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的文字很有灵气，我很喜欢。有空就写点吧。祝你永远快乐。真想在你去巴黎春天买“满百送几”的时候在你身边，感受一下你的这种快乐，让自己也快乐一下多活几个小时多写几百个字。

　　慧慧，我想从今天开始每次给你的信中谈点我的思考和想法，不知你会不会不喜欢甚至讨厌我的思考。我有疑虑，但还是发给你，因为我是多么希望有人能和我一起讨论我的思考起码能听我说说我的思考！所以，我克制不住给你发了。说不定你也会有我一样的想法呢！

　　上次我听北京的一个大学同学说，在北京的一个车展上，车展5天共售出80辆豪华车，其中有两辆超级豪车世爵和迈巴赫（售价600万元）。这些车都是由山西煤窑主买走的，而且世爵和迈巴赫都是用立即付账的方式直接开走的。我知道，这些煤窑主有时一天的收入就高达几十万！而山西省劳动和社会保障厅今年发布的煤矿井下从业人员最低工资标准：采掘人员月薪1200元，辅助人员1000元。这是多么巨大的贫富不均！这里会，一定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一旦资源枯竭或者煤炭跌价，这里仍将是一片荒凉。矿工们的低收入只能维持他自身的简单再生产。他买不起房子，买不起家用电器，甚至连喝瓶啤酒也要踌躇再三。由于他们消费能力低，所以市场狭小，也就不会有人来这里投资经商。而煤窑主虽然收入惊人，但却不会把钱留在当地，他们会到大城市甚至海外买房买车生活。据统计，通过煤窑主之手，山西每年外流的资金达100亿之多。

　　我想，如果能够把矿工的工资提高5倍，也就是达到6000元左右，会出现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呢？这样的收入虽然不够他在省城北京买房，但在当地，就完全可以算做中产阶层，能够成家立业了。由于他要买房，所以当地的房地产业就会兴隆，会带动一大批下游产业，他要消费，于是超市、影剧院就会出现，孩子要受教育，于是学校就会兴办，等等。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只要有需求，就会有供给。若干年后，即便是资源枯竭，但当地已经是一片繁荣，出现了其他支柱产业，具备了可持续发展的能力。从经济学的角度看，消费是社会再生产的重要组成部分，离开了消费，社会再生产便无法继续进行。消费既是生产的起点，也是生产的终点。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近年来“刺激内需”成为我们耳熟能详的一个口号，教育和医疗的“产业化”政策，就是在这个口号下出笼的（而我恰恰认为教育和医疗是最不应该产业化的）。

　　再看看中国的现实，山西何尝又不是整个中国的缩影呢？一个在经济界广为流传的数字是：中国每年外流的资金刚好等于引进的资金！我们设想一下，假如我们能够通过某种健全的社会机制，使这数百亿美金能够成为底层民众的收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呢？如果每个农民工每天能喝一瓶啤酒，酿酒业就繁荣得一塌糊涂；如果每个农村青年买一台电脑，IT业的股票就会牛气冲天……中国的经济就会建立在一个比现在严重依赖对外贸易要坚实得多的基础之上。一个社会要保证稳定，要可持续发展，就必须有一个庞大的中产阶层，这已经为发达国家的经验所证实。但中产阶层呼吁不出来，教育不出来，只能靠一个均衡合理的财富分配机制分配出来。

　　在中科院的中国可持续发展报告中，山西的可持续发展能力排在全国倒数第五。我真的为山西哭泣。这就是我们现在的经济发展现状。多么让人忧虑啊！而要解决这个问题非常简单：国家只要立一条法律“矿工的最低工资每月不得低于一万元”就行。同样对其他行业也可以制定类似的法律。在美国，法律规定：每小时的工资不得低于13美元。美国的危险行业的从业者的工资比白领还高。这才是非常合理的分配原则。连我都懂的道理，我们的这么多经济学家，政府的决策者为什么没动静呢？这就是我长年来一直想的一个问题。那年我到国家宇宙部出差，看到他们的工作态度，我就明白了。整个的就是在耗时间吹牛调侃，根本没在想问题，不在工作。我们的文化我们的土壤只适合庸才茁壮成长。

　　前面我说教育和医疗不能进行产业化。而我们国家恰恰是教育和医疗进行了非常异化的产业化，后果是，大学学费15年涨20倍，而这15年里，国民的收入增长却不到4倍。医院挂号费30年涨500倍，20年人均医疗费增长244倍。从“挂号费”一项来看，上世纪80年代前为1角钱，现在是8元、10元、30元、50元等不同档次，如果与最高50元的“专家号”相比，挂号费用在30年间涨了近500倍……此外如输液、检验、注射等几乎所有费用涨幅都非常惊人。这些数据都是非常官方的可靠的。这样的变化对每一个国民意味着什么？

　　4月13日夜。看了慧慧的信，非常高兴。又开始和一个姑娘进行思想交流了。多少年了，已经孤独了多少年了？慧慧把她如此详细地告诉了我是对我的信任，让我对她有一个全面彻底的了解。性格、爱好、生活等等。她这么细致地告诉我是为什么呢？慧慧为什么告诉我什么时候生的？慧慧为什么要主动告诉我她的年龄呢？她有什么目的呢？无非让我知道真实的她。慧慧的信尽管让我高兴，但也让我有些失望，她没有和我好好谈谈一些东西，她完全可以谈一些东西的。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把红儿结婚的事情告诉慧慧。红儿结婚了，我为她高兴，三十五岁终于结婚了，但同时心里一阵闷痛闷痛的，这确实有点自私。

　　（红儿是我和斯尧在部队时认识的一女兵，斯尧一本书前面用的女兵照片就是红儿的，斯尧在信里对慧慧说红儿的婚事，我想，那本书斯尧肯定送给慧慧了。红儿曾经是部队每次文艺汇演时的节目主持，北京人，人长得挺漂亮，斯尧和红儿在部队时关系很不错，当时我问斯尧是不是产生了爱情，斯尧说没有，只是关系好而已。当时我就不相信，后来斯尧结婚后，斯尧的妻子小雪来到部队探亲。小雪有一次对我说，斯尧那天喝完酒后还和红儿通电话，而且是当着小雪的面通电话。小雪很生气，但小雪是个有涵养的人，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事后告诉我，让我用适当的方式提醒一下斯尧。看来我的感觉是对的，斯尧和红儿是有爱情的，这可以从红儿直到三十五岁才结婚得到证明，红儿领了结婚证后给斯尧发的信息及斯尧在日记中说心里闷痛闷痛的可以证明。但我了解红儿，红儿不是个有思想和喜欢学习读书的人，所以，红儿和斯尧不可能在思想上精神进行深入的交流，也必然不可能保持长久的联系。斯尧是个特别需要精神交流和关怀的人）

　　今天在西藏路的人行天桥上，我看见一个女人跪着。这个女人穿得干净整洁，头发也一丝不乱。面前摊着一张报纸一样大的白纸，上面写着她的遭遇。她丈夫得了重病，单位因为效益不好，拿不出钱给丈夫治病，医院已赶他出了院。但是不治疗，她丈夫很快就会死。她自己下岗在家，儿子在读高三。家里实在是再也拿不出一分钱！纸上写着：“我们家实在活不下去了，恳请好心人帮助。我此生报答不了，来生一定会报答的。”她把她的家庭住址写在最后，是本市西南的一个地方。女人什么话也不说，干净清秀的脸上我看出是极度悲哀后的麻木和绝望。尽管现在骗子比蚂蚁还多，但我还是相信这个女人的情况是真实的。我走到一边悄悄拿出一张百元，把钱折得很小，走过去把钱塞到女人手里。女人看看手中的钱，抬头看着我，眼里涌上感激的泪水。她向我磕了个头。我马上走开。我就是无法忍受女人的苦难，看到女人的苦难我心里所产生的苦难会比受苦难的女人还要强烈百倍。

　　那年我去湘西旅行，那天中午，陪我们的导游忽然因为胃痛蹲在路边吐了起来。大家看着安慰了几句都往前继续参观去了，我难过得要命，就留下来陪她。我要送她去医院，她怎么也不肯，说一会儿就好了。我知道她是为钱。路上我们曾聊过，知道她的收入非常少，她的妹妹还在读高中，妹妹高中的学费全是由她拿出。她说她不太会喝酒，中午大家让她喝酒，她怕我们不高兴就喝了，因为我们单位每年都有好几个旅游团通过她介绍过去的，她一定要让我们高兴。所以现在胃疼。看她吐得那么可怜，连胃液都吐出来了，我非常难过，就叫了一辆车送她回宾馆，又给了她两百元钱，让她去买点养胃的补品。她收下后眼里盈上一层光。她叫杨柳。离开湘西已经很长时间了，杨柳在路边呕吐却因为舍不得钱不愿意去医院的情景常常会在夜深人静时深痛地折磨我。现在看到跪着的女人，我又想到了那个在路边呕吐的杨柳。我的心境灰暗而苦涩。我离开了跪在天桥上的女人，把她的地址写在了一张名片后面。多么可怜的女人。心里的痛苦和绝望猛地让我透不过气来。而这种情状我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有的，现在却发生在白天了。

　　4月14日。周五。今天又给慧慧快件寄了本书。这两天心情特别好，工作起来也很有干劲，以前那些让我头疼的公文也变得不那么头痛了，脑中全是想像中的慧慧的形象慧慧的影子。慧慧能写出这么有灵气的文字，一定是个长得充满灵气的姑娘。再有些思想该有多好。这两天特别高兴。我这种高兴，这种高兴的情绪都影响了我对妻子的爱情。平时妻子上班前和她的亲吻都很平静甚至有些走形式，这两天却很高兴还有些激动，甚至做了法国式的亲吻。妻子奇怪地看着我，说我把口红都吻掉了。以前和妻子做爱就像吃饭一样缺少激情，这两天却心里感觉非常好，非常激动，对妻子充满了爱情，而且要求的次数也非常多，仿佛回到了恋爱和初婚时期。妻子有些奇怪地又有些感激地看着我。这是不是慧慧的邮件带给我的呢？

　　慧慧的邮件：

　　收到你的书，谢谢。

　　每天晚上和周六周日都被老公霸占电脑玩网络游戏，所以这两天不一定有空上网给你写信。最近办公室让我为全区新招进来的大学生岗位培训写稿，让我给他们讲课，因为我平时的工作中几乎是零投诉，主任说，要我好好写写，给大学生们做个总结发言，谈谈如何对待当事人。你别以为我常做这种事。只不过最近让我写东西的人撞一块了。写好后能帮我改改吗？

　　我的性格比较像只蜗牛，太接近的话我会缩回壳里去的。所以如果愿意，可以写写你的话，给我看，这儿有一双倾听的耳朵。

　　060413是什么意思？哎呀，女人，好奇心太重会害死人的吧。哎呀，笨！真笨。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在陪儿子做作业，所以断断续续地写一点。

　　可能前面没写清楚，不要误会，我喜欢你的文字，喜欢和你聊天的感觉。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梦。你的小说大部分是部队生活。军旅生活实在离我太遥远，我谈不出什么，让你失望了吧。

　　最近在看《武林外传》，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们区政府不过一千多人，有殉情自杀的，最近有为情发疯的，太多了。

　　省政府可能正统一点吧，我老公曾借调省政府帮忙，说你们那儿的学习气氛很浓的。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写博客了，随便写写的感觉挺有意思的。你写博客吗？

　　网络上，你不知道对面的是不是一条狗。如果这是虚拟的世界，我不知道你真实的姓名，单位，等等，可能我会更放松吧。现在每次给你写邮件总是有些紧张。尤其是你写的思考。但我觉得，你写的思考很有道理，确实是个严重的问题。没有消费，这个地区确实是要一点点衰落下去。中国这几十年的变化，真是太大了，对于过去，我太小没感觉，但对于一角钱的挂号费我真的感觉就是不要钱一样。你真的想问题挺多的。我愿意看你写的思考，真的愿意，你就把你的思考写给我，起码我是你的忠实听众。

　　也祝你天天快乐！

　　慧慧：很高兴，看到你的文字仿佛看到你的人，这是作家的本事。

　　你挺了不起的，工作到这种可以给人讲课的程度是高手。你写的东西，我可以看看，但不一定能改什么，我会努力的。但我想，凭你的水平你的灵气你一定能把讲稿写得非常好。

　　你完全可以彻底放松地和我交流，和我交往的朋友都特别轻松，他们平时都叫我斯尧。他们会把什么事情都告诉我。在部队时，红儿和那些女兵们都常和我交流，把她们最隐密的事情都告诉我，去年红儿她们女兵聚会，谈到过去部队的生活都泪流满面，当即红儿在北京就给我打电话，哭着让我一定好好写她们的故事。其他女兵都抢着和我说话。今天红儿和我通了个电话。七个月来第一次。

　　我几乎不上网，没有时间，有点时间总是想看看书写些文字，通过email写信也数不满一个手。上次发给一个杂志社稿子，整整发了一个小时还多。但这次和你通信可能让我训练得水平好些。

　　有梦非常好，尤其是在这个精神匮乏精神和价值秩序严重混乱的时代梦就更加重要和珍贵了，我们可以在梦里维系我们的理想，坚守我们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