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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现代小说 > 《大学门》在线阅读 > 正文 第16章 一树丁香(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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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门》 作者:倪学礼

第16章 一树丁香(6)

  E大所有的校长都收到了一封检举马飞飞的信件,写信人说:马飞飞为了评教授用色相收买评委林若地,学校如果不遏制这种学术不端行为,他将向国家教育部反映。孟校长对此事很重视,责成有关部门进行秘密调查。调查人之一正好住古树林家楼下,他跟古树林下棋时无意中透露了此事。古树林以外国文学教研室主任的身份立即找马飞飞在办公室谈话。古树林说:“小马,我对你印象不错,所以才不愿意看到你犯错误。”马飞飞说:“我犯什么错误了?”古树林像牙疼似的支吾了半天,说:“外界对你有些议论,说你为了评教授跟林老师……”马飞飞说:“古老师你吃饭了吗?”古树林说:“还没来得及吃,听说了这事,就赶紧找你。”马飞飞“啐”了古树林一脸唾沫,说:“我还以为你吃多了呢,还以为你撑得没事干了呢。无聊!”说完,扬长而去。古树林有些懵了,他边擦脸上的唾沫边想:我错在哪儿啦?为什么会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古树林生着闷气从办公楼出来,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阵吵闹声。回头一看:林若地在前面跑,一个四十来岁的醉酒男子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在后面追。男子大叫:“林戈狍(戈狍:内蒙古西部骂人话,私生子的意思),看我不割了你‘二哥’!”林若地喊:“老古救我!”古树林拉开架势,上前死死抱住男子,劝他别激动,男子一边骂一边挣脱。男子说:“我是动物医生,我是马飞飞的丈夫。”古树林说:“我知道,你还是一个副教授!有话找个地方好好说,别在这儿闹!”此时,周围已经聚集了一些人。古树林问:“谁帮帮我?”大家都傻看着,没人伸手。就在古树林倒手的时候,动物医生像泥鳅一样溜了,他朝林若地跑的方向追去,边跑边喊:“拿下,坚决拿下!”古树林只好跟在后面。

  动物医生追到了图书馆前的一片小树林边停住了,因为林若地已经没影了。小树林里有一个裸体的赫尔美斯(古希腊神话中宙斯的儿子,因为制造了第一把竖琴,所以有时候被看作是音乐之神)的雕像,不过他被艺术地加工了,从往外滋尿的小鸡鸡上看他比实际年龄略小。动物医生跑到了他身边。动物医生激动地如狗咬乌龟不知从何处下口,抱着他就一顿乱亲和乱摸。完了,拔出腰间菜刀。古树林赶到了,他大声喊:“兽医,别介!兽医,别介!”可是晚了,“喀嚓”一声,赫尔美斯的“小鸡鸡”被动物医生砍掉了。

  动物医生拿着菜刀,伸长脖子深深地透了口气,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看着飘着火烧云的西天。围观的人一阵扼腕般地嘘唏。云霞背着行李站在看热闹的人当中,当动物医生手起刀落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她竟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兴奋。

  云霞回到家时,金河已经甩开拐杖正在客厅里端着一本书哼着小曲溜达呢。她白了他一眼,说:“挺美呀!”他说:“你就见不得我高兴。”她用鼻子嗅了嗅屋里的气味,又到卫生间看了看丝毫未动的化妆品,然后对他说:“就你一个人,她呢?”他不解地问:“谁呀?”她说:“‘药引子’呀。”她把冬梅找来伺候他也算是豁出去了,一方面想唤醒他进而唤醒自己,另一方面是想证明是他丧失了最基本的能力而绝非自己。正像她预测的一样,冬梅在他面前同样是摆在案板上的一堆肉。这样一来,她就有些可怜他了:尽管他肚子里装了那么多书那么多学问,可他仍是一个空壳子。他看着她不屑的目光,问:“药引子?”她说:“冬梅呀!人也给你弄屋里来了,地方也给你腾了,是你自己不挺拔!”她对女学生的态度一直是敌视的,她把冬梅请来时,他就有些纳闷,现在才明白了她的真正用意。他说:“卑鄙,卑鄙透顶!”她说:“黑了灯之后,那事谁来做都一样,从来就没有什么崇高和卑下之分。”他说:“我要是再跟你过下去,就不是人。”他跑到书房胡乱地收拾了一气儿铺盖和书,然后肩扛手提就要出家门。她依着门框看着他的背影,说:“是不是人不重要,重要的首先是男人。马飞飞的男人要废林若地,结果没废了,最后把图书馆前面的赫尔美斯给废了。你说你们这些男人教授到底是怎么了?”

  金河扛着包来到图书馆前的小树林,借着树丛的掩护,他偷窥雕像。有人在雕像上忙碌着,大概在修补,边上还有保安把守。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保安听到响声,大叫:“谁呀!”他掉头就走,好在保安没来追。手机响起来没完没了,他躲到一棵大树后接听,里面传来李冰河的笑声:“金老师,别再崴了腿。”他向四周看了看,没见一个人影,然后说:“见鬼了。你在哪儿?”李冰河说:“你甭看了,确实被砍掉了。这事对琴声来说无疑是有利的。你怎么不吭气,难道你在怀疑我?我还没下作到写匿名信的地步,但我认为写信的人也没什么错。总之,现在形势一片大好,剩下就看你的了。对了,你背行李去哪儿?”说完,就挂了。他心有余悸地愣了半天神儿。等清醒了些就闻到一股臭味,借路灯光低头一看原来踩了一脚狗屎。他一边气急败坏地往地上蹭,一边向学校宾馆走去。

  8

  古树林是被金河以开会的名义诓到职称评审现场的。他一落座,金河就说:“古老师的条件在那儿摆好多年了,我没什么可问的,诸位问吧。”林若地看了一眼金河,皮笑肉不笑地说:“古老师对自己太苛刻,这两年要是申报,早就上了。”林若地压制古树林在E大学尽人皆知,稍有正义感的人说起这事都气得肚子疼。今天,既然金河和林若地都有了这个态度,其他评委也就很高兴地说:“是啊,老古早该上了。”古树林这才知道上了金河的当,刚要开口,金河却说:“古老师你可以退场了。”于是,古树林一言未发就被稀里糊涂地撵了出来。

  古树林一进家门,正好儿子来电话了,儿子在学校要填一个表,就打电话问王小荣家长一栏填妈妈还是古副教授。古树林听到之后肺都气炸了,想摔电话,想砸东西,最后躲到卫生间扇了自己好几个嘴巴。他决定领着儿子去医院做亲子鉴定,并且逼着王小荣到学校把儿子骗了回来。晚上,等儿子睡了之后,王小荣悄悄地对古树林说:“儿子让我告诉你,他在新城区少年象棋比赛中得了第一名。”古树林说:“真的?”王小荣嗔怪地说:“假的。”其实,儿子从小就喜欢象棋,只要看见古树林下棋,儿子就在边上一声不吭地看。古树林曾经有过教儿子下棋或者跟儿子下棋的念头,可一看儿子观棋时装模作样地皱着小眉头噘着小嘴巴,他心里就烦了,日子一久把儿子彻底忽略了。这时古树林才意识到,在儿子身上被他忽略的岂止是象棋,他说:“一不留神还成了象棋高手,这一点倒随了我。”王小荣试探着问:“那明天还去不去?”古树林难得一笑地说:“去啊,把他叫回来就是让他陪你去医院的。”王小荣气呼呼地倒头睡去。古树林蹑手蹑脚地来到儿子房间,把台灯拧得微亮看着熟睡的儿子。他第一次发现儿子的眉眼太像他了。他心里想:在骄傲、妄念、过分的理性、对感情不信任、好胜、愤怒、不能接受批评、敌意的心理投射、同性恋倾向这些妄想狂症状中,自己至少占了前四项,难道真的是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难道当年物理系的教授把儿子当成是金河的儿子这件事本身就是自己臆想的?现在看来,怀疑一切的心理使他不敢出家门,在家里胡思乱想的结果最终使他的大脑丧失了分辨现实和幻想的功能。此时,他再去摸肚子上那个若隐若现的瘤,连影儿都没有了。

  第二天一早,儿子出去买了早点,吃完早点又张罗去医院,这样一弄,古树林和王小荣却显得被动了,怕儿子看出破绽,二人只好配合。临出门的时候,儿子突然走到古树林面前不声不响地给他正了正窝在衣服里的领子,这个细节让他激动得差点摔倒。他跑到卫生间往嘴里塞块毛巾使劲儿地哭,哭完了,出来对儿子说:“今天不去医院了,爸领着你去见一位全国象棋青年赛冠军。”儿子异常兴奋,到屋里去换他比赛得来的运动衣了。古树林为了平复情绪,下楼去等儿子。

  古树林刚出楼门,林若地拎根棍子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他扑过来就打。

  “你凭什么打人?”古树林抱着脑袋喊。

  “看着你挺老实的,净干些没屁眼儿的事。匿名信是不是你写的!”林若地边打边骂。

  “不是我写的,真不是我写的。”

  “你还嘴硬?不是你写的,为什么只有你上了!我今天打不出你稀屎来算你大便干燥!”

  古树林的儿子从楼里冲出来,护住爸爸。

  “不许打我爸,不许打我爸!”

  林若地的棒子刮了孩子的头,血流了孩子一脸。林若地这才收手,拎着棒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在古树林挨打的时候,金河正坐车往大青山黑森林度假村走。他准备到山里多猫些日子,原因是他真不敢见柳琴声了。学科评审组开会之前,他从孟校长那儿得知文学系列的教授指标只有一个,于是在会上不动声色地引导评委们都投古树林,结果古树林九票都得了雷打不动地排在了第一,柳琴声丢了一票,马飞飞只得了三票,自然在学科组通过的就是古树林了。

  车子开得很慢。六月底的草原像天空一样湛蓝,而天上的云彩都跑到地上来了就在人的头顶上飘,仿佛一伸手就能扯一片用来擦汗了。金河静静地望着车窗外蜿蜒起伏的草原,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当然,他不知道古树林在家挨打,而古树林呢,不知道自己得票排在第一因此也就不知道为什么挨打。

  李冰河得知古树林父子都住进了医院的消息后,立马把手机关了。等到天黑,他从家里溜出来,去了护城河边。他约好了跟柳琴声在那儿见面。她一到,他就大骂金河虚伪、奸诈和不地道。她不耐烦地说:“你没资格这样说他。”他说:“他把你耍了,你还护着他。”她说:“古老师上了我心服口服。古老师上了那是苍天有眼。”他说:“他和古树林沆瀣一气。还金河呢,简直就是一条臭水沟!”她说:“那你呢?你更糟踏了一个‘冰’字。我看你改‘浑’算了,浑不见底,浑水摸鱼;改‘混’也行,混子,混蛋。”他说:“真没想到,这些年我把心都掏给你了,到头来得了这样一个结果。我跳河的心思都有了。”她指着河水说:“你要真跳下去,我降低条件,算你半条好汉。”他把手表和手机放在上衣兜里,把上衣脱下来搭在身边的河岸栏杆上,翻过栏杆,瞅了她一眼,又大喊了一句:“我是李冰河教授,我是好汉!”然后跳下去。

  很显然,他不太会水,翻蹄亮掌地狗刨了几下之后,就死命地喊:“救命呀,快救命呀!”好不容易刨到了河边,又没有抓手,只好再回到水里继续扑腾。她都快笑断肠子了。两三百米以外的一个巷口停着一辆开着警灯的警车。她躲到路边的树后用手机拨了110。大约一分钟以后,巷口的警车开了过来。她看到警察用绳子把他拖上岸,然后她截了一辆出租车,悄悄地走了。

  在山上的第七个夜晚,金河被雷声惊醒。他披着床单来到窗前听雨,一直听到天亮、雨停。鸟飞的声音从谷底传来,这种寂静让他感觉到有点冷。他意识到是自己熬不住了,终于开了手机。不一会儿,王小荣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她哭哭叽叽地说:“金老师,你快来吧,老古要不行了。”

  金河赶到医院时,天近晌午了,医生正对古树林进行第二次急救。在走廊上,从王小荣语无伦次的表述中金河得知古树林被打住院、昨晚又从病房里偷跑出来在大雨中浇了一夜,等护士发现时已躺在地上昏迷不醒。金河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他抱着脑袋傻呵呵蹲在墙角。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柳琴声打来的,她说她在高干病房后的小花园里。

  金河来到柳琴声身边。

  “你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她说话时,眼里不要说雨水,连云彩都没有。

  “你丢的那一票是我手上的。”他的语气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

  “这是我意料之中的。”

  “对不起……”

  她上前左右开弓地给了他两个耳光。他呆呆地看着她。

  “我是替古老师打的,是你搅了他内心的安静,是你害了他!”

  他不敢往这上想,更不希望别人往这上想。可这毕竟是一个绕不开的事实。他把脸支给她。她抡起来的胳膊改变了方向,轻轻地抱住了他。

  “我知道,你要不这样做就不是你了。”

  “我现在已经不是我了。”

  “你请评委的事,冬梅跟我说了。都怪我。”

  “你知道,我不在乎金钱、权力和地位,我在乎知识分子的尊严。我现在老想取代林若地,我是真堕落了,就像海德格尔所说的第一次堕落,没了思想和理想,堕落于平庸和平凡之中。”

  “也许你对自己太苛刻了。如果连你都不是知识分子了,那其他人连垃圾都不如。”

  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他用手轻轻地给她擦拭。

  “你要好好地,我们都舍不得你。”她说。

  9

  古树林像一条搁在案板上的鱼,几乎没眼神儿了,只是两腮偶尔动一下。金河坐在他的床头,眼瞅着死亡正在一点点埋葬他。

  “告马飞飞的事,真不是我干的。”古树林气若游丝。

  “我知道。我还不了解你吗?”金河攥着他的手说。

  “可现在没人说真话也没人相信真话。”

  “弗洛伊德说,一个人首先应该知道,在他开口说话之前他已经被阉割了。”

  古树林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金河迟疑了一下,摘下他的黑色瓜皮帽。金河第一次发现他的头上还有一顶比原来解放军的帽子还绿的草绿色小瓜皮帽。金河又把小瓜皮帽摘下来递到他手上。

  “你知道‘四大绿’吗?”

  金河摇了摇头。

  “绿草地、西瓜皮、王八盖子、邮电局。加上这顶帽子,就是‘五大绿’了。”

  “好玩。”

  “这顶帽子比E大图书馆前的草坪还绿,我整整戴了它二十多年,思想里早有抗体了,所以我不怕阉割。”

  金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我不行了。阿瑟·米勒(美国的剧作家)死了,我写他的一篇文章刚开个头。我儿子还没有考大学。金河,我不行了……”

  “男人到啥时候也不要说自己不行。”

  “女人到啥时候也不要让别人随便。”

  金河发现古树林原来很幽默,以至于这种幽默成了他特有的品质。这种品质融通了虚实之境有无之情生死之界。这种品质让金河看到了久违的自由心灵之花在天堂开放的样子,让置身于沙漠中的金河闻到了绿洲的味道。

  金河咧开嘴,一腔子的哭声像岩浆钻出地面一样喷涌而出。

  “金河,我看到了大鸟在飞,飞得好高。”

  古树林说完,闭上了眼睛。

  金河紧紧地攥着古树林逐渐凉下来的手。不知为什么,他感觉到脑子里钻进了好多熟悉的鸟。中文系的会议室在五楼,窗外有几棵比楼房还高的槐树,上面长年落着一群黄鹂。每到开会的时候,总有一两只站在外面的窗台上冷静地看着屋里开会的人。一次,因为奖金的事,林若地跟一位副系主任在例会上吵了一个多小时,其他老师也就傻呵呵地看了一个多小时。散了会,古树林来到窗前瞅着外面的黄鹂,对正要离开座位的金河说:“人要是鸟就好了,鸟就没有这些无聊的事。”当时金河还在心里嘲笑古树林太矫情,可如今,古树林真的变成鸟飞走了,可他还得继续留在地上。他很清楚,自己永远也飞不起来了。真的想飞,也只有在梦里了。

  可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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