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冬天的时日闲暇而寂静。刺骨的西北风不时夹杂着雪花，为寂寞的土地披上盛装。黄土地在积雪下结着厚厚的冰，无法耕耘，无法劳作。以土地为生的农人像冬眠的蛇一样蛰居在窑洞里，蛰居在土炕上，蛰居在朝着太阳的庄园里，打发寂寞的时日，期待春天的到来。王大平在王胜春和王多多陪伴下，怀揣林业局专家写的字条，在难得的太阳高照的日子，翻越百十里山路，到刘家河林场寻求帮助。

　　“你们来的不是时候，冬天谁会培育树苗？你们到哪里学习技术？”刘场长明白王大平的来意后有些吃惊，“你们不知道冬天不培育树苗？”“知道。只是我们想明年开春时就建苗圃。如果开春时到您这里来，可能就耽误了。错过时节，一耽误就是整整一年。”王大平诚恳地说。“你说的也是。明年来把技术学会了，时节也就耽误了。这样吧，你们在这里住几天，我带你们到地里看一看，再给你们找一些资料，让你们对办苗圃大概有个了解，对于培育树苗有个初步认识。明年开春时，我派人去现场指导。咋样？”刘场长征询王大平的意见。“那感情好。我们求之不得啊。”王大平感谢说。“我现在让人给你们安排地方，然后我们吃饭。下午带你们看看林场，看看我们这里的环境和培育树苗的场地。我们这里有好东西啊。”刘场长转身走出屋子。

　　“没有想到刘场长这么好。”王多多忍不住说。在他的印象里，吃公家饭的人都有一幅令人生畏的架势。刘场长也是吃公家饭的干部，是大林场的领导，却没有一点架子，甚至和农民差不多。“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大平，你可真有福气，走到哪里都有人帮助。”王胜春感慨地说。“我有啥福气，还不都是你们帮衬的。”王大平看了看王胜春和王多多。“上一次你到县城里找了那么多资料，还见了林业局局长和专家，得到了他们的指点和帮助。这一次又遇到刘场长这样的好人。不仅让我们吃，让我们住，还要带我们参观林场，明年还要派人指导我们培育树苗。要不是你，我们一辈子恐怕都没有这样的机会。”王胜春真心诚意地说，“林场可不是随便能参观的啊。要是没有你，我们哪里来这么大的面子？”“胜春说的对着哩。”王多多插了一句。“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好人。”王大平说。

　　“好啦，都安排好了。冬天我们这里放假，很多人回家去了，留下的人不多，还真不方便。”刘场长推门进来，坐在办公桌旁边。刘场长虽然是林场场长，外表上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农民。他的办公室却全然没有乡土气息，更像书生的书房。各种书籍、资料摆放了整整两个大书架，占满了房子的一面墙壁。办公桌上堆满书籍和图纸，一张单人床占据房子一角，床铺干净整洁。床边放着一只沙发和两把靠背椅子，烧得旺旺的火炉放在屋子中间。

　　“您不用太麻烦。我们几个人有一张床就能行。”王大平感激地看着刘场长，“我们是乡下人，没有那么多讲究。”“你们到我们这里来，就是我们的客人。不过说实话，你们是我到林场以来接待的唯一一批来学习技术的农民。”刘场长提起放在火炉上的茶壶，给王大平几个人的茶杯里添满水，“喝点热水暖活些。说实在的，办苗圃风险很大。前些年我们培育的新品种树苗竟然一株也没有卖出去，甚至白送也没有人要。我们只好自己栽种，亏了好大一笔资金，好几年翻不过身。不过，倒是无意中成就了我们。我们现在有一个很大的果园……不知道你们哪里来的兴趣，要自己培育树苗？”

　　“我们也在深山，有很多天然森林。只是树木更替速度太慢，经济价值不高。上面要求多，管理严，没有办法开采利用。农人守着树木没有木料，真有些说不过去。我们想培育一些树苗，在村庄周围和没有收成的土地里栽一些经济林或者速生林，好为我们带来一些收益。”王大平和盘托出自己的目的。“你们距离我们这里太远。要不然，你们就用不着办苗圃了，我可以为你们提供树苗，而且优惠。你们需要的树苗我们这里都有，苹果、山杏、核桃、李子、桃树，品种多得很，还有一些新近嫁接的没有培育好的品种，有些我都叫不上名字，还有杨树、槐树、柴柏、松树。你们下午好好看一看。”刘场长把椅子向火炉边挪了挪。

　　“树苗都是你们培养的吗？”王多多问。“是啊。前些年，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开采木料。随着天然林木的减少，这些年我们搞了一些苗木繁殖和培育。一方面是为了转产，让职工有饭吃。另一方面也想卖一部分树苗子给当地农民，改善周围的植被结构。”刘场长介绍说。

　　“你们这里人多吗？”王多多问。“人不少。懂得栽培技术的人不多。搞苗木培育的只有五六个人。他们今天都不在，你们见不到。要不然，还真可以跟着他们学习学习呢。”刘场长真心诚意，让王大平、王胜春和王多多很放松。

　　王胜春不时看着刘场长，看着房子里的陈设，看着满书架的书籍，心里生出无限感慨。公家人确实与农村人不一样，有文化的人也与没有文化的人不一样。有文化的人懂得很多道理，还能从书本上学习知识和技术，甚至知道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情。新奇、惊奇、羡慕、奢望充盈着他的心。他没有进过学堂，不认识字，不会读书看报，却羡慕和敬佩有文化的人，愿意与有文化的人来往。王大平上学的时候，没有接触和闲谝的机会，只能远远地看着王大平背着粮食和书包来往于村庄和学校，看着王大平一心向着大学的校门冲击。他羡慕不已。能否考上大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考大学的机会，是考大学的过程，是有真实的梦想和实现梦想的过程。他的家境与王大平的家境不相上下，他的父亲却没有王大平父亲的远见。他的父亲不但没有把他送进学校读书，甚至笑话王大平的父亲白白花费钱财。他只好与土地打交道，与牲畜打交道，远远地看着同伴上学放学，看着一个个没有考上更高一级学校的学生回到乡村，像自己一样成为农民。王大平没有考上大学，确实可惜。他为本家兄弟伤心难过，同时也暗自高兴。他终于有了与文化人打交道的机会。王大平要收拾窑洞，请他去当匠人，他高兴万分，满口答应，并主动联系帮手，帮助王大平实现了愿望，随后又与王大平一起筹划开办苗圃。与王大平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多，看到了文化人说话做事的样子，学到了以前不懂的道理，甚至有意无意地学习王大平的言行，学习王大平做事的方法。他跟着王大平到刘家河林场，受到刘场长的热情接待，见识了知识分子的书籍、谈吐、为人、风格和情调，更加敬佩，更加羡慕。知书达理的人说话做事有板有眼，礼貌周到，考虑问题全面准确。如果村子里多一些文化人，多一些知书达理的人，村子里的面貌就会早一点发生变化，乡亲们的日子也就会早一点好起来。他期望能像王大平和刘场长一样，自如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别人，自如地与别人交流思想，畅谈生活中的酸甜苦辣，自如地处理身边发生的事情，解决生活中的矛盾。

　　“刘场长，您觉得我们办苗圃能行吗？”王胜春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从走进林场开始，他就留意周围的一切，整齐有序的环境，摆放整齐的工具，井井有条的苗木和木材，知书达理的场长，礼貌的工人。

　　“能做成啊！为啥做不成？世界上没有做不成的事情。关键是愿不愿意用心做。只要用心做，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你们想办苗圃是一个大胆的想法，也是一个很好的想法。能有这种想法说明你们不同于一般人。”刘场长说。

　　“我们几个人中间，就他一个高中毕业，我们两个都不识字，恐怕好多事情做不来。”王胜春指了指王大平和王多多。“不识字不要紧，培育树苗和栽种树木更多的是实践经验。在实践中细心观察、揣摩，也能掌握要领和技巧。我们这里就有两个识字不多的技术员，他们的实践经验很丰富，还培育了新的果树品种呢。没有文化不是啥难事，重要的是在实践中学习。当然，有文化，认识字，学习的能力强一些，花费的时间可能少一些。你们跟着王大平，让他帮助你们，你们也可以比别人学习的快一些。”刘场长很健谈。

　　“场长，吃饭吧。”一个工人推开房门，“是把饭拿过来，还是去食堂里吃？”“到食堂里去。”刘场长站起来，招呼王大平和同伴，“先去吃饭。其他事情吃饭以后再说。”“给您添麻烦了。”王大平客气地说。“这有啥麻烦？我们这里距离人群比较远，很少有人来。我们外出时也经常去老乡家里吃饭，没有一个老乡不让我们吃啊。现在日子好多了，不像前些年没有粮食，不敢招呼客人吃饭。”刘场长带头朝外走去。

　　“没有关系。跟着刘场长就是了。”王大平看了看王胜春和王多多。“合适吗？”王多多在后面说。“不合适也得吃饭啊。”王大平嘟囔了一句，跟着刘场长走出了屋子。“这有啥啊？人走到哪里都要吃饭啊。你们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就先欠着，改天我到你们那里去吃饭。好不好？”刘场长转身拉住王胜春的手。“那感情好。就怕你不去。”王胜春高兴地说。“你们把苗圃弄好了，我保证去。”刘场长笑着看了看王大平和王多多。

　　山里的风很大，也很冷。寒风顺着山梁和沟壑吹过来，在山窝里旋转着，寻找着停靠的处所。山梁上茂密的森林里覆盖了厚厚的积雪，掩盖了树木下的黄草。

　　刘家河林场总部背靠山梁，被高大的土围墙圈在中间。偌大的院子里依次矗立着三排土木结构的房屋，占据了最好的位置。靠着围墙种植了三排高大整齐的杨树和松树，像雄威的士兵守护着院落。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树木种在大门旁边的花坛里，横竖成排，像一群欢快的儿童，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花坛里堆满积雪，分不清楚花草的模样，看不见栽种的痕迹。被刘场长叫做食堂的房屋在院子后面，屋顶上冒着炊烟。

　　王大平跟着刘场长走进食堂，三个工人坐在一张圆木桌旁边说说笑笑，看见刘场长进来，不约而同地挥了挥手。另一张大木桌子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蒸馍、炒菜和四只白瓷碗。

　　刘场长走到木桌旁边，看了看桌子上的饭菜，又走过去看了看工人碗里的饭菜，转过身对着厨房喊：“老吴，你能不能想办法再弄两个菜，这么一点东西够谁吃？”“吃不吃兔子肉？”厨房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有兔子肉为啥不早说？留着生儿子啊？有没有酒？”刘场长把王大平和同伴带到木桌旁边，招呼他们坐下，转过身对吃饭的工人说：“坐到这边来一起吃。他们是我的朋友。”

　　“酒早就没有了。”厨房里的男人说。“没有了就想办法弄啊。这么冷的天气，没有酒咋行？老张，你跑一趟，我屋子里桌子后面有两瓶酒，你去拿来。今天天气冷，我们喝上两口，暖和暖和身子。”刘场长对吃饭的工人说。

　　一个年纪不大却满脸胡须的人从木桌旁边站起来走出食堂，不一会提着两瓶酒走进来，把酒交给刘场长，端着饭菜走过来坐在刘场长旁边，对王大平和同伴点了点头。另外两个人也跟着走过来坐在木桌旁边。

　　“把酒打开，每人一大杯。今天我有客人，不和你们纠缠。”刘场长对围坐过来的几个人说。“听你的话可以，剩余的酒归我们？”其中一个人说。刘场长笑着说：“好。不过，你们也别坐着干等。谁去给老吴打下手？赶快把兔子肉弄上来，要不然我们只能白担吃兔子肉的名啊。”“兔子肉早进锅了，一会就好。老吴留了一手。”老张说。“嘿，这狗东西敢糊弄我了。来，咱们先喝酒。小王，你们随便一点。到了这里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把酒杯子都端起来。”刘场长招呼着。“我不会喝酒。”王大平不安地说。“不会喝，可以学吗。来，慢点喝。”刘场长把酒杯子递到王大平手里。

　　“如果你们愿意，明年开春以后再到这里来一趟，我送你们一些树苗，你们在办苗圃时一并建个果园，提前感受一下栽种果树的乐趣，所不定还会有些效益。”刘场长送给王大平一些资料。“树苗多少钱一个？”王多多问。“绝对优惠，外加白送。还可以先把苗子赊给你们，等你们有了收获，再还树苗钱。好不好？”刘场长说。“我们一定来。”王大平感激不尽。“我等你们的消息。”“这几天给您添了不少麻烦，不知道咋感谢才好。”王大平说。“添啥麻烦？你们能到我们这里来，我们很高兴。推广林业技术也是我们的任务啊。再说，你们也给我们带来了快乐。大冬天里无事可做，闲待着还真有些孤独呢。你们来了，也热闹了。”刘场长笑着说。“谢谢您。”王大平和同伴诚心诚意感谢刘场长。

　　王大平在刘家河林场住了三天，参观了林场的育苗基地、果园和培育的果树新品种，还学习了培植土地、整修田地、选择和搅拌种子的方法，了解了育苗需要的工具和技术，结识了一群在大山深处养山育林的创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