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在国内图书市场异常疲软的情况下，《黑夜和诱惑》十分畅销。首印的三万册，一星期就告罄，连我也没想到，马兰花将有数不清的版税，我也将得到一笔非常可观的提成。我从发行部得到这个消息后，一天都没心思干活儿，我把腿架在办公桌上，美滋滋想这想那，凡是能想到的好事我都想了，生活有时就是这么简单，转眼间，什么都有了，我们公司就有人因为出了本明星的隐私，往家拎了十来万，看来好运气轮到我了。我着急的是找不到马兰花，公司要用她大赚一笔，甚至为她在几个大城市安排了签名售书活动。找不到她，王主任的眼神挺不信任我，就好像我把马兰花给藏起来似的。我说再等等吧，我也急着呢。

　　这么好的美梦我暂时不想和文惠分享，想等到有天我和文惠脱光了衣服躺到床上时，让她打开一个装满人民币的包袱，我好好欣赏欣赏她的表情，她从来不看重金钱，我想那都是因为看到的金钱都不是自己的。看自己的钱就应该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样，不看重不太合乎现在社会的道德规范，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有灵魂维系着。现在，钱不就是很多人的灵魂嘛！因为我算计着马兰花回来的日子，就在第八天，这本《黑夜和诱惑》出事了。

　　其实，冷静下来一想，你有做爱的感觉，可抱着的不是女人而是一本书，那你要说这本书就是爱情的天使或婊子都没什么不对，就要看谁来读这本书了。我说出事了，那就意味着更多的人把这本书当婊子了。先从“上面”来，定性《黑夜和诱惑》是一本诲淫诲盗的书，勒令出版公司停业整顿，怎样处理别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饭碗没了。王主任找我谈话，让我为大局着想表个态，然后收拾东西走人。我是被招聘来的，本来就是后娘养的，回家倒也无所谓，只是没有工作怎么向文惠交代呀！这样一来，马兰花的版税也没戏了，而她还欠我五万块钱呢，如果她要是不露面了，我真不知道往后的日子怎么过。一起急，就把马兰花送我的那辆车给忘了，当我又想起来时，心里还多多少少踏实些。

　　王主任还是挺仗义的，还给我介绍了一个关系，说是他的朋友要开书店，缺个管事的，我一时半会儿要是没辙可以到那里碰碰运气。说老实话，我是不太相信运气了，马兰花都把我从死亡线上拽回来，运气不可能没完没了啊。但我还是把地址记下来了。晦气的事还没有完，我接到欧阳文婷的一封信，显然，她是看到马兰花的书了，一般来说，用她的品位来衡量，那的确是一本无耻得让女性感到脸红的小说。她在信上，流露出不满和对我的失望，并让我把她的稿件退回去。我没有什么异议，我是对不起欧阳文婷，可是我没有办法，即使马兰花没勾引我，在这两本书前途未卜的情况下，我差不多也得出马兰花的书，因为这本书给我带来的好处多。现在，倒应了“恶有恶报”，不过，欧阳文婷如果听到我被解雇的消息，相信她心里也不会好受的。我给欧阳文婷打电话，她听到是我的声音，“啪”就把电话挂了。我想，这辈子也别打算再见到她了。

　　好歹我也是个男人，把东西收拾收拾，从办公室拿了三个月的工资，一走了之了。我本来打算把欧阳文婷介绍给王主任，可是一想，那么好的姑娘如果我不能得到，最好就让她慢慢腐烂吧。再说，王主任也不是他妈的好东西，出事后，把责任全推在我身上，真是够戗！我给欧阳文婷写了一封措辞恳切的信，只说我换了一个工作，没提被解雇的事，并把我家里的地址留给了她。我还是抱着一点点梦想，希望有一天，她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一切又都从头开始，五年中，我丢过两次工作，这次又把工作给丢了。回想起来，这事都缘自我的偷窥行为，如果没有马兰花……算了，工作早晚都会失去的，如果没有马兰花，我的小命都可能丢了。说起来，她还是我命中的贵人呐！

　　三天、五天、十天过去了，马兰花没有一点消息，王主任给我介绍的朋友，梦想比我还多，钱比我还少，我懒得再搭理他。可这样耗着也不是回事，文惠早晚会知道发生的一切，如果她知道我没工作了，还会和我结婚吗？虽然文惠的英语不错，可她毕竟是个卖咸菜的，她和她的家人很在意我的文化人“身份”。

　　还是邀文惠出来谈谈吧。

　　接到我的电话，文惠老大不情愿，就好像我误了她出国考研，不耐烦劲儿大了。我说有重要事，她开了句玩笑说，你不是被人家开除了吧？这话听着真让人有点儿晕，我打着精神和她贫。开始，我是打算让她去我家，可她用警觉的口吻说去我家干什么？这话真有些伤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我的自尊心总比我的情欲来得强烈。我说那就下午四点鸿宾楼门口吧。我们总是在鸿宾楼约会。

　　在约定的地点等着，老远，文惠穿着碎花大氅，大咧咧往这边遛达，让我瞅一正着。我心里挺不是味儿：瞧瞧眼皮底下长安街逛悠的妞们，个顶个灿灿耀眼，绮罗珠翠衬出一张张世故的小脸，走起路来就像踩着自家的地盘，递给文惠的眼神全是不屑一顾，像是打量村里来的傻大姐。我，毫无攀比之意，只是想到文惠跟我交了三年朋友没奢侈过，沉甸甸的心只想为她穿上最漂亮的衣服，戴上最贵重的首饰，再到人堆里招摇，那样，我想我会很美的。准确地说，我们认识还不到三年，是在朋友家相识的。后来我请她听一场音乐会，她给我的印象很深。这个世界真正喜欢音乐的女人不多，她能当着我的面对肖邦表现出一点热情，我就很知足了，不想她知道的比我还多，真让我肃然起敬。没多久，她无意中透露听音乐会之前，特地复习了一本介绍肖邦的小册子，并坦率地承认那样是为了和我拉近距离。我以为她能这样就证明她不是个虚荣之辈，可没多久我又发现，女人只有承认不爱虚荣，事实上没有不爱虚荣的。当然，男人也好不了哪儿去。

　　我把我离开公司的事直言相告，不想她知道马兰花那本书，是从报上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她的男朋友因为这本书崴泥了。我并没提马兰花，倒是文惠一个劲问我《黑夜和诱惑》的作者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说是个挺不错的女人。当着文惠的面儿说马兰花不错时，我冷不丁记起马兰花从我手里拿走的那五万块钱和我楼下停的那辆倒霉的破吉普车，我把话题拉了回来，因为我看文惠吃饭时有些闷闷不乐，几乎是在沉思中吃的，便试着打破沉闷。“你别这样，要说我离开公司也不能算是失业，人事档案还在那里，有合适的单位，还可以续嘛。”看到她仍一脸平静，我有点儿泄气。“行了，你高兴点儿，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发了，你也辞职。”文惠可能感到有些突然，喝了不少啤酒，她指着自己冒汗的小尖鼻子说：“什么什么？还让我辞职？你可真敢开牙。现在是什么日子口你不知道，找工作有多难。我一听你要摆谱请我上鸿宾楼就知道不妙。你看这一桌子菜，有什么意义。问题是你没工作了，我怎么和家里交代。”服务员来结账，文惠冲我努努嘴。“他付，他是大款。”我本想借着酒劲和她亲热亲热，现在倒好，脸跟结了冰了一样。我低低骂了一句，她追问我嘀咕什么。

　　我说，“你没听着就算了，我懒得讲话。”

　　“你们公司是什么性质，怎么好随便开人？”

　　我没法和文惠解释，那样我会更烦。“我来时是人家招聘来的，让你走还不是当头儿的一句话。”

　　她脸有点儿变。“你以前可从来没跟我提过这档子事。你该和我说清楚的。”

　　“现在不是全清楚了吗。求你别再和我提这事好不好，我还没到沿街乞讨的地步，你就跟我来情绪，真够没劲的。”

　　从鸿宾楼出来后，文惠说了一通为我着想的话，让我回家，自己去车站了。我没张罗送她，耷拉着脑袋径自归了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