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赖头的眼睛几近失明。一个残雪未尽的早晨，法院门口，二赖头用他那几近失明的眼睛寻找朱友四的大女儿金凤。金凤回来了，他儿子明天的罪行可能减轻。然而，金凤已失踪多年……

　　三十年前，明天和朱友四的两个女儿金凤、银凤同出生在一个早上。那天夜里，外面刮着西北风，二赖头起来小解，妻子王兰英说肚痛。二赖头忙的帽也没戴，就往接生婆家跑。二赖头曾生过癞子，癞子好了以后，头便成了探照灯。接生婆家住小曹庄。二赖头如救火似的奔跑了五里路，来到接生婆家。太阳刚一竿子高，二赖头脑门上一层汗珠。举手敲门，半天没人应。就问一个妇人，那妇人说接生婆一大早就被人接走了。二赖头就忙往回跑。可以这样说，这是二赖头平生唯一一次长跑。二赖头是桃树园出了名的懒汉。别说晨跑，就是一般农活也不愿干的。那时在生产队凭劳力苦饭吃。二赖头多让妻子王兰英下田挣工分。即使下田，别人锄一趟，他只锄半趟。至于忙场更是偷安躲静，滑得很。有一回，小队打麦子，夜里起雨，队长为了鼓舞士气，说抢上来小麦，猪肉炖粉条。一开始，二赖头也参加了小麦保卫战，似乎还与几个小伙子比拿笆斗——一笆斗小麦，坐在地上，手托笆斗就站起来了。十来笆斗拿过，把笆斗一摞，说尿急，隐身一个草垛后面就不见了。等到人们忙完了小麦吃了猪肉炖粉条，二赖头才打着呵欠来到麦场。二赖头不但懒还会偷，偷的方式又与别人不同。他有一绝技——嘴巴拢了能学耗子叫。在偷时，可以分散主人的注意力。看仓库的老朱头不止一次被二赖头愚弄过，但最后还是识破了二赖头的伎俩。那天二赖头像往常一样跑到后窗下。老朱头躺在凉床上抽旱烟，二赖头支起嘴巴吱吱叫了两声。老朱头没动。二赖头又叫了两声。老朱头起身寻找。二赖头的声音变得更为急切。老朱头终于听到响声来自仓库外面，立刻冲出仓库大门向西寻找，二赖头沿墙根溜进了仓库。就在口袋要满时，二赖头的手被老朱头按住了。批斗会上，队长朱友四让二赖头与老朱头重演盗与被捉的场面。二赖头想除去胸前的木牌，说挂着木牌不能演。朱友四就教人摘下木牌。二赖头走到仓库后。观众都睁大了眼睛。仓库后面很快传来“吱吱”的鼠叫声。老朱头跑出仓库……二赖头在要装满口袋时被抓住。表演结束。从此，人们知道二赖头会学耗子叫，也就常拿这个取笑二赖头。

　　回到桃树园，二赖头看见了村里的朱瘪嘴。朱瘪嘴挑着满满两桶水。二赖头的脑海里想起一个女人。那女人身材单薄，肚子似乎比他家王兰英还大。二赖头就向那个女人家跑去。

　　女人的男人就是曾批斗过二赖头的朱友四。那天批斗会上，朱友四之所以没扣二赖头一年工分，并不是看中二赖头的赖头而是看中了王兰英的奶子。那天王兰英跪在地上的模样楚楚动人，朱友四就有了那心。批斗了二赖头，朱友四在家守着夫人生孩子。朱友四比二赖头多个心眼，女人肚没痛就连夜接来了接生婆。接生婆见夫人摸着肚子躺在床上，便训起了友四，说肚子还没疼，深更半夜的叫我来。友四知道接生婆爱摆架子，忙点了支烟递上，老婆子接了，说：“我要睡觉。”友四说你就睡这里吧。老婆子脱了鞋子歪在床头。过了一会，老婆子忽睁开眼叫友四准备剪刀和水。等朱友四备齐了剪刀和水，又说道：“你出去吧”。友四便退到了外面。外面是两间。在那个年代，住上三间的很少。朱友四图好看，就在中间踩了实山，中间留门门上挂个草帘。小屋内十分安静。二赖头匆匆赶到，这时里面传来婴儿的啼哭。二赖头就往里闯。手没碰到草帘，就被朱友四按住。二赖头就在外面哀求道：“曹老婆子，求你快点，俺媳妇早嫌肚疼了。”曹老婆子在里面回道：“还有一个，等会吧。”二赖头哭丧着脸，像日本兵听说被美国人炸了广岛。友四拿条凳子让二赖头坐。二赖头坐了又站起来站起来又坐下。良久，里面又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曹老婆子说：“好了！”接着，草帘微动，钻出一个满脸横肉的老婆子。二赖头领着曹老婆子向自家的方向又奔跑起来。

　　等到二赖头领着曹老婆子回到家时，王兰英浆胞已破，身下的棉花湿了一片。王兰英扭动着，像新婚之夜呈现的美景。曹老婆子立刻捊起袖子投入战斗，叫王兰英用力。王兰英没经验，听了曹老婆子的话，只是叫，却不知用力。曹婆子又叫二赖头帮助媳妇使劲。二赖头双手在媳妇肚上按摩。王兰英手脚乱动，蹬踢起来。曹老婆子叫二赖头拽媳妇的腿。二赖头按住了媳妇两腿，但是手又动了。又叫按手。一时间，忙乱了手脚。曹婆子说过去吧，还是我来。经过曹老婆子一翻鼓励，孩子出来了一点。王兰英声音小了。曹婆伸手进去，一个痛苦的生命从此来到这个世上。

　　二赖头媳妇要看孩子，曹老婆子说：“是个带把的。朱家生了一对小闺女，你生了一个小子，都是好福气呀！”然后像叠油饼一样将孩子包好放在王兰英怀里。看了孩子，王兰英用虚弱的声音留曹老婆子吃饭。曹老婆子假意推辞一番，坐了下来。

　　一时间，两家相安无事。却说满月这天，二赖头家客人稀少，冷冷清清。朱友四客人众多，热热闹闹。席桌从朱瘪嘴家一直摆到小队牛屋。客人要打牌，友四就每桌扔上一桌扑克，爱玩的客人便坐下打对花、毛鸡。

　　将近十点，孩子外奶来了，率领着一大群妇人小孩抬着一筐筐馓子。还没到门前，早有一挂二十四响的鞭炮响起。虽然是小鞭却也惊天动地。硝烟还在弥漫，四五个孩子已在寻找哑炮。红绸子挂在门上，朱友四立刻过去散烟，又支使几个帮忙的抬馓子。小孩外奶领着妇女孩子涌进女儿的房间。朱夫人正倚在床上给孩子喂奶，见了娘家人，连忙央坐。却又缺板少凳。于是，有的跺脚有的坐床框。坐床框的就说：“真是好福气，先有两个儿子，这一胎又有了两个闺女。”正说着，帮忙进来说泡馓子了。泡馓子是风俗，也是宴席上第一道程序。馓子加白糖，好吃又营养，那个年代生活条件差，对于泡馓是不拒绝的。常赶这类场子的人有经验，知道泡了馓子之后便要开席了，如果吃的太饱，可能错过了丰盛的酒菜。泡馓之后就进入了吃酒。酒菜果然丰盛。这似乎是朱友四向客人们亮出了第二道风景线。人们在这第二道风景线面前，大开了眼界，大饱了口福。后来这一对双胞胎相继失踪，有个客人还能记起当时桌面上有烀黄豆、烀花生米、炒黄牙白菜、韭菜炒鸡蛋。正当客人们吃得津津有味、热汗直冒时，忽听外面一阵喧闹。有人进来说外面来了个和尚，众人听了唬了一跳，忙回首向外望去，心想这年头早没了寺庙，哪里冒出来的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