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王大平利用冬天的闲暇，认真阅读借来的书籍和资料，学习培育树苗的技术和方法。他虽然知道书本上的知识距离实际操作还有很大差距，甚至根本用不上，仍然不愿意放弃，不愿意耽误闲居的时光。春天来临时，他迫不及待地带着同伴赶到后沟丈量土地，规划位置，把从书本上学习到的知识运用到生产实际，在实践中学习新的方法。

　　也许是蛰居了一个冬天的缘故，也许是相信王大平能带领他们创造新的生活，也许是有了新的希望，同伴高高兴兴地平整土地，修建苗垄，修筑水渠，满怀期望地迎接即将诞生的苗圃。短短几天时间，王家洼后沟的土地上垄起了一排排整齐有序的田埂，一条引水渠弯弯曲曲遍布每一个垄系，一条平整的小路从山坳里伸向山外，一座半地穴式的房子地基在山坳里迎着太阳。

　　看着辛劳的成果，王大平开心，舒畅，信心倍增。他和同伴坐在房子地基旁边，吃着干馍馍，喝着烧开的溪水，高兴地谈论着，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好像他们面对的不是光秃秃的土地，而是长满树苗的苗圃，是长大成材的树木。

　　“只要大家心往一处想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这才几天，苗圃就像模像样了。到了秋天，我们还能没有收获吗？”王多多忍不住发起感慨。

　　“艰难的日子还在后面哩。”王大平笑着说。

　　“大平说的对。现在做的这些事情只是基础，是些力气活，难不住我们这些庄稼汉。将来选种、焐种、播种，还有种子发芽，那才是关键，要动脑子，费时间，耗精力。”王胜春看着王大平，满眼希望，“大平，以后的事情全靠你了，你要给我们争气啊。”“我全力以赴，尽力而为吧。”王大平笑着说。

　　“对，大平，你可要多操心啊。我们都是睁眼瞎，只能出死力气，弄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技术。有啥事情，你言语一声。你指挥，我们做，好不好。”王茂林拿着一个半白半黑的馍馍。

　　“茂林说的对。培育树苗是大家的事情，就要大家共同做，谁也不能偷懒耍滑。大家都要听从大平指挥。他说咋整弄，我们就咋整弄，不能擅自做主，更不能随着性子乱来。”狗娃看着同伴。“我会尽最大努力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如果确实要大家动手，我也会很不客气。不过话说回来，我一个人的能力非常有限，包办不了所有事情。大家都要动脑子，用心思，出主意，想办法。”王大平看了看王胜春。王胜春点了点头。

　　“我出个主意，大家看成不成？人们常说，雁无头不飞，水无头不流。我们办苗圃也要有个头儿才好。干脆让大平当我们的头儿，胜春帮助大平咋样？”王多多端着从茶壶里倒出来的开水。“这个办法好。大平有文化，有见识，懂得办苗圃的技术，做我们的头儿绰绰有余。胜春这几年在外面跑的多，见识也不少。让胜春帮着大平，再合适不过。再说，胜春本来鬼点子就多。”狗娃朝王胜春笑了笑，“你说是不是？”“去你的。我哪里有你的馊主意多？你不要糊弄我。”王胜春笑骂着。“我说的是实话。大平确实需要帮手。我们几个家里人多事情多，腾不出手脚的时间多。你是大甩手，有的是时间，帮大平料理料理最好。”狗娃真诚地说。“狗娃今天算是说了一句人话。他要是天天都这样，保证这世界太平无事。”王茂林笑着说。“我可没有招惹你啊。你省点心吧。”狗娃还了一句。“我说的也是实话啊。”王茂林仍然没有放弃。

　　看着同伴高高兴兴，说说笑笑，王大平心里涌现出难以言状的疼痛。都是亲兄弟，都是生活在山村里农民，平时看不出他们有什么奢望，他们心里却隐藏着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隐藏着对于人世间美好事物的期望。他们没有文化，甚至没有念过书，识不得几个字，他们却向往知识，尊重和相信有文化的人。

　　“这事情就这么定了。大平和胜春两个人负责。”王多多好像做什么总结。“我说两句话，弟兄们不要见怪。感谢弟兄们对我的信任。让我当头儿，我确实不敢。我没有经验，也没有处理纷繁问题的能力，甚至不会与别人打交道。让我当头儿，岂不把咱们的事情给耽搁了？我承担不起这个重任啊。胜春办法多，点子多，见识也多，还是让胜春负总责，我负责选种和育苗。咋样？”王大平看着同伴，“我负责技术上的事情，胜春给我们跑里里外外的事情，好不好？”“这个想法值得琢磨。”王茂林附和说，“大平有知识有文化，把主要精力放在技术上是对的，不能让别的事情耽误他的心思和时间。胜春多跑一点路是应该的。胜春，你说呢？”“总负责还是大平比较好。我可以多跑跑路。”王胜春看了看同伴，“我不认识字，啥都看不懂，很多事情不方便。大平念过书，懂的多，负总责比较合适。虽然现在技术上离不开他，以后大家都学了技术，他就可以省省心，把主要精力放在管理上。现在技术是关键，一切都要围着技术转。”王胜春很诚恳。“还是胜春想得周到。办苗圃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以后还要发展壮大哩。等我们发展了，大家都要各负其责，各管一摊事情。大平和胜春不要推辞了，这是你们给大家出力，没有啥好处。再推托，就没有意思了。”王多多认真地说。“哈哈哈……”深山中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

　　“差点忘记了一件大事情。刘场长不是让我们开春到他们那里去一趟吗？咋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王胜春想起与刘家河林场刘场长的约定。“到是没有忘。等把土地和房子都弄好了再去，最好能把林场的技术员一起请过来，让他帮我们选种子，焐种子，指导我们把种子种到地里去。路太远，两件事情最好一起办。”王大平说。“这样吧，地已经收拾好了，明天我带人收拾房子，你和多多去找刘场长。时间不等人，耽误了节气，啥事情也弄不成。”王胜春说。“行。我明天和多多一起去。你和大家先把房子盖起来。我估计最快也要两天时间才能回来。”王大平说。

　　“路上小心些。山路不好走。”王胜春叮咛说。

　　“明天我想拉架子车去刘家河林场。”王大平说。“拉架子车做啥？路不好走，架子车过不去。”王胜春看着王大平。“刘场长答应赊销树苗子给我们，我想把它弄回来。另外我还想再弄一些树种子。我担心我们弄的种子不保险。第一次一定要弄好。你看大家的行动，就知道他们的心情了。第一次弄不好，不好交代，也容易挫伤积极性。”王大平说。王胜春抬起头，看着收拾地垄的同伴，“大家相信我们啊。他们比给自己家里做活还用力气。他们的心热得很呐。”

　　“我想先在刘场长那里赊一些树苗和种子，让大家都建个苹果园，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见到好处，得到实惠，不能让大家把地拿出来，跟着我们下两三年苦不见效益。”王大平说。“有道理。长时间见不到好处，大家的积极性就没有了，以后的事情也不好做。”王胜春说。

　　“我们拉架子车顺着大路去，顺着大路回，无非多走一些路。再说，也不能让我们请来的技术员爬山啊。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两个用架子车把他拉回来。”王大平认真地说。

　　“委屈你多跑路。每次跑远路都成了你的事情，我都觉得不好意思。”王胜春说。“这有啥？大家的事情大家做。我多跑一些路有啥关系？我早都习惯了。过去念书的时候还不是全靠两条腿？等苗圃有了收益，我们大家一人买一辆自行车。”王大平笑着说。“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还要用腿走啊。”王胜春笑着说。“不会太远，用不了三五年，至少我们这些人能买得起自行车。”王大平坚定地说。

　　傍晚，王胜春找到王多多，交代说：“这一次去刘家河林场与上一次不同，要做很多事情，要请帮忙的人，要赊销树苗子和树种子。你要看大平的眼色行事，多说好听话，尽量把事情都办成了。千万不能空手回来。”“你放心，有了前一次的经验，这一次不会出差错。刘场长是好人，他会帮助我们，我敢打保票。”王多多很自信。他被同伴的行为所鼓舞，被王大平和王胜春的行为所带动，说话、做事透着一股子从来没有的自信。

　　王多多是家里的长子，父亲去世以后，接替父亲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由于没有积累，日子一直过得紧巴而狼狈，快三十岁了，仍然没有说上一门亲事。为此，他一直被村子里许多人看不起。一次偶然机会，他和王胜春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他做事情不吝惜气力，不顾及周围的议论，在相互熟识的朋友当中有很好的人缘。他却不愿意在王家洼暴露自己的所思所想，不愿意把吃苦精神暴露在众人面前，不愿意让乡亲们看到他本来的面目。困苦的日子让他气馁，众人的嘲笑让他伤心。他不愿意帮助嘲笑他的人，不愿意用他的劳动报答看不起他的人。王大平高中毕业回到村子里，裹泥窑洞首先想到的是他，亲自上门去请他，使他心生感激。他尽心尽力帮助他的朋友和兄弟，想方设法做着交给他的事情。他愿意听王大平和王胜春谈天说地，听他们讲解人世间的趣闻逸事和做人的道理。他不顾母亲反对，跟随王大平和王胜春跑到百十里外的林场，跑到县城和乡政府，帮助他的兄弟做事情，说好话。在共同劳动中，他见识了同伴做事情的方法，见识了同伴说话的方式，看到了美好的未来，觉得了活人的滋味。

　　“你是大哥。遇事情要动脑子，多长心眼。大平毕竟年轻，求胜心切，想的事情也不一定周全。你在后面多出些主意，多帮着周旋，总归有好处。我们既是帮大平，也是干我们自己的事情，需要多用一些心思才好。我家里还有过年时留下的猪肉，你明天走的时候带上，算我们带给刘场长的一点礼物，也是对人家上次招待的感谢。”王胜春说。“你是个有心人啊。我也一直琢磨给刘场长带点礼物，只是实在没有能拿出手的东西。”王多多看着王胜春，心里升腾起一种无法形容的情感。王胜春与他年龄相当，为人处世、说话办事却比他强得多。“刘场长的东西比我们好得多，拿礼物也罢，拿东西也罢，人家也不稀罕。我们只是表示一点诚心。”王胜春拽了王多多一把。

　　初春的夜晚很冷，顺沟刮来的风像刀子一样，使人脸面生疼。王胜春和王多多高一脚低一脚，行走在村庄的小道上，脚下时不时发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声响。农人堆在道路旁边的肥料，遗失在道路上的柴火，凋落在道路上的树叶，所有能够发出声响的东西随着他们脚步的移动沙沙作响。

　　王大平整理要带的行装：一口袋小米，一小口袋核桃，一小堆柿饼，一些发黑的小枣。除过小米之外，其他东西都是他过年时专门购买的，准备送给刘家河林场刘场长。刘场长让他见识了林场全部的秘密，把几个农民兄弟留在公家人居住的房屋里管吃管住，让穷困的农民心生感激。王大平出神地想着刘场长，感念所有帮助他支持他的人。“也许就像胜春说的那样，天生注定有贵人帮助？”刘场长就是他命中的贵人，就是他的福星，是同伴的福星。“应该记住刘场长的恩情。”

　　王大平把准备好的东西分门别类捆扎好，堆放在书桌上，仔仔细细地看着，似乎他准备带去的不是吃食，而是希望和寄托。

　　王老二无声地帮儿子准备行装，时不时抬起头，歇一歇，长出一口气。他的年龄并不很大，但是长期艰苦的劳作伤害了他的身心。他的精神、气力、劲头都没有了从前的模样。他把家务慢慢地转交给从学校里归来的儿子，希望儿子接过养家糊口的担子，改变穷困落后的面貌。他尽力支持儿子，帮助儿子实现愿望。儿子要去见林场场长，他尽力帮儿子出主意，让儿子在路上方便些，见公家人体面些。

　　“大平，没有睡吧！”门外传来王胜春的声音。“进来吧。我正收拾东西哩。”王大平答应着，拉开门，把王胜春和王多多让进窑洞。

　　“二大也在啊！”王胜春和王多多与王老二打招呼。“快进来，坐到炕上去。东西收拾好了。”王老二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儿子，转过身问王胜春和王多多，“吃晚饭了吧？”“吃过了。你们还没有吃？”王胜春和王多多同声答应。

　　“吃过了。你们坐到炕上去，暖和些。”王老二招呼了一声，拉开门，走出窑洞，“你们几个说话，我不打扰你们了。”“二大，你不坐一会？我们也没有啥事情。”王胜春在王老二背后说。

　　“二大确实很支持你啊。”看着王老二走出窑洞，王多多由衷地对王大平说。“没有人支持你？”王大平笑着说，“你可是没有人管啊？天马行空，无拘无束……婶子最近身体还好吧？”“比前几年好多了。”王多多说，“你都准备了啥东西，这么多？”“也没有啥，一些核桃、枣和小米。”王大平招呼王胜春和王多多上炕，“天气还不太热，早晚冷得很。我们坐到炕上去吧。”

　　“我家里还有一些猪肉，明天一早让多多一起带上吧。”王胜春说，“刚才我在路上给多多说过，明天不要忘记了。我要知道你专门收拾东西，就一起带过来了。”“明天早上多多顺路带上就是了。”王大平没有客气。“还要不要其他东西？”王多多问。“不要了。我们有的东西，刘场长也有。就是表示一点心意。大平准备的够好了。如果东西太多，恐怕还会让刘场长见外。”王胜春坐在炕边上，伸手摸索出旱烟袋。“明天你们俩在路上一定小心些。”“你放心。我们两个大活人，怕啥？”王大平笑着说，“哦，对了，我还是担心盖房子的事。我们走了，你把茂林和狗娃抓紧些。他们两个有主意，做事情是把好手。遇到事情多和他们说一说，让他们帮着些。如果人手不够，就在村子里找两个人，将来想办法还人情就是了。”

　　“说到房子的事情，我还真想和你们说一说。我觉得房子有些小，将来东西恐怕放不下。能不能把房子弄大些？”王多多说。“房子大小差不多。如果将来不够用，我们再想办法就是了。现在既没有木料，又没有砖瓦，只能搭建茅草屋。你还贪心？”王胜春笑着说。“我是想，开工以后，我们可能要长时间守在那里，房子小了恐怕住不下。来回跑太费时间。有在路上跑的时间，我们能做多少事情啊？你们说对不对？”王多多说。“多多说的有道理，在路上来回跑确实费时间。”王大平看着王胜春。“这个好办。先盖上一间茅草屋，盘一个大一点的火炕，能住四五个人就行了。以后情况好一些了，再想办法把房子弄大一些。至于工具之类的东西目下只能放在屋子外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要安了家，还怕不能扩大地方？”王胜春看着王多多。“最好能弄大一点的火炕。”王多多笑着说，“我可要先报名住在那里了。”“专门给你弄一个大炕。”王胜春和王大平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