶叶、油盐和煤油。

  “王诚,整天呆在大山沟里,听不到广播看不到报纸,真是与世隔绝,”骑着马出寨子不远,斯朗泽仁迫不及待地向我抱怨,“这样锻炼下去,真会把人锻炼成猿,久了脑袋咋不缺氧!”

  “我最不习惯的,是听不懂话,简直成了‘老外’,”我骑在马上感慨地说,“我不懂藏话,下乡去啥事还要你们翻译,反而成了你们的拖累。”

  “我现在开始理解贺小梅。”斯朗泽仁说,“你说她留在高原上又能干啥?”

  “她随军回北方,难道就肯定有所作为?”我对整个知识分子的前途都非常悲观。

  顺着一个陡峭的山坡,我们爬上一座高山,山上的森林保护得非常好,我不禁有些意外。

  斯朗泽仁说,这是一座“神山”,藏族对“神山”非常崇拜,虽然文革到处乱砍滥伐,没有人敢动这座“神山”上的一棵草。山头上的冰雪已经开始融化,林中到处可见残雪。我们穿着军大衣,骑着马在山上走着仍然非常冷。我们打马踏雪下山,在密林中走了很久,面前出现了一条河,奔腾不息的流向大山。我们牵着马过了一座晃动的吊桥,顺着河边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热加。

  我们到工作团汇报了工作,就急忙到邮电所去看有没有信。自从下乡以来,十几二十天收不到一封信,我们与外界联系的惟一渠道从此完全中断了。斯朗泽仁收到了一封信,我收到一个包裹。斯朗泽仁的信是刘小雪写来的,我的包裹寄件人地址却写着“内详”。站在邮电所外墙根下背风处,我迫不及待地想拆开包裹,斯朗泽仁却催我赶紧去商店买东西,我们买了茶叶盐巴和煤油,抓紧时间回去。

  “这是谁给我寄的包裹?”出了热加,我将包裹递给斯朗泽仁问。

  “光从包裹上的字迹,我认不出来。”斯朗泽仁看了一眼将包裹还给我,他笑着说。

  “真奇怪,内详!”我接过包裹自言自语。

  晚风夹着雪片打在我们脸上,天黑之前,我们赶回了工作队,我坐在地铺上,急不可耐拆开包裹,包裹里寄来几只罐头,一包核桃,一块酥油,同时还有一封很长的信,我心里好一阵激动,生怕别人发现这个秘密,趁他们在煤油灯下吃饭,独自躲到外面赶紧看信。

  “亲爱的王诚哥,我与你虽然过去并不曾相识,现在已经彼此了解,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有志气的人,自告奋勇来到高原,劳动表现也很好,深得领导的信任,我从内心深处非常崇拜你,愿意做你永远的朋友。

  “王诚哥,你别光看我是个藏族姑娘,我的志向比许多汉族姑娘都高;你别光看我做事能干和勤快,我其实更是一个很有思想勤于思考的人;你别光看我的外貌漂亮,我的心灵比外貌更美内心更善良;你别光看我从小生活在高原上,但我身在高原心怀全球;你别光看我只是一个中专生,我追求知识勤奋学习的精神许多大学生也赶不上;你别看我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我的意志比许多成年男人还坚强,只要我选准的目标,我就会为了它去拼死奋斗。我不抱希望你会给我回信,但我会一直耐心地等待,我还会不断地给你写信,直到你答应我的追求。”

  信尾落了个藏文名字,我根本认不出来,我赶紧去请斯朗泽仁帮我认认。斯朗泽仁手持刘小雪的信,眼里饱含着晶莹的泪水。

  “你帮我看看,这藏文是啥?”我将信的内容折着,仅仅亮出藏文名字。

  斯朗泽仁接过看了一眼说:“我也认不出来。”张定康出来找我们进去吃饭,看到我们两个躲在外面看信,他笑着说:“爱情当不得饭吃!还不赶快进来吃饭?”我们赶紧收起信,进屋去吃饭。

  我们仍然天天下队劳动,社员们普遍不愿意说情况,我们就变成纯粹的劳动力,语言不通也无法与人交谈,只有工作队员互相说说话。

  “小雪在矿上咋样啊?”送粪路上,我问斯朗泽仁。

  “大雪封山,呆在矿上没事,”斯朗泽仁简单地回答,“上班政治学习,她为工人念报纸。业余时间不是为工人们画像,就是独自拉琴。”

  “我听张向东说,当时在北大,是你主动追求小雪?”张向东离我们很远,我又问斯朗泽仁。

  “是她主动找我,”斯朗泽仁说,“倒是张向东拼命追求她。”

  “咋可能呢?我听说当时那么多男生追她。”我说。

  “我们班哪个不晓得,那时她天天跑来找我,站在楼下高声叫我,班上的同学经常拿我穷开心,有人甚至背后挖苦我:‘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蛋!’当时晓得她有不少追求对象,我总是找些借口躲避她。有一天,她把我约到未名湖畔,两个人坐在湖畔小山上的松树下,她突然问我:‘你为啥总是躲着我?’我回答她说:‘难道你没有听到同学们的议论?’她笑着问我议论啥?我回答说:‘说我们两个在耍朋友。’她听了笑着说:‘耍朋友又不是从事反革命活动,还怕人议论?’我对她说:‘学校规定大学期间不能恋爱。’她望着我说:‘耍朋友就是耍朋友,难道四川话耍朋友就是恋爱?!’我对她说:‘我们两个都是共青团员,上大学谈恋爱反正不好。’她笑着回答我说:‘你不把它当做恋爱嘛,只当做我们在耍朋友不就得啦?我看你这个人的脑袋真的缺氧!’”

  “听说当时有不少男生追她,可她就是死活也要跟你好,”我扭头问斯朗泽仁,“你到底有啥绝招,咋就能把天上星星也摘到手?”

  “我开始一直不愿意跟她好,总觉得她是那么高不可攀,”斯朗泽仁连忙解释说,“你们设身处地想想,她是汉族学生,我是藏族学生;她出身于那样的家庭,我出身于这样的家庭;她漂亮又多才多艺,我又黑又蛮成绩也不怎么好。我当时的确把她当成天上星星,可望而不可即,如果她都会真心实意的喜欢我,那不真成了你们电影里七仙姑跟董永?开初我总是找借口躲着她,实在躲不过时,我就以学校规定不准恋爱推辞。”

  “后来又是咋好上了呢?”我问。

  “她终于看出我的真实思想,”斯朗泽仁说,“有一次她将我约去爬长城,我们两个爬到最高无人处,两个人站在烽火台上,她望着长城外对我说:‘斯朗泽仁,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毛主席说,人世间人是最宝贵的。像你这样出身高原翻身农奴家庭,又能考上北大,而且在北大这样人才荟萃的地方,你的学习成绩仍然有这么好,这说明你是一个非常有毅力的人。你可不知道,毅力在人生中多么重要!我还看中你正派正直诚实忠厚,这在人生交往中是最难能可贵的!我爸一生研究康巴,我看过爸写的所有的书,也听爸讲过他跟藏族民众的情谊。我从小就认为,藏族是一个了不得的民族,我热爱它的文化,它的民族性格,佩服它在艰苦环境中生存成长壮大的能力。所以,我对你是完全真心的,这颗真心是永远的,这长城和长城内外的山河可以永远作证!’说到这里,她紧紧地将我拥抱着,她的胸膛紧紧贴着我的胸膛,她通红的脸紧紧地贴着我通红的脸,我们久久地拥抱在一起,谁都不愿意分开!”

  “你肯定是看中她才貌双全。”我故意说。

  “不!我主要佩服她的爱心和在逆境中那种坚忍不拔的毅力,”斯朗泽仁说,“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她刚刚上初中,她爸在插红旗、拔白旗运动中,就被划为白专的典型,她妈跟她爸离了婚,她不仅没有因此受到影响,而且更加努力和顽强,你知道她的出身并不好,完全是凭自己的突出表现和最优秀的成绩,升入北大附中和考入北大的。”

  张向东从后面跟上来了,生怕他听到我们俩的话,我们立刻变得一本正经,张向东问我们刚才在谈啥,我敷衍他?说:“我们在谈学习毛主席着作的体会。”张向东独自走到前面去了。

  我们同社员一样,一趟又一趟往地里送粪。

  内地早是阳春三月,已是春暖花开之时,这里却接连下了两天雪。早晨起来,四面八方白茫茫的,我们住的场院淹没在雪中,只有远处寨子碉楼冒出的炊烟,显示人在这个雪的世界上尚存在。

  隐姓埋名寄来的几只罐头,成了工作队的珍稀之品,每次我只开一只,每人分吃两三片牛肉,四川话叫做打牙祭。一包核桃早被抢光了,只有那块酥油,两个老家伙都不准随便动用,张定康说是“战备物资”。下乡天天吃糌粑,连凭票供应的酥油也难买到,酥油茶中少了酥油,吃了糌粑久而久之就会发生便秘。张定康将那酥油交给仁嘉丹珍锁进箱子里,他郑重其事地说:“绝对不准哪个随便动用,这留作便秘之时救急用。”

  “我一直在琢磨,王诚的那个神秘的包裹非常奇怪,你们说到底是哪个寄来的?”大雪天围着火盆总结工作,大学生找对象一直是工作队内部的热门话题,张定康又一次拿那跟我穷开心。

  “是老家寄来的。”自己也没料到回答得如此拙劣,出口之后,我很后悔,老家哪来酥油。

  “这真成了千里寄鹅毛,礼轻情意重啊!”仁嘉丹珍八成已经猜出是格桑伯姆寄来的,她故意乐哈哈地笑着,“我今天才晓得,王诚家乡也产酥油。”

  “王诚的老家在高原上啥地方?”张定康笑着故意问。

  “你们总是喜欢拿我们大学生找对象穷开心!”我生气地从屋里逃到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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