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个天桥上跪着的女人那张干净的脸她跪着的身影让我痛苦得难以承受，继而恐惧像大雾一样在我心里和周围涌荡。为什么看到天桥上跪着的女人会引起我如此巨大的恐惧？我在心里细细地问自己，究竟是恐惧还是怜悯？我拿出那张记录了女人地址的名片，把地址输进了手机。我不知道女人的名字，就随意写了个名字，我居然写了“大慧慧”三个字。这是不是潜意识里对那个干净可怜的女人的一种希冀？夜很静，静得让我心颤。窗外昆虫发出细碎声响，仿佛有无数把刀在割着东西，我心壁上竟然也有了被利刃割着的感觉。在这种细碎的被利刃割着的感觉中，我拿出我儿童时画画用的蜡笔，开始像几十年前一样画起了蜡笔画，我常常在这样的静夜中画蜡笔画，在夜里画着蜡笔画会减缓甚至解除我的焦虑、绝望，起码让我暂时忘却。这时我画的就是天桥上那个跪着的清秀的女人，这时我心里充满了怜悯和悲情，就像我几十年前画蜡笔画时一样，那时我就愿意画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画的时候我就想像着卖火柴的小女孩会从画中走出来，然后我就让妈妈给她吃最好的东西，让她在我们家休息睡觉，让她做我的姐姐。我停下笔望着漆黑的窗外，我问自己，几十年了，我怎么还这样啊？

　　慧慧的邮件：好吧，明天上班我就把你的书带到单位去。可是单位里事多人杂，没法静心看书，中午有两天没看片子，我们科的几个大学生就对我说“慧姐，别看书了，你不看片子啦？”他这两天跟着我在看《武林外传》，正入迷呢。两难，要清静点都不行，以后，看得就要慢了，我是多么迫不及待地想看完呀。

　　其实，我老公不会管我的事的，他现在沉迷网络游戏，怪不得小孩子都有网瘾呢，成年人都管不了自己。不过，我把我和你的邮件都另存了文档，设了密码。因为我觉得这是我私有的感受，很美好，我想一个人品味。我觉得夫妻生活就像合伙经营的责任公司，共同投资，共担风险，要享受权利，也要履行义务，何况还有我如珠如宝的孩子。羡慕你有相亲相爱的妻子，女儿，你的感觉可能跟我不同吧。知道你不喜欢电视连续剧，但好的电视连续剧也是花心思写的，如美国的“friends”老友记，是情景喜剧，共十部，播了十年，边播边写的，那种美国人的幽默感，不由你不会心地笑。不知道你妻子女儿喜欢不喜欢看电视，现在网络上有www.sttchina.net，可以免费下载日剧，韩剧，港台内地电影电视，综艺节目（只要你家里宽带是无限包月的），你可以down下来给她们看，几乎和欧美日韩同步，有很多翻译高手义务翻好字幕，抢先发布，女人应该都喜欢看的吧。

　　从你的字里行间，能感觉到你在足球场上，乒乓台边叱咤风云的神情，我不懂足球，足球本来就是男人的领域，女人如果爱看足球，大半是冲着帅哥去的。不过真高兴看你谈足球那兴高采烈的样子，你一定是个充满阳光的人。对了，上次在网上还看到你穿海军制服坐在一张椅子上拍的照片，样子蛮帅的嘛。

　　看了《爱情解析》，写得真是精彩！我特别特别喜欢。那真的是你的手机号呀，广灵二路的地址也是真的吧，你真够大胆的！以前喜欢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有句话，意思大概是，要说一个谎言，就要在十句话里说九句真话，夹一句假话，当然这句假话是关键。你的这篇小说所表达的感情之所以如此强烈，如此真实，道理相通的吧。不过我一边看一边忍不住想笑，骨子里是带着幽默感写的吧，像钱钟书的《围城》风格，精彩精彩！

　　你涉猎的知识真是广博，军事学，经济学，文学，绘画，书里都有影子，你大学学外语和数学的是吗？怎么没学文学呢？

　　别把我和你谈的讲给省政府的人听，事情传来传去会走样的。如果你能保证的话，我以后会把我们区政府那些希奇古怪的事告诉你，也许也包括我自己的？

　　本来今天没空写的，但下午我让老公一个人送儿子去游泳了（以前天冷，都是两个人送去，穿脱衣服快一点，顺便把儿子交给教练后，两个人还能偷闲四处逛逛）。但看了你的邮件和你的书，总是有很多话想写下来。

　　足彩中奖了告诉我，我想和你分享快乐的心情。

　　你这次谈的中国现状真的让人很担心，平时我从来也不去想这些事情，太累人，也离我太远，这次你这么谈了，还真让我心里发紧。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公平？我从来没这么要求，事实上你想有要求也做不到。你曾经当了那么长时间的兵，可能对军事特别有兴趣，我觉得，现在在中国好像不太会发生战争。但你这个观点说得对，尽管不太会发生战争但作为一个国家不能不准备战争。不能没有对付一次战争的实力，尤其是像中国这样的大国。

　　慧慧：我妻子到青岛去了，明晚回来，所以我今天有时间开电脑。我不记得开了多少次邮箱了。看几页书就开一次，每次按下等待时，总是盼着这次来邮件就好了。这种盼望的感觉不知道多年没有过了，我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这种快乐幸福还夹杂着微微的焦虑的等待。一次次都是没有。我对自己说，周末，小孩小，事情多，哪有空上网写东西啊。在无数次快乐幸福（因为你的邮件迟早会到来）的失望后终于看到你的邮件，我快乐得都快疯了！这种极度快乐幸福真的会让我多活一个月，谢谢你！我一直有这样的观点：人生若有无数个快乐幸福对接着，那这个人一定是健康长寿的。我总是在想，我的人生经常有这样的快乐，打球踢球后的快乐，打球打赢了，踢球进球了，足球彩票多猜对了几个（尽管从来没中过奖，若中奖了一定告诉你，并犒劳你，这次真差一点点，我想这是你带给我的，这也是一种快乐）的快乐，写完一篇小说的快乐，等等等等，有这么多的快乐，我坚信我能让我活到一百岁，一百二十岁，我坚信我在八十岁的时候还能心理身体都健康地写着小说，看着我的那些宝贝书，然后再去打打乒乓。我真的非常感谢你，你已经让我体味到了多少年没有体会到的等待的快乐，读信的快乐。

　　昨天半夜我Google了，还真发现了一些内容，也不知怎么上去的。但只有二三条有一点点价值。我发表有价值的小说多了，上面却没有。但有一条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我的一篇小说被一个什么机构选上近当代小说999篇（部），我还是有些高兴。这篇小说我自己不觉得特别满意，刊发在哪个杂志都忘了，竟然网上都上了。我对自己到目前为止的所有小说基本上都不满意。但我一定会写出自己满意的小说的。还有一点让我挺自豪的，我的名字搜索出来的全是我的，没有同名同姓的。我试着搜索二个其他名字，都有同名的。昨天网上我倒是查到了我多年前为一个写诗的朋友写的评论，我自己的都没有了，因为那时我还没电脑。这次正好找到。一起发你。

　　《爱情解析》自我感觉写得还过得去，但能够得到你如此的评论，而且你在我眼里是个有丰富阅读经验的高手，我真是消受不了，真有这么好吗？我很高兴。当时好像是一气写完的。写的原因至今天还非常清楚。那年五月我女儿出生，我在医院陪了七天七夜，有一个长得非常干净看上去非常舒服叫孙明达的中尉护士非常喜欢我女儿，每次抱我女儿出来总是说“漂亮姑娘来了”，给我和我妻子留下深刻印象。出院后，孙明达的影子怎么也忘不了，我和妻子时不时地会谈到孙明达。几天后我回到东钱湖，就想着以孙明达的形象写一篇小说，到了十一月，终于开始动笔。我是个悲剧主义者，这么美好的形象，却偏要写悲剧。这篇小说实际上寓意很深刻的。你说的意思是不是指里面的感情都是我真实经历过的，非也，纯粹是想像。当时我的意象就是：一个无比优秀的姑娘看不上那么多的中国优秀小伙子，却被唯一的一个外国人俘走了。这篇小说的深层意思是：对我们这个民族的绝望。

　　我可真不怎么样，可能唯一让我还有点自信的是我的精神气质，书使我拥有了巨大无穷的力量。瘦岛曾说我“你悲天悯人，怜悯世上所有的人，哪怕他是亿万富翁你都怜悯他”。我当时很受震动，然而他说的是对的，我的小说所有的主题都表现的是人道，是对人类物质上尤其是精神上的苦难的悲悯，尤其是对这块土地上的人悲悯。他真是把我的小说读透了。你对小说有这么好的感觉，我从今天开始要把我自认为不不错的小说发给你，请你这位高手指正，听听你的意见。

　　近在读了葛拉西安的《智慧书》，其中有一段认为写得很好，抄下：“人非生而完善。你要每日德业兼修，不断进取，最终成为尽善尽美者，使你秉性圆满无缺，声名显赫。凡完善之人有如下特征：趣味高雅，才智精纯，意志明晰，判断老练。有的人永远难以臻于完美，总是缺点什么。另外一些人则需要很久的时间来修养才能初见成效。凡臻善臻美者总是言语明智、行为谨慎、小心翼翼的，上流社会总是愿与之结交，乐与之为伍。”作者是个十七世纪西班牙教士。

　　我的修养让我懂得要尊重别人的信任，别人愿意告诉我一些精神上的隐私，是对我的巨大信任。我会对得起这种信任。你放心吧。我为什么想知道这么多，从书本上社会上，主要是对人的思考。

　　大学学的是数字通信和计算机，文学创作是业余爱好。非常高兴，这些天来非常高兴。

　　你说的太对了，现在的风气很坏，我也亲身被动地经历过。我始终认为省政府是个非常讲事实讲公正的地方，但现实生活中，省政府的人说话却不完全是实事求是，传话本身就不体面，还为了某种目的有意不精确，像市井妇人一样。我有时真在想，这样的文化道德修养的人他（她）怎么能够真正从本质上公正地办好事情？这让我引申出另一个话题：我们现在这个社会怎么啦？省政府这么高级的机关都这样。我又想到了恩格斯的一句话，大意是，一个愚昧的民族是不可能产生一个优秀的政府的。

　　非常高兴。祝你有个好梦。

　　下面是Google到的那篇诗评论。也发你，请指正。

　　《仲彦和他的诗歌》

　　我和仲彦认识十分偶然。大约是在一九九五年。那年初秋，我到湘西旅行。在张家界去吉首的火车上，我和对面座位上的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先生聊了起来。我们聊了很多话题。后来他谈到了他妻子的一个学生，非常喜欢写诗，非常刻苦，而且诗写得很好。他脸上露出一些无奈。我明白他的表情。他是个走南闯北的人，了解外面的世界。他深知湘西和外面世界的区别。这个青年就是仲彦。

　　我就常给他打电话，常把一些我认为比较好的书寄给他，尤其是一些诗集。他也会让我去买他非常喜欢的诗集。“我们这里买不到这些书。”他用略带沙哑的湘西普通话对我说，“斯尧，你一定要替我买到。”《海子诗选》是仲彦最喜欢的诗集之一。我把《海子诗集》寄给他的同时还告诉他，我最喜欢波得莱尔。“我希望你读读老波的诗。”我在电话里这样对他说，这是我对他的期望。

　　仲彦是个热情朴实诚恳的人。他平时温文尔雅，我从他寄来的他抱着女儿的照片上看到了这种有着浓厚楚文化韵味的温尔文雅。但他每次喝完酒后给我打电话就表现得比较热烈，他会用带着酒气的湘西普通话说些很浪漫的话。他说他非常想我，非常想见到我。我说我也一样想见到你。这个时候他会告诉我，他喝了一斤或者八两白酒，而且是高度的。我问他为什么喝这么多。他深深地叹口气。我听到了仲彦深深的无奈，我感觉到了他那厚厚的像绵绵不尽的大山一样的忧郁和苍凉。这时我心里也会弥漫出被钝器猛击的剧痛，同时伴随着深深的绝望，而且这剧痛和绝望会持续很长时间。这时我对他说：“你来省城吧，我这儿有一间房子，可让你居住，你可以白天工作晚上写诗，甚至还可以写小说。”

　　仲彦常把他写的诗寄给我看，有着深厚楚文化底蕴的仲彦把瓦罐和石头都变成了富有诗意的东西。他的诗让我的心灵受到震动，让我深切地感到他那种绵长的无尽头的痛苦和绝望。但让我更感动的是仲彦那种不屈的精神和对土地和苦难的赤诚。

　　“头颅上刻满太阳的脚印\/在人世间行走\/面前有许多苦难\/此时你是无人照看的\/一粒诗歌\/活着并且活下来\/\/把思想和火种交给你\/把血和青春交给你\/把我交给你\/在地的最痛处\/把太阳安放在祭祀的殿堂中央\/把石头堆满天空\/制造了很多墓地\/\/伤感的小木屋\/盛满九九八十一难\/我住着其中的一只\/成为毁灭大地的见证\/这一只孤单的头颅\/他像太阳一样\/《头颅（一）》”

　　下面就仲彦的诗歌来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