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爸你妈，我爸我妈(2)

　　可能在自家人面前随意惯了，我们六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公公一时兴起，蹲着吃了。宋宇看到公公那个样子，也蹲到椅子上了。

　　当时我就看到贝先生、贝太太十分诧异的脸庞，他们望着宋宇，双眉紧皱，两条眉毛之间可以夹死苍蝇了。

　　老爸是一个很注重餐桌礼仪的人，自然看不惯宋宇这样的举动，饭后我稍微跟宋宇提了一下。

　　他马上就不高兴了，呛声说：“看不惯，看不惯又怎么了？我知道，你爸有许多地方看不惯的，他自认为是工人阶级出身，瞧不起我们家的小农家庭。”

　　“我爸我爸，我爸怎么了，那也是你爸。”

　　老爸老妈倒不是气话，真的决定了，住一个晚上就回去。

　　一个是这里实在太挤了，再住下去，别说他们住得不舒服，对我这个孕妇也没好处；二个他们本来也只是过来看看，去年过年的时候，火车票太难买，来去匆匆的。我和宋宇就只回了M城过年，没有回H县看他们二老。

　　爸妈都很想我了，于是趁着这个机会来看看，临走之前，老妈塞给我一个存折。

　　打开一看，里面是存款，人民币整整一万元。也许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只是一个小数目，还不够买一个平米的，可是爸妈下岗以后就靠着打杂工过日子，也没有退休工资，一万块钱都不知道哪里挤出来的呢。

　　“妈，你这是干什么？”我将存折又塞回老妈手上。

　　贝太太不肯要：“你拿着吧，你们又想买房子，如今又怀了孩子，以后你的公婆肯定也要过来一起住的。经济压力自然就大了，我们也帮不了什么忙，这本就是你的钱，你每个月寄回家的生活费。我和你爸都没花，攒起来了，小米，你不要嫌少啊。”

　　“我怎么会嫌少呢，妈，这本来就是给你们用的，你拿回去吧。”爸妈都快六十岁了，还在为了生计奔波，他们两个人的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太好。尤其是老妈，有轻微的哮喘，发作起来很难受的。

　　从去年年初开始，我就让他们不要再做事了，每个月寄回去一千块钱给他们做生活费。没想到，贝太太居然把钱都存起来了。

　　那他们每个月花的什么钱？

　　“妈，你们还在外面做事？”说到这个问题，我就很严肃了，板着脸一字一顿地问着。

　　老妈捏了捏我的手心：“傻孩子，我知道你是一片孝心，可我们也没真七老八十动弹不得，闲在家里坐不住的。你放心，不会去干很累的活，我们自有分寸，也会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不让你担心的。倒是你，小米，我还真放心不下呢。”

　　说着话，贝太太瞧了里屋一眼，此刻那爷仨正在屋里说说笑笑高兴着呢。老爸老妈马上就要走了，宋宇知道我肯定有许多悄悄话要跟他们说，于是特意给我们机会，两家人分开处。

　　不知道说到什么高兴事了，宋家老爷子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突然一口痰涌了上来。就这么张开血盆大口，吐在地板上了。

　　白色光洁的地板砖上，一口黄色的痰此刻正摊在那里，明晃晃的，非常明显。也非常恶心——当即，我冲到洗手间大吐特吐起来了。

　　公公婆婆看见了，马上担忧地跑出来看，尤其是公公，一脸的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哎呀，小米，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你还是躺回床上去休息吧。你放心，宋宇会把亲家公亲家母好好送到车站去的。”

　　说着话，公公露出两颗黄色大门牙，上面还粘着黏液。

　　这么一看，我又忍不住了，终于将腹中的东西全部吐空了。到了最后，甚至连刚喝下去的清水都吐出来了。

　　我趴在洗脸台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宋宇跟进来了，拍着我后背帮我顺气：“小米，你没事吧？”

　　对着镜中的人摇头，我用清水洗了一个脸，很含蓄很尴尬地对宋宇说：“老公，你爸、你爸是不是不舒服？老是吐痰。”

　　不知道该如何实话实说，本来之前为了我爸妈要走，宋宇说的那几句话我很生气，两个人有过短暂的不愉快的。

　　毕竟是一起生活了两年的夫妻，宋宇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将我扶回床上躺好。装作不经意地从床头柜上拿了装纸巾的盒子递给公公。

　　“爸，这不比咱们乡下的房子，地板弄脏了不好看。你要吐痰的话，用纸巾包着，再丢到垃圾桶里吧。”

　　公公嘿嘿一笑，挠了挠脑门，似乎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不只是随地吐痰，还有很多地方，他们都不习惯的。

　　没用过热水器洗澡，在洗手间里待了快半个钟头，顶着一头肥皂泡的婆婆才出来，还一脸委屈地跟我们抱怨着：“你们城里的东西真不好，还说热水器呢，出来的尽是冷水。”

　　我赶紧让宋宇去看，原来，她不知道怎么弄的，碰了一下冷水的开关。自然地，怎么也烧不出热水了。

　　又比如说，婆婆在老家一向是用灶台做饭，没用过电饭锅。她煮饭的时候，总是忘了按那个煮饭的按钮，每每菜炒熟了才发现饭还是生的。

　　又比如说，也是习惯了，公婆大人上厕所的时候，经常性地不关门窗。

　　又比如说……

　　才一天的工夫，我觉得就像过了一辈子那样，有许多的无奈和不得已。

　　真的要走了，老妈只凑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各人有各人的生活习惯，你不能用你的标准去要求其他人，小米，用一颗宽容的心去看待生活吧。”

　　我乐，这老太太，一准是电视剧看多了。这说话，咋也跟文艺青年似的？

　　老爸老妈就这么走了，来去匆匆，虽然不算很愉快，走的时候老爸脸上也满是笑容的。他们主要就是来看看我，如今看我生活得还可以，宋宇对我还不错，他父母对我也还算体贴，还能要求更多吗？

　　唯一的宝贝女儿幸福快乐，就是他们最大的心愿了。

　　而后，就只有宋家二老在这里住着，相对来说，我们的压力就小了许多。一开始，是公公和宋宇在外面打地铺，我和婆婆睡在里面，可是这样也很不方便。

　　因为怀孕的缘故，我经常要起夜跑厕所，要么小便要么呕吐。还要喝水，还要吃东西，虽然吃了依旧会吐，可是吃总是比不吃要好的啊。

　　一晚上爬起来好多次，进进出出的，总是吵醒婆婆。老人家年纪大了，睡眠质量不好，她一旦被我吵醒，就很难再度入睡。这样被我折腾的，她一晚上也没睡好。

　　于是宋宇说：“妈，还是我跟小米在外面打地铺，你和爸睡床上吧。”

　　“这怎么行，如今小米这身子骨，可不能随便折腾。这样吧，我和你妈在外面睡，你们俩睡里屋。宋宇，你就辛苦一点，晚上多照顾你媳妇。”

　　其实，我不想跟婆婆一起睡，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她睡着了爱打呼。往往，我翻来覆去地折腾半天才睡着吧，刚刚入睡，就被一声声的呼声吵醒了。我和婆婆两个人是半斤八两，互相折腾，在一起睡都睡不好。

　　白天宋宇去上班，公婆大人就在家照顾我，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虽然说做得不好，虽然说还是很不习惯，可是他们总是很兢兢业业地做着，努力做到最好。

　　公公总是拿着拖把，跟打仗似的，努力地在地板上折腾着；婆婆舍不得用水，接了一大桶水，把衣服泡在里面很努力地搓着，又怕我嫌她洗得不干净，拿刷子用力地刷。

　　一边努力地做事，每做一样，还都会跑过来问我：“媳妇，如何，是这样做吧？”

　　两个人都很辛苦，这大热的天，出租屋里又没装空调。唯一的电风扇正在我面前使劲地摇着头，看着他们挥汗如雨的样子，我能说什么？当然只能说好，爸妈你们真厉害，这些居然都会做之类的话语了。

　　我的反应还很严重，也懒得出门，他们不认识路，普通话也讲得不太好，也不敢轻易出门。于是，都是宋宇晚上回来买好第二天的菜，幸好，那次打折我们买了冰箱啊。

　　就这么将就着，日子也在过，公公婆婆都打算，只是住这两个星期。

　　等我的身体稍微好了一点，他们就回去。

　　“嗯，也好，爸妈，你们回去之后我们也加紧时间看房。争取在孩子出生之前将房子买好，到时候，你们一起过来带孙子。”宋宇心里也很是心疼的，你想想啊，两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天天睡在地板上，又都是他的父母，他的心里能好过吗？

　　其实我看得出来，公公还是很不乐意的，他听宋宇说过这边房子的价钱。要买个两房一厅的，最少最少也得七八十万，他就怎么也想不通了，买一个不算大的旧房子也要这么多钱。七八十万啊，这一辈子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钱？

　　而且，我们是要按揭买房，如果贷款50万的话，二十年，光是银行利息就得还上百万。那这一辈子，我们就真真正正地做了房奴，都是辛苦为银行打工了。

　　不过公公婆婆毕竟自己也在这里住了，看到我们的窘迫，就这么一个小房子，一个月租金也要一千块。付了那么多钱，房子还是别人的，而且租别人的屋子住着总是不踏实。不敢添置家具，以后要搬家，东西多了也不方便，都扔掉多可惜啊。

　　特别是小宝贝出生以后，婴儿床、婴儿车之类的肯定要买许多，不买个房子还真没办法过啦。

　　宋宇也跟他爸妈说，这是一种投资，以后房子还可以卖，房价只会涨不会再跌了。公公没有再反对了，只是说：“这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我们老了，不懂，也管不了。只是宋宇，你自己小心一点，不要被人骗了就行。”

　　公公喜欢看电视新闻，前几天看第一现场，正好看到新闻里说，有人买房交了定金之后，却发现，那个人不是业主，白白丢了两万块钱的事。

　　他现在拿出来现学现卖，教育我们了。

　　我们当然也知道，买二手房有许多不足之处，二手房源太多了，看得我们眼花缭乱。在网上四处搜寻，看着一个稍微好一点的，就赶紧打电话联系，去看房之前，你听那些中介公司的业务员介绍得天花乱坠。总而言之都是这房子多好多好，你不买就是吃亏上当了，或者，你现在不买明个儿就没有了。这么难得的合适的房子碰到了就是缘分，错过了这个村就没下个店了之类的话语。

　　记得以前有一次我们去看过一处房子，满意倒是满意，就是价钱上有点问题。对方开的是六十五万，宋宇觉得有点贵，想压价到六十万，哪怕最后成交价是六十二万也好，能省几万就是几万啊。

　　谁知道，晚上的时候，中介公司的人就打来电话，说：“这是业主要出国了，急售，才卖这么低的价钱，你们却非要讨价还价。哎呀，这么好的机会，你们当时不下定金签意向合同，业主已经卖给别人了，还是六十六万卖的呢。要不，我再带你们看看跟这同户型的楼上的那套房子？不过那个业主出价要到七十万，你们要愿意的话，我跟对方约个时间吧？”

　　当时我们没说什么，不过下个周末，另外一家房地产中介公司业务员带我们去看房的时候，看的居然也就是那套房子，那套所谓的已经以六十六万成交价卖掉的房子。

　　我看得是莫名其妙啊，不是说已经卖掉了吗？

　　后来宋宇才笑着对我说：“小米，你啊，就是太单纯了。现在炒房虽然很热，但是也不可能真的那么快，一下子就卖出去了。那个人故意那么说，只是想骗我们出高一点儿的价钱买房子，他们好多赚一点儿啊。”

　　我在网上查了一下，原来，那些中介公司的业务员都很会骗人的。他们的报价往往比业主的开价要高，中间的交易过程又都是他在两边跑，不让买主和业主直接接触，赚取中间差价。

　　还有骗取定金、一房多卖等等各种防不胜防的问题存在，最后宋宇总结：

　　“我终于发现现在的楼市泡沫是怎么出现的了，S市的房价这么高，房屋中介是功不可没啊。经过这些年的发展，买二手房的人现在是比买新房的人还多，这些中介公司就想出了各种招数骗人。”

　　“首先呢，他们在网上登记的价钱不准确，普遍偏低，我遇到过一位中介老乡，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现在竞争如此激烈，我不把登记的价钱放低一些，怎么会有人来找我？’第二呢，买二手房的时候一定要问清楚，对方报价里是否含税金、赎楼等费用，这些手续费差别很大，高的有十几万都正常。第三，不能光看小区，也不能只看同类户型的，要看你要买的真正的那套房子。同样的小区，不同层数、楼栋、朝向差别很大，价钱有时可以相差好几千呢。第四，中介往往会给你制造出一种今天不买，明天一定涨价的假象，让你看都没看清楚就急着下定金了。一般，下了定金就等于被套住了。第五，中介给你的报价肯定比卖主的报价高不少，他们一年赚的钱比我们这些拿死工资的人可多多了。第六，中介带你去看房的时候，先给你看的房肯定不是最合适的，不是价钱高，就是质量差，这样等你到最后看到稍微合适一点的房子，就会兴奋不已。第七，为了有比较，中介有时给你看的房都是卖过的，你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很敬业地在帮你。”

　　这些也都是我们在网上看到的，不过去看房的时候，也确实都遇到过，甚至遇到过更多的情况。

　　其实我们也都知道，买二手房不好，一不小心就被中介公司的人忽悠了，花钱买教训，花的还是让你肉痛的大钱。

　　就算你成功买房了，除了要按房屋成交价格总额的3％支付中介费以外，还有产权证印花税、登记费、图纸费、工本费、交易手续费等等。算下来，实际成交的价格比房屋的价格要多出好几万，一个装修钱都贴给中介公司了呢。

　　可是没有办法啊，新房那么贵，按照目前我们的工资水平，只能买得起二手房啊。

　　看房，看房，等我的早孕反应过了之后，这又将会是我们家的头等大事了。

　　公公婆婆吃的盐毕竟是比我吃的饭还要多，在他们的照顾之下，我的孕吐情况好转了许多，身体也恢复了一些。三个月了，准备去医院产检一下，就去上班了。

　　又要生孩子又要买房子，光靠宋宇一个人，压力是很大的。

　　在这里住了十多天，看我们的钞票大把大把地往外流，公公婆婆也很心疼，决定等我产检之后就回老家了。

　　公公还说，回去就把家里的有些粮食干货之类的卖掉，看能不能寄点钱给我们。还说，回去之后，到隔壁村去做帮工，据说，一天能有五十块钱呢。这样，一个月下来也能给我们攒点钱。

　　都六十好几的人了，还要去做帮工？不待宋宇反应，我赶紧说：

　　“爸，应该是我们寄钱给你们养老的，怎么还能要你们寄钱给我们？你千万别去做事，年纪大了身体要紧，要是把身体累垮了我们怎么办？”

　　公公笑着没说话，婆婆拉着我的手笑着说：“傻孩子，我们现在还动得了，就让我们做呗。你们现在本就经济紧张，怎么还能让你们负担？做父母的，只是希望儿女过得好啊。”

　　这一刻，我第一次觉得，婆婆大人亲切的笑容跟贝太太好像啊。也是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觉得，其实都结婚了，还分什么你爸你妈，我爸我妈，不都是咱爸咱妈吗？

　　星期六的时候，公公婆婆还有宋宇一起陪我去医院产检。他们说，看到宝贝金孙健健康康的，他们就回去，等我生了之后再过来。

　　只是没想到，在医院里，我会再度遇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