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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门》 作者:倪学礼

第22章 六本书(6)

  这条河叫大黑河,是土默川平原上的第二条大河。河两边被墨绿色覆盖了。那墨绿墨绿的是娇嫩的玉米秧苗。他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仰望着蓝天。太阳在薄厚不均的云彩中行走。云浅的地方,它就露出笑脸;云深的地方,它就一脸的阴沉。他闭上眼睛,去聆听河水的声音。那声音浑厚、有张力,他总感觉那是自己的心跳。大黑河在历史上叫金河。当他这个东北人第一次来西部,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是一条河的名字时,激动得一下子就跳了下去。要知道,他当时只会一点点狗刨。他在里面扑腾了半天竟然没被淹死。后来他想,那一定是娘在保佑他。这么多年了,每到极度郁闷时,他就来河里游上一段。

  他感觉有一个潮乎乎的东西落到他脸上了。睁眼一看,是一头黑底白花的乳牛在用舌头舔他。乳牛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有一层薄雾。它喷着响鼻。他没动,任凭它舔。它舔得很仔细,耳根儿后面都顾及到了。他的眼里一阵潮湿。

  徐尘埃整天躲在书房里,他不敢来客厅走动。上厕所时,用棉花球堵住耳朵用手捂住嘴巴和鼻子,为的是听不见林若地的声音闻不见林若地的气味。越是这样,林若地越像幽灵一样缠着他。他在校园网上又见到了林若地的一幅照片。他左手背上插个输液管子,右手举个液体瓶子,慢腾腾地走在林阴道上。照片下面配发了何光大亲自执笔的文字。大意是:林若地教授发烧三十九度,却依然举着液体瓶子去学校出版社校对书稿,这种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已经多年不见了;有了这种精神何愁“申博”不成?有了这种精神何愁大业不成?何光大最后以学校党委的名义号召全体教工向林若地教授学习!

  徐尘埃除了感到滑稽、荒唐外,还闻到了一种“文革”的味道。他“呸呸呸”地往手心里吐了无数口唾沫,然后猛的用双手去扇自己的脸,差点把脸打秃噜皮。打累了,他一头扎进厕所,坐到了马桶上。

  “小蒲,把林若地的那本书给我拿来!”他伸手把门推开一条缝儿,向外喊。

  过了一会儿,蒲英把那本递给他了。

  “你不是不看吗?”她问。

  “我擦屁股。”

  他愤怒地扯了几页,恶狠狠地揉搓着。

  “你不怕拉屁股啊!”

  “不怕!脸都没了,还要屁股干吗?”

  他在里面把门关上了。她接着去看电视。不一会儿,厕所里传出来“妈呀”一声。

  “怎么了,尘埃?”

  “还真拉屁股了!”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你看看,还是大教授呢,竟然让书纸拉了屁股!”

  6

  云霞晚上下班时拎回来一袋活蚂蚱,还神秘兮兮地说:“这蚂蚱可不是一般的蚂蚱。”金河没好气地说:“那还是虾米啊!”他出生在乡村,对麻雀、青蛙、蚂蚱、蚂蚁等鸟虫啊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所以,去饭馆吃饭,他坚决不吃这些东西,也不允许家里人吃。今天倒好,她竟然把活蚂蚱拎回来了。因为娘的事,他戳了一肚子火,不想跟她多说话,就表现出一脸的腻歪。可当她说明蚂蚱的用途时,他不能再无动于衷了。

  云霞告诉金河,这蚂蚱是给孟校长买的,确切地说,是给孟校长母亲买的。根据她掌握的情况,孟母喜欢吃蚂蚱,而本市只有一家菜市场卖蚂蚱,并且一周只进货一次,孟母一周也只能吃一次,孟校长是E大学有名的大孝子,每周他必然雷打不动地亲自去买蚂蚱。今天她已经给买断了,除了拎回来的,剩下的都分给了单位的姐妹们。这样一来,孟校长肯定抓瞎了。

  云霞指着手中的袋子对金河说:“明天用它去把孟校长拿下。”他说:“我拿下他干嘛使?”她说:“当博导啊。为当博导,林若地傍上了何光大,李冰河给学校拉来了六十万元赞助,就连郁君子都有撒手锏呢!”他说:“他有什么撒手锏?”她说:“我听云雾(云雾是云霞的弟弟,是自治区政府办公厅的一个处长)说,他女儿已经跟自治区一个副主席的儿子订了婚。不过,云雾告诉我们要绝对保密。”他顿了一下,说:“难怪孟校长给郁君子在申报小组弄了一间房子!”她说:“你要再不动手,你的博导可就真虾米了。”他接过了那袋蚂蚱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到阳台上去了。她在后面跟着他,说:“我还听说,郁君子跟一个女服务员搞到一块了。”他说:“你好歹也念过大学,不要像个家庭妇女似的每天拉老婆舌头好不好,有点品位好不好!”她说:“我怎么就成家庭妇女啦,我怎么就没有品位啦!就柳琴声是淑女,就柳琴声有品位!”他说:“这怎么又跟她扯上了?”她说:“你不一直想跟她狗扯羊皮吗!”他大声叫:“我告诉你,我跟她什么事也没有,你不要捕风捉影!”她也大声叫:“你倒想跟她有事,看我打残你下半身!”他怕邻居听见,不吭声了。她也不咆哮了,口气缓和了些:“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他说:“本来就是嘛。”她说:“我有个姐们,她的亲戚在宾馆当服务员,他俩让人家给看见了。”他说:“谁俩?”她说:“郁君子跟那个女服务员啊!”他把嘴巴闭上了。他知道他要再搭茬儿又得陷入一场无聊的、无休止的语言纠缠当中。

  金河在学校里还有一套房子,自从在外面买了商品房,学校的房子就基本空着了,只是云霞中午偶尔去休息一下。为了给孟校长送蚂蚱,金河专门回到学校的房子里住了一宿。他一大早就起床了。他拿本书坐在自家的后阳台上死等孟校长。孟校长跟他住一栋楼,孟校长住一门洞,他住在二门洞并且还是一楼。只要孟校长一出家门,必须得从他眼皮底下过。

  果然,9点多钟的时候,孟校长戴个草帽推个自行车过来了。金河的窗子开着,他一眼就看见了孟校长。金河说:“孟校长,你这一身农民打扮是要去体验生活吗?”孟校长停下说:“哪有那份闲心?这么大一个城市就有一家菜市场卖蚂蚱,可昨天没等我去就卖光了,老太太又好这口,我只好去郊区现抓几个。”金河说:“你回家等着,我有办法!”孟校长将信将疑地回家了。

  不一会儿,金河拎着那袋蚂蚱跑到孟校长家。金河说:“巧了,本打算晚上请几个朋友吃饭。云霞昨天买的。”孟校长说:“我怎么能夺人之美呢?”金河说:“你不要给我打官腔,我不是冲你校长来的,我冲你是个孝子。”孟校长说:“也好。多少钱?”金河说:“你要跟我提钱,我就拿回去啦。”孟校长笑着让夫人收下了。金河说:“我想看看老太太。”

  正说着,孟母来客厅了。她快八十岁了,精神矍铄,腿脚利索,说话明白。

  “妈,这是中文系的教授,金河。”孟校长夫人说。

  “我知道,庄子老念叨他,说他也是苦出身。说他特别有才华。”孟母说。

  孟母张罗着给金河沏茶。金河有些受宠若惊,要站起来帮忙。

  “你别动,我给你弄,庄子喝茶都是我给他弄。”孟母说。

  茶沏好了。孟母把水杯递到金河手上。她仔细端详了他半天。

  “您老高寿?”金河说。

  “七十六啦。”孟母说。

  “您老有福。身体这么好,儿子这么好。”

  “人老讨人嫌,除了添麻烦还是添麻烦。”

  “您那不是添麻烦,那是给他们添福气。”

  “庄子太忙,每天忙得都后脑勺打脚后跟儿。你说他怎么那么忙呢?”

  孟校长在一旁“嘿嘿”地笑了。

  “他领导着一个大学,事无巨细都得管,肯定忙。”

  “孩子,我能不能摸摸你的脸蛋儿?”孟老太太突然小声地说。

  孟校长和夫人脸都红了,他们先后去了卧室。金河开始有点不好意思,后来看见老太太一脸的慈祥就有点感动,他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坐着不动,孟母上前用她干瘪的双手仔细地把他的脸摩挲了两遍。

  “孩子,你的生日是哪一天?”

  “1966年10月8日。”

  孟母念叨着这几个数字丢下金河丢丢地回自己屋了。金河有点蒙,一个人对着电视发起了呆。孟校长从卧室里出来了。两个人都些尴尬。电视里正在播放的节目是“央视”的“百家讲坛”。孟校长说:“你怎么看这个节目?”金河有些激动地说:“现在这个社会,商业主义完全取代了自由艺术、大众文化完全颠覆了精英文化。在这样一个语境下,在这样一个不读书的人靠看电视选秀节目打发日子、读书的人靠看‘百家讲坛’节目获取一点可怜的、一知半解的知识来遮羞的语境下,作为知识分子,我感到痛心感到羞辱我感到无地自容。”孟校长支吾着说:“是有一点痛心是有一点羞辱是有一点无地自容啊……”

  云霞见金河阴着脸回来了,就知道事情可能不顺利。她追着他屁股后问:“蚂蚱呢?”他被逼急了,就说:“喂鸡了。”她一想这城里哪有鸡呀,就断定他真的受挫了。她说:“看样子得下猛药!”

  云霞所谓的猛药就是由云雾牵线金河结识了一位房地产老板。金河除了担任学校学位委员会副主任外还兼着学校董事会秘书长。孟校长让他当这个秘书长,无非是利用他的社会影响为学校拉钱。孟校长就是这样,总能把任何资源都利用得淋漓尽致。

  那位房地产老板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文学青年,因为梦想不灭,他愿意赞助E大办学,一出手就是一百万元。但有一个条件,金河本人必须接受另外五万元的馈赠,理由是为其改善一下创作环境。金河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答应了老板。当天下午,一百万元就到了学校的账上。孟校长在北京出差听到了这个消息,给金河打电话,让他马上坐飞机过去,他在北京饭店请他吃饭。金河说,你拉倒吧,你每次出差都是在街头吃面条,你舍得请我去那儿?孟校长在电话里哈哈大笑。

  经孟校长点头,金河把五十万元留在了中文系,以系里的名义给每位老师买了个笔记本电脑,另外五十万元则给申报小组做了活动经费。

  老师们拿到笔记本电脑都乐坏了。大家也要凑钱请金河吃饭。金河说:“你们长个脑袋就知道吃。”在星期三的例会上,李冰河让年轻漂亮的马飞飞代表老师们感谢金河。金河还以为马飞飞要发表什么感言,没想到她上前抱住他使劲儿啃了三口。他感觉到自己的脸都被啃秃噜皮啦。其他老师在边上起哄:“马飞飞,就让你亲一下脸蛋,你怎么连他脑袋也给啃了,给我们留点啊!”

  金河决定在给娘做手术之前要领她去饭店吃几顿好的。他首选了新城区的一家北京烤鸭店。他哪儿是请娘啊,他分明在请自己。烤鸭一上来,他就左右开弓地上手了。一会儿的工夫就吃得满嘴流油。娘笑着说:“都大教授了,还是那吃相,又没人跟你抢。”金河说:“这都是小时候吃不饱落下的毛病嘛。到今天,不管是见到食物还是听到食物的名字,我这肚子就咕咕叫,就有一种饥饿感。”金海说:“三哥,你可真有意思。一个月挣那么多钱,还吃不饱啊?”金河说:“这跟吃饱吃不饱没什么关系。”娘对金海说:“你记事儿的时候,家里人已经能吃饱饭了。可你三哥小时候经常挨饿。”金海说:“我听我爹说过,我三哥小时候老偷吃。”娘笑着说:“他是经常偷吃。逢年过节买点什么红糖啊白糖啊大枣啊柿饼子啊,藏到哪儿他都能找到。”金河也不反驳,咧嘴笑了。他又让服务员上了一盘葱蘸酱。因为吃得太放肆,他的嘴角粘了一摊酱。娘让他停下,她用袖口轻轻地把他嘴角上的酱一点一点地擦干净。金河突然想起了孟校长的母亲。他的内心一阵酸楚。他想说点什么,可又没说上来。

  素菜上齐了。金河一摆手对娘和金海说:“赶紧吃吧。”娘仨都开吃了。他们吃得很认真。顿时,包间里响起了一片割庄稼般“刷刷刷”的响声。那声音,让金河感到真实、亲切。

  吃完了。金河叫服务员来结账。一听花了二百四十块钱,娘不干了。

  “一顿饭二百四十块钱!杀人啊!”

  服务员被吓了一跳。她赶紧走掉了。金河起身穿外套。

  “不是包房吗,今天黑夜不在这儿住啊?”娘说。

  “娘,你在这儿住干吗?”金海说。

  “一顿饭花了二百四十块钱,当然要住这儿了。”娘说。

  娘环顾了一下包间四周,有点恋恋不舍。金河早就注意到了,娘一进这屋,就喜欢上这儿了。这样的细节在医院也发生过。那次,给娘检查完了,金河让金海领娘去走廊拐弯处的椅子上等他。他跟医生沟通了之后,来到走廊上,无意中听到了娘和金海如下的对话。

  “这楼房真大,真高,真敞亮。住在这儿跟住进金銮殿差不多了。”

  “娘,你可别瞎扯了,这是医院,是离乱坟岗子最近的地方。”

  “你这孩子,真不着调。这是度人的地方。金海,咱们什么时候住院啊?”

  “我三哥说了,还得检查两次,然后才能决定。”

  “敢情马上还住不成医院呀!”

  当时,金河听了二人的对话后,踮着脚尖儿后撤了。他楼上楼下转了两圈,才敢回来见娘。没想到娘今天又旧话重提,金河的眼神和膝盖都软了。

  “娘,所谓的包间只是我们吃饭的时候把它包了。”金河说。

  “真不住这儿啦?那我得去厕所尿一泡,不能便宜了他们。”娘说。

  娘起身去了。金海问金河:“三嫂什么时候回来?”金河不耐烦地说:“还得些天。”金海不吭声了。就在这时,林若地搂着马飞飞从门口过去了。金河怕自己没看清楚,跑到门口探出脑袋确认了一下。没错,就是“那袋粮食”,正顺着楼梯往下滚呢。

  从包间出来,下楼梯时,金河蹲在娘的前面,他让金海把娘扶到自己的背上。他怕楼梯太滑。

  “要背也让金海背。你都是教授了!”娘说。

  金河执意要背,娘只好依了。趴在金河的后背上,娘摸着金河的头,心说,还行,三儿还有点劲儿,到底是小时候背过柴的。

  一天上午,刚走到楼梯的缓步台上,徐尘埃就闻见了林若地的气味。他手里好像还拿着黄酱。他大概是从超市回来的吧,徐尘埃心想。要搁平时,徐尘埃肯定会避开他,等他进了屋再上来。可今天不知为什么,徐尘埃的血一下子都涌到头顶上,心说,他是个什么东西,我怕他干嘛!

  徐尘埃昂着头冲到了家门口。他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林若地手中的一大碗稀稀的黄酱已经糊到了他脸上。之后,林若地飞快地逃回了自家。他把防盗门“咣当”一声关上了。透过纱窗,他坏笑着看着徐尘埃。

  徐尘埃把脸上的黄酱划拉下来。好在,眼睛还能睁开。

  “狗日的,你为什么往我脸上甩狗屎!”

  “告密,因为你告密。”

  “我告什么密啦?”

  “就你那本破书,我只不过用了三千字。你竟然告到学校纪委去了。”

  “我要告你算我不要脸,行不行?我真没告密。”

  “我都见着那份材料啦,上面有你的亲笔签名。”

  “肯定是误会了,我真没告密……”

  “告密者,不要脸的东西!”

  说完,林若地“咣当”一声又把木门关上了。

  徐尘埃在心里骂道:林若地,你个粪便垃圾臭水沟,苍蝇蟑螂死耗子!骂完了,他返身跑着去了学校出版社。他把林若地的那本书买了一百本。他打了个车,把书拉到街头上一家比较大的卫生用品批发商店。

  “你们店的卫生纸是不是从厂家批发来的。”徐尘埃对店员说。

  “是。怎么啦?”店员说。

  “想办法把这些书给我加工成卫生纸,加工费你们定。”徐尘埃指着林若地的那些书说。

  “这可比买纸贵多了。再说了,它也不是做卫生纸的原料。”店员觉得不可思议,有些疑惑地说。

  徐尘埃让店员把老板叫了出来。

  “我明跟你说吧。这些书是E大一个不要脸的教授写的,我想把它加工成手纸,留下来擦屁股用。加工费你们来定,多少都行!”徐尘埃对老板说。

  “请问,您是教授吗?”老板说。

  “我只是个副教授。”徐尘埃说。

  老板和店员觉着徐尘埃好玩死了。他们差点笑岔了气。

  “这活我接了,我给您找地方加工,我只收您成本费。多一分我绝对不要!”笑完了,老板说。

  “我觉得没什么可笑的。”徐尘埃一本正经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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