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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巴情缘》 作者:陈焕仁

第26章 古寨幽梦(3)

  张向东和斯朗泽仁也跟着来到场院。张定康好几次拿张向东跟寨子里的大队团支部书记小格桑开玩笑,一听他们拿大学生找对象穷开心,张向东就非常讨厌。斯朗泽仁跟刘小雪的恋爱一波三折,恋爱也就成了他的心病,而仁嘉丹珍总喜欢在他耳边唠唠叨叨,一有机会就劝他坚决跟刘小雪分手。两个老家伙倒是儿大女成人,他们哪能体会到如今一个大学生找个对象之艰难?饱汉不知饿汉饥,总是喜欢拿我们找不找得到对象当做笑料。自从我收到那个包裹,两个人就一直不停地拿它同我开玩笑。

  我们从外面上完厕所回去,又各自坐在各自的被窝中,用被子捂着双腿,坐在地铺上总结工作。

  “王诚其实不用害怕,”看见我从外面回来,仁嘉丹珍又说,“二十四五岁的青年人,找个对象也不丢人,也不算啥子资产阶级思想,还怕哪个开玩笑?”

  “王诚呀,我看你别挂着你那个新玉啦,安心在高原上找个藏族姑娘,”张定康认认真真地说,“我们随军进藏几十年,统统绝了翻山回内地的望,你刚刚来到高原地皮没踩热,你将来即使和新玉结了婚,十年、二十年也轮不到解决你们夫妻分居两地,在高原上工作又没得个互相照顾,那样等于一辈子打光棍。”

  “格桑伯姆其实不错,我觉得你们两个非常合适。”仁嘉丹珍趁机说,她在暗地里一直在劝我跟格桑伯姆好。

  当年找对象一直是我们“老五届”的老大难问题,也是那些年毕业的大学生的最大苦恼,我们的一块心病,阿Q头上的一块癞疮巴。特别是分到高原来的不少大学生,即使降格以求也很难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对象。每当两个老家伙说到找对象,斯朗泽仁从不多言多语,不是抱起一本书看,就是出去透透气。我当然明白个中原因,可两个老家伙却一直视而不见。那天斯朗泽仁坐在被窝里,抱着本书心中暗想,你仁嘉丹珍千方百计拆散我跟刘小雪,却对王诚跟我妹妹那么关心,情绪激动不禁怒上心头,长久压在心底的一股无名火,终于喷射而出。

  “今天是总结工作,还是介绍对象?”斯朗泽仁放下书瞪大两眼望着仁嘉丹珍问,“把个总结工作,完全搞成了介绍对象!”

  从没见到斯朗泽仁如此跟仁嘉丹珍彻底翻脸,屋里的几个人都大受震动,顿时面面相觑目瞪口呆,仁嘉丹珍被抢白得满脸通红,难堪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干咳一声莫趣地出去了,独自站在雪地里很久没有回来。我明白这场冲突迟早会爆发,幸灾乐祸地拿起《毛选》看着。

  张定康埋头不知在本本上写着啥。张向东脸上露出了笑容,幸灾乐祸地吹着口哨上厕所去了。

  “好!继续总结工作,”张定康出去将仁嘉丹珍叫了回来,坐下咳了声嗽,一本正经地说,“斯朗泽仁提的意见很对,我们啥时候也不能忘了自身革命化。”

  “我要对我今天的言行作自我批评!”仁嘉丹珍坐下就认真检讨,“我自身革命化做得很不够,我一定斗私批修严格要求自己。”

  没料到斯朗泽仁一句愤怒的话,居然引出如此重大的主题,会议立刻就出台了一系列革命化措施,那些措施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我们难堪得说不出一句话。

  “你老兄那么认真干啥?”散会之后,张向东埋怨斯朗泽仁,“如果照今天定的搞,我们就惨了!”

  工作队从此变得非常紧张,每天人人都按时起床,谁也不与谁开玩笑,天天按照新定的革命化措施,白天和社员一道劳动,晚上下队搞运动。自身革命化加强了没几天,全队谁都挺不住了,可谁也不愿最先表现出熊样,一个个咬紧牙关硬挺着,心里暗中都对斯朗泽仁耿耿于怀,怪他把气氛搞得过分紧张,让众多的无辜者吃尽了苦头。

  “王诚,下乡以来咋样哇?”下队劳动回来的路上,我们坐在山坡上歇气,仁嘉丹珍拉过我的手,盯着满手血泡问我。

  “感慨不少,收获颇多,”我早已累得牙都咬碎了,但仍然不得不打肿脸充胖子回答,“下乡二十多天,从不习惯到基本习惯,晓得了基层藏民的生活,受到了活生生的阶级教育,习惯了喝酥油茶和吃糌粑,增强了与贫下中农的感情。”

  “这里下乡不能与内地相比!”仁嘉丹珍不停地捶着腰,心疼地说,“我一辈子生活在高原上,参加工作前前后后下乡搞过好多次运动,哪次下乡都不像这次这样认真!”说到这里,仁嘉丹珍也伸出满手血泡给我看说,“我们下乡的目的,不是增加一个劳力,我们是工作队,你也感觉到了嘛,高原上的基层干部没有多高的领导能力,我们下乡来就是给他们多出主意,不是简单地增加一个劳动力!”

  我即使是傻子也能听得出来,仁嘉丹珍实际上在埋怨斯朗泽仁。仁嘉丹珍私下多次向我诉说委屈,她说她一直对斯朗泽仁关心,就因为劝他不要找个出身不好的对象,她好心却不能得到好报,说起那些她就非常伤心。我心里当然明白,斯朗泽仁那天发难的本意,绝对不是革命化与不革命化。斯朗泽仁之所以不停地跟仁嘉丹珍发生冲突,完全是对她无理干涉他的婚姻不满。整个工作队就这么五个人,乡下的条件又是这么艰苦,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何必闹得这么紧张?为了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增进工作队的内部团结,我一直在他们之间做团结工作。

  “你也不必多计较,他那天也不是对革命化有啥意见。”我说到这里,山上吹来雪风,仁嘉丹珍生怕我着凉,就说赶紧下山,我走在前面回头说,“主要是他这段时间的心情不好。”

  “我晓得他为啥心情不好。”仁嘉丹珍说。

  “那事弄得他很苦恼,自从刘小雪父亲反对他们结婚,斯朗泽仁一直就打不起精神。”我向仁嘉丹珍认真解释,“刘小雪对斯朗泽仁倒没啥,斯朗泽仁却害怕拖了刘小雪的后腿。两个人就这样,既不能分手又不能好,你说他有多苦恼!”

  仁嘉丹珍一点也不为其所动,我们来到河边,一座吊桥将两岸相连,我们踏上了吊桥,吊桥颤悠悠的,我扶着仁嘉丹珍小心翼翼在桥上走着,谁也不敢分心说话,直到从桥上下来,我们两个站在桥头,仁嘉丹珍寻思了一瞬,突然抬起头来对我说。

  “王诚,从你办我的专案,我看出来你这人非常正派,完全可以交朋友。所以,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我相信你会永远保密!”

  “啥事儿呀?说得这么神秘!”我不禁笑着问。

  “斯朗泽仁并不是他阿妈亲生的。”仁嘉丹珍突然说。

  “那他又是哪个生的呀?!”我的两眼都瞪大了。

  “这个我无论如何不能说,说出来足可以彻底改变斯朗泽仁的一生!”仁嘉丹珍然后又认真地告诫我,“我把你当成最好最好的朋友,我才告诉你的。这事儿你千万不能给任何人说,说出去肯定会毁了斯朗泽仁!”

  两个人站在桥下,我望着滚滚西去的河水,回望两岸的高山,又一次认识到阶级斗争之复杂。一年多来我与斯朗泽仁朝夕相处,只觉得斯朗泽仁爱情至上,对斗批改运动缺乏政治热情,埋头搞自己的事有点白专,思想顽固不太容易转变,我一点也没有想到他原来就不是翻身农奴的后代。我非常明白,一个人的出身决定一个人立场,一个人的立场决定一个人的思想和行为。同样才能同样品质的两个人,完全因为不同的出身,就会导致截然不同的命运。一个人的出身不仅决定自己的一生,而且还会对家庭和亲戚朋友在政治上造成不同的影响。人们过去一直把斯朗泽仁当成翻身农奴的后代,党的阶级政策的阳光就一直照在他身上,成绩即使比斯朗泽仁好而出身不好的学生,他们不仅不可能同斯朗泽仁一样,优先升入重点中学以及北京大学,在学校享受国家的助学金,被党和政府当成宝贵的民族干部培养,说不定他们上完小学就得到牧场上去放牛羊,如今早已经成为地地道道的老牧民,即使哪个隐瞒出身混入了北大,文革一旦清查出来也会勒令返乡。斯朗泽仁的出身对我震动太大了,真是惊出我一身冷汗!但是,斯朗泽仁到底是个啥出身?我当然应该趁机完全弄清楚。

  “这事儿你放心,我绝不是出卖朋友的人,”我对天向仁嘉丹珍发誓,同时紧追不舍地问,“你肯定晓得他究竟是个啥出身?”

  “我只晓得他不是他阿妈亲生的。”仁嘉丹珍跟我离开了桥头。

  吃早饭的时候,仁嘉丹珍看出所有人的疲态,她以女性的极其伟大的同情心,灵机一动提出个革命化建议。她说:“毛主席在九届二中全会上提出,要多读几本马列的书,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抽出时间学学马列,光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会迷失方向的啊!”她的这个提议正中大家的下怀,我们一直盼望有个暂时喘息的机会,如果一直将弦绷得这么紧,哪天累死了真不好向革命交代!

  “丹珍老师这个建议非常好,如果我们只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干劲越大越糟糕。”张向东首先热烈响应仁嘉丹珍的伟大号召,他边吃饭边说。

  张定康对不革命化的教训记忆犹新,他本来就不想将弦绷得那样紧,又害怕革命小将提意见,明明赞成仁嘉丹珍的建议,却又对革命小将表现出格外尊重,他于是问斯朗泽仁:“你说呢?”其实张定康哪还用问?一周来全队坚持非常革命化,别说我和张向东,就是高原上土生土长的斯朗泽仁,明显也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完全因为是他引出的这场非常革命化运动,他怎能轻言受不了?斯朗泽仁终于瞧见面前搭了把梯子,于是赶紧顺着楼梯下楼来。

  “毛主席说过,不用先进理论武装起来的实践,是盲目的实践,丹珍老师提的这个建议很好。”

  “还有你的意见?”张定康广泛发扬民主望着我问。

  “完全赞成丹珍老师的建议。”我笑着回答。

  “既然大家都说很好,今天就不下队劳动了,在家学习毛主席着作。”张定康最后来了个民主集中,我们心头的石头全落地了。

  吃过早饭,各自坐在地铺上,一个个用被子捂着双腿,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光,坐在地铺上认认真真地读《毛选》。屋外下着雨,春天立刻就成了冬天,屋里实在冷得不行,我将火盆端到屋檐下,斯朗泽仁拿来木屑,仁嘉丹珍拿来木炭,张定康站在旁边看着,我们七手八脚花了不少力气,好容易才发燃炭火。我将炭火端进屋里,屋里顿时暖和起来。

  我们又回到各自的地铺上,继续学习《毛选》。《毛选》上的这些文章,不知道过去学过多少遍,虽然常学常新,每学一次又有新感受,但在劳动得腰酸背痛之后再来学习,注意力总是不那么集中,一会儿这个往外跑厕所,一会儿那个从外面厕所回来,互相之间也没啥话说,看起来都在认真学习,实际上谁也没有学进多少。

  吃过午饭,沙吉泽仁大队长来说,工作队单独住在场院不安全,场院孤零零地远离村寨,万一哪天晚上遭到叛匪袭击,全体工作队员光荣了,村寨里还不知道。大队领导请我们搬到寨子里去,已经为我们腾出了房间。

  “大家的意见呢?我觉得这儿挺好的,非常有利于自身思想革命化啊!”张定康狡猾地望着我们笑问。

  我们住的这个场院远远地离开村寨,孤零零的在山下的一块空地上,下一道坡就是那条河,叛匪就盘踞在河对面山上,场院完全是旷野里的一个孤岛。如果从接触群众和工作方便考虑,这儿颇有点儿脱离群众,但从有利于工作队自身革命化考虑,这儿艰苦最有利于我们的思想改造。我们来到这里不久,沙吉泽仁就同我们开玩笑:“你们孤孤单单地住在这儿,哪天晚上叛匪摸来一梭子就将你们报销了!”一再要求我们搬进寨子。开始张定康也想搬,可自从斯朗泽仁发动的那场革命化运动,尽管沙吉泽仁一再要求,张定康从此死也不表态。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表态。

  “这样吧,你先回去,我们研究研究再说。”张定康见大家都不表态,于是对沙吉泽仁说。经过那次风波,张定康事事注意走群众路线。

  沙吉泽仁离去之后,经过一番民主讨论,搬家与不搬家对思想革命化的利弊,思想革命化与联系群众孰轻孰重,搬家在群众中会造成好的还是不好的影响,人身安全与搞好农业学大寨的辩证关系等等,都进行了充分广泛民主的讨论。最后经过“全民公决”,终于形成一致意见:头脑里还是应该有根阶级斗争的弦,搬家!

  吃过早饭,各人把各人的东西放进提包,把被褥塞进马褡子,将锅碗盆瓢装进筐里,沙吉泽仁就领来几个坏分子,替我们搬家。

  天下着小雨,我们走在泥泞的小路上,斯朗泽仁提着的网袋突然断了,袋里的《毛选》和书、信件和照片散落满地,全是刘越的书和斯朗泽仁跟刘小雪的照片,以及刘小雪给他的恋爱信。这些本是斯朗泽仁深藏不露的秘密,不小心全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斯朗泽仁变得非常慌张,赶紧抓起泥泞中最不能见人的恋爱信和照片,紧接着抓起刘越的几本书,直到把那些照片、恋爱信和书从泥泞中捡起来,才严重地意识到应该先捡泥泞中的《毛选》,等他从泥泞中将《毛选》捡起来,《毛选》已经被泥泞弄湿不少。他更加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停地用衣服擦拭着《毛选》上的泥泞,可手中的照片、书和信件又撒落满地。看到斯朗泽仁如此手忙脚乱,几个坏分子站在雨中咧着嘴笑,沙吉泽仁大声把他们唬走了。

  我们搬到尼玛家里,斯朗泽仁赶紧打盆水蹲在地上,急急忙忙地擦去《毛选》上的泥泞。

  我们用石头支起木板当床,各人将各人的被褥铺开收拾停当,斯朗泽仁仍然蹲在地上擦着《毛选》,脸上满是极度的惊恐。张定康皱着眉头责备他:“咋这么不小心?看你把《毛选》弄成啥样了!”仁嘉丹珍也在一旁说:“下乡宣传农业学大寨,把那些照片和信带到乡下来干啥?”斯朗泽仁像个犯了大错的孩子,难过得头也不敢抬起来,埋头继续小心翼翼地擦着《毛选》上的泥泞。我和张向东没有跟着两个老家伙火上加油,而是蹲下来帮他抹去《毛选》

  上的泥泞,我安慰他说:“不着急,慢慢擦,《毛选》晒干也就好了。”张向东也安慰他说:“又不是故意的,怕啥?”斯朗泽仁眼里闪动着泪水。

  接连几天大雪,我们不断地深入山寨访贫问苦。

  自从搬家将《毛选》弄脏之后,斯朗泽仁先是将《毛选》放在屋顶风干,接着又搬来木板和石头压平,尽管他作了最大努力,《毛选》咋也恢复不了原样,虽然张定康没有过多批评他,仁嘉丹珍也没再说啥,我和张向东竭力安慰他,斯朗泽仁还是有些思想压力。

  “不晓得张定康会不会向上面报告,如果上面把这事跟我同小雪的关系挂钩,我很难从这方面去找阶级根源。”从达娃家出来,我们走在雪地里,斯朗泽仁说,“这几个晚上我都没能睡好。”

  “谁也不是故意的,你怕个啥!”我安慰他说。

  “昨天仁嘉丹珍批评我,说我不应该把那些照片和信带到乡下。”斯朗泽仁说。

  “你确实不应该把那些照片和信带到乡下来。”我不得不认真向他指出来,“不过,我认为张定康不大可能打你的小报告。”

  “我不晓得咋回事,不管我走到哪里,我总要把那些照片和信带在身上。”我们过了吊桥,斯朗泽仁向我彻底交心。

  “带下乡有时看看也不是不可,但只能将它摆在恰当位置。”从桥头上下来,站在一棵大树下,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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