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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现代小说 > 《大学门》在线阅读 > 正文 第5章 站在河对岸的教授们(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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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门》 作者:倪学礼

第5章 站在河对岸的教授们(5)

  林若地刚要反击,孟校长从外面回来了,他只好闭上嘴。三人又静坐了四五分多钟。林若地憋不住了,说:“孟校长,找我什么事?”孟校长说:“古老师举报你剽窃了他的文章。”林若地铁嘴钢牙:“不可能,那是我用文丁的笔名发的!”孟校长到报纸堆里捡起林若地的那本书,说:“那你给我说说《不疯魔不成活——试论〈青衣〉中筱燕秋的精神世界》一文。”林若地吭哧憋肚闹得满脸通红也没说上一句来。古树林却站起来声情并茂地背了一大段。林若地脸红了,但很快恢复成原样,说:“我看这文章写得不错,署名又跟我的一样,我就用了,我也不知道是古老师的。”孟校长说:“‘人不可以无耻’,你早就瞄上人家了,人家的发在前,你的发在后,你也用了文丁的笔名,编书的时候人家的就成你的了。丑闻,简直是丑闻!”林若地气哄哄地对古树林说:“那你说咋办吧?”孟校长说:“在全系大会上向古老师赔礼道歉,再赔古老师五千元精神损失费!”林若地说:“没问题。”古树林说:“我不在乎钱,我在乎知识分子的尊严!不过,钱我还是接受了,但林老师要在学报上发表道歉文字!”孟校长对林若地说:“你自己看吧,要么接受古老师的条件,要么接受法院的传票。”林若地看着古树林说:“没问题。”

  林若地说话果真算数,很快给学报写了致歉信。但孟校长怕此事真的演变成丑闻,就授意学报在文字上做了手脚,道歉信只提了此文丁和彼文丁,而没提林若地和古树林。因为林若地已在全系大会上道了歉,加上学报的声明,人们很快把两件事对上了号,校内校外都知道咋回事了,古树林也就偃旗息鼓了。

  5

  尽管孟校长叮嘱李冰河不要把申博的上报材料给金河看,可李冰河琢磨再三,还是把金河叫到宾馆,让他在电脑上看了定稿。金河还没看完,头开始莫名其妙地发晕,他身不由己地在桌子上趴了一分多钟,把李冰河吓坏了,要打电话叫医生。金河制止了他,说:“我这两天没睡好,刚才上楼又太急了,没事的,回去躺一会儿就好了。对了,请你转告孟校长,我不当带头人,我坚决不当!”

  金河是被申报表吓着了。他的第一个感觉这是一份信息详细、论证合理、说服力强的申报材料;第二个感觉是李冰河一伙人简直就是天才,对文字表达的发挥做到了淋漓尽致,对数字表达的创造做到了无以复加。单说数字:中文系所有的教授都进入了梯队,外面刚调入的和正在调入的成了主要学术骨干,内蒙古N大的任小春成了学术带头人,在读的博士生变成了博士;在年前,中文系在包头某师专建了一个戏剧影视文学本科实验班。一年前,E大在现当代文学硕士点下自主增列了影视剧作方向。两个东西接在一块,中文系办电影学就有四年的历史了;近三年来,本专业支配的科研经费竟然超过了八百万元;目前承担的国家及国务院各部门项目六项、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八项、地方政府项目十五项、自选及其他项目二十项;实验室面积达到了一千五百平方米,中文藏书超过了一百万册……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材料中提到的一些事和一些数字,他绝对第一次听说,他敢断定有很多信息是虚构的。就拿这样一个东西去申博吗?他不敢往下看了,更不敢往下想了,就一个想法赶快回家。天刚傍晚,他却感到昏天黑地的,到了家,扯过一条被子蒙上,倒头睡去。他没睡实,在梦中迷迷瞪瞪地又去了呼伦贝尔草原。可是他的眼前没有一片蓝天一朵白云,没有一棵草一朵花,没有一只飞鸟一只蝴蝶,没有一个湖一条河,只有无边无际的金黄色,那软软的、细细的金黄色随着微风像音乐一样流动,渐渐地,那金黄色把他淹没,让他透不过气来。他好不容易从梦中挣脱出来,坐在床上喘着粗气。他终于意识到刚才进入的是沙漠。

  他穿上衣服下了楼,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校宾馆前。申报组的房间黑着灯,他知道,李冰河领着写材料的人去喝酒了。他上了楼,但很快就下来了。这时候,他的身子竟然轻了许多,突然想去操场散步。校园几乎没什么人了。一弯月亮像一把镰刀,闪着金属的光泽。镰刀把天上的芜杂割光了,蓝天平坦而辽阔。星星闪闪烁烁,像大海的波光。

  他跑到空旷的操场上,用手机拨通了导师家的电话。师母一下子就听出了他:“金河吧?”他说:“是我,师母。您还没睡吧?”师母笑着说:“电话响起来没完,我咋睡?你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消息?”他说:“我最近老出差。您和导师还好吧?”师母说:“我们都好,你老师前两天还念叨你来着呢,你也多保重。”他说:“我会的!”师母说:“我不跟你说了,你老师好像醒了。”

  这些年一打电话就是师母接,导师一直在回避他。他硕士和博士跟的都是导师,毕业的时候,导师本打算让他留校,他却坚持要回内蒙古,导师最后支持了他。影响他做出如此选择的也许是小学的语文老师也许是爹。他从小对城市的认识完全来自语文老师,语文老师的衬衣特别白,语文老师的媳妇(也是一个天津知青)长得特别白,语文老师家的馒头特别白。他当时固执地认为只有城里才有如此的白,他做梦都想有如此的白。当年他拿着硕士研究生录取通知书背着行李卷走进北大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突然热泪盈眶。他高考的第一志愿填的是北大,可分数出来比出档线低了五六十分,当时就傻了,他是稀里糊涂到E大的。到了E大,他竟然没有去体会一下大学生活的浪漫,就一头扎进图书馆,跟念高中似的坚定而又顽强地读了四年书,然后以总分第一名、专业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北大。在踏进北大校门的一瞬间,他想起了语文老师,如果没有语文老师,就没有他的今天,一个从纯白的世界出来的城里人能去小西沟的土窝子里教他念书,他毕业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回内蒙古?第一次高考,他离录取线差三分,爹不让他复读了,他就绝食,绝到第三天傍晚,爹把他揪到前山梁上,对他说:“我再供你一年!”爹的眼神告诉他爹是有条件的。果然,爹说:“一天给你八两小米。不够吃,就多喝点米汤。”他心说:只要饿不死就行。爹指着村子说:“你要再考不上,就回来种地,自己挣钱娶媳妇。看见了没,这就是你一辈子要待的地方!”他眼泪模糊地答应了爹的条件。后来他明白爹当时是在激励他。他上本科期间,爹每次来信,总是说村里的谁谁谁不念了,谁谁谁又去大连的工地上干建筑了;上研究生期间,每次来信,总是说邻村的谁谁谁考上了,谁谁谁又去复读了。爹的字里行间都流露出以他为荣和以自己为荣的情绪,爹是有这个资格的,因为儿子毕竟是本乡的第一个大学生、本县的第一个博士研究生。据娘说,爹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三儿都是博士了,三儿是从小西沟出去的,咱得让三儿记住小西沟!爹既要让他走出小西沟又要他记住小西沟,爹是怎么想的,他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了,但他明白,只要回了内蒙古就离爹近了,离小西沟近了。一走上E大的讲台,他的课就受到本科生的热烈欢迎,因为有外系的学生蹭课,他的课只好由小到大不断地换教室,与此同时,他的几篇论文在学界也引起强烈反响,一时间,他成了E大乃至全国中文专业的名人,紧接着,导师鼎力推荐他进了《史记》学会做了副会长。要知道,他是历史上最年轻的副会长,有些人熬了一辈子也就弄个秘书长。后来他阴差阳错地搞了电视剧。第一部电视剧获了飞天奖,他给导师打电话报喜,没想到导师很冷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把电话撂了,以后再打,导师总不在家,不是去开会了就是出差了。再后来,他听说导师曾建议把他的副会长一职拿下,他这才明白,把导师给彻底得罪了。但导师对他的恩泽他是一生也不会忘怀的,在他快乐的时候他首先想起的是导师,在他郁闷的时候他首先想起的还是导师。比如今天晚上,他就特别想念导师。

  第二天一上班,李冰河就发现电脑里的申报材料没了,他脑袋一下子就大了,赶紧打电话给计算机系让他们派一个高手过来。高手鼓捣了半天,也没恢复,原来资料被人为地删除了。李冰河脑袋都快炸了,他叮嘱工作人员别泄露消息,然后就钻进厕所蹲起马桶来。他有一个习惯,什么事想不清楚就蹲马桶,把肚子里的垃圾排完了,头脑也就清楚了。蹲了半小时之后,他从厕所出来到走廊上给柳琴声打了个电话让她约金河吃饭。

  金河按约来到了饭店,却发现包间里除了柳琴声外还有李冰河,心中十分不快。李冰河殷勤地给金河让座、倒水。金河说:“你请饭你就直说,拿柳老师做什么诱饵?”李冰河当然不敢说怕你不来,就撒谎说:“我一上午都忙,正好琴声去宾馆,我就让她找了饭店约了您。”三人埋头吃饭,李冰河还不停地自己给自己倒酒喝,气氛有些尴尬。金河前天在系资料室听两个女老师议论李冰河正在追求柳琴声,议论完了,一个说:“那丫头看着挺纯情的,可惜呀。”另一个说:“现在哪还有什么纯情,只有纯骚,只有纯欲。”女老师对柳琴声的不屑态度,金河觉得完全正常;柳琴声对李冰河的追求所持的若即若离的态度,金河非常惋惜。他心里想:现在的女孩儿不管手里攥几个学位,可脑子里缺乏最起码的认知能力和判断能力,李冰河是什么东西本来是一目了然的事,可柳琴声还是被现象蒙住了双眼,如果李冰河都成偶像了,那还要我们干什么?马克思说,思维的最高形式是具体到抽象再到具体。中国的知识分子在年轻的时候,几乎天天学习马克思的理论,可得其精髓的能有几人?柳琴声和其他女孩儿一样,在马克思的第一个“具体”面前就停住脚步不走了,就欣赏起来了,所以,李冰河的所谓“名气就是生产力”的理论取代了马克思的理论。金河能不痛心吗?他突然觉得有好多话要对柳琴声说,一接到她的电话就赶到饭店来了。可他没想到约他的原来是李冰河,于是他心里特别的腻歪,并且一脸的腻歪。柳琴声想打破沉闷,她看了看金河又看了看李冰河说:“李大主任,说点什么吧。”李冰河说:“你千万别叫我主任,我顶多是个催巴儿。”柳琴声说:“你还催巴儿?对外,你一星期上一次电视,在内蒙古除了斯琴格日乐,就数你名气大了,你知道你叫什么吗?”李冰河问:“叫什么?”柳琴声说:“明星教授。”李冰河:“你骂我做秀。”柳琴声说:“不会做秀的教授都是死教授。”说完了也觉得自己太愣了,吐了吐舌头,接着说:“死教授就是死念书的教授。”金河看了一眼柳琴声。柳琴声跟没事人似的,继续对李冰河又说:“对内,你是孟校长的红人,红得都快发紫了,紫得都快肿了。”李冰河往嘴里倒了一杯酒,说:“肿得都快长疖子了。在金老师眼里,我也就是个疖子。”金河无动于衷地吃着菜。李冰河说:“金老师,我知道你瞧不起我。”金河说:“我瞧得起你瞧不起你对你有什么影响?”李冰河说:“你是纯粹的知识分子,我是杂牌的知识分子,我每天在你眼前跳来跳去,就像小丑。”金河说:“那是你自己说的。”李冰河说:“金老师,我这个主任当得很辛苦,辛苦得就像催巴儿,我做梦都希望得到您的理解。”柳琴声说:“干吗说得那么可怜?又没人逼着你当。”李冰河说:“我不是俗人吗!”柳琴声说:“既然是俗人,就别怕身上有俗气。”李冰河说:“是啊,当了婊子就立不成牌坊了。”柳琴声说:“一张嘴你就倒槽!金老师,咱们喝酒,我敬你一杯。”金河说:“什么由头?”柳琴声说:“我崇拜你。”金河说:“你应该崇拜李冰河。”李冰河说:“你们俩的事我不管。”金河说:“那我就跟美女喝一杯。”柳琴声歪着脖子说:“我美吗?”金河说:“那得问李冰河。”李冰河说:“你们俩的事我不管。”金河看了一眼李冰河,说:“肯定有人说你美在眼睛美在身材美在气质,可我认为你美在感觉。这种感觉不说出来憋得慌,说出来就泄了。”李冰河说:“我想上厕所。”说完起身丢丢地去了。金河被李冰河弄得有些尴尬,他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柳琴声,说:“这是我的真实感觉,我早就想跟你说……”柳琴声端起李冰河的酒杯,大大地喝了一口,然后,就把目光挪向了窗外。

  李冰河回到座位上,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金河:“金老师,您头还疼吗?”金河说:“不疼了。”李冰河说:“您好了,我开始疼了。”金河说:“你少喝点吧。”李冰河说:“我的头都快炸了,申博的材料被人在电脑上删了。”柳琴声大声说:“什么?”李冰河说:“后天是上报的最后期限,我的头都快没了。”柳琴声说:“那你的主任这次保不住了。”李冰河说:“我保住保不住无所谓,这次孟校长的麻烦大了!”金河说:“申博又不是政治任务,他有什么麻烦?”李冰河说:“到目前已经花了将近二百万元。如果二百万元打了水漂,孟校长的日子能好过?”金河说:“烧钱呀?申博又不是拍电视剧!”李冰河说:“出书花了八十多万元,借N大的三个档案花了五十万元,跟教育厅、电影制片厂、电视台联络感情花了二十多万元,申博组每天人吃马喂地花了十多万元,调河北大学的人花了十万多元,调周七天花了三万多元。”金河说:“不可能,怎么会花那么多钱!不可能,我调周七天一分钱没花!”李冰河说:“送周七天一万元,丢了八千元,差旅费一千二元。”金河急了,说:“胡说八道,什么时候送一万元了!”李冰河说:“琴声,你给金老师说吧。”柳琴声低声说:“我在水果袋子里放了一万元。”金河感觉到自己像是当着学生的面被人扒光了衣服,简直羞死了。沉默了半天,金河说:“荒唐!”从金河的反应来看,李冰河认为自己对丢失电脑信息的判断没错。

  消息最终还是传到了孟校长的耳朵。李冰河吃晚饭刚回到宾馆,就被孟校长打电话叫去了。孟校长的办公室是个套间,里间是休息室,因为他说话声音比较大,训人的时候往往挪到里间,中层干部们把里间戏称为“小黑屋”。李冰河在“小黑屋”里被骂得狗血喷头,孟校长一口咬定李冰河先向金河透漏了信息,然后金河偷偷删了信息。李冰河说:“这事跟金老师无关,都赖我自己无能,我会想办法恢复它。”孟校长一摆手,说:“我还不知道你,在谁面前都想卖好!你拿什么恢复,你那些小聪明顶什么用!”李冰河被孟校长赶出了办公室。

  申报期的最后一天早晨,材料竟然鬼使神差地在电脑上复活了,金河也主动地当起了学科带头人,他在最后关头把材料润了一遍,所有的人都认为增色很多。后来,有传闻说金河主动找了孟校长承认了信息是自己所删,不过,在删之前却莫名其妙地拷贝了一份,他把拷贝的那份交了出来。事情真相如何,李冰河就不得而知了,但他确信,删信息的事就是金河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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