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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树柏-流年》 作者:李树柏

第46章 古满月成了人物(3)

  吴森茂看着墙上的菜谱,琢磨了半天,想点几个菜,又觉着太贵——像样点儿的菜,都得块把两块,一个菜的钱,够全家吃几顿的,不划算。他咬了几次牙,狠了几回心,还是没叫出来:“先来这些吧。”

  堂倌斜了吴森茂一眼,没说什么,扭头朝里边喊:“半升啤酒,五两烧麦,不够后续!”

  “啤酒、烧麦来啦!”堂倌放下东西,客气地找补道,“您慢用。”

  “慢用?”吴森茂心说,“再慢用也是半斤烧麦,半升啤酒。就这,也叫享受?

  真真是令人可发一笑哇!”

  吴森茂这是拿说书人常用的一句套话自嘲。他想:“吴森茂哇,吴森茂,可真有你的!使老大个劲,就放这么个小屁儿?现在想享受,晚啦!早干什么来着?想当初,漫说几个菜,就是买下几个这样的馆子,也不费吹灰之力!而今啥也没有了,才想到享受,马后炮啦!”

  吴森茂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吞烧麦。他是真饿了,啤酒没喝几口,半斤烧麦吃得只剩了四个。吴森茂吃饱了,啤酒却还有大半杯。丢下,怪可惜的;喝了吧,越喝越温吞,越苦涩。吴森茂一口一口地慢慢嘬啤酒,想心事儿。好在这时已是大下午,饭馆里没人,跑堂的不催不撵,吴森茂乐得在这儿享清闲,可是他的脑子却片刻也闲不住,他在想:“要是照这个吃法,他的小买卖卖得的一千六百多块,还真够他吃一阵子的!可是,这钱在哪?听说是不给现钱,是变成定息,慢慢还,是十年呐,还是二十年,才能还清。还完这一千六百多块钱,买卖可就是公家的啦!话又说回来了,现在这买卖就已经不是我的啦?这一合营,一切都由公方管起来,一切都由公方说了算,我们这些人只能上班干活,吃死工资,这不是公家成了东家,我们只能算是吃劳津的吗?”

  吴森茂越想越气,浑身发燥,头上冒汗。他喝下最后一口啤酒,用手帕包上四个剩烧麦,走出饭馆。吴森茂平日不喝酒,冷不丁灌半升啤酒,酒劲儿上来,脑袋还真有点儿晕得乎的。他晃晃悠悠,一溜歪斜地走到家,把几个剩烧麦往迎出来的李爱媛手里一塞,二话没说,进里屋,一头扎到炕里,倒身便睡。这一觉,吴森茂由下午一直睡到后半夜,连晚饭都没顾得吃,衣服也没有脱。吴森茂起来,看看表,才一点多,本想脱了衣服再睡,可是肚子不饶人,“咕咕”直叫——饿了。他下地,喝了几口剩茶,想到后屋找点儿吃的。他摸黑来到外屋,冷不防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人没摔着,吓了一跳。吴森茂用手一摸,发现自己是跌到牛皮摞子上了。他索性坐在牛皮上,用手摸着光滑的皮面,鼻子里闻着熟皮子的气味儿,想心事:“多好的整牛皮,怎么才给估五块?”

  吴森茂摸着摸着,突然摸到一处平直的切割茬口,发现这是一块零卖剩下的半张。吴森茂激灵灵打个冷战,猛地站起来,吃饭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他顺手拉开灯,直扑外屋,抄起一把拉皮刀,返身回来,拉过那半张牛皮就割……吴森茂原本不想开灯,怕惊醒了李爱媛,此刻他也顾不得这些了,割罢。从这半张上割下一块,再从另一张上割下一块,哪块都够裁两双鞋底子的。吴森茂割了五六块,手都割疼了,干脆,不割了,拣半张的拿吧!他把几个小半张的牛皮,连同割下的几块,一股脑拿到楼上,塞到木炕底下,藏了起来,返身回到前屋,发现李爱媛站在那里。

  “你怎么起来了?”吴森茂问。

  “你这么折腾,我还能不醒?”李爱媛说,“我还以为你晚饭没吃,饿了,自己找吃的呐!对了,你又开灯,又前屋后院地乱跑,满头大汗,你这是在干啥?”

  “我割了几块皮子。”吴森茂说。

  “人家可是过了数的!”李爱媛有些担心。

  “我知道,”吴森茂说,“我在场,都看见了,只是报个数,估个价,没认真核对,大部分东西,连看也没看,都归到‘其他’里,一总估了个三百,哪有准数?”

  “查不出来?”李爱媛问。

  “查个屁!”吴森茂没好气地说。

  “那好,你藏,”李爱媛说,“我给你弄点儿吃的去。”

  李爱媛转身走人,临了还找补一句:“丢了西瓜捡芝麻!”

  吴森茂在前屋,疯了似的,见啥拿啥,用得着用不着的,一通猛抄,各种线、麻绳、磨刀石、小工具、小零件……一盒盒、一包包、一捆捆,到处乱塞。

  忙活够了,吴森茂洗把脸,进里屋吃饭。也许是吴森茂饿过劲了,吃什么都没味儿,他嚼着干馒头,想起了李爱媛方才说过的那句话:“伙计,你方才说什么‘丢了西瓜捡芝麻’?”

  “我是说,”李爱媛说,“买卖都合了,拿点子东西管啥用?”

  “是没用,”吴森茂说,“可我咽不下这口气!就我这两屋子货,怎么就给我估出那么点儿钱?”

  “你这个人呐,”李爱媛劝道,“就是‘大头不算小头算’,说你是‘丢了西瓜捡芝麻’,一点儿都不屈。你不想想,乡下那百十垧地值多少钱?一分没给你,白分了,也没见你像今天这样,丢了魂儿似的!这不还给你几个么,就是不给,你又能怎样?你就想开点儿吧!”

  “是呵,”吴森茂叹道,“我是‘丢了西瓜捡芝麻’——不,我是‘西瓜’、‘芝麻’全丢了,我——我这是在捡芝麻皮——”

  吴森茂声音哽噎,两眼含泪,低头啜泣,李爱媛也在抹眼泪:“孩子他爸,别这样,叫人看见多不好。合就合了吧,没了买卖,咱不是还有工资嘛!按时上班,到点儿下班,每月开工资,咱还省心呐!”

  “可你知道,”吴森茂说,“除了这百十多元工资,我现在可是啥也没有啦!这一家子的挑费,吃喝穿戴,孩子上学——”

  “这好办,”李爱媛说,“钱么,多有多的花法,少有少的花法,人家能过,咱也能过,‘到哪河,脱哪鞋’,光发愁没用。”

  “是呵,是这话。”吴森茂似乎想通了,他抹一把泪脸,语气凝重地说,“我说伙计,你说,土改分地,拿走了我大半辈子的积蓄,等于扒去了我一层皮,可我也没觉得咋的。倒是也痛,也悔,可没多久就过去了。这回不然,对我这小买卖,我是真心疼。我这心,怎么就像挨刀扎,一剜一剜的,钻心地疼呢?”

  “也许是因为‘眼不见心不烦’的道理吧?”李爱媛说。

  “有点儿道理,”吴森茂自言自语,“这大概就像打针,背过脸去不看,总要好些。”

  吴森茂垂头丧气地把碗筷一推,也不收拾炕桌,只是胡乱脱掉衣服,关灯躺下,想继续睡大觉。可是,心里有事,他哪睡得着哟?何况他从下午就睡,已经睡了八九个小时!睡不着咋办?想心事呗!心事这东西,你想不想也不行。人活着,有三寸气在,脑子就闲不下,睁开眼,就得想事儿,就是睡着了,还做梦呐!那就想吧,想啥?想来想去,还是离不开那个老问题:为什么合买卖比土改分地更叫他心疼?

  吴森茂想来想去想不通,总在这“看着不看着”、“割多割少”、“扒皮割肉”

  上打磨磨。突然,吴森茂灵光一闪,联想到了修脚!他预感到,问题的答案似乎就在这修脚上。可是,具体的答案是什么,他一时又想不清楚,他必须仔细回忆以往他修脚的情形。

  吴森茂年轻时整天跑外,跑遍八门八关,城里城外,凭的就是一双铁脚板儿。

  因此,吴森茂脚上长了好些脚垫儿、鸡眼之类的东西。每次洗澡,吴森茂必定要修脚,而每次修脚,一开始,他都不觉得怎么疼,尽管修脚师傅总是大刀阔斧地割。

  因为他知道,开头割去的,都是老茧厚皮,再往后,那可就要疼了,特别是露出鲜皮儿嫩肉儿,只要稍微一碰,那就是一阵钻心地疼!记得有一次,一个年轻的修脚工,最后割深了一刀,把他疼得浑身冒汗,现在一想起来,脊梁沟子还会发凉,直打冷战儿。

  “对了,就是这么回事儿!”吴森茂几乎叫出声来。

  这回,吴森茂觉得自己是真想通了。就和这修脚时的感受一样,土改虽是分去了他大半辈子的积蓄,但那虽多,毕竟还都是“老茧厚皮”,所以疼得还不算厉害;而今被合去的这个小买卖,却是他最后仅存的一层菲薄的“油皮儿”,剥去它,那可就出血见肉啦,焉能不痛彻心肺?是呵,如今的吴森茂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啦!没有了地,不要紧。地是哪儿来的?做买卖挣钱买的。地被分了,买卖还在。只要有买卖,不管多小,就能发展,就能买房子置地。吴森茂就是凭着一只破木箱支起的小修鞋摊起家的!现在完了,全完了!买卖没了,而且不能再开了。

  吴森茂就这么翻来覆去地想,足足想了小半夜,直到天快亮,他才二次眯糊过去。等他这回醒来,不仅天已红日高照,而且街上早已乱成了一锅粥。没等吴森茂收拾停当出去看,听见有人敲门,赶紧出去开门,他这才明白,原来是古满月领着一队人,拉着带车子,蹬着“倒骑驴”,在挨家挨户地拉货。吴森茂见自家门前也停着三四辆车,五六个小伙子正堵在门口,吵吵嚷嚷等着进屋搬东西。吴森茂手忙脚乱地开门下板,搬货的人已经陆续进屋。吴森茂原以为会有人来查点过数,然后再搬货装车,没想到,他的门板还没下完,进屋的人已经干上了。这几个年轻人,像当年吴森茂和古满月抢小西仓库似的,进屋就搬,见货就拿,一股脑儿地往车上装,装满就走。这几辆车还没走完,打回头的空车又来了。哪消顿饭工夫,两间屋子的货物被搬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四壁立着的空货架和一地的烂纸、破盒子……

  刚听说搬货,吴森茂还真有些心跳,他怕人家一清点,他昨夜偷货的事儿会露馅儿。没想到是这么个搬法,一群生面孔,不知是从哪儿拉来的“苦力”,进门就搬,别说带队的、负责的没见到,就连古满月也没出来打个照面儿。此时的吴森茂甚至有些后悔,他想:“早知这个搬法,我应当多藏点儿东西!”

  李爱媛见此情景,倒是长出了一口气:“老天爷,幸亏没过数!”

  不管怎么说,这场轰轰烈烈的公私合营运动,算是宣告结束了。从此,鞋料街名存实亡,原来的店铺改为住家户。这条街上的小老板们,摇身一变,全成了城里新成立的“沈城公私合营永安鞋料店”的私方员工。

  以后的日子,对吴森茂来说,可以说是轻松自在:按时上班,有活干活,没事儿聊天儿,到点儿下班,省心!

  一晃,快到月底了,算来,吴森茂作合营店职员接受自食其力的劳动改造已经快一个月了,自我的感觉还不错!

  这一天,正赶上吴森茂头天夜里值夜班,白天在家休息,下午,他刚刚睡醒午觉起来,没想到,古满月登门拜访。古满月现在可成了人物,原来的鞋料街统管会计,如今成了偌大个合营店的主管会计,公方的大干部。世事难料,沧桑变化,谁会想到,几年的工夫,古满月竟出息成这样!和人家相比,吴森茂不过是店里的资方员工,连站柜台这样的台面活儿都干不了,只能当勤杂,看仓库,守夜。这可是天上地下!而今古满月登门,可不比从前,吴森茂得降阶相迎。冲什么?不是冲的他这个人,冲的是他公家干部的身份。不过,话说回来,就是当初古满月落魄的时候,吴森茂两口子也没有慢待他。古满月呢,不管自己出息成啥样,对吴森茂和李爱媛一向恭而敬之,从不拿大,但人家是大会计,公务繁忙,像今天这样,专程造访,可是近年少有的。吴森茂两口觉得,来者不善,必有要事。果然,古满月抽了几口烟,喝了几口水,聊了几句闲天,慢慢可就把话转入了正题:“大哥,大嫂,我今天大白天来这儿,可不是单为串门儿,我这是受上命差遣,来找你们谈公事。”

  “好哇,”吴森茂说,“有什么公事,大兄弟尽管说,咱交情归交情,公干归公干,不能因私废公。什么事,你说吧。”

  “是这么回事,”古满月说,“这不,月底快到了,店里准备给大家发工资。”

  “是吗?”吴森茂喜不自胜,“这可是大好事儿!”

  “是好事儿。”古满月说,“别人的工资都定了,大体上就是过去自定公议的那个数,只有大哥的——还需商量商量。”

  “怎么?”吴森茂急了,“不给那些?”

  “不是。”古满月说,“大哥一准还记得,那次定工资,绝大多数人定的都是四五十,最高不过六十几,只有郭万宝高些,但也不到一百。可大哥呢,定了个一百多。至于你定高的缘由,咱就不说了。大哥,大嫂,你们可别小看了这个数,它是咱店书记和经理工资的两倍!”

  “嫌高,要抹?”吴森茂红脖子涨脸,要发火。

  “你急什么?”李爱媛插话了,“满月兄弟,我想问问,当时定高的不是还有郭家吗,他现在定多少?”

  “还是那些,没动。”古满月答。

  “那你大哥——”李爱媛说。

  “大嫂,我明白你的意思。”古满月说,“给郭万宝保留高工资,那是因为他的成分高——资本家——”

  “那我呢,是啥成分?”吴森茂急切地问。

  “别人都是啥成分?”李爱媛也来凑热闹。

  “这条街上的鞋料业业主,除了郭万宝是资本家,其余都是小业主,个体商户,算小资产阶级吧!”

  “大家都差不多,为啥定的成分不一样?”吴森茂问。

  “这里边有个标准,”古满月说,“政策规定,资本——就是合营时估价的数目——达到两千的,定资本家;不够两千的,定小业主。”

  “我不够两千——一千六百多,”吴森茂抢着说,“我和大家一样,也是小业主。”

  “行呵,”古满月说,“当小业主还不容易?再说,你资本不够两千,本来就该定小业主。只不过,这小业主么,就得拿劳动工资。”

  “啥?”吴森茂问,“啥叫劳动工资,拿多少?”

  “你想呵,”古满月说,“小业主属于个体劳动者,有的有点儿剥削,但是不多,主要还是靠自己劳动为生,大概就像农村的中农吧。既然是劳动者,当然就要拿劳动工资。至于拿多少——大体上和其他各户持平,估摸也就四五十元,不会再多。我说了,咱店的公方书记、经理才拿这些,你总不能高出他们太多吧?”

  “四五十?”吴森茂真急了,“不行,绝对不行!古老弟,我的古大会计,你清楚,我得填饱七八张嘴,还要供三四个学生念书,眼下就有两个初中马上毕业,明年升高中,四五十元,给他们交了学费,我们咋办,喝西北风?”

  “大兄弟,”李爱媛也急了,“四五十,是太少,日子没法过呀!”

  “我这不是来和你们商量吗!”古满月说,“嫌四五十太少,大哥也可以选择拿高工资。”

  “多少?”吴森茂和李爱媛同声问。

  “保留原工资。”

  “还拿一百零八?”吴森茂笑了,“行!”

  “这还差不多!”李爱媛也转忧为喜。

  “不过,”古满月面色阴沉地说,“大哥,大嫂,这一百零八可是剥削工资!”

  “啥?”吴森茂不解地问,“剥削工资?怎么讲?”

  “这还不明白吗?”古满月说,“按劳动,你看仓库,当勤杂,比书记、经理的劳动还重要?你凭什么拿人家两倍多的工资?这一百多块里边,有剥削!共产党承认你这剥削,你可以拿,给你。不过,你记住喽,这剥削和劳动可不是一回事儿,差别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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