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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人游戏》 作者:程青

第十章

  饭菜准时送到。果真如徐达所要求的,菜相当不错。一共有十六样,而且都是红烧牛肉、油焖大虾、白汁猪肉、日式烤鳗、烤羊腿、梅菜扣肉、清炖土鸡、干烧鱼等等实实在在的菜,每个处室热腾腾地送去一份。大家异口同声夸奖老马是人民的好干部,是群众的贴心人,老马一张脸乐得像一朵盛开的大菊花。他一高兴又临场发挥,马上派人去买来了冰淇淋、酸奶和水果,大家一看这些东西更加高兴,一时间办公楼里欢声笑语一片。

  饭后会议继续进行。直到会议快结束前徐达才作了一个简短的发言。他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对一整天的业务讨论进行归纳总结,也没有作任何的指示,而是话头一转,表情肃穆、语调低沉地检讨了自己的工作作风不够精细,工作方式也过于简单,因此对报社的有些事情没能做到防微杜渐。他刚说了两句,下面就忽地安静下来,那些嘁嘁嚓嚓的低语和咳嗽声都没有了,会场鸦雀无声。

  这种安静无形中突出了徐达的权威和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他显然很满意这份安静,态度更加从容,声音里带着磁性,语调也变得更加柔和。他语重心长地说:“报社是大家的报社,报社也是大家的饭碗。以往有个现象,一个单位垮了,当领导的换个地方照样可以当领导,可是同志们怎么样呢?等待他们的或者说提供给他们的又是什么呢?各位可以静下心来想一个简单的问题,单位垮了对你们是不是更加有利?你们是不是可以因此而得到更好的发展?如果不是,我真诚地希望同志们能团结一心,能同心同德,能同舟共济。我的工作可能有不当之处,对各位也可能有不周之处,我在这儿向大家道歉!我今天也不妨把话说得透明一点,我有幸当了这个报社的总编辑,我只想以宽厚之心对待每一位同志,我也希望我们报社的每一位同志同样能以宽厚之心待人。大家有什么意见有什么看法尤其是对我们领导工作有什么批评和指教请随时来找我交流,或者找班子里的成员交流,希望我们之间的沟通能够更多一些,更深入一些。我们大家在一起工作,本身就是缘分。人生很短暂,也就是区区几十年。上班的时间就更短了,正常的也就是四十年上下。我真诚地希望各位同志在报社工作能够心情愉快,我也真心地希望各位同志在这里能够得到最好的发展。我们报社可以说并不是收入最高的地方,肯定也不是工作轻闲的地方,所以我们提倡的是以事业留人,以事业团结人。”

  徐达的讲话引来了一片热烈的掌声。在他讲话之后,会议本该结束了,已经有人站起来准备往外走了,李明亮忽然笑嘻嘻地说:“我还有几句话,和大家很有关系,希望各位再耐心地坐一会儿。”

  他等待大家静下来,但等了半天下面还是乱哄哄的。他无奈地笑了笑,以一种一家人围坐在灯下拉家常的口吻讲了讲报社这一年来的经营情况,他说:“形势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第四季度的广告收入稳定,明年第一季度的广告也基本到位了。今年做的几个大型活动和地方专刊也都挣到了钱——在这里我向大家透露一下——而且挣到的钱还不少。明年报纸的增订数字也陆续上来了,情况还算喜人,在如此激烈的竞争局面下我们的发行量不仅没有掉,而且稳中有升,特别是目标读者基本争取到了。也就是说,明年的形势依然喜人,这一点请同志们放心。”

  李明亮停下来,静观大家的反应。大家的情绪不错,脸色都很明朗。他继续说道:“但是,即使是这样,当然我们也不可能把利润统统拿来作为奖金发给大家。在这里我要向大家通报一下,前一段上面派人来调查,我们在奖金发放方面严重超标。现在上面制定了新的奖金发放标准,从本月起我们将严格执行这一新规定,希望同志们能够理解。新的奖金标准和我们原来的奖金标准相比,总体上是有一定的下降的,希望同志们能够谅解,也能够认真对待。当然啦,我们也完全可以换一种思路去考虑问题,我们可以这样想,不是现在的奖金少了,而是以前的奖金发多了。我想大家一定知道有人写了匿名信,上面派工作组对报社进行了重新审计,结论就是我们的奖金发多了,这也是我们被查出的最大的问题所在。”

  下面一片嗡嗡的议论声。等议论声略微小一些李明亮以特别强调的语气说:“奖金问题上有错,这个错也在我们领导,同志们没有错。同志们的工作我们始终是肯定的,以往好的工作作风还希望大家继续保持发扬,我们也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同志们的工作热情。现在上面的处理意见已经拿出来了,我也在此公布一下。今年以来报社发放的奖金比规定的上限全年人均超额八千元,经研究决定,每人退还超额部分。也就是说,我们报社的每一个人要退出多拿的钱。为了不影响大家的正常生活,我们班子进行了反复的研究讨论,决定这人均超额的八千元并不一次性退回,而是每月从每人工资中扣除二百元,扣清为止。如果有哪位同志生活确实困难,或者觉得每月扣这二百元负担太重,可以向报社提出申请补助。有没有哪位需要补助的?请举手!”

  李明亮的话意外地引发了一阵笑声。没有人举手。看得出来大家听了这个决定情绪并没受到多大影响。等会议室里说笑的声浪小下去之后他接着说:“我想大家都清楚近几年来我们的奖金和兄弟部门相比是偏高的,具体地说,是要高出许多,超出的部分也远远不止这人均八千元,我想即使我不说各位心里也一定是清楚的。由此也引来了外部门的羡慕甚至是嫉妒——这话当然只能是关起门来说。作为领导,我们当然希望我们的同志生活过得好一点,但我们不希望大家到外面去说。我在这儿再特别提示一下,在西方收入一向被看作是个人隐私,我们以前好像这方面的意识不太强。我不是一个言必称国外的人,但是我希望大家也能将这件事当作隐私对待。一句话,就是我们发了钱、发多发少都不要到外面去说,这么简单应该能做得到吧?俗话说:树大招风。还有一句话:出头的椽子先烂。所以我们效益好就更需要低调。这一次我们通过这八千元也算汲取一回教训,对不对呢你们说?还有一点,我们班子也讨论了,目前我们记者的装备和某些报社相比并不算好,我们早就有计划给第一线的采编人员配备笔记本电脑、手机、照相机和打印机,我们很想把这些一起办了,但那样一来很可能动静太大,所以我们还是分期来办。先给大家配上工作必需的电脑和手机,当然还是全体同志不分级别、不分工种人人有份。同样还是一个希望——大家别到外面多说。此外,还有一点,各位,请安静一下,让我把话说完——散会之后每个处室派一位同志去会计室领取出差箱包补贴,每人两千元。总而言之,总而言之,我们不希望因为扣奖金让大家生活出现困难,我们也不希望这件事让大家情绪受到影响。”

  又是一片笑声。李明亮主持的会议头一次有了这么多的笑声。他脸上亮堂堂的,就像一个婚礼上的司仪。散会出来每个人的脸上也都亮堂堂的,就像刚刚吃过喜宴。各个办公室里都是笑语喧哗,就像过年一样。

  就在李明亮讲话的时候,徐达悄悄起身离开了会议室,拿着手机到外面去接电话。

  电话是金丽打来的。金丽在电话里甜甜地叫了一声“徐总——”,马上用小女孩撒娇的口吻埋怨他为什么半天不接电话。

  “我正开会呢!”徐达笑着解释说,“现在还没完,副总编还在讲话。”

  金丽欢快地说:“我就喜欢在忙人手里如狼似虎地抢下一点时间来——这是张爱玲小说里的话,我觉得就是我的写照。”

  徐达用玩笑的口气问她:“小姐有何吩咐?”

  金丽说:“我哪敢啊!您吓我呢吧?是我们吴总让我找您,他让我近期对您作一次采访,方便的话请您尽快安排时间。”

  徐达故意吟哦地说:“我近期嘛时间很紧,每天都忙得很晚,十二点以前没有睡过觉,恐怕‘尽快’不了。”

  金丽有点着急地说:“那怎么办啊?吴总催得特别紧。您知道他是那种他布置了任务你必须马上去办的人,我挺害怕他的。您就帮帮我吧,早点晚点都可以,我什么时候都有时间,随时听您招呼行吗?”

  徐达笑问她:“你真的很怕你们吴总?”

  金丽说:“是啊,谁让我端人家的饭碗呢!”

  徐达说:“这话不对吧?你怎么是端他的饭碗呢?哪他又是端的谁的饭碗?”

  金丽嘻嘻笑着说:“我不和您扯了,我知道我说不过您!”

  徐达故意不放过她,说:“真理不是愈辩愈明的吗?”

  金丽放开胆子说:“遇到您就愈辩愈不明了!”

  徐达听了,开怀大笑。

  金丽柔声细语地解释上次的访谈文章因为临时上了一条广告所以版面比较局促,文字删节得比较多,照片的尺寸也不够大,请他原谅。她说吴总特意关照她这次采访一定要做得详细深入,版面也一定会充分保证。徐达在电话里沉稳地“哦哦”着,一边准确地判断着金丽向他传递过来的另一道信息,就是他的大学同窗吴光显然是在支持他。徐达心想吴光还真是挺不错,毕业之后除了几次大的同学聚会上遇到之外平常和他并没有多少联系,他不仅没有同行相轻,更没有把自己当敌手,还这么讲同学情谊,真是难得!尤其令他高兴的是吴光素以看人眼光精准出名,这也表明外界对自己还是十分看好的。

  徐达心情愉快。他说:“替我谢谢你们吴总!”

  金丽说:“您就不谢我吗?”

  徐达说:“当然要谢。”

  金丽问他:“那——怎么个谢法呢?”

  徐达故意说:“让我考虑一下再答复你。”

  金丽说:“你不会找班子开会讨论吧?”

  徐达用肯定的口气说:“不会,我自己的事情从来自己决定。不过也许你需要有足够的耐心。”

  金丽扑哧乐了,说:“可惜我这人最缺乏的就是耐心!”

  徐达又一次开怀大笑。

  这样的调情令他十分开心,也令他心情放松。徐达没什么道理地喜欢这个像风一样来去不定的女孩,在他看来金丽不仅漂亮、时髦、有风情,更主要的是她聪明、机智、有头脑,是一个人精儿一样的女孩子。他一向喜欢聪明的女人,觉得有趣味,而且交往起来不麻烦。金丽就是这样的,完全符合他的标准。有时她会突然打来一个电话,他还以为她有什么事找他,其实她不过是问候他一声;有时她打电话请求拜访,他以为她有多么郑重的事情,其实她不过是采访路过他楼下顺便来看看他。但就是这些蜻蜓点水般的接触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也带给了他无法言说的快乐。徐达不由产生了自我怀疑,他想如今自己怎么这样轻易就能获得快乐,就为一个漂亮小姑娘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一颦一笑?就为和她不着四六的几句东拉西扯?他自己都无法给自己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唯一的解释大概就是自己老了,可是一个男人还不到四十五岁怎么说也应该算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吧?那可能就是自己太累了,有点有心无力,对太具体的事情缺乏足够的兴趣?他无法准确地描摹自己的心情和心境,也懒得做自我分析。他承认自己喜欢年轻女人,喜欢她们身上的青春气息,喜欢她们身上的柔情,喜欢她们身上的女性魅力,而且心甘情愿地被她们吸引,被她们诱惑。他认为现在能够吸引和诱惑自己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这让人生变得乏味。好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年轻女人存在,好在她们当中还有一部分是聪明、漂亮而且不麻烦的。他觉得和她们在一起就像呼吸新鲜空气一样舒服和享受。

  他和金丽在电话里足足聊了半个多小时。

  他逗她说:“这一回你们吴总不让你要广告了?”

  金丽说:“是我不要了。”

  徐达饶有兴味地问她:“为什么呢?”

  金丽轻轻一笑说:“并不是任何事情都需要一个说得出来的理由吧?”

  徐达声音低低地问她:“你是在批评我太保守吗?”

  金丽笑着反问他:“您很保守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徐达略带自嘲地说:“和你相比恐怕还是很有距离吧?”

  金丽飞快地接一句:“那就缩短这个距离!”

  徐达没想到这个女孩如此伶俐泼辣,话锋如此机敏,几句话就拐完了一连串的弯道,不由哈哈大笑。

  金丽就像受到了嘉奖一般,马上用一种腻腻的声调说:“找个时间我约你喝茶,能赏光吗?”

  徐达敏感地注意到她口气里的亲昵,并且第一次没用“您”而用了“你”,而且也没说“请你喝茶”,而是说“约你喝茶”。这几句话令他怦然心动,他感觉到金丽在有意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赶紧用一种亲切的口气回应她说:“应该我请你。”

  金丽嘻地一笑说:“好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徐达还想继续跟她逗下去,听见会议室里声音大起来,好像是散会了,于是匆匆收了话头,约她改日再聊。

  金丽的这个电话让他有了不一般的好心情,他决定趁着这份好心情晚上留下来加班,把手头积压的事情好好处理一下。前一段因为心情不佳好多该做的事情都没有做。他盘算了一下,好几份重要文件没来得及看,好几个报告没来得及批复,一大堆重头稿件还没有审,新闻业务的论文没有完成,党课的讲稿也没有准备,等等等等,债欠得还真不少。他沏了一杯茶,点了一支烟,拧亮台灯,打算好好鏖战一番。

  下班之后整个楼层很安静。徐达端坐在办公桌前,披阅着文件,耳边仍然回荡着金丽甜甜的声音,心情有一点飘浮。

  突然他听见一串清脆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响了起来,是高跟鞋和水磨石地面叩击发出的那种声音。他喜欢这种声音,悦耳,妖娆,听着能让人浮想联翩。尤其在眼下这个心境之中听到,他更加觉得愉快和惬意。脚步声好像是由远及近,又好像是由近及远,不好判定。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耳朵原来有这么大的局限性。有一个瞬间他真希望是风流可人的金丽穿过走廊匆匆地向他走来。在他的想象里金丽应该是衣袂飘飘,香风细细,分花拂柳而来,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他心跳顿时加速。他赶紧收回心神,把注意力集中到文件上。

  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因为他清楚这个钟点在楼道里走动的可能性最大的就是本报内部的人。

  他无心去想这个人会是谁,也无心去分析这个人为何在楼道里走来走去。他看完了文件,把几个等待批复的急件拿出来,刚看了几行,清脆好听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和刚才稍稍有一点不一样,脚步声的间隔大了一点,不像是急匆匆地赶路,很像是在走廊里徘徊。他一目十行地扫着报告,一边不由好奇地想:是在等人?还是为什么事情举棋不定?

  有一阵脚步声近了,他抬起头想看一看从门外经过的是谁。可是那个人却一直没有出现。脚步声也随即停止了,片刻之后又渐渐地远去了。

  徐达莫名其妙地被搅得很不安,他想这个人到底是谁啊?今天这条走廊对她来说简直就走不完了。

  他再一次埋下头,不去理会外面的声音。刚看了两小段,他听到门上响起了敲门声。先是很轻,似有若无。之后稍稍重了一点,他能够断定是在敲他的门。他对着门口喊道:“请进!”

  办公室的门并没有关严,敞着一条不大不小的缝。可是好一会儿没有人进来。他正要起身去开门,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他看见门外站着的是社会新闻采编室的冯蓓。

  徐达一点儿也没有想到会是冯蓓。这个报社的头号美女一向以清高矜持着称,从来不主动接近领导,徐达心想她在外面踌躇这么半天,一定有事情找他。

  他热情地请她坐,冯蓓却显得十分局促。她战战兢兢地说:“对不起,我就打扰您几分钟!”

  徐达带点幽默说:“时间长点也没关系,欢迎你打扰我!”

  冯蓓怯怯地一笑,在徐达办公桌对面为来访者专设的椅子上坐下来。徐达起身给她沏了一杯茶,不过这是一般来访者享受不到的待遇,只是她并不知道。

  冯蓓端起茶杯,看着一支支碧绿的茶叶慢慢地沉下去,犹豫着要不要马上开始说正题。杯子里一股热腾腾的蒸气升上来直冲她的睫毛,她下意识地飞快地眨动着眼睛。徐达看见了,脸上不由漾起笑意。

  徐达并不问她来找自己有什么事,而是笑眯眯地对她说:“要是我没有记错,你好像从来没到我这儿来坐过。”

  冯蓓认真地说:“我来过的啊,让您签稿子,您忘了吧?”

  “是吗?”徐达说,“反正是没来坐过对吧?”

  冯蓓腼腆地说:“我哪敢没事到领导办公室去坐着!”

  徐达立刻接一句:“你是在婉转地批评我脱离群众吧?”

  冯蓓一下乐了。

  看着这个年轻女孩脸上纯洁无瑕的笑容和她俏丽娇美的模样,徐达心里像洗过一样干净。他很高兴和这个羞涩的女孩多聊几句,不想立刻结束谈话。他以舒适的姿势靠在椅子里,缓缓地说:“单位大了头绪就多,说老实话,有时候我也的确有点顾不过来。我知道在我们报社有许多非常优秀的人才,比如像你这样的,我听别人说你很有见地,但却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聊聊,听听你的看法。”

  冯蓓刚想说一句“不敢当”之类的客气话,发现徐达神情真挚,完全不像是上级面对下级,也不像是年长者面对比自己年轻得多的人,没有一点的居高临下。一时间她有点受宠若惊。

  冯蓓是那种典型的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人,受不了虚情假意,却又极容易被真心打动。从小她各个方面都相当出众,在家里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出去也到处有人捧,养成了清高矜持的脾气,不太会看人眼色,也不太会恭维别人,而且特别不习惯那种心口不一的说话方式。她看徐达对她一点也不客套,知道自己来这儿的确是受欢迎的,刚进门时的紧张感立刻消失殆尽。

  徐达给她的茶杯里续水,用一种老朋友谈心式的语调对她说:“报社是一个很好的舞台,我也确实很想做点事情,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有点力不从心。”他停顿了一下说,“阻力太大了。”

  冯蓓没想到总编辑会对自己如此坦率,心里和他一下拉近了距离。她坐在他对面,手里捧着他为她斟的那杯热茶,全神贯注地听他说话,几乎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她丝毫也没有多想徐达对她说这些话用意何在,他真的是想找个人诉苦?真的拿她当朋友?还是在巧妙地运用某种博取好感的谈话技巧?她十分真诚地劝他说:“您做到这样已经相当不容易了,我觉得我们报社真的挺不错的。有一个半个的人捣乱也是在所难免的吧?”

  徐达马上抓住她的话头说:“正是这个‘在所难免’令我心寒。”他目光深邃地望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继续说,“我感到压力很大,好几次我都想辞去这个总编辑的职务。我觉得我难以胜任,应该让一个比我合格的人来当。”

  冯蓓听了这话很吃惊。她既吃惊徐达会这么说,也吃惊他会有这样的想法,而她最吃惊的是他竟对自己如此推心置腹。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用一种毋庸置疑的口气肯定徐达说:“我觉得这个报社没有人比您更适合当总编辑的了!”

  徐达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喜悦,他稳重地反问她:“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冯蓓郑重地点点头,徐达觉得她的单纯非常可爱。他用一种发自内心的语调说:“谢谢你给我这样的鼓励。”

  冯蓓非常诚恳地说:“我说的是真话。”

  徐达十分领情地点点头,随后拧紧了眉头,若有所思地说:“不过,眼下报社的问题还真是很多。就说人事方面吧——”他突然压低了声音,两眼凝望着冯蓓,完全像是面对着一位值得信赖的朋友那样非常率直地说,“目前我考虑得最多,也是需要马上解决的是要增补一位副总编。你不知道我有多犯难,眼下就这么一个位子,上谁不上谁很难定夺。当然,最简单也是最公正的办法是上一个工作能力强的人,但实际上不可能单单凭这一项,肯定还要考虑到诸如政治素质、协调能力、责任心包括个性,而且还要兼顾到某些重要的社会关系。可是如果太偏重于其他的因素,恐怕别人又有闲话要说。我发现有时候想得越多,考虑得越全面,事情往往越是难办。即使撇开这些外在的因素,一样也是很难决断。人就是眼前的这些人,好赖只能在他们当中挑选。就事论事地说,如果你用一个能做事的人,他很可能并不按你的意图去做,如果你用一个肯听话的人,他很可能连你的意思是什么都弄不懂,所以我真有点举棋不定。”

  冯蓓同样率直地说:“不听话的人肯定不能用,还有那种自以为非我莫属、舍我其谁的人也不能用。”

  徐达听了不由一怔,没想到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竟有如此见地。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也正扑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他,一股细细的电流一瞬间击透了他的心脏。他忍不住又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女孩,不由从心底里感叹她真是造物主的一件杰作:标致的鹅蛋脸无可挑剔,皮肤真的就像广告里说的如同牛奶般白皙,淡淡的柳叶眉,眼睛清澈幽深,眼白是干干净净的蛋青色,配上一头没有染烫过的乌黑的又直又长的头发,看上去真是又纯洁又美丽。徐达心想报社的人公认她是第一美女,可见同志们还是有眼光的。他在心里悄悄地拿她和金丽对比,觉得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她无疑都是胜过金丽的,远在金丽之上,在才情和智慧方面她同样也是不输给金丽的。但是她也有不如金丽的地方,比如她没有金丽那种小鸟依人的楚楚可怜劲儿,没有金丽的妖冶妩媚,也不像金丽那么泼辣和狡黠。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女人在社会上生存和立足的有利因素,而且是针对男人的所向披靡的武器。他暗自感叹女人之美真是万紫千红,让人无法确定只爱哪一种。

  徐达一边欣赏着眼前的这个女孩,一边努力地集中起注意力分析她这话背后的含义和可能的针对性。他想难道她是指沈旭东?沈旭东是她的顶头上司,工作中或许和她会有一些摩擦,但就冲这么一个美人儿,沈旭东又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肯定不至于为难她。而且沈旭东又是那种把哥们儿情义放在原则之上的人,对自己处室的人都护在翅膀底下,为他们争利益,替他们说话,不管他是发自真心还是某种工作策略,反正他从来都很豁得出去。社会新闻采编室在他的领导之下是报社里最和睦同事关系最好的一个处室,因此估计冯蓓指的不会是他。那么会不会是方文心?徐达很难确定。但方文心是个修养不错而且很有绅士风度的人,很受报社女性们的欢迎,他和冯蓓工作联系不多,也没有利益之争,他显然也不大可能去得罪一个美女。那么或许她只不过是笼统地这么一说,并没有确切的所指,也就是说她所说的只是一个看法。如果真是这样,他觉得真应该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刮目相看。

  徐达含笑点头道:“通常领导也不会喜欢这样的人。不过,不听话的人我倒不怕,根据我以往的经验,这样的人假如你真用了他,倒是很少有一意孤行的。后一种还真有点不好说,如果认为应该用他,那我还真要慎重考虑了。——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是应该和不应该的,也别指望有多少公正、公平摆在面前,能大差不离就算是相当不错了。就一个馅饼,不可能同时砸到几个人的头上。我只是希望这个馅饼别砸错了人。”

  冯蓓十分肯定地说:“您肯定会做得很好的。”

  徐达笑着摇头道:“不一定,也许做得会令你失望。”

  冯蓓由衷地说:“您怎么做我都不会失望的。”

  “哦,你这么肯定?”徐达的目光变得更加柔和。

  说话间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窗外幽蓝的天空映衬着高楼的轮廓和闪闪烁烁的灯光,城市模糊不清的风景就像布景一样挂在窗口。徐达侧头凝望了片刻,就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冯蓓:“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冯蓓的脸上出现了迟疑之色。她说:“算了吧,您事情这么多,我还是不说了吧。”

  “说吧。”

  “我怕给您添麻烦。”

  “没关系,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老话说债多不愁,虱多不咬,我也不怕再添上一件半件的了。”徐达开玩笑地说,“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很可能反倒会睡不着觉的。”

  冯蓓短促地一笑,说道:“我们宿舍有一个人非常刁蛮,她每天带男朋友回来,我和另一个女孩都没法回去。”

  徐达关注地听着,冯蓓受到鼓励,放慢了语速。

  “前几天那女孩不知因为什么事情和她的男朋友翻脸了,他们在宿舍里打了一架,把能砸的东西统统砸了,连同我的杯子、碗、花瓶还有香水等等也都没有幸免,我这同屋竟然连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昨天我回到宿舍,看见了惊人的一幕,她又在宿舍里设宴款待她的男朋友了,两个人又和好如初了。他们亲热得不得了,而且一点也不避着别人。我不好意思呆在屋里,赶紧走了。到夜里十一点多钟,那女孩给我打电话,说她男朋友病了,不能走了,让我夜里别回去了。说心里话我真是烦透了,可是人家既然开口了,我也不好意思不答应,就在办公室里过了一夜。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真不知道我的这种流浪生活还要过多久。”

  徐达说:“你这个同屋是哪个部门的?我们可以和她的部门交涉一下,看看能不能尽快给你们调开。”说着,随手在备忘录上写下几个字。

  冯蓓说:“太感谢了,我为这事儿已经郁闷了好长时间了。”

  徐达笑问她:“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冯蓓羞怯地一笑。

  她的腼腆又一次让徐达有被电流击透的感觉,心中也随即生出一股怜惜之情。他关照她说:“以后你有事随时来找我。”

  冯蓓点点头。她正要告辞,徐达又说:“你没有参加单位排队分房吗?”

  “我没有这个资格。单位规定必须是结了婚的人才可以参加排队分房。”冯蓓笑说,“我觉得这规定也够荒唐的,那假如我一辈子不结婚不就意味着我一辈子只能住集体宿舍了吗?真不知道这规定是谁制定出来的!”

  徐达笑道:“估计是结了婚的人制定的吧。”随后又正色说,“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填一张表交上去,我再帮你去想想办法。”

  冯蓓疑惑地问道:“这会有用吗?”

  徐达只是简单地说:“试试看吧。”

  冯蓓问他:“这么做不会影响您什么吧?”

  徐达觉得她的单纯和善良十分可爱。他说:“这本来就是我责任范围内的事情。作为领导我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员工,我很内疚。不过住房向来是个棘手的问题,这么多年来单位里一直在盖房子,可是无论盖多少总是不够分,无房户不是少了,反而越来越多了,我也不清楚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而且,就像你说的,分房的规定也很不合理。我认为迟早肯定会修改的,但这不是我分管的领域,我说了不算,我也只能是去反映情况和施加一些影响。”

  冯蓓由衷地说:“太感谢您了!”

  徐达微笑着说:“现在说感谢还太早了。”

  冯蓓告辞出来,心情极好。她没想到徐达这么平易近人,而且这么亲切。之前她设想过他很可能会拒绝她,或许比较婉转,因为房子的事的确不好办。但他竟然如此痛快地答应帮这个忙,而且还主动给她出主意,实在让她有点出乎所料。尤其是他对她说了那么多发自内心的话,她相信那些话他肯定不会轻易对别人说,更不会随便跟一个部下说。如此看来总编辑并没有仅仅把她看作是一个部下,也就是说他对她是另眼相看的。夜风吹在身上,冯蓓感到舒爽无比。

  徐达同样心情极好。他本来是计划用这个夜晚来处理那些累积下来的杂事的,现在这个夜晚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消磨掉了一半,可是他却一点也不感到浪费了时间,相反,他觉得这个夜晚很愉快,很美好。对于时间和金钱之类他向来有一个非常达观的看法,他认为无论是时间还是金钱用来挥霍的时候永远是最快乐的。他心里希望像这样的夜晚能多一些,再多一些,作为其余所有冗长无聊的夜晚的点缀。

  冯蓓走了之后他依然下意识地在回味着她。她的明媚的笑容、清亮的眼神、腼腆的神情还有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儿,都让他心头有不一般的颤动。他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心跳和激动,他已经很久没有为谁如此地心跳和激动了,就是金丽也从来没有在他内心里唤起过这种感觉。

  徐达走到窗口,打开窗子,让夜晚带着寒意的冷风吹进来。他一点也不觉得冷,只觉得极为惬意。

  忽然间他看到天空中有流星闪过,几条火线划过夜幕向不同的方向坠落下去。他关上窗户,心中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他在心里仔细地盘点着最近一段工作上的事情,简略地想了想几个最为棘手的问题,又飞快地反省了一下自己的一些决策,觉得并没有明显的毛病和疏漏。可是那种不安的感觉却没有消退。

  他在办公室里踱了几个来回,突然毫无理由地替冯蓓担心起来。他放心不下她这么晚了一个人独自回家,后悔没有送一送她,哪怕是把她送到出租车上。他已经多年没有送客的习惯了,因为他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和谁交往,对于那些无事生非的人来说这是一件相当敏感的事情,而且也是一件可以做文章的事情,因此他尽量不让自己的生活与私生活落在那些人的视野当中。何况冯蓓又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部下,他更得谨慎对待——既为了自己,也为了对方。不过这天他还是后悔没去送她。

  他从报社的内部通讯录上查到了她的手机号,经过一番内心的斗争之后,他拨通了她的手机。

  电话没人接听。

  一直响到十个铃他才挂上电话。紧接着他又拨了一遍,仍然没有接听。

  他点上一支烟,慢慢地吸着,心情却变得焦躁起来。

  过了大约一刻钟,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冲过去飞快地接了起来,果然是冯蓓,他的心跳顿时加快。

  电话的信号很不好,他听不清楚她在电话里说些什么。但是他听到了她的声音,陡然间有一种重返人间的感觉,一颗心一下子落了地。他对着话筒大声说:“我就想问问你路上顺利吗?”

  “我快到家了,已经看见院子的大门了。”冯蓓说话的口气非常温顺,而且有一点娇气,就像是一个受宠的孩子和家里人说话。

  徐达同样用就像是和家里人说话的口气说:“好,那我就放心了!”

  岁末年初报社里忙归忙,一般来说气氛相对来说是比较轻松的。前年年底报社组织全体人员分批到上海、广东、云南、新疆等地考察,美其名曰“深入基层,了解国情”,实际上就是公费旅游。去年年底徐达下令把每个办公室装修一新,尽管被匿名信中指为超标装修、领导拿了高额回扣,问题很大,但广大职工在这样装饰一新窗明几净的环境里工作感觉还是相当不错的。可是这一年的年底却不同以往,徐达突然召集领导班子开会,酝酿改革方案。

  每天一上班几位领导就端着茶杯进入会议室,到了下班时间还不散会。会议室的大门紧闭着,有人进出时带出一股股浓浓的烟雾。领导的脸色都十分严峻,他们讨论的什么却没人知道。报社从来就是一个消息灵通的地方,每一个人都可能掌握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和绝密消息,可这一次却是个例外,会上说的什么竟然没有丝毫的走漏。一时间报社的气氛又像前一阵子一样变得肃穆森严和高深莫测。

  高层的会议整整开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班子里所有的成员没有一个外出或因故缺席,每个人都是准时准点进入会场。一个星期的会议结束之后,报社召开了全体大会。

  徐达亲自主持了这次会议,会上隆重推出了一系列的改革方案,而且此次的改革可以说和每一个人都有关。比如:竞争上岗,各部门优化组合,改革奖金制度,整顿纪律,提高业务水平,杜绝差错等等。徐达情绪饱满地做了一番颇具煽动性的改革动员,他的神态和语调都比往常显得激动。他在即兴演讲里说:“不要以为报纸发行量大就是蒸蒸日上,不要以为眼下的日子还好过就可以没有危机意识,任何时候我们都要清醒,不能有小富即安的心态,我们要居安思危,不能画地为牢。”他还说,“改革在某种意义上说是有风险的。但是我们必须去冒这个风险。因为如果现在不改革,很快我们就将落后,而落后是要挨打的。所以说,即使改革是个死,不改革更是个死,既然如此,我们要敢于和勇于置死地而后生。我们不妨动一下手,就像是做手术,切掉了瘤子,也许机体就活了。”

  徐达激动的情绪和激昂的发言让报社嗅觉灵敏的人马上闻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他们将此看作是一个信号,认为徐达要行动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行动,估计这一次是要动真格的了。一些头脑灵活的人更是联想到刚走没多久的调查组,认为总编辑在摆平了他们之后要开始秋后算账了。徐达会上说的那些话散会不久就被大家七嘴八舌地篡改成了“不要以为报社蒸了热馒头你们就都能跟着吃饱肚子了”,“改革是个死,不改革是个死,横竖都是个死,等死不如作死”,“别人不对咱们动刀,咱们自残”等等,还有一些就更加不像话了。报社中大部分人首先想到的是下一段恐怕没有消停日子好过了,而且都预感到自己不可能在这场变革中获益,因此尽管表面上还是有说有笑,心里多少都有些恐慌。可以说自副总编以下,人人自危。

  没几天报社里又是闲言碎语不胫而走,都在传徐达其实并不是真的没事,他是动用了上层关系才把调查组摆平的,为此请客送礼没少花费,当然花的都是报社的经费。现在他又来一个动作幅度如此之大的改革,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实际上不过是想把动静闹大来转移视线,掩盖自己的问题而已。——这些话通过报社内外的人口耳相传,传播力与渗透力远远超过正规报道。徐达自然也有所耳闻,但他脸上不露,改革的步子也并没有因此停顿和减缓。

  这一次的行动干净利落,有一股子手起刀落的狠劲,而且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可以看出以徐达是下了决心的。

  首先是竞争上岗。领导班子对报社全体职工进行了一次“倒排队”,人事处对排在队末的员工下达通知,然后由总编、副总编一级的领导逐个找去谈话,请他们在三个之月之内自行调离,否则报社将替他们作出安排。

  报社编辑记者们形象地将此称为“剪尾工程”。很快头一拨二十人的“剪尾”名单就出来了。虽说“倒排队”有章可循,报社明文规定是按照各人的工龄、社龄、工作量、好稿量、出勤情况、差错率、工作态度和工作表现等等来衡量,用一句话说就是淘汰能力弱的和工作经验少的。可实际上谁也不知道这些标准在操作中又是如何具体掌握和执行的,何况所谓的“工作态度”和“工作表现”本身就不是多么客观的标准,而这两项偏偏还占了很大的分值,因此其中的弹性和水分有多大也就可想而知。

  虽然大家心有不满,但却很少有人说出来,更没有人敢站出来表示自己的不满。名单是上面确定的,轮到谁就像是中彩,不过不是什么好彩,而是一个倒霉的彩。

  报社出于尊重个人隐私,这份名单并没有公布和张贴,“榜上有名”者都是分头接到通知的,因此更让这件事显得神秘莫测和捉摸不定。大家看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接到通知,就像看着身边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地中弹倒地,难免有点兔死狐悲的心惊。没接到通知的人同样是心怀忐忑了好一阵子。到最后有幸没被点到名的甚至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这一次“剪尾”辐射面很广,各处室均有人进入名单。而这些被圈定的人其实也并非个个都是能力弱的和工作经验少的,其中不乏一些能力很强工作经验也很丰富的人,如果不是上了“黑名单”,谁也不会想到会“清理”到他们。普遍的猜测是这些人很可能有意或者无意得罪了领导,至少也是让领导不喜欢和不满意,所以领导正好趁此机会将他们剪除。

  据报社的民间报道,那些被领导请去谈话的人也是表现不一,有的就像落入国民党之手的共产党员一样大义凛然,威武不屈,一句示弱求情的话没有,反过来还责问领导,把领导问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有的清高傲慢,根本不屑和领导多谈,一进门就拍出了辞职报告,明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有的曲线救国,拐弯抹角搬出有权有势的人物来说项,据说甚至有级别很高的大领导给报社打来电话,让报社领导十分为难;有的一上来就低头服软,给领导送礼,对领导说好话,在领导面前痛哭流涕,恳求领导留下自己;有的扯出自己的同事甚至朋友作比较,谁谁谁还不如我呢,甚至爆出惊人猛料,向领导揭发谁才是真正应该清除出队的……每一天报社都在上演着精彩的戏剧,而且花样翻新,热闹异常,时常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到这个时候大家好像忽然都意识到报社还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单位,平常有意见有牢骚,但骂归骂,真是到了被点名走人的时候还是失意和失落得不得了。被领导请去谈话的人当中绝大部分都是面容忧戚,神情抑郁,只有极少数人满腔怒火,愤愤不平。他们中的大部分进了领导办公室都是门窗紧闭一谈就是好几个小时,有的人一次谈不完还要再谈二次三次。领导的原则是要做通每个调离者的思想工作,要让他们在“自愿”的基础上离开,不希望他们赌着气走,更不希望他们因为心中的不平而做出一些对报社不利或者是让报社不好面对和不好收拾的事。正是基于这种领导们认为是“人性化”的考虑,“劝走”的工作做得既耐心又细致,而且“剪尾”的速度也放慢了。据说此举还将长期进行下去,并且逐步建立一个淘汰机制,以便和在竞争中求发展的大背景相适应。据报社消息灵通人士传言,徐达痛下决心,要将报社人员来一次彻底的“净化”,他决定拿出两到三年的时间,先做三期试点,淘汰比例约在百分之十五左右,也就是说在今后的两三年间日子并不安稳,还将有六七十人被通知另寻出路。那些刚刚庆幸自己躲过一劫的人立刻又惶惶不安起来。

  然而,这个“竞争上岗”的计划最终还是没能进行下去,“淘汰机制”也未能顺利建成。就在“剪尾工程”开展了大约一个多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人事处副处长老瑞被司机兼电工小江殴打,致使这项计划匆匆落下了帷幕。

  这件事对老瑞来说完全是飞来横祸。

  老瑞和小江平日并无矛盾,更无积怨,两个人甚至连交道都很少,虽然在同一个单位,工作上没多少联系,基本是井水不犯河水。老瑞是个大家都知道的十分背运的人,属于那种好事找不上他,风吹下一块广告牌偏偏就能砸着他的主儿。从前他是副刊部的一个普通编辑,喜欢写写画画,经常在自己编的版面上发表一些豆腐块文章,还自己动手配上水平十分业余的插图。发得多了,渐渐也有了些名气,他就摆起谱来了,走哪儿都是一手夹着香烟一手叉着腰指点江山的样子。开会的时候他喜欢抢着发言,而且说起来就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和同事一起吃饭他总是当仁不让地坐主位,喜欢别人称他“老师”,除了总编、副总编之外没一个人在他的眼里。

  老瑞除了爱以尊长自居,同时还是一个官迷。可惜的是他在报社一口气呆了十好几年,尚且还是元老级人物,却一直没有得到提拔重用。对此他牢骚满腹,怪话不断。他认为自己才华横溢,可惜领导当中没有一个慧眼识珠的,都是些有眼无珠不识货的。老瑞爱喝一口小酒,喝了酒之后爱说些小疯话,来点话里带刺,指桑骂槐,而真正大逆不道的话他又不敢说一句,还自以为有魏晋风度。因为仕途不顺,心情郁闷,他有时候也会喝高。喝大之后的老瑞立马就成了另一个人,他不像平常那样引经据典,假酸假醋,而是直接开骂。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率直放得开,骂到酣畅之时他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而且言辞犀利,鞭挞入里。每次最能让他激愤和激动的几乎都是同一个主题,就是抨击现状,宣泄不满。因此他被同事们称为“持不同政见者”。让同事们甚觉可笑的是当有一天领导给这位“持不同政见者”提了一个既无级别、奖金也不多拿一分钱的“发稿人”之后,老瑞便立刻革面洗心,再不说那些对现实不满的话了。为了防止自己酒后失言,他连酒都戒了。

  没想到的是老瑞当上“发稿人”不到半年,报纸版面调整,副刊的版面被新闻版挤占,副刊室的编辑分流,他一时无处可去,成了闲置人员。他又恢复了喝酒,喝高之后便开始借古讽今,针砭时弊,从远处一直骂到近处,从不相干的人和事一直骂到眼皮子底下的人和事,不仅出语机智,而且针针见血,句句骂在痛处。同事们听他满嘴胡言乱语都掩口而乐,半讽半夸地说他简直就是《红楼梦》里的焦大再世。报社的领导听到他嘴里不干不净,也真想让人把他拖下去填他一嘴马粪。

  老瑞无所事事地晃了一年有余,每天做的事情就是说说闲话、发发牢骚。忽然有一天他喜从天降,被提拔为人事处副处长。他的面貌迅速焕然一新,闲话不说了,牢骚没有了,脸上的笑容多了,甚至连脸色也透亮了,不再是一副烟酒过度人不得志的晦气样,转眼之间便换成了一副事业有成的模样。每天他西服革履地去上班,工作一板一眼,处理任何事情都搬出规章制度,严格按照条文执行,没有一点变通和商量的余地。凡是吃不准的地方他都会请示上级主管领导,从不擅自做主。领导吃惊地发现原来这是一个真正好用的人,而且也是一个完全可以放心使用的人。

  老瑞当上人事处副处长之后最大的目标和追求就是把处长前的“副”字去掉。为此他没有少做努力。他积极地贴近领导,想领导所想,急领导所急,说领导爱听的话,不说领导不爱听的话,做让领导喜欢的事,不做让领导不喜欢的事,结果却是收效甚微。报社的领导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小心思不明白,对他的谄媚讨好颇为不屑。虽然人事处正处长的位子空着也没有丝毫“扶正”他的意思。老瑞毫不气馁,并没有因此放弃努力。相反他越挫越勇,不管领导的脸是冷是热,他都同样热乎乎地贴上去。而对于领导之外的人他完全是另一副嘴脸,一张国字脸永远是板板的,就像一块浸过水又晾干了的皮子一样硬邦邦的,如果有什么事请他通融或者要他帮忙,他经常还没等人家说完就说出了“不行”,因此他在报社的人缘很差。

  老瑞最出名的一件事是在办公室闹了一起绯闻。其实他一贯都是道德感很强的,多年来一直做出一副不近女色的样子,同事们开些稍稍露骨的玩笑他都会掩耳而去,可是这么一个正人君子却不知怎么一不小心在阴沟里翻了船。

  让老瑞犯了“色戒”的是报社招来打字的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女临时工。据说来报社当录入人员之前这个女人曾在剧团唱过戏,还算是一个角儿。后来剧团不景气解散了,她下了岗。离开剧团之后她当过一阵电视台的主持人,但因为水平业余很快又下了岗。因为在电视台结识了一些人,她利用这些人混进了剧组,拍了几部电视剧,不过演的都是些小角色,既没有能出名,也没有能混个脸熟。除了和各路人马频繁上床,那几年的光阴就算是蹉跎了。不过因为阅人多矣,尤其是在床上阅人无数,她对男人还是有一些功夫的。比如她有本事用最简捷的方式从男人们手上换取她所需要的资源,包括一些临时性的工作机会。虽然那些工作机会并没有给她带来让她有满足感的金钱,却拓展了她的生活范围,使她有机会结识到更多的男人。在换过几个工作之后她经人介绍到报社应聘并很顺利地被录用了。报社的录入人员一般招的都是刚走出中学校门不久的小姑娘,能录用她当然是因为她的关系足够地硬。这个半老徐娘在一群稚气未脱的女孩子当中显得十分突出。虽然她长相一般,却自有一股成熟女人媚人的风韵,大扁脸上长着一双如烟如梦的狐狸眼,平常总是眯眯的,一副睡不醒的模样,看人的眼神勾勾的,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骚。加上原本是唱戏的出身,很会打情骂俏的一套,跟那班子简简单单的只会打字的小姑娘完全不一样。在报社里她总是把自己放在一个特别低的位置上,见人三分笑,话专拣好听的说,而且只要是男的她都凑得非常近,没人看见的时候少不了来点拍拍打打。渐渐地这个女人竟然在报社颇有些人缘,有几个无聊的男人有事没事都要到打字室去晃一圈,借着送稿子取稿子跟她说笑几句,打字室一时间竟然也成了个热闹的地方。

  老瑞也是那几个男人当中的一个。不过他一贯的道德感让他显得跟他们略微不一样些。他去得不算太频繁,而且态度也很严肃,一副不给空子别人钻的样子。所以后来他和那个女人出事大家都深感奇怪,因为实在追忆不起来这对男女是怎么勾搭上的,居然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露出一丁点的蛛丝马迹。他们出事也出得奇怪,大中午的两个人在人事处办公室锁了门就干起人事来了,和老瑞同办公室的一个刚进报社不久的小伙子中午恰巧出差回来开门进去,看见书柜后面的沙发上四只脚激烈地缠绕在一起,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这声惊呼不仅惊动了这一对野鸳鸯,而且也让整个报社知道了老瑞和女打字员的性丑闻。

  自从改革开放以来报社领导一般不过问职工们的性生活,可是老瑞这件事发生在办公室里,影响比较恶劣,领导认为不管一下有点说不过去。所以班子决定分头找老瑞和女打字员谈话,算是了解一下情况。老瑞毕竟是老革命,领导找他谈话他只承认和女打字员在书柜后面“说事”,不承认跟他“办事”。而女打字员却对他们之间的事情供认不讳,甚至连做过几次都作了如实的交代。让领导感到意外的是这个女人交代问题时的态度特别好,而且交代得特别详细,不仅有过程,而且有细节,让参与谈话的几位领导很不好意思。除此,她不仅主动坦白了和老瑞的事,还说出了除老瑞之外还和某某、某某和某某某、某某某发生过关系,而且地点无一例外都是在报社的办公室。领导大为震惊,完全没有想到办公室竟然成了风月场所。最让他们震动并让他们深感担忧的是办公室里放着许多的文件、选题计划、报道方案以及未完成稿件等等,一个打字的临时工能以这样的方式随便出入,那保不齐也有别人如此长驱直入,由此看来安全保密工作显然是存在着相当大的漏洞的,是很不到位的。而且,谁能保证这个以打字员身份混入报社的女人不是竞争对手派到报社内部来卧底的?领导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件事情让领导从表面上的风化问题看到了报社工作的疏漏和长期存在的安全隐患。领导向来注重抓主要的和重大的问题,因此领导的工作重心很快从风化问题转入到了加强内部管理。对当事人的处理草草了事。老瑞在民主生活会上作了检讨,女打字员被辞退,另外几个被她咬出来的人因为缺乏证据暂不追究。

  大家心惊之余都说老话说得好:“戏子无情,婊子无义。”一对狗男女出了事,却咬出一堆的人,差点把报社弄得乱哄哄的,让领导跟着吃挂落。也有人替老瑞叫屈,都说既然好几位跟他做了同样的事情,偏偏他这个倒霉蛋让人给捉了奸,实在是冤大了!更冤的当然是他因为出了这么一档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头上那顶“副”的帽子也就更难摘掉了。

  这次老瑞挨小江打也纯属点儿背。他在报社尽管人缘不好却不是一个爱得罪人的人,相反,他滑头得很,有得罪人的事情早躲得一干二净。作为人事处领导他参加了这次竞争上岗的部署会议,但他一看上面要动真格的,怕自己跟着沾包,马上跑到医院去开了假条,说自己心脏不好,在家泡病假。他已经有好些日子不上班了,在家呆得实在无聊,想趁大家下班了到办公室看看,最主要的目的是想用公家的电话给家在外地的女儿打个长途,没想到却意外地遭受了这么一顿皮肉之苦。

  小江是个退伍军人,最早报社是招来做电工的。因为他长得仪表堂堂,所以让他给领导开车。小江十分勤快,为人又很低调,平常大家见到最多的是他在办公楼下发动着汽车等领导,或者是在仔仔细细地擦车,再不就是爬上爬下忙着修电路。不管是当司机还是当电工,他都认认真真一丝不苟。谁也不清楚这么爱岗敬业又是首长身边的一个人怎么也被圈进了裁员名单。

  那天小江在领导找他谈话之后出去喝了一顿闷酒。平常因为开车他滴酒不沾,这一天他彻底放开了,从下午一直喝到晚上。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把领导侍候得像个爷,可是人家竟然脸一抹就让他下岗。半箱啤酒下肚他不但心情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更加郁闷了。他想不通这样的事情竟然会落到自己的头上,越想越生气,决定当面去问问徐达,向他讨个说法。

  他醉醺醺地回到报社,直奔徐达办公室。他把徐达的门一阵猛敲,但徐达已经下班走了。小江被心里的那股子闷气顶着,又挨个儿去敲李明亮等几位副总编的门,结果是谁都没在。他一看手表,七点差一刻,白班早下了,夜班还没有开始。他傻愣愣地在空空的楼道里走着,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就像一头焦躁的狼一样。突然他看见一扇门里透出灯光,他的脑袋在酒精的作用下晕得厉害,也没弄清楚是什么办公室,走到近处才看见牌子上有“人事处”三个字,他抬脚把门踹开,就像闻到了血腥味儿的饿兽一样一头扑了进去。

  老瑞抱着话筒正跟呀呀学语的小外孙通话,陶醉在天伦之乐之中,有人推门进来竟然也没有发觉。等他看见小江走进办公室,也没当回事,随便打个手势让他坐,一边继续煲他的电话粥。小江大步走到他面前,恶狠狠地瞪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刀,“啪”地扎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老瑞只见寒光一闪,一惊之下扔掉了电话,颤抖着嘴唇问司机到底想干什么。

  小江舌头发硬,吐字不清地说:“我这人没啥本事,报社要把我扫地出门,你他妈不是管人事的吗?这么个人事你不会不知道吧!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们做事凭不凭良心?我再问你一句话,你们凭什么砸我的饭碗?”

  老瑞看小江猪肝般的脸色,嘴里喷着酒气,知道他是喝大了。

  小江怒气未消地继续说:“老瑞你给我听着,我把话跟你放这儿,萝卜烂在地里,肉烂在锅里,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个报社死扎下去了!”

  老瑞看他来者不善,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撞进他办公室里来的,嘴里说着“你有话好好说”,一边半推半拉地把他按到椅子上。小江使劲一甩,老瑞没站稳,一个趔趄,额头重重地碰在衣帽架上。老瑞捂着磕得又晕又疼的脑袋,老羞成怒地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粗野!”

  小江一听这话抡圆了胳膊照着他的脸上就是几巴掌,边打边骂:“我他妈是个粗人,你他妈又是什么好鸟?你别跟老子装知识分子,今天我就让你这个老王八蛋尝尝粗人的厉害!”

  老瑞被打得两边脸麻辣辣的,鼻血滴答滴答往下流。小江冷笑着对他说:“你不是管人事的吗?你们干的这也叫人事?你替我给徐达捎句话,老子这回跟你们拼了!”说完摔了门扬长而去。

  老瑞看他走了,捂着鼻子给保卫处打电话,说被人打了,还差点儿被人砍了。保卫处的人即刻赶到,看见他办公桌上果真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不过那把寒光凛凛的小刀长不过五六公分,宽不过一两公分,用它削个水果还凑合,拿它杀人显然太费劲儿了。再看老瑞,尽管脸上血迹斑斑,也不过是流了些鼻血而已,连一个伤口都找不到。保卫处一向的工作习惯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们不想卷入与己无关的矛盾当中,况且这又是单位内部同事之间的纠纷,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说不定谁还是谁的亲朋好友,没必要替当事人去分个你高我低。于是他们也就例行公事地问了问情况,在记录本上胡乱地记了两笔,让老瑞签了字,不痛不痒地安慰了他几句就算完事。

  老瑞惊魂未定地回到家里,一进门就满腔委屈地把这事告诉了老婆。

  老瑞的老婆是总部大财务的出纳,每天手上进钱出钱,自以为见的钱多了,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声气也跟着壮起来。她本来就是一个一点亏不能吃的人,一听当人事处长的老公被本部门的司机兼电工打了,立时就破口大骂起来:“我操他王八羔子的祖奶奶,他也不睁开狗眼瞧清楚了人再打!要把他扫地出门的又不是你,那是他的亲主子!他爪子硬倒是去打徐达呀,打你又是呈的哪门子威风?给领导开车又不是给领导当鸭,他腰杆子就比别人硬啦?真他妈混蛋一个,狗仗人势,吃柿子拣软的捏,看谁好欺负就欺负谁,他牛逼什么呀?要我说你们报社就是个混账地方,一点儿王法也没有,好好儿坐在办公室里就能让人给打了,这还是人呆的地儿吗?”

  骂过了司机她又转过头来骂自己老公:“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单位里的事情你少掺和,你就是不听。人家都知道要明哲保身,怎么就你不知道?你上头有一堆人呢,他怎么不去揍他们呀?你也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不能学得精一点?真是吃肉的时候没你,吃屎的时候你排头一个!那狗日的要是把你打死了倒也罢了,要是打残了还不砸我手里,老娘白跟着你倒霉!不是我说你,你也是个大男人,你比他少哪样了?他动手打你你就杵那儿由着他打呀,你傻×不会还手啊!”

  老瑞嘟嘟囔囔地辩解,又遭到老婆劈头盖脸一通骂。他想想老婆是刀子嘴豆腐心,说到底还是心疼自己,就闭了嘴由她骂。等她骂够了,他才息事宁人地说:“好在只是流了点儿鼻血,也没伤筋动骨,一会儿好好洗把脸也就没事儿了。你不知道他还拿着刀呢,真要是捅我两下,这会儿我恐怕也不能好端端地坐在家里跟你说话了。”

  老婆一听又跳了起来,吼道:“你这叫什么屁话?他真杀了你,你倒是两眼一闭消停了,我们这儿没招谁没惹谁的就成了孤儿寡母,你干我还不干呢!这事儿没这么便宜,我现在就给你们徐达打电话,你替他受过,他不能站干岸儿,他得出来替你主持这个公道才行!”

  老瑞赶紧跑过去抱住电话,不让老婆打。他心里也是非常惧怕徐达,知道徐达不喜欢下面的人为了一点子小事一惊一乍的,何况又是大半夜了,要是惹得他不高兴,那可比挨几个巴掌损失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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