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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门》 作者:倪学礼

第20章 六本书(4)

  金鹿鸣从卫生间里出来了。她十六岁,长得非常漂亮,瓜子脸、大眼睛、脑后梳一个马尾巴辫儿。对爸爸妈妈的争吵,她显示出了极其冷静的冷漠。她从兜里掏出耳麦,戴上,听起了MP4。她随着音乐的节奏扭动着身体,浑身上下透着清纯和活力。

  金河瞪着牛眼看着金鹿鸣扭动着身体回自己屋了。而云霞则继续她的咆哮。她说,要真是那种病,接来有什么用?接来谁照顾?万一死在这儿,谁的责任?他说,姓云的,难道我娘到死也不能进这个家门了!她说,不能,就是不能,我的家不要虱子不要臭虫不要臭气熏天的乡巴佬!还有,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以后要叫妈不要叫娘,乡巴佬!他咬牙切齿地攥紧拳头怒视着她。她大声说,怎么,你还敢扁我?他摇荡着身子看了看金鹿鸣虚掩的房门,松开牙齿和拳头,一把抓起沙发上的五千块钱,回书房了。

  早晨,金河从车站接上了金海和娘。在路上,金河默默地开着车。他一直不敢说话,偶尔看看后视镜里的娘。娘老了,像冬天田地里的一块泥巴,又干又黑又裂的。娘和金海东张西望地往车窗外看。

  “娘,你看着这高楼密密麻麻的,跟进了咱们家后山上的林子里差不多!”金海说。

  “我看像进了高粱地!”娘说。

  汽车远离了楼群,进入了一片平房区。金河说:“娘,家里装修呢,我在外面给你们租了房子。”娘和金海都有些失望。

  租来的房子很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个凳子。床上有两床铺盖,桌子上放着做饭用的东西。金河把娘扶到床上,并且给她脱了鞋。金河说:“娘,这儿条件一般,做饭在外面,上厕所得用便桶。但离医院近,看病方便。”娘平静地说:“这也比小西沟那两间破土窝强多了。”

  金河朝金海摆了摆手,金海跟他来到屋外。窗前,支着一个简易的烧蜂窝煤的锅灶。他告诉金海怎么烧蜂窝煤、去哪儿买菜,之后,他拿出了五百块钱递给金海说:“娘想吃什么就给她买什么,别舍不得。你们休息一天,咱们后天去医院检查。”他琢磨了一下,又从兜里掏出一张存折,递给金海说:“这是七千块钱。记住,一定要折不离身,身不离折。娘的病全指望它呢。”金海说:“那密码呢?”他说:“医院的门口就有银行。取钱的时候,咱俩一块去。用一次,取一次。你拿折子,我拿密码,这样保险。”

  金河透过玻璃窗子向屋里看了一下,娘已经躺下了。他对金海说:“娘睡了。我先回去,晚上再来。”金海说:“三哥,我还没见过嫂子,侄女也有八年没见了,我想去家里看看嫂子和侄女。她婶子还给侄女买了件衣服。”

  金海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昨天夜里,金河摸着黑咬着牙在书房里坐了半宿,到现在,他牙根儿还疼呢。疼归疼,云霞对婆婆、金鹿鸣对奶奶的态度却是正常的。他跟云霞结婚时,云霞的爸当市长呢,他死去的爹是农民,两家门户不对;因为没钱,金家没有一个人来呼和浩特参加他们的婚礼,也没寄来一分钱彩礼,所以,云霞始终认为她不是金家娶进门的。她始终不认婆婆,没跟他回老家看过婆婆,也没让婆婆来过她家。婆婆对她来说,既不是一个概念,更不是一个形象,她之所以每年给婆婆寄生活费,那纯粹是因为婆婆是他的妈。他害怕云霞的这种情绪影响到金鹿鸣,总想找机会领她回老家看看奶奶。无奈云霞盯得紧,他一直没得手。金鹿鸣八岁那年,有一次趁云霞出差,他带着金鹿鸣跑回了老家。在县城住宿时,金鹿鸣被跳蚤咬得浑身是大红疙瘩,他不敢回小西沟了,就让家里人来县城看了看金鹿鸣。回到呼和浩特后,云霞差点拿菜刀把他劈了。从此,她对金鹿鸣的教育就是农村人脏农村人赖农村人奸诈。这种理念已经深入到金鹿鸣的骨髓,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爷爷、奶奶、大爷、叔叔和姑姑。在这种情况下,金河还敢让金海去见他的嫂子和侄女吗?

  金海见金河走神了,就说:“三哥,你怎么啦?”金河避开金海的目光,说:“云霞出差了,鹿鸣的学校组织学生们去日本进行交流,鹿鸣也去了。她俩都得去一个多月,等她们回来再说吧。还有,别老在娘面前提云霞和鹿鸣。”金海说:“娘在家时天天念叨她们。”金河走到院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返回来。金海说:“三哥,还有事?”金河说:“没事。”其实,他是想好好看看娘。金河进了屋,来到娘身边。也许因为一路劳累,娘睡着了。娘的头发花白,脸皱得像核桃,身子佝偻着。娘像一只孱弱的老猫,蜷缩在床的一角。金河静静地看着娘。他想伸手去摸摸娘的脸,不知为什么,又缩回去了。

  金河一声不吭地走了。娘突然睁开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的背影。金海想叫住金河,被娘用眼神给制止了。

  李冰河以E大中文系的名义跟市政府有关部门联合弄了一个文化创意产业发展研究中心,今天是“中心”成立的日子。他几次打电话邀请金河主持这个会议,一开始金河推了。金河对文化创意产业有一点了解:它源自个人创意、技巧和才华,是通过运用知识产权,创造财富、创造就业机会的行业。它用“创意”为产品或服务提供实用价值之外的文化附加值,最终达到提升产品的经济价值的效果。他认为这是个务虚的东西,对此不感兴趣。他还认为凡是学校成立的研究中心也好还是召开的论坛也好,都是灶坑里的王八自己在那儿拱火,那红火苗苗都是耍给别人看的。无奈李冰河最后近乎哀求了,他才不得不来。

  到了会场,金河才意识到李冰河这次不但拱出了灶坑还上了台面,因为来宾都是一些场面上的人物,有自治区教育厅厅长、副市长、大企业家和文化名人。孟校长自然也来了,他跟金河说,这冰河还挺能折腾,竟然给学校拉来了六十万元赞助!

  李冰河满面春风地招呼来宾们入座。金河乍着手站在边上显得有些多余了。老半天,李冰河才来到他身边,说:“金老师,你也入座啊!”金河一脸不高兴地说:“你弄这么大动静,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还以为就挂个牌子、占间房子就完事了呢!”李冰河说:“这你可冤枉你老弟了。我可是两次请你当‘中心’主任的,你没给我面子啊!”金河想起来了,李冰河确实提过此事,可他当时忙着写一部长篇小说,根本没往心里去。其实,李冰河也清楚,金河心里只有小说,他才不在乎什么主任不主任的,于是就拿此事虚晃了一枪,目的是告诉系里的那些鸟人们他李冰河心里是没鬼的。既然李冰河心里没鬼,那金河也就不能把他往歪处想了。金河说:“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这样的场合我应该着正装来。你没跟说清楚,你看我今天穿得像个送水工,怎么主持?”李冰河看了看金河那件已经很旧的蓝不叽的茄克衫,笑着说:“对不起,忘了忘了。我给你准备了西装。”说完,让会务组的人领着金河去贵宾室换衣服了。

  会议开得非常成功。有三个企业家当场表示,只要“中心”有了社会效益,他们也投钱。孟校长很高兴,主动要求讲话,使劲儿地把李冰河夸了一通。李冰河美得够呛,金河心想,他屁股眼子的褶儿肯定乐开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孟校长让金河说说申报小组的进展情况。金河什么也不知道。他把李冰河叫了过来。可李冰河的答复是什么也没干呢。金河急了,问:“为什么!”李冰河说:“到今天我还是光杆司令呢,咋干啊?”金河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嘛,小组成员就是参加上次申报的人啊!”李冰河说:“我通知他们了,可人家都说压根儿不知道这事。我早就建议你给他们开个会,你可能给忘了吧?”孟校长把脸子拉下来,对金河说:“你就给我玩士吧,哪天你非把自己玩到深山老林去。我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糊涂!”

  金河连饭都没吃完,颠颠地到餐厅外去打电话通知小组成员开会。他回到饭桌上,李冰河笑着对他说:“哟,大作家,没想到你也这么怕孟校长啊。”

  下午的申报小组启动会上,金河做了近一个小时的动员报告,把大家的情绪都煽乎起来了。大家都表示,一定齐心协力,一举拿下古典文学博士点。李冰河自始至终没说话。最后,金河明确了申报小组仍由李冰河全权负责。李冰河说话了:“我全权负责?怎么敢当!你是组长。”金河说:“还像上次那样,你放手干,我给你做后盾。”李冰河说:“你还是当矛吧,别当盾了。我怕我这矛捅错了地方,给你捅娄子不说,还得误了你的大事。”金河说:“你这叫什么话?我的事也是你的事,你我的事就是大家的事。是吧,各位?”

  二人的对话似乎暗含玄机,别人都不好插嘴。散了会,其他人都走了。金河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对李冰河说:“听说老师们一共向小组报了一百多本书。”李冰河说:“一百六十本。”金河说:“那你怎么跟孟校长说我们小组什么也没干呢。”李冰河说:“小组的主要工作是弄申报材料又不是写书。再说了,老师们报上来的只是些书名,离成书还早着呢。我说‘什么也没干呢’也没什么错吧?”金河说:“没错。”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晚上,金河来到了申报小组。房间都黑着灯,没有一个人影儿。郁君子也不在。他打开会议室的门,开灯一看,桌子上积了一层尘土。原来启动会后,李冰河依然没有任何动作。金河火了,他打电话让李冰河马上来小组。李冰河的手机里一片嘈杂声,他嬉笑着说,我陪着重要客人走不开啊。金河说,你在哪儿,我去找你。李冰河支吾了半天说,我在“跳房子”沙龙呢,你等我一会儿,还是我去找你吧。

  “跳房子”是中文系研究生们牵头搞的一个读书沙龙,活动地点就设在校园的茶馆里。金河不到五分钟就来到了茶馆。一楼不太大的大厅被沙龙包了,男男女女一屋子人,大家正说笑着。参加李冰河那个“中心”成立大会的三个企业家竟然也在其中,那样子还唱主角。见金河来了,大厅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李冰河赶紧起身把金河拉到门外。金河劈头就问,你怎么还按兵不动!李冰河说,没钱怎么动啊!金河说,你这会儿要钱干什么?李冰河说,小到小组人吃马喂大到开论证会跟外界联络感情,哪样儿少得了钱?金河说,你去找孟校长要啊!李冰河说,我越级去汇报好吗?金河说,你最近怎么啦,跟个娘们一样嗦。李冰河说,那我可真去找孟校长了。金河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哎,那些老板怎么也来读书沙龙混啦,他们识几个字啊?李冰河说,这你就老土了,现在的老板比教授儒雅,有一个段子不是说吗:啥叫政治,黑呗;啥叫权力,整呗;啥叫进步,送呗;啥叫学问,抄呗;啥叫本事,吹呗。这年头,教授摇唇鼓舌,四处赚钱,越来越像老板;老板现身讲坛,著书立说,越来越像教授。李冰河既是博士又是教授,可他的气质里有政客的一面,有商人的一面,就是不见知识分子那一面,哪怕那一面像书纸一样薄。这也是金河最看不起他的地方。金河斜了他一眼。也许光线不好,李冰河没看见;也许看见了,他压根儿就不在乎。李冰河说,你要不要进去聊一会儿?金河说,我可没那闲心补笊篱,你们聊吧。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你就每天瞎聊吧,早晚得把自己聊废了!

  徐尘埃一家有说有笑地在饭厅吃饭。突然,他乍起了耳朵,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小声说,林若地来了。蒲英低声说,不可能,跟他做了十多年邻居了,他从来没敲过咱家门。话音刚落,响起了敲门声。一家三口像被什么弹了一下,一起落到屋门口。徐尘埃屏住呼吸打开门一看,来人果真是林若地。林若地的脸在灯下泛着油光。

  “尘埃兄,深夜骚扰。”林若地一拱手说。

  “欢迎骚扰,欢迎骚扰。”徐尘埃有些语无伦次地说。

  “这是我的一本电视剧评论集,请你批评。”林若地把手里的一本书送到徐尘埃手上说。

  “为什么请我批评?”徐尘埃像接过去一个烫手的山芋,紧了一下身子,激动地说。

  “你是搞戏剧戏曲研究的,是专家。以后我每出版一本跟戏剧影视有关的书都要送你,希望你不吝指教。”林若地说。

  “我一定认真拜读。”徐尘埃说。

  林若地不失时机地扒着门缝儿看了看徐尘埃身后的蒲英,蒲英摆着小手跟他打招呼。徐尘埃挪了一下身子挡住了林若地的视线。他以极快的速度把门关了。因为蒲英主动跟林若地搭讪,徐尘埃心里很不高兴。但他没说什么,一头扎进书房去读林若地的书了。

  次日中午,徐尘埃敲开了林若地的家门。林若地对徐尘埃的造访同样没有思想准备。

  “有事?”林若地说。

  “聊聊你的书。”徐尘埃说。

  “我的书?”

  看样子,林若地已经忘了他昨天晚上给徐尘埃送去的书了。徐尘埃从身后拿出那本剧评在他面前翻了翻。徐尘埃看得很认真,很多地方用红笔批了道道。林若地明白什么意思了。

  “你的书我看了一宿,已经过半了。我想就我看到的前半部分跟你交流交流思想。”

  “好啊,我洗耳恭听。”

  钟灵从屋里闪出来站在林若地身后。

  “作为一本剧评的集子,我觉得它简陋了点,每一篇文章都是先介绍一下故事梗概,然后正反面一说就完了,有的还掺杂了学生们在课堂上的讨论和课后的作业甚至一些拍摄的花絮,太表面化,不像一个教授的研究,倒像‘娱记’的报道。附录部分,把在研究生开题会和答辩会上的发言也收进去了,简直就是鸡零狗碎嘛。还有,使用的方法也是文学批评的那一套,根本不适合电视剧这种媒介艺术。还有,主体部分的文风也有问题,像在写大字报。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在炮制大字报,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徐尘埃,都说你老实,你老实个屁!没想到你的嘴这么损!”钟灵跳起来说。

  “教授们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插嘴!”林若地把钟灵推回屋里,转身对徐尘埃说,“你不简陋,你给我写一本看看!一年吭哧憋肚才写三五篇文章,没屁硬挤似的,大便干燥似的,TMD,你有什么资格来批评我?TMD,滚蛋!”

  “你管我叫‘TMD’?”

  “傻B,那是‘他妈的’!”

  林若地说完,返身回家,随手“咣当”一声把门关上。徐尘埃被骂得半死,半天才倒上一口气来。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点灯熬油地看了一宿书,好心好意给他提意见,他为什么还羞辱他呢?

  “没文化,他母亲的!‘TD’是‘他妈的’吗?那是一个军事术语的英文缩写!”徐尘埃一边跺着脚,一边低声骂道。

  徐尘埃推开自家的虚掩的门,却发现徐朴素站在门后。

  “你都听见了?”

  徐朴素白了徐尘埃一眼,咬着小牙,回自己房间了。徐尘埃越想越气,毫不犹豫钻进厕所把书扔进垃圾筐了。他拉屎拉到半路,又把书捡起,认真地阅读起来。

  孟校长给金河打了个电话。他在电话里说,既然你忙着写小说,没时间管小组的事,那就让冰河来负责吧,反正那个破负责人也是个苦差事。金河一口就答应了。他认为自己瞌睡等了个枕头,正好。

  过了一天,云霞下班回来,进屋就对金河说,你是怎么搞的,为什么让李冰河把组长给你替了?他不屑地说,是我自己不干的。她说,你拉倒吧,李冰河把他那个研究中心的钱给了申报小组三十万元做启动经费,孟校长就让他当组长啦。他打死也不相信。他给孟校长打了个电话。孟校长告之,李冰河的确把中心的钱给了申报小组。他说,没想到你孟庄也是有奶便是娘的主儿!他气愤至极,把电话使劲儿摔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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