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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现代小说 > 《偷窥背后》在线阅读 > 正文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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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窥背后》 作者:阿明

第11章

  王子和对我说过,不要对女人讲实话,天底下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听实话,你不见影视剧中女主角碰到意外情况大都满含热泪歇斯底里地道一句“这不是真的”时,我们将会抱着深刻同情并埋怨一切为什么不是假的呢?反之要是换上男的喊上这么一句会怎样?他还讲述了一段自己的经历:插队回城读大学期间爱上一位姑娘,俩人相亲相爱,最后却分道扬镳。原因是向那姑娘讲述了他在兵团时同当地一位妇女的关系。他认为是受到了诱惑,当时他实在是太空虚,那个寡妇整整大他一轮。那姑娘听后热泪盈眶,毕业后她同另一位同学订了婚。很久以后,他也结了婚,偶然碰到了以前的恋人。那女人并不幸福,反而埋怨他当初为什么不骗她,为什么要讲实话,认为现在的痛苦都是他造成的。王子和由此得出结论,纯洁的爱情根本就不存在,存在的只是相互之间的希望。所谓美就是秘密,因为蒙娜丽莎的微笑不明朗才有可能产生世纪般的魅力。别太认真,女人是可以依偎在你怀里想自己的情人,而且自己还能创造出一种万般无奈的痛苦。不可思议的是就有这样一位擅长情感写作的港台作家,写出了好几十本大家都认为很真实的言情小说。她的粉丝之一就有我的老文惠。

  王子和是个道德完善的人,在这方面和我一样都是胡然的学生。人家能管自己媳妇怀孕叫弄上,当着朋友的面讲和媳妇怎样学着A片操练。子和是不愿意,我是不敢。不说别人,对我所谓的立场只有一个,就是自身的道德律,非常模糊的道德律。他对我讲这些话时,是在我同文惠以前和一个叫敏的姑娘打得火热时。当然我们早就分手了,可他的这番规劝,今天想来对我仍有切肤之感。我不是精心策划一部小说,而是实录我的一段真实经历。最终生活将我引向哪里,我也不知道。

  我在雅宝路饭店七楼一个大套间里找到贾朋,他不像胡然吊儿浪当没正形,相反,衣冠楚楚,举止得体。他问过我一些个人情况,便埋头写些什么。我傻坐在沙发上,看他,肤色黧黑,稍有些秃顶,宝石蓝领带有点儿松垮地系在短粗脖子上。他猛抬起头说,胡然来电话说我笔头子不错,还有些关系,并问我知不知道胡然家住哪?我想还是少说好,便使劲摇头。他跟着解释说,所谓关系是说有没有当厂长经理的亲朋好友,现在搞的这个国际信息交流会,实际的意思就是把当头儿的请到京城观光旅游。我若能介绍关系还能拿到回扣。我说我当然想,可实在没有这方面的关系。他不太高兴,后来还是乐了,说先让我在这里干着。骂了一通胡然,嗔着他欠了一万块钱也不露面了。得,我没言声,心里凉半截,知道又撞上“溜子”了;顾及到再不济还能挣份工钱,也只能含笑不露声色。他写完什么,扔给我一支鬼子烟。知道我干过杂志,聊起了文化圈子里的一些人,我却多有不识。他显得更来劲了,最后说我面相善,不像奸佞之徒,现在正需要人,就留下吧,还给我一张合同,让我回家看好再填,讲好月工资,我不敢计较,当着他的面将合同填好。他挺直,没到一个小时,把他那点历史全倒了出来。他是戏校毕业的,后来又到一家报纸当摄影记者,现在算是下了海,承包了这个信息部。他说这次会议有很多名人光顾,特地请来了美国D集团副总裁王女士……我听着玄,可看到他的包间和室内精致的办公用品,也不得不信,知道这小子虽然是个侃爷,但笃定也是个能干出点小名堂的主儿。我恭维他几句,他更显得兴奋,让我先琢磨起草一份致辞。言称会议一定要开出国际水平,给信息部扬名,让代表们乘兴而来,满意而归等等。得,我又撞到枪口上了,这也是一个牛逼起来六亲不认的家伙。

  在贾朋这儿干,没什么正经事,无非发电报或起草一些文件。信息部包括他在内共有四人,两男两女。我很少注意他们,只盼望自己的生活能早日纳入正轨。目前的窘状是不能吃饭馆,常常凑和,因而我更希望能和文惠过过安静日子。看那几个人忙碌个没完,兴许是为了挣大钱。我为了什么?

  胡然也就这脓水了,拍着胸脯跟我牛,让我美得长夜难眠,以为是个什么国际机构缺我这头烂蒜呐。

  田大妈清早擂开我的房间,老太太罩着灰褂子,使劲摇着胳膊上的红箍儿,气急败坏地质问我昨晚儿是不是引小贩上楼收购旧啤酒瓶子了,抵赖也没用,有人看得清清楚楚。警察在二楼正核实情况。我不敢怠慢,急忙下楼,见警察正同二楼房主说什么。瞧到我后,警察指我问田大妈是不是这小子。老太太很得意地点了点头。警察说看你像个城里人,怎么着,是不是连旧自行车也当破烂给划拉跑了,执照呢?我说我不是小贩,是六楼的住户,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警察拍了拍脑袋,瞅了一眼田大妈,对我说没事了,该上班上班去吧。我才明白二楼昨晚丢了一辆自行车。我冲田大妈敬了个礼,挺一本正经的。警察小声骂我一句“装丫的”。我不是没听见而是不愿惹他,转身上了楼,拾辍拾辍奔了雅宝路。早晨空气好,路上也没耽误,赶到饭店看到大厅的时钟才知道,比往常早到了五十分钟。印象里贾朋是睡在这里的,我也想借此洗个热水澡。贾朋问清是我,门开得极不情愿,穿着裤头满脸不悦,也不再说什么,径自抱衣服进了盥洗间。忽然,那张折叠沙发上坐起一个人冲我一笑,真没吓着我,因这人几乎没乳房头发又短,我倒是觉出床上还有一个人,还以为是贾朋的客人临时睡一宿。等听到娇嫩的小甜嗓儿,方知是两位女同胞中的一位。两位女人给我的总体印象是一位长发窄脸,另一位是短发圆脸,共同的特点是生的不美都以为自己很美,看来后者是贾朋的姘头了。她嫣然一笑,当着我的面穿上衣服,进了盥洗间,随后有哗哗冲水和调笑声传出来。如果说我见到贾朋这位有妻室的男人睡别人的老婆有些惊讶的话,那两位还带着睡意从内间走出来,我反而不奇怪了。两人都是三十往上的光棍,这只是证实了他们现在的关系。

  通过这件事,我倒成了他们中的一员。一些生活上的隐私也就不背我了,甚至我还了解到贾朋真实的过去。他因为玩小演员被剧团开除,后来到报社干临时工吃回扣让人发现,这才靠在报社混时的关系承包了信息部。弄清这个背景,使我对这个穿雪白衬衫系宝石蓝领带肤色黧黑的家伙生出某种同情。这个社会求渡彼岸的人很多很多。有的人可以乘车乘船,准时而又保险;像我和胡然、贾朋这些人,被挤下来了,得自己想办法,否则就得溺死在社会的泥淖中,你可以靠着聪明才智,亦可以靠自己的伎俩。假如我承包了某个部门,是经理了,会怎样呢?会把大众的利益放在首位吗?我想肯定是不会,因为我觉得自己是被社会遗弃的人,最重要是求生存。这样一想,好像和贾朋拉近了距离,但另一方面,我也明白和他们不是一种人。信息部是什么货色,我心里非常清楚。他们每天发出无数邀请函,诱惑这些厂长经理到京观光旅游,名义上却是洽谈业务、交流信息。他们就挣这种钱;我从中所挣的这壶醋钱,占这种恶性循环多少百分比呢?实际我远不是自由的,无意中也参与了一个名正言顺的骗局。

  随着会议临近,信息部的日子好起来了。贾朋小脸光采照人,常率部下到酒楼大吃大喝。该准备的都准备停当,电视台、报社和在京各新闻机构也安排好了。那位着名的王女士还将撼动一位大人物亲自到会剪彩。坦率地说,看到支票不断涌入信息部的户头,我的自尊心受到一点小小的挫伤,不知别人是怎么想的,在巨额款项面前,正义感有时就像阳光下的一条小虫在扭动挣扎,只求尽快逃开。我承认这是我内心丑陋的一面。它使我想起马兰花包里的那堆外币,其心情是一样的。

  贾朋修改了我撰写的致辞,只留用了一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我想他这肯定是发自真心的。

  开幕式上,我看到王女士撼动的大人物。的确派头不小,是坐奔驰来的。我在公司时就见他不下几次,却从没听他说过话,光见嘴唇不停哆嗦,目光呆滞!他真幸福,让人搀着满北京剪绸子。我问旁边一位扛机器的:老家伙知道开什么会吗?他眉头一耸,说怎么不知道,每次都听他说“改革开放好”。他笑了,我也笑了。这话听起来特别开心。王女士四十多岁,假睫毛下凸着一对出奇大的金鱼眼,逮谁跟谁点头哈腰,信息部的人说她了不得,跟花旗银行老板都能说上话,到中国来说是有钱没处花,找不着合适的投资对象。但我看王女士是京城长起来的****,“儿”字音发得地道极了,那几句英语掩盖不了她满脸的粗俗。我还注意到她也不知从哪搞来一百多部农业方面的辞典,要贾朋帮着推销给这些会议代表。这举动可不像能和花旗银行老板说上话的主儿。这整个是什么钱都挣啊!贾朋示意我不要多事,王女士不来能叫国际会议吗?在他宣布会议日程安排时,还特意提到王女士代表D集团在大陆寻求合作伙伴,并告诉代表他特意请来了中国银行信贷部的同志。这小子玩得真是漂亮极了,逗弄的厂长经理一个个全起了性,掌声犹如潮水般涌上主席台。按照胡然“玩了你还让你把裤子提上”的逻辑,这样做人是做到家了。他在主席台上笑容可掬,春风得意,账上趴着几十万块钱,眼下的人包括那个大人物和王女士都匍匐在他的脚下,供他玩耍,正是这个笨拙游戏的最高潮。

  贾朋并不聪明,我觉得他智商比我要低得多,也不见得比这些厂长经理高,可他的目的达到了。不过,来的这些人都是双重身份,他们身上另一个“我”却也得到了满足,在今后十多天里他们将把交给贾朋的钱吃掉喝掉玩掉一多半。

  会议当天晚上,新闻并没有履约播出这条消息。贾朋猛拍自己脑袋,赶紧打发我给电视台的人送去一个厚厚的信封,说是答应过人家的。消息没有按时播出,但总算播出来了。我像个外星人一样思量这一切,好像刚刚走进社会,时时刻刻感到某个巨大的物质力量要坍塌。真怪,我知道这不是什么道德正义社会责任感让我不安,而是旷日持久的焦灼在我几乎饥寒交迫之刻喷发出来的虚伪激情。

  在后来的会议期间,代表们走亲访友、逛街、狂喝滥饮,比较规矩的,便同贾朋用钱雇来的北京各大商场所谓的业务人员谈买卖,围着王女士和银行的人转,请他们吃喝玩乐以寻求贷款的可能性。贾朋更绝的是假模假式给每人一张意见表,请代表们填写,然后收上来装进一个大牛皮纸口袋里丢进废纸箱里,并不怀好意地说这是给这帮人一个发泄的机会。会议圆满结束了。这个“圆满”对贾朋和代表们都包含着某种讽刺,他们也许比我更能领悟其中的微妙,他给了我八百块钱,以奖励我在会议期间的勤恳表现,并申明这不影响工资。他让我先回家休息三天,这几天他将和同伙清清账目处理善后事务,还声称开始筹建中国戏曲大赛组委会的工作。他对我发布这消息时,得意的就像白宫发言人。

  我回家睡了两天,又用焦灼打发掉一天。第四天头上又来到贾朋的办公室,不料见他的姘头在哭,同伙不在,室内有摔砸痕迹。他见是我,皮笑肉不笑地说,其他人都在忙。他正同会计整理账目,好像有点差池,说她几句就受不了。后来想不出什么话来,说这次会议没挣多少钱,让我再回家休息一星期,等统计出考勤把奖金一块儿算出来给我,再重新订一份合同,信息部的工作太多了,就踏实在这里干吧。他说得好听,让我都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我说:“那就这样吧!”

  回去的路上,我尽量回忆这一个来月的经历,竟然想不出一张见面还能认识的面孔。整个日子就如同覆盖着一条朦胧的纱绸,高潮来得那样忽然,匆匆忙忙开了一个国际会议。“你丫瞎呀。”有人骂我,待我留意时,好玄撞到一辆赛车晶亮的后圈上,吓出一身汗,感到世界才真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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