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李晓梅要求王大平送她回县城，让王大平很为难。他并不是不愿意送李晓梅回去，也不是不愿意与李晓梅多待一些时光，而是现实让他无法对内心的情感抱有幻想。他是一个穷困的农民，没有资格奢望城市女孩的爱情，没有资格奢望与女大学生谈情说爱，没有资格得到漂亮女大学生的感情。他不想让李晓梅有负担，不希望女大学生分心，更不希望影响心中偶像的前途。他只有退缩，只有主动退回原来的生活。李晓梅让他懂得了友情，懂得了爱情，懂得了人间真情。他不能把他的感情作为李晓梅身上的枷锁，让她时时为他着想，事事为他操心。他必须把情感深深地掩藏起来，让它埋藏于心底。

　　“为啥不去县城？”李晓梅沉浸在期望的感情中难以自拔。她带着王大平回到乡政府，把王大平介绍给出差归来的叔叔，向叔叔汇报了在王家洼搞社会调查的收获，提出要王大平送她回县城，叔叔高兴地答应了，王大平却不愿意。“我到县城里做啥啊？”王大平极力地辩解。他不想伤害李晓梅，也不愿意让李晓梅看出他的变化。“你在家里有啥事情啊？”李晓梅恨不得抓住王大平的手，直接把他拉到县城里去。她想让王大平去见她的父母，让父母有机会照顾他，帮助他解决生活上的难题；希望王大平去见原来的老师和校长，在开学的时候顺利进入补习班；期望王大平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她。“在家里没有事情，到县城里也没有事情啊。还不是白给你添麻烦。”王大平故意不看李晓梅。他担心多看李晓梅一眼，就会放弃原则。“你看着我。我吃不了你。”李晓梅发现王大平一直躲避她。她走到王大平面前，双手抓住王大平的胳膊，死死地盯着王大平，“你是不是不愿意？”“不是，我……到县城里没有事情。回来的时候，还要走着回来，路太远了。”王大平看着自己的脚尖，想方设法寻找借口。“不要骗我了。我知道你想啥。咋能这样想？我相信你。真的。我相信你，才去找你，才要你到县城里去。”李晓梅脸红红的，眼睛里充满哀怨。与王大平相处的日子里，她看到了王大平身上更多的优点，看到了原来不曾看到的力量，她的心慢慢变化，变得微妙，变得急迫，变得柔软。“我……”王大平看见李晓梅眼泪婆裟，脸色绯红，不知如何是好。“我不要求你做啥。我只是希望你能到县城里去一趟，把上学的事情安排好。也希望你能够……”李晓梅直直地看着王大平。“我……跟你去。”王大平看着李晓梅，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真的？”李晓梅扑向王大半。

　　两颗年轻的心碰到了一起。世界消失了，时间消失了，人世间的隔阂消失了，慌乱和激动吞噬着他们，激励着他们。他们脸挨着脸，心贴着心，相互拥抱着对方的身体，拥抱着对方的心，拥抱着对方的情感。

　　“不能这样……我不配。”王大平突然清醒过来，急忙把手从李晓梅的腰里拿下来，用力地推着李晓梅。“有啥配不配？我只希望你爱我。”李晓梅紧紧地拥着王大平，把脸深深地埋藏在王大平的胸前。“上高中的时候我就喜欢你……我一直都是爱你的。我只要你爱我。爱我就足够了。”“这样会害了你。我是一个农民，一个没有出息的农民。我不配。”王大平推着李晓梅。“不要这样说，真的。不要这样说。”李晓梅把脸从王大平的胸前抬起来，满眼含着泪水，两片红润的嘴唇寻找着王大平，慢慢地闭上眼睛，“我把一切都交给你……一切都交给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我懂得你的心，我不要承诺，我经受不住……经受不住……”王大平迎上去，含住了两片含苞待放的花瓣。热血在年少的身体里激荡着，膨胀着，成长着。

　　王大平和李晓梅像热恋的情人一样走在一起，在日益繁华的县城里显得扎眼。光彩照人的女大学生与土得掉渣的农民走在一起，像是故意与变化着的县城过不去，又像是变化着的县城里的一道风景，惹得很多人不时驻足。

　　李晓梅兴高采烈地把王大平带到家里，拜望很难见女儿面的父母，向父母汇报社会实践的情况，请求父母在接下来的一年里照顾贫困的同学，一如照顾自己；带着王大平拜望过去的老师和同学，请他们给王大平更多的关怀和照顾；跑到学校里提前办妥了王大平的入学手续。

　　王大平跟着李晓梅来往于学校和机关，来往于老师和同学之间，听着他们介绍县城的变化，介绍学校的变化，介绍参加高考的学生的成绩。他吃惊县城的变化，吃惊学校的变化，更吃惊同学们取得的成绩。县城的楼房越来越多，越来越高，学校增添了新校舍，一些过去的同学考上了理想的大学，成了令人羡慕的大学生。他有些后悔，有些失望，有些迫不及待。

　　如果说当初选择在土地里寻求生活是个错误的话，跟着李晓梅到县城里来则是另外一种错误。许多人看着王大平，看着他和美丽的女大学生，如同看见动物园里的猴子。他没有像样的衣服，没有成型的打扮，走在县城宽敞的马路上，如同走进天堂，很不适应，很不自在。他不知道把手放在哪里更合适，不知道咋样走路更自在。他似乎无法融入变化的城市。

　　“你真了不起。”李晓梅单独外出回来，兴高采烈地对王大平说，“你的大作被县委的杂志刊用了，过几天就能见到正式刊物。”“我有啥大作？”王大平吃惊地看着李晓梅。“你忘了？就是你写的调查报告啊。我就知道你能行，你还不相信。”李晓梅高兴地说。回到家里以后，她在深夜的寂静里仔细地阅读了王大平写的调查报告，揭开了心中久藏的秘密。王大平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也没有让她失望。王大平用朴实无华的语言阐释了农村的现状，再现了农民的生活，反映了农村发展中的矛盾，提出了解决农村问题的建议。她为王大平流畅的文笔感到高兴，为农村困难的面貌感到着急，为农民艰难的生活感到伤心。她满怀欣喜地把调查报告交给在县城里工作的朋友。

　　“那是你的作业，咋能说是我的大作？”王大平半是激动半是不解地问。“我的作业我已经完成了。你写的文章就是你的大作。不--过，我抄袭你的作品，你可不要怪我啊。”李晓梅兴奋地说。“能给我说清楚是咋回事吗？”王大平看着兴高采烈的李晓梅。“我把你写的调查报告给了县委的小张，想让他提一些修改意见。他今天专门找我，说研究室主任看了调查报告以后觉得很有分量，就自作主张分发给县上的领导传阅，还准备在县委的杂志上刊登。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就把你的文章给了别人。你不能怪我哦。”李晓梅看着王大平。“咋会怪你呢？”王大平心里涌出无限感慨，“县城到底与农村不一样啊。”

　　“小张还说，他准备把调查报告寄给省委的刊物。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要从这件事情上看到你的能力，要对自己有信心才行啊。”李晓梅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不停地搓着双手。她蓄谋已久的事情终于办成了。从见到王大平的第一眼开始，她就琢磨怎样才能让王大平看到他的能力，以激发王大平的信心。她的目的达到了。

　　“你咋这么高兴呀？有好事情了？”母亲看见女儿高兴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女儿上了大学，圆了女儿的梦想，也圆了自己的梦想，圆了全家人的梦想。李晓梅是她最小的女儿，是她最后的挂念。两个儿子大学毕业，在京城和省城有不错的工作。宝贝女儿虽然没有两个儿子聪慧，却也很争气，也像哥哥一样上了大学，让她彻底把心放了下来。女儿暑假回家，非要跑到乡里看叔叔，多天不见面，回来的时候却带回来一个说是同学的农民，多少让她有些不高兴。女儿长大了，不好责怪，只好由着女儿的性子。

　　“他的文章发表了。就是他。他写的文章。”李晓梅兴奋地指着王大平向母亲介绍。“小王的文章发表了？发表在啥地方？”母亲看着女儿高兴的样子，忍不住问。“县委的杂志。还被县上的领导传阅哩。”李晓梅高兴地说。“哦。好，好。有出息。”母亲在农牧局工作，工作轻松自在，喜好看一些文字方面的东西。每每听到熟识的人有文章发表，就忍不住要问要看。“爸爸回来后，你问爸爸。爸爸知道。”李晓梅说，“妈，你还不准备饭，我们庆贺庆贺啊。”“我这就去做。你在家里闲着不做，还等我回来做？将来出嫁了，不会做饭可咋办啊？”母亲答应着，进了厨房。王大平要去帮忙，被李晓梅和母亲劝了回来。

　　“咋才回来啊？”父亲下班回家，母亲做好了午饭。“看材料把时间忘了。”父亲径直走进卧室，放下手里的文件袋，返回客厅坐在沙发上。“看啥材料能把时间忘了？”母亲在父亲背后嘟囔。“不知道谁写的文章，县上的领导传阅，到我这里的时候快下班了，本来不想看，结果一看还放不下。这不，我还带回来准备中午看哩。”父亲在县委上班，属于领导阶层，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文件。

　　“啥好东西呀？”母亲边张罗饭菜边问，“你中午从来不看材料，今天咋有兴趣？”“好东西谁都爱看……材料写的确实不错，有分量，有见地。值得好好看一看。”父亲坐在饭桌旁边，招呼王大平，“来，来，过来吃饭。”

　　“爸爸，你看的是啥东西？能给我们说说吗？”李晓梅帮助母亲收拾碗筷，故意向父亲打听。“是一篇反映农村问题的调查报告，不是机密。我看完了给你说。”父亲说。“啥？啥？调查报告？”李晓梅故意着急地问，没有等父亲答应，她就走进父亲的卧室，又自顾自地走出来，坐在父亲面前，“爸爸，你知道调查报告是谁写的吗？写调查报告的人我认识，你想不想认识？”“你认识？谁啊？能认识当然好啊。”父亲郑重其事地看着女儿。“真的想认识？”李晓梅故意卖关子。“谁写的啊？”父亲看着女儿。“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他！”李晓梅顽皮地指着王大平。

　　“真是你写的？”父亲认真地看着不起眼的年轻农民。当初女儿介绍说是自己同学，他并没有在意，甚至埋怨女儿把陌生人带回家。“就是他写的。我看着他写的。”李晓梅抢先说，“我在他们村子里搞调查也是他帮的忙。”“真没有看出来，小王笔下的功夫不错啊……见识也不一般。”父亲发自内心地赞扬说，“年轻人能有这样的见识不容易。晓梅以后要多学啊。”“多亏晓梅指导。没有晓梅，就没有那个材料。”王大平不好意思地说。

　　“没有看出来，小王还真有两下子。”母亲也惊奇地看着女儿的同学。

　　“他的学习可好了，只是家里有困难才没有考上大学。如果能上大学，他的能力会更大，水平会更高。”李晓梅不失时机向父母介绍王大平的情况。“以后有啥事情到家里来，能帮的忙我们肯定帮。”父亲和母亲同时说。“谢谢叔叔，谢谢阿姨。”王大平诚心诚意地感谢李晓梅的父母。这是他第一次受到邀请。

　　“人家真来了，可不能不认识啊！”李晓梅故意说。“这孩子，你啥时候见我把进门的客人往外赶？”母亲生气地看了女儿一眼。“以后你有啥困难只管来找我。”父亲边吃边对王大平说，“不要听她胡说。”“我会的。”王大平极力掩饰内心的激动。“爸爸，他今年要上补习班，准备明年参加高考。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们真要多照顾他。”李晓梅看着父亲和母亲。父亲和母亲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