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真是个有丰富阅读经历的高手，我们的爱好几乎是那么的近，《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一个女人的24小时》（你说的那篇是《象棋的故事》）我看了好多遍，尤其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那段时间是我的案头书。

　　人可能真的有心灵感应，自那次看过你的稿，就产生共振，自己就在心里编织着美好的故事，直到克制不住地要打电话。

　　别那么在家里看我的书好吗？别让他知道，这会惹出麻烦的。恳求你，别在家里看，书也别带到家里。Google是搜索吧，上次他们教过我，但没弄过。那我看一看。

　　我现在是拥有很多书，真的我在书中觉得幸福，但就是家里被书弄得太乱了，到处都是书，妻子对这点很有意见。书要看，看就家乱。

　　我的作品集中后面的诗或许更好，我自己挺喜欢的。

　　稿子已经发出去了，我明天打个电话。

　　省城的作家写不出好东西，我太清楚了，这些作家们逃不脱小男人的毛病。我不太和作家圈子里的人玩，只是一年或许二年和李晓天（全国著名的学者文学评论家，中央大学教授）瘦岛交流一次，他们对我的小说认可，主要是认为我的小说尖锐，深刻。但我自己还非常不满意。

　　再次恳求你别在家里看我的书了。

　　慧慧，前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中国的现状。我一直对改革充满了希望，相信改革会给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带来希望。但是，我很失望。中国改革已经几十年了，暂且承认中国已经富了。但是中国强大吗？我认为，中国已经没有过去强大了，没有毛主席在的时候强大了。刚解放时，这么落后的中国却敢在朝鲜和美国人进行一场全面的战争，并且最终以美国不得不到板门店和我们坐下来谈判而告终。这就是强大。强大表现在既要有国力包括军事的物资的，更重要的是要表现在民族精神上的。现在我觉得中国已经没有民族精神了。中国早就是一盘散沙了。尽管我们的国力要比毛主席的时候要强得多，但因为我们的民族精神已经彻底丧失了，所以我认为我们现在已经不强大了。而民族精神的重新建立那不是十年百年就能建成了，而是必须要经历一次像毛主席领导的那样的强有力的革命才能重新建立民族精神。靠和平时代的教育，我非常悲观地认为至少要经过一百年的时间。这是靠经济和文明的不断进步，使人民自然进步，然后使政府也自然强大起来，正像恩格斯说的：一个愚昧民族是不可能造就一个强大的政府的。

　　毛主席领导的革命成功后，中国人民空前的具有凝聚力和民族精神，可是，我们现在丧失殆尽了。我们现在的民族还有凝聚力吗？如果政府再不进行强有力的行动以提高民族的凝聚力那真的是没有希望了。但是，光靠教育还有用吗？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每一个人都认为这样一个现实（当官站一排，拉出去全枪毙肯定会错杀，隔一个枪毙肯定有漏网的）的情况下，教育到底还能有多少效果？人民还会相信教育吗？那政府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强有力的行动呢？中国有些学者在当今国际局势动荡、台海局势紧张的情况下，还提出什么“弱化政府职能”，“小政府、大社会”等，政府弱了尤其是我们的现在，政府弱了国家还会有力量吗？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认真想过中国当前的凝聚力和民族精神这个一个国家最重大的问题？50岁以上的中国人，都会唱“歌唱我们伟大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国富民强，是中国人百多年来为之奋斗的理想。鸦片战争至今，中国富强了吗？没有！毛主席领导革命成功后，我们强大了，尽管我们还不够富有，但毛主席在领导我们走向强大。慧慧，你可能会认为我说错了。因为毛主席时代，人民的生活水平不高。是的，那时我们生活水平是不太高但并不是没有提高，而是提高得慢。

　　毛主席时代我们创造的财富全都投入到了为了国家的强大上去了，投入到重工业去了，那时我们的财富90%都投入到重工业和军事工业，而重工业和军事工业是一个国家强大与否的唯一标准。一个国家必须强大你才能站在世界上。78年改革开放后，我们富了一些。现在我们太多人所关心的是GDP增长，是财富增加，是经济建设。是的国家要强，富是重要条件，经济建设至关重要。但绝非富就一定强。在当今世界上，有大批富而不强的国家，如中国（暂且算富，实际上中国远没有达到富的标准）、欧洲、中东；大批强而不富的国家，如朝鲜、古巴、巴勒斯坦；大批不富不强的国家，如非洲。既富且强的只有美国，英国，日本算半个。我们现在不强大了。我们的军事工业消弱了，我们的军事制造业消弱了，我们现在制造出来的武器和世界上的先进武器相差得太远。我们的先进武器都得依赖进口，先进的武器要靠进口的国家断然是不能称为强大的。1820年中国GNP（国民生产毛额）是欧洲的1.22倍，1890年中国GNP是日本的5.28倍；中国的GNP增长率从1700至1820年间一直领先于欧洲和日本。

　　但是，1840年鸦片战争中，中国被英国打败，1895年在甲午战争中又被日本打败，中国相继失去了香港、澳门和台湾，并被迫签订了一系列丧权辱国条约。历史过了一百多年，现在中国再次成为一个比较富裕的国家，但我们并不强大，尽管在国际中有了自己的独立主权。但只要我们没有战斗力，这种命运就不会因中国的富裕而得到永远的保障。一百多年来的历史反复表明，国际间的大规模财富转移，本质上并不是靠交换而是靠暴力完成的，被打败并由此衰落的，多是富国。且不说中国，印度当年是被穷国英国打败的，即使是古代非洲和拉美国家，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前也比欧洲富裕。

　　他们的财富是在欧洲人的大炮和利剑下，迅速流向欧洲，成就了欧洲资本主义发展的原始积累。那么“现代资本”又如何呢？在经济全球化浪潮中，霸权主义与单边主义之所以获得最多的全球资源与财富，靠的仍然是武力。资本“暴力话语权”的本质并没有改变。许多人信奉“有了钱就有了一切”，从来都不是！历史上“有了钱也失去一切”的教训不胜枚举。中国要永远站在世界上，就必须既富更要强大。现在有太多的还是主流学者都认为，只要GDP上去，国家自然会强盛。但是请看看历史，八国联军杀进中国的时候，中国GNP并不比西方低；希特勒把犹太人赶入焚尸炉的时候，犹太人的钱也绝不比德国人少。

　　经济全球化，仍是主权国家为单位，进行全球化的资本流动与资源分配。冷战时期的美、苏、中老三角，如今变成美、中、欧新三角。说明苏联国家主权败落和西方势力更加强大。在这种国际政治新格局下，中国GDP靠什么保护？富国规则、WTO靠得住吗？生存和发展是现代国家政治的基本利益，不同发展道路导致不同的国家命运。历史反复证明，资源冲突最后是靠争夺而不是交换。二战前苏联有两种发展思路：斯大林坚持快速发展重工业，布哈林主张按部就班发展经济。斯大林说希特勒都武装起来了，你还这么搞，找死呀！布哈林不服，斯大林搞了个大清洗。换上一批年轻人，心系祖国，埋头苦干，坦克、飞机全造出来。希特勒没攻入莫斯科，斯大林攻克了柏林。布哈林是大学者，但不懂武力是财富的后盾。斯大林是个政治家，他懂。

　　日本右翼说：蒙古、匈奴都统治过中国，大和民族为什么不能？中国需要别人统治。多狂妄！中国有些学者恰恰是布哈林思路：在国际局势动荡、战争连年不断、美日包围中国、台海局势紧张的情况下，整日喊“弱化政府职能”，“小政府、大社会”，这样太危险了。慧慧，和你说了这么多国家的强和富，盼你能理解我。因为中国的这种状况真是太危险了，现在是和平时期，但你作为一个国家，你不能不考虑战争准备战争，一旦再遇到像二次大战一样，就是一次局部的战争，我对我们的军队能否取胜都是持怀疑态度的。不要说和美国，就说和日本，和印度，我们也难有取胜的把握。他们都在大力地发展军备，印度都已经有多艘航空母舰了。而日本二战时都已是海上强国，现在造航母，真是马上就能造出来的。只是二战战败后对日本制约，不允许日本有航母。

　　这就是我们的发展方向出了问题。

　　再谈谈中国那些首先致富的富豪们到底是怎么富起来的。我怎么也不相信改革开放不到三十年，市场经济时间更短，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些富豪们是怎么赚到数十亿的钱？我回顾了一下中国近三十年来体制上的几次变动所形成的让一部分人富起来的机会。第一次是价格双轨制。在物价转轨过程中，为减少社会震动，自1984年起中国实行了独一无二的物价双轨制，就是同一种产品，计划内是国家统一定的平价，计划外是议价，也就是市场价。两种价格之间相差悬殊，比如钢材，当时国家定价不到700元一吨，而市场上要2000元。那么有能力搞到计划内批条的那些人，只要搞一笔，立刻就成百万富翁。类似的情况还有进出口配额。第二次是利率差。在通货膨胀明显高于银行利率的那些年，用户很少能用真正的银行挂牌利率贷出款来，这样，银行得到的利息与贷款者支付的利息之间就形成了一个很大的利率差。这样有权力通过从银行贷到钱的人就像得到计划内钢铁一样，一夜之间就成为富翁。同期还有汇率差、炒美元、炒黄金等。第三次是房地产，这是一个相当长的发财时期。那些做房地产成功的人都是些能从银行贷到巨额钱款的人。

　　也就是说，用国家的钱造房子赚钱。第四次是股市、期市、汇市、邮市。接下来还有IT、国际化、能源和原材料资源经营、国有垄断行业等等。在所有的暴富中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行政权力与市场的结合、混合、融合。行政权力与市场的结合实际上是一种非常落后腐败的现象，就像生活中的乱伦一样。这样的致富一点都不公平。中国最大的问题就是缺少公平。有一个叫基尼系数的指标，是衡量一个社会和一个国家的贫富差距大小的指数。基尼系数越是大，社会就越不稳定，越容易出现动荡。中国在上世纪70年代末的基尼系数是0.16，非常平均，到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已经达到0.40以上。而0.40是国际公认的社会动荡的临界指数，超过0.40社会动荡将不可避免。现在肯定超过0.40。也就是说，中国这十几年来一直在动荡的边缘行走。难道为了人民生活富裕起来的改革结果竟然是社会面临动荡这样的结局？中国最高收入那批人年收入达到了数千万元，而最贫困那批人，就像西部的那些中小学的代课老师的年收入只有500元左右，面对这样大的贫富差距，国家难道没有改变它的能力？我认为只是不去做而已。

　　4月16日凌晨。人很疲劳却很幸福快乐。给慧慧写信一直写到现在。现在已是凌晨一点多了。马上就睡，否则明天什么也干不成。正准备给慧慧发邮件，却收到慧慧的邮件，真是太让我高兴了。她说小上十岁就爱上我了。尽管她说她用的是虚拟语气，但我还是认为慧慧说的是心里话。敢于这么写出来，一定是心里有强烈的感情在作用，起码是一种心里的向往。如果慧慧这么个有灵气读过书的姑娘爱上我，多么好啊！我们可以谈很多很多东西。慧慧是个有思想的人，她竟然用“深邃的夜空”来比喻我，她居然把我和伟大的茨威格比，太让我高兴了！可是我怎么可能与茨威格比哟！但这说明我的小说在慧慧的眼里写得还算不错。小说本来就是仁者见仁智者智的事情。但我自己对自己的小说还不满意。我要更努力地写出好小说。

　　多少年了，我一直在寻找一个能和我进行思想交流的姑娘，可是多少年了，和一个又一个姑娘相处，却一个又一个的姑娘离我而去，因为她们实在不理解我的思想，我的精神。给慧慧写了信，谈了些想法。已经快二点了，人非常疲劳。但愿慧慧看了后会高兴会思考，也会珍惜生命珍惜人生。太累了，要去睡了。今晚一定会有一个好梦，因为慧慧说若小上十岁或许她会爱上我。

　　但是恐惧又开始来折磨我了。那个跪在天桥上的女人又走进了我的脑中。我想采取一些行动来抗拒恐惧对我的折磨或者减缓一些我的恐惧。可是我不知道做什么，或许给慧慧写信是一种有效的方法。但给慧慧写得已经够多的了，我总不能一直写下去，那样慧慧也会觉得奇怪啊。我更不能告诉慧慧经常在夜深人静时就会来折磨我的恐惧。黑暗的深井，疯人院，红色的海洋，凌迟，强奸，掉入黑暗的深渊，这些情景常常会像电影蒙太奇一样在我眼前一一定格，这种时候我强烈地感觉到心力在一点一点地衰弱下去。我只得通宵坐着，写着。我现在浑身酸痛，脖子酸痛得几乎坚持不住了，心里的衰弱几乎使我坐不下去，可是，心灵的恐惧却让我不敢停下来。妻已经睡得非常深了像鱼儿一样游入了大海，我仿佛听到了她的匀称的呼吸声。我从来不和妻谈一点点精神上的事情，以免引起她的烦恼，尤其是我的恐惧更不和她谈，否则她一定会为我担心的。现在我只得一个人忍受着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