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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门》 作者:倪学礼

第19章 六本书(3)

  他的嗅觉非凡。林若地家每天吃什么,他闻得到:他要根据林若地家的饭菜标准调整自家的,两家的孩子在同一个学校在同一个班上,他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在人前矮半截。林若地出门时撒什么香水,他闻得到:撒了味道淡的,那是去上课了;撒了味道浓的,那是又去跟哪个女人鬼混去了。可最近林若地从外面回来,身上不但没香味,还一股厕所味。起初,他以为自己闻错了以为那是垃圾的味道,连闻了三天之后,他确定林若地身上真的有一股公共厕所的味道。

  当然了,他知道林若地也很关心他。林若地家门上有一个猫眼,林若地经常在门后窥探他。他一向认为窥探是知识分子普遍的心理病,他对此很是不屑。因为他的听觉和嗅觉好,每次出门或回家时,都知道林若地在不在门后,因此他可以自信地说,他没有任何把柄攥在林若地的手上。再说了,他真的是个老实人,到目前为止还没做过昧良心的事。

  昨天,钟灵扔在门口一袋东西,有异味但绝对不是平时的生活垃圾。他有些好奇,就悄悄出了门。他下楼时用眼睛扫了一下,发现塑料袋里装的竟然是林若地的衣服,衣服还很新。新衣服干吗扔了呢?

  他把这段时间听到的、嗅到的和看到的放在一起通盘分析了一番,得出了林若地肯定又搞了新的猫腻狗骚,并且很可能跟公共厕所有关。跟林若地有密切关系的公共厕所在学校主楼三楼。既然想到了这一点,徐尘埃就直接奔那儿而去。

  中文系原来在另外一栋楼里办公,那栋楼里同时还有学生上课,很乱。电影学博士点批下来后,孟校长一高兴,就把主楼里的大部分行政部门赶了出去,只留了校办等几个单位,腾出来的房子让文史哲等几个老系搬了进去。这是孟校长着手振兴传统学科的举措之一。现在的中文系在主楼三楼西侧办公,而东侧就是几个校长和学校党委书记的办公室。林若地曾经当过系主任,因为男女关系的事被学校给免了;李冰河是林若地的学生,也是林若地一手提拔起来的系主任,在林若地被免职时,李冰河给他在系里弄了一间房,他成立了一个剧评工作室。往主楼搬家时,党总支书记以系里房子紧张为由主张把林若地的剧评工作室撤了。李冰河有些为难。这时,金河突然提出,既然林若地的那间房要收回,他的那间也不要了。也不知道李冰河和系党总支书记最后是怎么商量的,金河和林若地的房子都留下了。留给林若地的那个房间对着三楼楼梯,因为它紧挨着校领导们的办公室,没人要。大学不是机关,普通教工都不愿离领导太近。尽管他们也想巴结领导,但绝对不会让外人看出来;他们表面比谁都清高,遇事需要求人了内心比谁都猥琐。没办法,教授们都是这个熊样。

  徐尘埃在系资料室待了三个早晨,他在走廊里进进出出了十来趟之后发现东侧的男厕所还真有情况:白副校长每天8点钟左右进去,大约十分钟后慢腾腾出来、回屋;林若地贼溜溜从屋里出来、几乎小跑着进去,大约三分钟后出来;林若地一回屋,何光大则从屋里出来、火急火燎地进去,大约十五分钟后神态安然地出来。

  林若地为什么在白副校长和何光大去厕所的中间空当进去呢?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带着这样的疑问,徐尘埃在第四天早早地钻进了厕所,选择了一个靠边的坑位,踏踏实实地蹲起来。

  有人进来了,蹲到了挨着徐尘埃的坑上,那人不停地干咳着。虽然看不见他,徐尘埃心说,没错了,就是白副校长了,他就喜欢干咳。白副校长吭哧憋肚地像是在进行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他拉的屎好臭,徐尘埃都恶心死了,差点没吐了。白副校长的战斗终于结束了,干咳着走了。徐尘埃提上裤子待在蹲位里等待林若地的出现。过了十多分钟,林若地没来,何光大也没来。徐尘埃被熏得晕晕乎乎地撤了。

  第五天早晨,徐尘埃依然早早地钻进了厕所。白副校长拉的屎依然好臭,好在徐尘埃有思想准备,他戴上了口罩,能抵挡一下。等了二十多分钟,林若地没来,却又来一位拉屎的。但不是何光大,何光大不抽烟,这位嘴里叼着烟呢。这位拉的屎比狗屎还臭,徐尘埃终于被熏吐了,连裤子都没提好就跑了。

  按着徐尘埃掌握的情况,白副校长和何光大每天早晨先后在比较固定的时间去厕所,已是一种习惯了。在他俩中间忽然插进来一个林若地,这就好玩了。徐尘埃推测,白副校长拉完屎不冲水,挨熏的自然就是何光大了,最近林若地闻着味了,为了溜舔何光大,他去擦白副校长的屎了,因此钟灵才骂他“给当官的舔腚”。这个推测的前半部分在打扫卫生的中年女人那儿得到了的证实:厕所是老式的水箱冲水,白副校长有严重的肩周炎,不能高抬胳膊,常年拉屎不冲;何光大要想舒舒服服地蹲着就必须得把白副校长的屎冲掉。而后半部分却不是事实,因为徐尘埃没有等来林若地。

  这天夜里,徐尘埃失眠了:因为他把同仁想得太坏了。他为自己的内心龌龊而感到羞愧。然而,失眠的不止是徐尘埃一人,还有金河。

  白天,系党政联席会开会重新研究了石春山偷书的事。这是一次扩大会,金河也参加了。系党总支书记依然坚持严肃处理,金河力主网开一面,其他人都不表态。不管什么事,李冰河一向支持金河,今天却紧闭嘴巴,一声不吭。这让金河没想到。金河说:“现在的学生,有钱都去泡妞了有钱都去泡吧了,你给他书他都不念;石春山为了读书而去偷书,这说明他还是上进的。”系党总支书记说:“依你这么说,我们不应该处理他而应该号召学生们向他学习了?”金河说:“我的意思是说,他至少是值得同情的。”金河灵机一动给云霞打了个电话,问她石春山企图偷的书是什么?云霞告诉他是墨西哥作家胡安·鲁尔福的《佩德罗·巴拉莫》。他听了心里为之一震。那是一本奇书,马尔克斯和博尔赫斯的小说无法与之媲美,小说中的魔幻和神秘的气氛登峰造极,人类的智慧和想象力之奇特,在此得到了几近完美的展现。20世纪末,中国有大成就的作家们几乎都受到过这本书的影响。金河在E大学上学时,也对图书馆的这本书顶礼膜拜,曾把它揣在怀里想偷走,但被管理员盯上了,最后他只好放弃。没想到,二十多年后,他的一个小老乡又盯上了这本书!当金河介绍了这本书同时也端出了自己多年隐藏在内心的不可告人的秘密时,系党总支书记不说话了。石春山因此免遭一劫。

  金河躺在书房的床上翻来覆去烙年糕饼子。他激动得睡不着,因为他拯救了一个年轻的灵魂。试想,如果真的把石春山开了,那他这辈子就进了地狱。应该说,金河救石春山,跟石春山爸爸那三千块钱没关系。尽管他用了那钱,但只是借用,他早晚会还的,再说了,他当时并不知道米袋子里有钱,如果知道了,他断然不会要的。他一个堂堂的大教授,怎么会收一个穷学生的钱呢!

  第二天,他给石春山等几个学生辅导毕业论文。他总觉得石春山在角落里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他后背直冒凉气。其实,是石春山心里有鬼,在偷看他的反应。但他并不知道。他编了个理由,草草地结束了辅导。

  他开车想去内蒙古医院附近看看出租的民房,因为再过四天金海和娘就到了。他的车刚要出校门口,却被迎面而来的郁君子给拦住了。他只好靠路边把车停了。郁君子拉开左边的车门钻了进来。郁君子说,谢谢你啊。他说,谢我干什么?郁君子说,那间房啊。他用鼻子“哼”了一下。郁君子说,你要小心被别人架空。他说,架空什么?郁君子说,“申博”领导小组啊,你不能由着李冰河折腾。他说,有人替我干活不好吗?郁君子说,依我看,李冰河未必是替你干活。他看了看郁君子。郁君子说,你知道这次全校的老师一共向小组报了多少本书吗?他摇了摇头。郁君子说,我就知道李冰河没告诉你,一百六十本。他说,多少!郁君子说,一百六十本!他说,不可能,上次“申博”,我们磕头作揖地求着大家报,才报了五十本,最后写出来的也不过三十五本。郁君子说,现在这个关口谁都想在孟校长面前表现一下,林若地报六本,朱小波报了六本。他说,你呢?郁君子笑着说,我也六本,为了赶书,才住到你们小组的。

  郁君子走后,他想给李冰河打个电话问问书的事为什么瞒着他,可转念一想算了:李冰河也许不是故意的,也许太忙给忽略了;郁君子一向爱打个小报告,他来嘀咕这些无非是想讨好自己无非是想将来也混个博导当当。

  徐尘埃在校园网上看到了何光大去泰国的消息。他的第一反应是实在想象不出一个中国的大学党委书记跑到泰国去干嘛,是去看人妖吗?他的第二反应是既然这几天何光大不在E大拉屎林若地也就不用去“舔腚”了,他自然也就扑空了。何光大今天晚上回来,一切就看明天的了。

  徐尘埃又早早地钻进了厕所的一个蹲位。他终于依次等来了白副校长、林若地和何光大。如他所料,林若地就是来为白副校长擦屎的。今天白副校长有些大便干燥,用时长了点,何光大可能内急,没等林若地收拾完就闯进来了。因为着急,林若地忘了关蹲位的门啦,正好跟何光大打了个照面。何光大说:“有些人素质太差,还当领导呢,拉屎老不冲水。谢谢你啊,老林。”林若地有点发蒙,就回了一句:“你拉好啊,何书记!”

  徐尘埃想笑却怎么也笑不上来,一股莫名的悲凉涌上心头。

  直到何光大拉完走了,徐尘埃才从蹲位里出来。他懵懵懂懂地下了楼,出了门。林若地的行径让他难以置信,那他的行径是不是也让别人难以置信呢?他还是教授吗,是教授怎么能如此卑鄙如此下流呢?他多么希望这个无聊的游戏是他一手制造的一个幻象,他宁愿是自己内心肮脏,也不相信眼前的事实。这么想着,他的头就撞在了路边的一棵白杨树上。过往的学生好奇地看着他。他夹着尾巴赶紧溜了。

  其实,徐尘埃看到的就是一个教授日常生活中的一个真实的行为细节。当林若地知道是何光大保了他他才进入了博导候选人名单时,膝盖都软了,心想,说什么也要报答何光大一下。可怎么报答呢?送点东西送点钱?显然,何光大要的不是这些,他要的是林若地们的支持。据说,孟校长这一任快到届了,何光大想兼任校长,正在四处收买人心。当林若地发现厕所里的人际关系时,心头一热,认为表忠心的机会来了,二话没说,就去擦屎了。何光大也是聪明人,林若地擦到第三天让他给碰上了,林若地正蹶着腚干活没注意他,他偷偷地钻进了“蹲位”,林若地一走,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拉完屎,破天荒地来到林若地的办公室聊了一会儿。虽然没谈博导的事,但他毫不隐瞒地谈了自己对学校现状的不满。那姿态是把林若地看成了自己人的。在那一瞬间,林若地把何光大当成了再生父母。一高兴,林若地回家就跟钟灵讲了。钟灵认为他把知识分子的脸丢尽了,把他狠狠地鞭抽了一通。她在医院工作,有洁癖,就把他的衣服当垃圾给扔了。

  徐尘埃回到家,闷坐了一个多小时,然后打电话约金河来下棋。十多分钟后,金河抱着茶杯到了。在客厅里,未落座,他张罗着给自己沏茶。因为经常来下棋,所以他的茶叶是寄放在徐尘埃家的。这是为什么?一是E大的文人们历来都讲究经济上的不相往来,包括喝茶这样的事,一定都是算得清清楚楚的。二是徐尘埃又是中文系有名的吝啬鬼。仅举一例,时至2007年了,他家还有一台缝纫机,他老婆和女儿的大多数衣服都是他亲手缝制的,他们一家三口的内衣基本上是补丁摞补丁。因此,金河和他下棋时,各喝各的茶叶也就不足为奇了。

  徐尘埃瞥了一眼金河手上的茶叶桶说,你的茶叶不上道,今天喝我的。金河说,你的五百多块钱一斤,我可喝不起。徐尘埃夺过金河的茶杯说,是我请你喝的!金河掐了自己胳膊一下说,我不是在做梦吧?徐尘埃一边往杯里放茶叶一边恶狠狠地说,今天咱们过个年,我请你喝!

  刚走了三步,金河就要悔棋。徐尘埃恼了,一把掀翻了小棋桌。金河被吓得一激灵。金河说,你有病啊!徐尘埃说,我心口疼。徐尘埃突然捂着胸口,鼻尖上也渗出了细汗。金河说,真的假的,刚才还好好的,要不要去医院?徐尘埃说,一点小恙。他闭上眼睛,静坐着,大概在运气吧。金河把小棋桌和棋局重新摆好了。徐尘埃睁开眼睛,脸色好多了。他把林若地给何光大“舔腚”的事一五一十地给金河讲了。金河听了,手脚哆嗦着,像得了痉挛一样。金河突然一把掀翻了小棋桌。这次徐尘埃被吓得一激灵。

  “太坏了!”金河说。

  “太坏了?”徐尘埃问。

  “林若地不是党员,却动不动就找党委书记汇报工作。据说,当年党组织多次找他谈心希望他写入党申请书,他就是不写。可是多年来,每当他跟别人有利益纷争时,他就找党委谈话。他总是以一个非党知识分子的身份对学校和系里的工作指手画脚。大家都怕麻烦,就把不该给他的给他了。”

  “怕他干吗?”

  “他总觉得自己是个自由人士,想说啥就说啥,想咬谁就咬谁,没事也得让他整出事来,谁不怕他?这还不算,他还善于利用校长和党委书记的矛盾为自己获取最大好处。”

  “太坏了!”

  “这些年,学校每来一个新的党委书记他都贴上去。现在更是赤裸裸了,去给何光大‘舔腚’了。”

  “可是何光大未必觉得舒服。”

  “他舒服得很。听说他正在给林若地争取什么全国名师称号。”

  徐尘埃哈哈大笑,笑到半道又憋回去了。他警惕地朝门口看了看。

  “就林若地那点狗屎学问,还全国名师呢?他要当了全国名师,那大学教授肯定都死光了。”徐尘埃小声说。

  金河说什么也不下了,要走人了。徐尘埃跑到门口,乍着耳朵向外听了听,确信林若地此时没有上楼,才给金河开了门。

  “咱们明天接着下。”金河出了门,故意大声说。

  徐尘埃像害怕瘟疫钻进家里一样,赶紧把门牢牢地关了。

  这一夜,徐尘埃一直在校园内的家属区游荡。楼上好多窗子散发着温暖的灯光,很多人都在伏案读书、写作。后半夜了,下雨了,那些灯光渐次隐去,只有林若地书房的灯还亮着。在雨中,那灯光影影绰绰的像鬼火。徐尘埃觉着那鬼火在盯着他,他拔腿就朝教学区的体育场跑去。他围着跑道狂奔。直到天亮,直到脚上的布鞋底被跑掉。

  徐尘埃受了风寒,回到家就昏迷不醒。他被送进医院输了三天液,才醒了过来。

  4

  晚上看电视时,云霞最兴奋,她会随着电视剧剧情又哭又笑的。金河趁机把娘得病的事跟她讲了,并跟她商量把娘接到呼和浩特来看看病。她一口否决。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她说,老太太那么大岁数了,一趟火车就得给折腾散架;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担待不起。他说,娘也许没多长时间了,我总得尽尽孝心吧。她去了卧室。回到客厅时,她拿着一把钱,扔到沙发上。她说,这是五千元钱!大孝子,家里就这些钱了,拿去尽孝吧。他说,我想把我娘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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