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这天晚上月明星稀，明天和银凤坐在窗前聆听来自桃园上空的声音。那是一只布谷鸟，它清亮的啼叫声，掠过桃树园的上空，一路向东。正是收麦季节。每年在麦季来临之前都有一种叫布谷的鸟儿在村外鸣叫，有时它将悦耳的歌声留给了千家万户，提醒人们麦收季节到了。那时的夜太美好，太迷人，就在这鸟的啼叫声中，明天常常神往于浩渺的广宇，无边的清风。金凤也爱听那神奇的歌唱，这时候，明天想起爹和失踪的金凤，小时候明天总是问爹这是什么鸟，它家在哪儿？它要往哪里去呀？爹答不出。再大一点，到了十五六岁，问金凤，金凤答不出却能和他坐在窗前手托着腮睁大眼睛和他一起聆听。都如过眼烟云的去了。今天夜里，明天坐得很久，他感觉特别幸福。本来他是拒绝银凤的，可后来银凤还是倚在了他的身上。银凤呢喃着说：“明天咱们结婚吧，结了婚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还没向你求婚呢。”银凤抬起头说：“你不爱我。”银凤欲起身离去，明天抓着银凤说：“你听我说，在我们的身上，早就流淌着爱情的血液。”“那你为什么不和我结婚。”银凤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说起爱，明天对银凤一直心存芥蒂，但在今夜，明天却迷糊地觉得离不开银凤了。后来他们谈了很多，连童年都回忆了。最后，明天答应给银凤买一条项链作为定情礼物。

　　就在布谷鸟鸣叫的第三天早饭后，明天和银凤一起坐公交进城。如今的桃源县城，已发生不小的变化，正如陆先生说的那样，桃源县好比一辆汽车，行驶在发展的快车道上。如果有谁站到千禧塔顶峰，可以看到开发的触须已深入四面八方。一台台挖掘机，像一群侵略者吞食着每一寸土地。而在那些挖机身后，架起来的塔吊纵横交错，像是一道道铁丝网拦护着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新楼。当大量的烟尘废气混合着，遮住了人们仰望蓝天的视线，有人说人成了瞎子，其实人不仅成了瞎子也成了聋子，在繁华的闹市，人们互相交流的话音常被如潮的汽笛淹没。有一个老太太过马路，正是红灯亮起。她看不见，一边的交警就喊站住，站住！老太太仍旧朝前走。

　　刚进城里，明天和银凤一下子失去了舒适与宁静，满耳都是汽笛，有时想横穿一条马路，斜刺里驰过来一辆小轿车，就惊魂未定地立在马路边上。等那车过去，明天就拉着银凤的手，小心地向前走。明天和银凤这是自初中毕业后第一次进县城。所有一切都变了，以前的老商店、街道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具有现代品位的店铺、住宅区。路也宽阔了，绿柳成荫。柳荫下不时走过一对对情侣，明天和银凤走了许久，竟没发现一家店铺货架上摆着金项链。明天说咱们问人吧，银凤说你问吧。明天就问一个穿红衣服的女清洁工。五金店在哪？那女清洁工说，你走过了，往回走，见了红绿灯往西拐，大约200米就到了。明天谢过那女清洁和银凤往回走。等到了女清洁所说的五金店，却满眼的虎钳、掰手、螺丝。明天失望了。店主说买项链到金银首饰店去。明天这才恍然大悟，又问金银首饰店在哪？那店主说：“远呢，坐10路公交车到东风小学向右拐就到了。”

　　在东风小学右边，果真有家金银首饰店。门前挂着一只八哥。见了明天银凤，八哥沙哑地叫道：“客人来了，客人来了。”叫了之后，就用一双蓝宝石的眼睛看着银凤。银凤觉得好玩，就想教那八哥几句。方停步，从店里出来一个穿高跟鞋的女人，那女人向银凤介绍她的八哥，名为介绍，实是吓唬。那高跟鞋说，在这儿站上一两分钟，八哥便能将你的话翻译给别人。比如你说八哥，欢迎我吧。那高跟鞋的话音刚落，八哥张口道：“八哥，欢迎我吧。”进得店里，银凤边看边走边走边看，最后在一柜台前站定。蓝宝石，当银凤指着一蓝宝石项链说：“就要这个。”高跟鞋立刻小跑过来，边开柜门边说：“真有眼光，这可是全城最好的项链，连货都进不到。”明天说：“便宜点吧，不能依你一口价吧。”那高跟鞋歪歪地看了眼明天：“给女朋友买不能怕花钱，昨天有几个来给二万九我都没开口。”“那，那，那……”明天还想再说什么，银凤一甩手说：“不买了。”明天见银凤生气，就说：“买就买吧。”

　　戴上了金项链，银凤的虚荣心顿时达到了极点。那天上午，和明天走在大街上，面对路人羡慕的目光，银凤笑得像朵塑菊。后来银凤又要明天给她买手表、戒指、八哥，八哥是在花鸟市场买的。买八哥时，明天说：“这八哥一头赖子不能买。”银凤说：“怎么不能买？”明天说：“八哥头像俺爹头，俺爹看了不弄死它才怪。”“他敢。”银凤红了脸。那八哥就伸长脖子“他敢，他敢。”明天觉得奇怪又有些惊怕，站在八哥前不敢动。卖八哥的老头看出明天的心思，就对明天说：“这只八哥小巧玲珑，性格温和，年轻人，为女友嘛，别抠门。一百不要了就九十九吧，图个吉利。”明天最怕人说他小气了。等明天交了钱，那老头用杆钩取下八哥笼子。

　　回到家里，银凤将八哥挂在二赖头的门前，一天到晚教八哥说一句话，二赖头客人来啦。那八哥每见有人进了二赖头的屋子，那就叫道，二赖头客人来了。对于这样的称呼，二赖头并不生气，借着看八哥的机会常和银凤挤眉弄眼。银凤明白二赖头的意思，一边引逗着八哥，一边悄声说道：“事情还没办妥，忍忍吧。”二赖头就天天写纸条：真的太想你了，想得天天换裤头。银凤就回，我也想你呢。那事成了就到你身边。有时二赖头怀疑银凤变心，但又没有办法。

　　不觉间，又一个午收来临。所有的麦子安全度过了灌浆期。俗话又说蚕一老时麦老三晌。在小满过后的第六天夜里下了一场雨，第二日又晴起来。这时麦子退去了青白，满眼金黄。有人割下了第一棵麦子。一年一度的午收季节开始了。明天家早不种地了，所以在人们抢收小麦时，他和银凤反而清闲。这日明天对银凤说：“我要到银行一下。”银凤问，“去银行干什么？”“上次领的钱准备给你大哥买材料的，给你买项链没有了。”“你给我买的，不是我向你要的。”“我没说你要，又使小性子了。”“那你现在去提钱给我哥。他现在收麦，有钱也没工夫盖猪圈。现在想起来给他，免得出车一忙又忘了。”“你说的对，快去银行吧。”银凤在最后改变了主意，催促明天快到银行去。

　　第二天明天到银行提了五万元。正是晌午时分，太阳火球一样，烤着每一个人。回到家时明天已是一身的汗水。换了衣服，明天打电话，叫来金来拿钱。来金说正在给人割麦，明天心中不悦，挂了电话，坐在车内发呆。来金在开收割机苦钱，明天知道。朱友四见麦子将熟，就对来金说：“你们兄弟俩别先急着盖猪圈，今天跟我到金枝县买大型收割机。”来金说等明天送钱来。朱友四说等什么明天，今年小麦丰收，机不可失。来金和来银就跟父亲去了金枝县。第二天来金就将一台价值十多万的白色收割机开回了桃树园。朱友四说鹿家湾岗地麦熟早，先到鹿家湾收两天，再回来收。明天打电话过来时，来金已从鹿家村回来，收割桃树园的小麦了。来金本打算等一块地割完的，来银说，哥，你先回去，剩下的我割。来金回到家，匆匆吃了饭，往明天这边来拿钱。到大客边却不见明天。原来明天给来金打了电话，就坐在车里等来金来取钱。小手匆匆赶来说有人小车陷了。明天听得糊里糊涂叫小手说仔细些。小手喝了口水说起在湖里遇到的事。这天早上，小手和母亲下地割麦到了中午，正要回来吃饭，就见打北边开来一辆小轿车。那小车到了地头见有手扶机就向地边靠，哪知地头是去年种麦时填平的，那土经前几日雨水一泡，渲的如发面饼，车轮一到上面就陷进去了。司机技术再高，在宽阔的路面上可以疾驰，但到了这里，却成了旱鸭子下水。小车在脚脖深的泥巴里鸣了许久，丝毫不能向前一步。后来小车上下来一老一少两个人，其中那个年轻的走到小手面前请求支援。小手要割麦子，叫那人自己想办法。那人又叫小手帮喊几个人。小手说：“谁不忙收麦子？”那人听了，变了脸色，说：“我看你想进去？”小手怕了，红着一张脸说：“黄金落地老少弯腰，大忙季节国家都重视。在以前不是有机关干部工厂职工放假到农村，帮助农民抢收小麦？”那人见小手说的有理，退到了一边。这时头发花白的老人上前递过一支烟说：“小伙子，我们知道现在正抢收麦子。可我们有要事，在这里耽搁不得。”小手这才说：“我有个朋友，他开车技术高，别说这点泥巴，就是雪山草地，他也能过去。”老头就说：“那就请小师傅快去请来。”

　　明天随小手来到小车旁，车轮大半没在泥巴中。老头见小手领来人就过来敬烟。明天说不抽，然后上车，踩刹车，慢慢向后倒，向前开向后倒又向前开。本来小司机不知明天要干什么，渐渐车前车后现出了一道深沟。忽然间小车呼的一声蹿上路面。明天帮人开出车子，到家发现银凤不在车里。想银凤可能在母亲的房间里，就关了车门往楼上来。在路过父亲的房门口时，那只八哥沙哑地叫道：“银凤，客人来了，客人来了。”这句话是二赖头教的。明天猛地一惊，就悄步靠近父亲的房门。明天不看则已，一看浑身打战抖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