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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兜肚》 作者:鲍永杰

第44章

  张乾坤给儿子的服装公司看大门,其实是天宇出于无奈才让父亲来的。张乾坤到公司一看,门房里原先就有一个看大门的老头。现在,儿子让他和原先看大门的老周住在一搭里,除了看好公司的大门外,两个人还得轮班把公司的办公楼卫生打扫好了。

  老周是一个从行政事业单位退下来的老干部。他平时把自己收拾得光彩照人,精心梳理过的头发一丝不乱,笔挺的天宇牌西服一尘不染,皮鞋亮得像商店里的样品。这还不够,老周经常用洁白的毛巾把衣服裤子从上擦到下。有人说老周的裤子棱得能削苹果皮,有人戏谑说他能上中央电视台给天宇西服做广告了。

  张乾坤跟这样一个穿戴讲究的人住在一起,特别的感到不自在。在每天的早晨和晚上老周收拾打扮时,他都要在心里暗暗责骂:“真是个贱皮,都是六十几岁当爷爷的人了,收拾打扮着不知想干啥?”看不惯这些不要紧,更让张乾坤接受不了的是,在老周身上惯有的那些个“有眼色”、“会来事”。

  就拿开大门来说,门卫制度上明明规定非本公司车辆进入必须进行登记后,方能进入。可老周很会“看人下菜”,只要见是高级小轿车进公司大门,不用登记就放行不说,还要给他们点头行个恭维礼。他对张乾坤说,这就叫有礼貌,是对人家的尊重,也是一种公关方式。但每遇到穿戴土气点的人要进公司的大门,他立马又换了一副面孔,板着个脸像警察一样,对来的人要进行一番大盘查,有时甚至将人拒之门外。

  有时张乾坤实在看不惯,就当着老周的面说他几句。可老周说这是对工作的负责任。张乾坤当然不服,说当官的是人,那么乡下来的老百姓就不是人吗?为什么不一视同仁呢?每当老周听了张乾坤这些伤感情的话,自己好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要到天宇跟前诉诉苦,表表自己的忠顺。

  当然了,天宇在他当面除了说些安抚话外,还说要亲自开导自己的老爹,让没文化素养的老爹要好好跟他学。天宇说这些话仅仅只能是让老周听听而已,他哪里敢在自己的老爹跟前惹这些麻搭呢。

  老周表了忠心不久,果真让张天宇兑现了他的诺言。

  那一天,搓了一夜麻将牌的老周,伏在门房的桌子上睡得正香时,隐隐约约听见有汽车在打喇叭。他突地惊醒一看,是胡彦明开车拉着董事长在大门外等着。老周因为神志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从门房里往出走的时候,一脚踩空绊了一跤。他忍着手掌和膝盖擦伤的疼痛,颤颤抖抖地把大门打开。只顾着点头弯腰地给天宇行恭维礼了,没注意自己的脚底下,待小车从他的身边开过时,只听见他惨叫了一声倒在了地上。原来他的一只脚被小车轮子碾了过去。

  老周从医院出来一反常态,提出不再给公司看大门,还漫天要价让天宇补偿他一笔损失费。老周领着家人在公司里闹腾得没办法,最后官司一直打到法院,由法院判决才把这件麻缠事得以了断。

  天宇这些天让老周折腾得够呛,把几笔生意耽误了不说,连自己父亲的工作也没顾上过问。在老周住院打官司这段日子里,张乾坤一个人干着两个人的活计。他白天除了在门房里值好看大门的班外,晚上还得抽空打扫公司办公楼的卫生。天宇几次在楼道里碰见父亲,让他再不要打扫办公楼的卫生了,但他还一直坚持着。天宇心里明白,这是老父亲用他不言传的方式默默地支持着他。

  跟老周打完官司,天宇提出再找一个乡下老汉和他搭伴工作时,张乾坤爽快地答应了,并给儿子安顿说由他自己打问找。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合适的人选。就是那天在家里跟他一搭里抽旱烟聊天的那个拾破烂的。可惜,他还不知道他住在啥地方。

  正当张乾坤为打问不到那位收破烂的发愁时,他自己却主动找上门来了。

  自收破烂的与张乾坤有了那次很投缘的拉谈后,他日子一长没见面怪想老张的,特别是一想到他那香喷喷的旱烟,烟瘾就上来了。于是,他借收破烂之机,敲开了张天宇家的庭院门,小保姆翠儿告诉他,说他到儿子的服装公司看大门去了。

  他一边满城转悠着收破烂,一边打问天宇服装公司的地址。终于,在张乾坤最想见他的时候,他出现在了张乾坤的面前。当收破烂的一听说让他给公司看大门,竟高兴得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收破烂的叫王立明,祖籍是山西人。从他记事起,人们就把他爷爷叫锻磨石匠老王。后来爷爷去世了,人们又把他父亲叫锻磨石匠老王。

  他十岁那年母亲病故后,家里只剩下他和父亲两个人,父亲便把他带上走州过县转着给农户家锻石磨子维持生计。后来,父亲被狗咬后得了狂犬病,死在了一个废弃的古窑里,埋到了一个叫乱坟岗的地方。可怜的他经好心人介绍,给固海县刘家洼子一户姓刘的人家当了招女婿,从此落户到了当地……

  王立明听了张乾坤的安顿,把收来的半车厢破烂推到收购点卖掉,便回到他租住的地方收拾铺盖卷。交清了房租费,把铺盖卷一夹,手里提着一个收揽了自己全部家当的大网兜出了租住楼。他把铺盖卷和大网兜往三轮车厢里一放,蹬上三轮车出了租住楼的后院子,到天宇服装公司看大门上班去了。

  王立明尽管是个年近半百的半搭子老汉了,但他毕竟是农村走出来的人,除了身板硬朗外,手脚特别勤快。不难看得出,他是个细详人。他在门房里值班时,会把门房收拾得井井有条,抹布用水洗得白白净净,叠得方方正正。

  他和张乾坤一样,是个“闲不住”,一有空就用抹布把公司办公楼的扶手擦得一尘不染,把地板拖得能照出人影。有时,他一个人背着张乾坤,悄悄端上一脸盆水,用抹布把公司职员的自行车擦得明光闪亮的。天宇随意在院子、门房和办公楼的厕所里检查了几次,可没找出一点啥问题。最后,他在全公司的职工大会上通报嘉奖了他父亲和王立明;每人由原先的五百元月工资,一下涨到了六百元。

  张乾坤和王立明在不断的彼此了解中成了无话不谈的莫逆之交。

  一天晚上,他俩干喝了一斤老白干,王立明有些伤感激动,把家里曾发生过的一些不幸事,一件件地倾诉给张乾坤听……

  说起王立明招女婿,提亲说媒的人把他哄了。当他到刘家当了新女婿后,才知道自己的新娘子是个哑巴。不管咋说,她人长得还不错。所以,他也就安下心来和自己的哑巴媳妇过日子。

  在哑巴媳妇生下一男一女后,哑巴媳妇跟自己年迈的父母在一次赶庙会时出了车祸,手扶拖拉机跌下了深沟,车上十几个人全部落难。从此以后,王立明在苦难中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两个孩子长大。儿子有出息,高中毕业后考上了西北一所重点大学。女儿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但又不愿意在家里蹲,闹腾着要出去学技术挣钱。老王害怕自己的闺女跟旁人家的女娃一样,出去时间不长就学坏了。于是,他花钱托人给闺女解决了一个在本庄子教书的代课老师工作。尽管她每月只有五十块钱,但老王为的是图个放心。

  可不是吗,现在这花花世界,养女儿的人都有了一种危机感,再加上老伴去世早,他这个当爹的,还得操当妈的那份心。就因为闺女人长得标致漂亮,对象一下子确定不下来,庄子上和外村的一些年轻小伙子,为争得她的喜欢经常打群架。村干部把这件事当作不稳定因素反映到了乡上。乡长为了验证村干部说的玄乎事,骑上摩托车专门到刘家洼子小学走访了一趟。

  自乡长那次检查了学校工作后,这位乡长经常隔三差五往学校里跑。时间不长,庄子里的村民便开始背地里说乡长和老王闺女的闲话。老王蒙在鼓里还不知道,后来庄子上一个跟老王闺女相好的男青年给老王偷偷递了一张纸条。老王开始注意观察闺女有啥变化。懂事的闺女从父亲的眼睛里看出了事情已败露。

  一天晚上,闺女“扑通”一声跪在父亲的跟前,把乡长如何诱惑给她担保转正工作,又怎样借机强暴了她的经过告诉了父亲。老王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马剐了乡长。

  自闺女把乡长强暴霸占她的事说了出来后,老王羞得在众乡亲们的跟前连面都不闪了。

  一天下午,他在自家的承包地里锄草时,老远看见乡长骑着摩托车又进了学校大门。他停下手里的活计,拿着一把找草的镰刀,悄悄地溜进学校大门。当他走进学校大门时,有几个男娃娃站在闺女的单间办公室窗外听着什么,他们看见老王,惊恐地溜进了大教室。老王还没走到闺女的办公室门前,就听见乡长糟践闺女的声音。他当时脑子突地一热失去了理智,一脚把门蹬开,进屋就往乡长的后脑勺上美美地一镰背,把乡长打倒在地他还不解恨,顺手一镰刀把乡长给阉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王的闺女就跟庄子上和她相好的那个男青年搭车去了新疆。老王害怕乡长祸害他,让他蹲班房,就干脆把家里值钱的一点粮食一卖,把土地白送给其他人经务,给空窑洞门上了一把锁,便跑到城里打工来了。他现在任务还重着哩,得给上大二的儿子挣学费。不管咋说,他得豁出老命把儿子从大学里供养出来。

  张乾坤听了王立明诉说后,生气地对王立明说:“你把那个驴日的乡长给阉了个美!现在有些人只要当个指甲盖大的官或手里有几个臭钱,就比皇上他大都胆大,想干啥就干啥。不好好整治这些土贼娃子,共产党还叫共产党吗……”张乾坤正在给王立明发牢骚责骂社会上的一些不良风气时,公司会计小王轻轻敲门进来了。她是专门给两位老人送工资的。会计小王轻灵地出了门房,张乾坤瞅着她的背影一直进到办公楼门,沉思了一会儿,再没有接着话茬往下说。

  张乾坤责骂了“皇上他大”的第二天,就真让他见识了一位“皇上他大”。

  这天下午,王立明在办公楼里打扫卫生,他在门房值班。突然有一辆高级小轿车嘎地一声停在了公司大门外。张乾坤出门示意让他们下来登记一下。司机好像没看见他一样,只是一个劲地按喇叭。张乾坤一下也来了气,也装着像没看见他们一样。司机打了一阵喇叭张乾坤没理睬,他便恼羞成怒地下车走进门房找张乾坤的麻搭。司机用手指头指着张乾坤的鼻子说:“你个老东西看样子是不想混了,你知道我车里坐的是谁吗?”“我不管你车里坐的是谁,就是国务院总理也得照规章办事,说想干啥就干啥。”

  “好好好,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等见了你们董事长,看你咋给我收这个场呢。”

  司机刚拿上笔登记时,却听见一声喇叭响,他抬头隔着玻璃窗一看,是小轿车里的领导示意让他回去。司机顺手把圆珠笔往地上一扔,趾高气扬地出了门房。司机刚钻进小轿车,张乾坤就看见儿子天宇一边打着手机,一边慌张地从办公楼那面跑了过来。天宇一把把门房的门推开,就像平时责骂手下的职工一样把父亲训了几句。张乾坤本来就窝着一肚子气,又挨了儿子一顿不问青红皂白的训斥,这下可把他的倔强病惹犯了。天宇拿上钥匙走出门房开大门时,他撵出来上前把儿子手里的钥匙打落在地。用手指着小轿车里坐着的那两个人说:“我不管他的官有多大,必须下车登记才能进去。想在我老张跟前耍派头,走错了门!”

  省经贸厅的厅长坐在小轿车里一看这个倔老汉根本不买他们董事长的账,自己也尴尬地呛了一鼻子灰。他赶紧让司机调转车头往回开。

  张天宇一看厅长要走,急忙撵过去,倾下身子给厅长说了好大一会儿下情话。其他的话张乾坤没听清,他只听见儿子给厅长说自己是从乡下来的,什么世面都没见过,也什么都不懂,还让厅长海涵。他让厅长到全城最豪华的昊王大酒店一坐,他要给厅长谢罪压惊。

  厅长的车前脚一走,张天宇赶紧让胡彦明把车开了过来。从给厅长说下情话到上车,天宇一直没瞅父亲张乾坤一眼。张天宇一走,张乾坤蹲在门房里一棒接一棒吸开了旱烟。最后,他把半截旱烟棒往地上一捻,给刚从办公楼里打扫卫生回来的王立明诉苦说:“我还在这里指教别人呢,我养了个最没骨气的儿子。在他个驴日的眼里,钱比我这个当大的还重要。现在他找了个当厅长的‘亲大’,我蹲在这里还不是惹他眼烦呢……”

  张乾坤一边臭骂儿子,一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王立明连劝带拉都没把他拉留住,张乾坤还是提上他的那个黄帆布提包走了。

  等张天宇晚上醉醺醺地回到公司,王立明赶紧撵过去把他大张乾坤走了的事告诉了他。张天宇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小保姆翠儿说他爷爷下午回来了一趟,但又走了。张天宇一听酒立马醒了,喊来司机就往家里赶。他一进客厅,就发现摆放在橱柜上面的那尊毛主席铜像不见了。他一下好像是抽了筋骨似的,软塌塌地斜躺在沙发上,两条腿搭在前面的茶几上,开始长吁短叹开了。

  小保姆翠儿端着一杯水轻轻地走到他的跟前,发现她张叔微微闭着的眼睛里溢出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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