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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门》 作者:倪学礼

第18章 六本书(2)

  2

  金河喜欢肃静,云霞喜欢干净,因此,他睡书房,她睡卧室,这已经有好多年了。他每个月偶尔回一下她的床上。她戏称她的卧室是“云霞酒店”;他认为他是常客,她得给他打折。她说,你每天让你老婆撂荒,还打折呢,打残你下半身还差不多。他说,别介,打残下半身多丢脸啊,教授最怕丢脸了;再说了,打残下半身我怎么写作啊?半真半假地,他接受了“云霞酒店”这个名字。因为,他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有把来她的卧室上她的床当成跟某个人去偷偷地开房了,他才能真正挺拔起来。

  可这一夜,却有些风云激荡。他放下小说不写了,几乎是热血沸腾地来到她的卧室,他的样子让她吓了一跳,她还以为他要捶她呢。因为她正在上一个成人网站,看一对情侣的床上表演。

  “你干嘛?”她一边关网页,一边躲闪着说。

  “我还能干嘛!”他说着,把她抱起来扔到床上。

  显然,她对他的表现异常满意。她在下面像一个少女一样呻吟着,还嗲声嗲气地喊,你弄疼我了,你弄疼我了。他也很兴奋,高潮过后,还咬住她的舌头半天不撒嘴。早晨醒来,这种兴奋还在床笫之间弥漫,于是二人又“纠缠”了一番。

  她准备起床了。他抱着她肩膀,说:“我想跟你说点事。”她说:“一会儿饭桌上说。”

  他吃饭有两个习惯,一是一日三餐离不了“葱蘸酱”,二是喜欢把碗舔得溜干净。一看见他舔碗的样子,她就心生厌恶。于是,她嘟嘟囔囔数落他说,放着电视剧不写去写小说,纯粹跟钱治气。她还说,饿死鬼儿托生的,忒能吃了,粮食都让你吃了,吃就吃吧,把碗舔得溜光,跟狗似的。这两句话,她能说一天,能说一个月,能说一年。这样一来,话就不是话了,就是刀子了。她每天用刀子给他放点“血”,时间一长,“血”流净了,他也风干了,也就不觉得疼了。

  本来,经过一夜的激荡,他以为他又活过来了。可经她拿“刀子”在他身上一“剐”,他闻到了一股腥味,那是半干尸被剐开后发出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你刚才在床上想跟我说什么?”她问道。

  “算了,没什么。”他说。

  她上班去了。他坐在书桌前继续写他的小说,可脑子一个句子没有,隐隐约约的全是娘胃里的那个瘤了。也不知金海领着娘去市医院复查了没有?他心里明白把娘接到呼和浩特来看病是早晚的事,只不过事情来得太突然,他还没做好准备。娘忙忙活活一辈子,养了他们八个孩子,实在不易,到头来真得了个绝症?一想起来,他肚子里就像有一把尖刀在运动。他决心把娘从乡下接来,他想让娘在城里享享福,哪怕一天。娘多活一天他就多一天心里安慰,这件有意义的事使他真正激动起来。

  他翻箱倒柜试图找到她藏起来的现金或者存折,结果折腾了快两个小时,连一分钱也没见着。他又掏了自己的钱包和所有的衣兜,找到了四百二十块钱和一把工资条。家里的电话不停地响着,他听而不闻。他攥着白花花的工资条,像是被彻底抽空了,瘫坐在地上。

  门铃响了。金河给李冰河开门的时候,手里还攥着那把工资条。

  “怎么,又数钱呢?数你也是瞎数,那是白条。谁不知道啊,你们家的每一分钱都在云老师手里攥着呢!”李冰河挖苦金河说。

  金河连忙把工资条折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兜里。

  “有什么急事,怎么不打电话,还摸到家里来了?”金河说。

  “你家里电话没人接,手机又不开啊!”李冰河说。

  金河这才想起来家里的电话的确响过。李冰河是来向他汇报古典文学博士点申报小组工作情况的。李冰河讲的第一件事是申报小组已经成立并且展开工作了。其实,建电影学博士点时,学校就为申报小组设立了办公室,办公室占了校宾馆一层楼中的半面。办公室一直没撤,只不过所有房间门上的“电影学”字样都被他换成了“古典文学”。这就是他所谓的“成立”。他已经从北京搞来了某大学的古典文学博士点申报材料,现在要做的是把E大学的古典文学专业所有信息都装进去然后搞出一个可行性计划来。这个计划主要包括:E大古典文学所具备的和所欠缺的条件;引进教授多少博士多少、立项多少出书多少发表论文多少;与通讯评委沟通、与学科组评委沟通的情况设想。而它什么时候能出笼他却没说。这就是他所谓的“展开工作”。

  “‘申博’的关键无非有三步:填表;根据表上的信息准备东西,包括软硬件;‘搞’评委。你想得很周到,每个点都在里面了。还跟上次一样,你全权负责小组的工作,我给你敲边鼓。”金河说。

  “你说话好使,小组成员得你来指派。”李冰河的语气里有一点讨好的意思。

  “参加过电影学申报工作的人在技术上已经轻车熟路了,就以他们为主吧。”

  “那就找时间你给他们开个动员会。还跟上次一样,具体工作我领人做,到时候您只管拍板、只管把关、只管汇报就行了。”

  李冰河讲的第二件事是孟校长给金河和他写了个便签。便签的内容是让他俩给郁君子在申报办公室解决一个房间。但便签他忘带了。

  “郁君子要房间干什么?”金河皱着眉头说。

  “写书,为‘申博’写书。”李冰河说。

  李冰河不是学校学位委员会委员,但金河从他的叙述中判定他对会议内容了如指掌。因为他知道自己得了一票;他知道十四个候选人中没有郁君子,孟校长因为“小字报”被挂到网上的事非常恼火,所以把郁君子剔出去了;他更知道是学校党委书记何光大保了林若地,林若地才勉强进了候选人名单。在李冰河看来,孟校长此时写来这样一个条子,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金河哼哈地听着。

  李冰河鼓动金河说:“房间紧张不说,‘申博’重地,闲人应该是免进的,这些情况孟校长也不是不知道?你还是给他打个电话吧。”金河真打了。孟校长一句话就给噎回来了:“难道我一个校长连批个房间的权力都没了!”

  一气之下,金河决定把自己的房间让给郁君子。李冰河觉得金河是组长,没个房间不合适。金河说:“无所谓,反正我也是挂名的。”

  李冰河还想知道学校学位委员会什么时候再开会讨论聘博导的事,于是就把话题往这上面引。金河脑子里有事,随便敷衍了几句。李冰河知趣地走了。

  夜里,金河又上了云霞的床。劳作到了高潮的时候,他说,你得给我点钱。她喘息着说,你说什么?他说,你得给我点钱。她说,你要那玩意儿干啥?你要我就全有了。他停下来说,你得给我点钱。她说,都给你,你快点,都给你还不行吗!

  她腾云驾雾地回到了真实的时空。她说,你刚才说要钱,你要钱干什么?他说,“申博”小组不是又成立了吗,经常出去吃饭,我兜里总得装点钱吧?她疑惑地看着他说,上次“申博”,你们光招待费就五十多万元,往死吃都吃不完,这次怎么还自己掏腰包啊?他说,经费还没下来嘛。她说,我没钱给你。他说,我觉得你把钱把得太紧了。她说,我把得紧那是为了让你和鹿鸣过上好日子,让你永远受人尊敬。他说,是吗?她说,不是吗?我把得紧那是为了你们每个人,唯独没有我自己。他说,这话听起来有点像共产党员说的。

  她的话却是事实。在E大学,他是典型的先富起来的人,任何年代,他都引领风流。他是第一个用BP机的人、第一个用手机的人、第一个用笔记本电脑的人、第一个买私家车的人和第一个买商品房的人。这些都得益于云霞的全面控制。她是把一分钱掰成两半儿花的人。有人可能说,现如今在商店找零,一分钱都没人要。可在云霞的心目中一分钱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一分钱,它是她理财观念的落脚点,是她掌控生活的试金石。比方说,一件穿旧的羊绒上衣,在别人看来一分钱不值,她能自己动手改成一件很好看的短裙;比方说,一件穿旧的牛仔裤,她能改成一件款式独特的马甲。尽管她平生第一大志趣买衣服如穿衣服,不是为了他,她一度三年没添一件新衣服,更神乎的是,她的女友们竟然没发现蛛丝马迹。这完全得益于她的以旧翻新的本领。当她讲明真相时,大家啧啧称赞,一个女友还把牙花子嘬出了血!她把精力和金钱都用来开发他了,他因此成为呼和浩特高校女生关注的对象和追捧的目标。在1990年代,他的课堂往往爆满,很多人是为了一睹他的风采赶来听课的。她的一个女友警告她说:“你千万别把他培养到别的女孩儿怀里去!”她伸出右手的小拇指,说:“我只要轻轻勾一下它,就可以掌握整个世界。”

  他又恢复到日常的疲软状态了。他想以给娘寄生活费的名义朝她要三千块钱,可又一想,不行,半个月前,她刚把今年的生活费寄出去。他无话可说了。他躺着,出了一会儿气,然后,摸黑儿抱着被子灰溜溜地回书房了。

  早晨,他钻进卫生间坐到马桶上,二十多分钟都没起来。她在外大呼小叫:“你还有完没完?我要迟到了。”他说:“你催什么催,怎么也不能拉半道屎再缩回去吧。”她说:“你快点,我都憋不住了。”他说:“到图书馆去拉。”她在学校图书馆上班,所以,他才让她去那儿拉。她见没希望了,拿着包急匆匆地出了家门。

  听到关门声,他从马桶上跳起来,拎着裤子来到客厅窗前向楼下望。只见她半弓着腰夹着尾巴“嗖嗖嗖”地冲出了楼门。他捂着肚子就笑,笑得腮帮子生疼。

  他一上午心情都特别好,写了一千多字。心情一好,他就想去系里转转。刚一迈入自己的办公室(因为他是学校学位委员会副主任,中文系特意给他配了办公室),就有人尾随着进来了。来人是个农村瘦老头,手里拎个装化肥的纤维袋子,他自称是一个名叫石春山的学生的爹。老头是有备而来的,因为他管金河教授叫老乡。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金河救救石春山。老头满口赤峰话,还真是老乡。

  “他没得绝症没遭追杀,我救他干吗?”金河最烦农村人动辄就下跪,于是一脸厌恶地说。

  “您不救他,他真没命了!”老头呜咽着说。

  “到底怎么啦?”

  “他拿了学校图书馆一本书,学校要开除他!”

  “原来偷书了!”

  “您是大教授,又是大作家,说话好使,您一定得救救他。六十多年了,我们石家就出了这么一棵高蒿子,您要不救他,他就彻底‘虾米’了!”

  金河仔细看了老头一眼。老头瘦小的像一只刚从下水道里钻出来的孱弱的老猫,额头的皱纹里塞满了黑泥。不知为什么,金河想起了自己死去的爹。如果偷书的是自己,爹活着的话,他又会怎么样呢?

  “您先起来。”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好好好,我试试看,我试试看还不行嘛!”

  金河把老头扶到椅子上坐下。他对石春山有印象。石春山是中文系“大四”的学生,很有才华,小说写得不错,他在一个内部刊物上看过,当时就想,石春山如果坚持下去,也许会成器的。他几次想跟石春山聊聊,鼓励鼓励他。因为他认为老师对学生的教育不在一门课或几门课而在一句话、一本书或一个思想,这些东西可以使他们受用终生。可他最终却没跟石春山谈。原因有二。一、他认为现在的学生不相信这些带有理想化的劝诫,他们只相信自己只相信不择手段的竞争。二、石春山满口赤峰话,让他非常讨厌。他一直认为赤峰话是世界上最难听的话,愣,傻,土,硬。像他这样从穷乡僻壤来到大城市的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老家的土话连夜就饭吃了,第二天一早赶紧说此地话。他是在呼和浩特上的本科,开学不到一周,他就跟本地男同学学会了使用“爷”,也就是“我”,并且说得特别溜;他是在北京上的研究生,开学头两个月,下了课,他就去坐公共汽车,去听乘务员说话,半年后,他北京话讲得几乎和“胡同串子”一样了。宿舍同学向他讨教说北京话的秘诀,他告诉人家:非常简单,嘴里含一个刚掏出窝的鸟蛋,说话时,既要让它快速地滑动,又不能挤破它。同学真相信了,满大街找鸟蛋,结果无功而返,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外地同学也只有他一个人敢讲北京话了。在E大学,他第一次给石春山上课,石春山就故意用赤峰话回答问题。他当时就觉得这个学生有点心术不正。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金河给主管学生工作的系党总支书记打了个电话,问清楚了石春山的事。事情非常简单。图书馆管理员在出门处从石春山的怀里搜出了一本书,夹在书脊中间的磁条被扯掉了,石春山承认书是自己偷的。图书馆最近丢了一百多本书,他们怀疑都是石春山干的,可石春山死活不认账。系党总支书记建议学校开除石春山,报告已打好了,正准备递上去。金河觉得这样处理重了,提出系党政联席会应开会重新研究此事,最好给学生一个改过的机会。系党总支书记勉强同意了他的意见。

  老头见事情出现了转机,激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临走时,把纤维袋子塞到金河手里,说里面装的是老家的小米,他从二千里地以外背来的。金河心里掠过一丝难过,就把纤维袋子收了。

  老头走后,金河静坐了几分钟。他起身准备去提墙角的纤维袋子回家,却发现袋子敞着口,小米的上面有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一沓钱。他哆哆嗦嗦地数了一遍,整整三千块!

  他攥着钱,冲到楼下。老头早就没影儿了。

  他想把钱退给石春山,可转念否定了这个主意。他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不管怎么说,石春山毕竟还是个学生。就在这时,金海打来电话,告诉他市医院给娘检查的结果和县医院是一样的。他让金海赶紧带娘来呼和浩特。金海吞吞吐吐地说,没钱买车票。他说,你嫂子不是刚给娘寄了生活费吗?金海说,花了,给孩子交了学费,还还了饥荒。

  他咬了咬牙,开车去了邮局,从三千块钱中抽出一千块钱给金海寄了回去。回到家,把余下的二千块钱藏在了书柜的一本书里。

  3

  徐尘埃又发现了林若地做的一件事,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以至于他对知识界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被彻底摧毁。他在书房里对着书本整夜地发呆。窗外到处氤氲着春天的气息,月牙儿在树梢上游弋,树叶的沙沙声送来一缕缕清风。他却在风中嗅到了一股恶臭。

  他虽然一个多月足不出户,但对林若地的行踪却心中有数。那么,他是怎么掌握的呢?他主要靠在自家的门厅去听、去嗅。

  他的听觉非凡。林若地一出家门,他就能分辨出他穿的是棉布鞋还是旅游鞋;林若地走一节楼梯,他就能判断出他的心情好坏。即使林若地待在家里,他也知道他是否挨老婆钟灵揍了没有。钟灵喜欢用皮鞭,每次打多少下,他一清二楚。蒲英不相信钟灵会用皮鞭。他却断定皮鞭就在林若地家书柜上头,并且让徐朴素以找林可可玩为由前去侦察。徐朴素回来说:“皮鞭在书柜上头用一张报纸盖着呢。”蒲英咯咯地笑着说:“尼采说,你要去女人那里吗?别忘了带上你的皮鞭。没想到尼采的皮鞭还真的落到了女人的手里,这个女人还是钟灵。”比方四天前的一个夜里,他又听到林若地挨抽了,整整二十下。他还隐隐约约听到钟灵边抽边骂:“……舔厕所,你给人家当官的舔腚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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