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听了龙大山的话刘万山心里有了底，龙绍川是个有头脑、有志向、有毅力的年轻人，有了这几年的大学生活磨炼和专业知识的积累，真正给他一个舞台他是肯定会发光的。但他究竟是一时冲动，还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这还要和他再谈谈。关于具体操作中的一些细节问题，他也要和公社党委及县委组织部门再商议。想到这里，刘万山就对龙大山说：“这个事情我再到县里跑跑，再和绍川交流交流再说。”刘万山又连夜赶回了公社。

　　在上午召开的公社党委会上，听说龙绍川毕业要回乡做基层工作，公社党委的同志都很支持，多少年黄川公社都没有来过一个大学生了。在党委会上，公社党委王书记公开表态：“只要龙绍川愿意回来，愿意带领大家改变家乡面貌，公社党委竭尽全力给他创造便利条件”。

　　下午刘万山又亲自去了一趟县委组织部，就一些具体操作细节和组织部的领导交换了意见，组织部领导答应，只要龙绍川同意回到白龙涧村工作，按当年大学生分配一样对待，保留国家干部身份，档案资料先挂在县委组织部，如果啥时候龙绍川愿意调整工作，按国家干部调动手续办理。

　　办完了这几件事，刘万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样一来，龙绍川就解除了一切后顾之忧，能不能成大事就看他自己了。为了保险起见，他征得公社王书记同意后，决定亲自去一趟北方农林学院，他要再和龙绍川谈谈。

　　就在龙绍川犹豫不定的关口，杨柳又约他到了游泳池边。这一次杨柳特别的激动，因为填报分配志愿截至的时间就在几天后了，她最后一次询问龙绍川的决定。龙绍川也有点儿着急，刘万山还没有回音，他确实无法给杨柳表态，所以两个人就发生了争执。正当他们无法下台的时候，就发生老葛跳游泳池的事情。

　　6

　　这几天，龙绍川一直在躲着杨柳，他无法面对杨柳那期待而又暗含着一丝丝不安的目光。他在等待，等待着刘万山的电话，等待着最后的抉择。每当夜幕降临，他总会站在杨柳宿舍楼下的隐蔽处，默默地盯着杨柳房间的窗口，他希望能再多看看这个美丽的女孩，可能以后这个机会……不多了。

　　第三天的下午，同班的一个同学在游泳池边找到了他，对他说他的家里来人了，正在宿舍等他。龙绍川精神一镇，知道刘万山亲自来了！连忙飞奔回宿舍，当龙绍川推开宿舍门时，刘万山已经笑着站了起来说：“着急了吧，绍川！”看到刘万山那微笑着的眼睛，龙绍川心里踏实了很多，他知道刘万山能亲自到学院来，一定是有了结果。

　　挠挠头，歇了口气，龙绍川就原原本本把这几天发生事情和自己的打算给刘书记做了汇报。当龙绍川谈到想回家乡来领乡亲们改造家乡的具体打算时，刘万山插话说：“绍川呀，你的专业能力我不怀疑，但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改造家乡面貌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不是那一个人凭着一时的冲动就可以成功的。你要有长期战斗的心理准备，有吃苦耐劳的牺牲精神，还要有委曲求全的负重能力，这一切你都考虑仔细了吗？”

　　龙绍川知道刘万山这是在提醒自己，也是在关心、爱护着自己，他坚定地说：“刘万山，我是您看着长大的，从我离开家乡的那天起，我就有了回到家乡改造家乡面貌的梦想。可我现在心里没有底，我怕我没有这个能力实现我的梦想。所以这几年每次放假回家，我都要把全大队的土地细细的走上一遍，思考怎样做才能将家乡这美丽山水真正变成一块宝。而回到学校，我拼命的吸收知识，就是想能够有更大的能力来实现我的梦想。现在，我相信我终于有这个能力了！虽然我不是什么救世主，但最起码我能用我学过的知识去帮助乡亲们尽早的脱贫致富。我知道我个人力量有限，但我愿意为我的家乡奉献一生！”

　　听了龙绍川的话，刘万山很受震动：难得呀，绍川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梦想，还在不断地为实现自己的梦想而奋斗。听他的意思，他已经经过深思熟虑了，绝不是一时冲动。看来，盘龙村的未来将要由他担负了！想到这里，刘万山欣慰的长出一口气。

　　当龙绍川谈到了自己和杨柳的感情时，惋惜和自责油然而生。一边是他要终身为之奋斗的梦想，一边是与自己情投意合的善良女孩，然而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二者他必然要舍其一！想到这里，龙绍川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刘万山看得出，在难以取舍的感情漩涡中龙绍川挣扎的很痛苦。他理解眼前的这个孩子，但他又能说什么呢？叹了一口气，刘万绍拍拍龙绍川的肩膀说：“绍川呀，成家立业是一个男人要用一生的精力去做的两件事。事业有成，家庭美满自然是好事，但是世事难料，有时你必须学会放弃，而究竟要放弃什么，这还是要靠你自己选择！”

　　龙绍川点了点头，他清楚地知道，身上担了千斤重担的得自己无法带给杨柳幸福。农村，是他的魂之所在，却不是杨柳的幸福之地。当他做出选择之时，便是他们感情结束之日。而面对现实，使他唯一能够做的。

　　这一天，龙绍川与刘万山促膝长谈，直到傍晚。送走了刘万山，龙绍川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迈着坚定的步伐来到了杨柳宿舍楼下。他要和杨柳摊牌了。

　　从宿舍楼到游泳池边近一千米的路上，龙绍川一句话都没说，憋得通红的脸庞还挂着几丝让人不易察觉的汗珠，杨柳知道龙绍川一定是在痛苦中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不安，在她心头蔓延。

　　满腹心思两个人地并排地向操场西南边的游泳池边走去，在夕阳的照映下，两人贴得很近很近，但心，却似乎越来越远。坐到了他们经常坐的台阶上。坐下后，龙绍川盯着水面，轻轻地却又坚定地说：“杨柳，对不起，我辜负你的期望了。我决定了，我要回到我的家乡！为我的家乡付出我的一切！”

　　可是当龙绍川宣布了他的选择后，杨柳吃惊得瞪大了眼睛盯着龙绍川，她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声地吼道：“你说什么？龙绍川，我看你是疯了！你不愿意留校，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你选择别的事业，这些我都不会说什么，可你不能拿自己的前途来当儿戏呀！”

　　龙绍川平静得说：“杨柳，你冷静一点，听我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这几年你一直在无私地爱着我，这是我龙绍川几辈子的福分，我是一个农村出来的苦孩子，我比谁都渴望得到幸福。可你不知道，每次开学的时候，我怀揣着乡亲们一块两块凑起来的那几百块钱份子钱来上学，我的心，一直是揪着的！我忘不了乡亲们那一双双期待的眼睛，忘不了乡亲们那一双双布满老茧的手。我一直在想，我将来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是的，我可以上班挣钱加倍的偿还他们，但那仅仅是杯水车薪，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只有帮助改变他们的生存环境，才是我报答他们的最好办法！每当我想起我那多灾多难的家，想起本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放弃了一切在家里操持家务的姐姐，像其弟弟妹妹那信任的目光，我就知道，我永远无法放弃他们！只有我回到家乡，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最好办法！”

　　龙绍川从口袋里小心掏出了一个小本子递给了满脸愤怒的杨柳。杨柳翻开本子，看了一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这上面没有什么豪言壮语，没有什么风花雪月，有的只是一笔笔欠款的纪录，盘龙村几十户人家的名字都在其中。这也包括欠杨柳自己的一些账目。她不敢相信，这几年来她每次给龙绍川的点滴帮助，龙绍川都清楚地记录在案，就连几次在饭店老乡请客时她暗暗付给老板的那一半钱，龙绍川都清楚地记在账上。她的手在颤抖，心也在颤抖着，她在重新审视着站在面前的龙绍川。她为自己能爱上这个有情有义的汉子而骄傲，但她也不能理解，龙绍川为什么要活的那么沉重，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的幸福！她把那小本子塞到了龙绍川手中，一路哭着跑回了自己的宿舍。

　　几天后，在刘万山和龙绍川办完了学院的手续准备离开时，杨柳来到了龙绍川的宿舍，她红着眼睛帮龙绍川整理好行李，一句话也不说。在龙绍川与她道别后转身要走的一刹那，她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去，从后面抱住龙绍川，哽咽着说：“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注意身体，不要太辛苦，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还有……我们以后还是朋友！”说完，从龙绍川身边跑过，头也不回地离去。龙绍川站在那里，一直望着杨柳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7

　　地处黄河金三角地区的大河县，延续着小秦岭山脉的黄土高坡，生态环境脆弱、交通不便、人才匮乏是大河县经济发展缓慢的根本原因所在。而以往分配回来的大多都是本省一些大专院校的毕业生，并且几乎都要求留在县直机关里，很少有人愿意到公社一级任职。

　　龙绍川决定了要从北方农林学院回村的消息，刘万山在店怀里告知县委组织部长的，而此时，县委张书记正在给省城大专院校的毕业生们做工作，希望他们能回到家乡工作，但成绩不是很理想。组织部长把龙绍川的情况向张书记汇报后，张书记当即就指示在家的县委杨副书记：“这是我们县改革开放后引进人才的一个典型，一要大张旗鼓的宣传，二要实心实意的支持，三要千方百计的帮助，一定让回来的人才留得住，干得好！”

　　刘万山和龙绍川在北方农林学院组织部的同志陪同下，回到了大河县城。县里为龙绍川举办盛大的欢迎会，在县直干部的全体大会上，杨副书记传达了县委张书记的三点指示精神，并致了欢迎词。黄川公社的王书记和北方农林学院组织部的同志也分别讲了话，表示欢迎和支持。

　　对于这样的大的欢迎场面，龙绍川和刘万山都没有想到。按照会议议程，接下来该龙绍川发言了，这是开会前就通知龙绍川的。坐在主席台上的龙绍川有些局促不安，他望着台下那一片黑压压的人群，环顾主席台上坐在自己左右的几个领导，小声地对刘万山说：“刘书记，我现在脑子一片空白，一会儿我说啥呀？”刘万山说：“你自己咋想就咋说呗！”

　　在如潮的掌声中，龙绍川站起来走到麦克风前，他深深的朝大家鞠了一躬，眼眶微湿，他说：“各位领导，各位同志，谢谢你们对我的关怀和支持。我是农民的儿子，我能有机会到大学深造，是党的政策好，要是没有国家恢复高考的这一重大决定，我也不可能进入北方农林学院学习，不可能有机会报答我的家乡。所以，我想首先感谢党的英明领导，感谢国家对我们的大力扶持。然后我想感谢大队党支部和我的乡亲们，这几年来要是没有他们支持和资助，我也许读不完大学，没有他们，就不会有我的今天！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最后，我想表达我对我的学校北方农林学院真挚的感谢，那里有着良好的校风和学习氛围，有着一群兢兢业业教书育人的殷切园丁，我在那里真正得到了为人民服务的能力，我永远是北方农林学院的学生！”排山倒海般地掌声打断了龙绍川的发言。

　　掌声过后，龙绍川接着说：“我决定回到白龙涧村，绝不是一时的冲动，也不是为了沽名钓誉。我是真心想用我的能力和知识，为生我养我的这块土地和乡亲们做点什么，让乡亲们的日子过得好一点。我知道要做到这些，光靠我一个人是万万不行的，我要依靠党组织和白龙涧村的乡亲们，还要仰仗今天到会的各位领导和同志们，我希望大家今后能够支持我，帮助我，在这里我县谢谢大家了！”说完，面向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那朴实无华的语言，那无私奉献的精神，还有这深深的一躬感动了在场的人，又一次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

　　第二天的大河日报在头版头条刊登了这次欢迎大会的消息，还配发了评论员的文章，文章中这样写道：“县委张书记的关于引进人才的三点指示，给社会发出了一种强烈的信号，表明了大河县尊重知识、重视人才的决心和态度，相信不远的将来，像龙绍川这样的人会不断地来到我们大河县生根，开花结果。龙绍川同志朴实无华的感言表现了一个大河县儿女的传统美德；那二鞠躬显示了一个莘莘学子的君子风度；那坚强的决心必将会感动天地！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一定会在农村这个广阔天地里有一番大作！”

　　大会结束后，县委组织部、共青团，教育局及农林局的领导同车将龙绍川一行送回了家乡。在白龙涧大队学校的大操场上，全公社的中小学生和全大队的社员早早就聚集在那里了，当车队开进白龙涧村的那一刻，列队在大路两旁欢迎的学生们高呼着口号，敲打着腰鼓，这是白龙涧大队历史上少有的热闹场面。

　　白龙涧大队的社员个个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特别是盘龙生产队的父老乡亲们，一张张喜悦的脸上带着几分骄傲。龙大山被请到了主席台上，一朵大红花挂在他的胸前。

　　欢迎仪式很简短，刘万山先简单的介绍了龙绍川大学毕业回乡的过程，然后公社王书记代表公社党委宣布了龙绍川担任白龙涧村党支部副书记的任命，最后一项是龙大山的发言。

　　龙大山这个在盘龙村担任了几十年生产队干部的老党员，在白龙涧大小也算个知名人物，但当着县里和公社这么多领导上台发言，难免心里还有些紧张，脑子一片空白，周副书记昨晚交代的发言要点现在一句也记不起来了。情急之下，他一咬牙拿出了平时在生产队会上给社员们的讲话的调子：“领导和老少爷们儿们，说实在话，我们家绍川这娃是个犟种，这盘龙村的社员都清楚。他毕业回村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的，但是我不怨他，他这一点像我，三十年前我也是没有和家里人商量，就自作主张不让组织安排工作自愿复员回家的，因为我的根在盘龙山下。对于儿子的这一决定，我不作评价，他自己烧火熏他自己的天，自己的路自己走。我这个做爹的，只要支持他就中了。”

　　龙大山的一席话在白龙涧社员听来是个大实话，很符合龙大山的平实的性格和为人。但在座的领导们却听得云天雾地，公社的周副书记气的狠狠地剜了龙大山一眼。

　　龙绍川听了父亲的话后很平静，心里感到很踏实，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他知道父亲平时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家里的大事都是他决策的。别看他平时言语不多，但做事果断，始终保持着军人的习惯。遇到孩子们犯错的时候，小错他会狠狠地瞪一眼，只要改了就算了，但大错他从来都不放过，有时二话不说就是一个巴掌，所以龙绍川至今还心有余悸。

　　毕业分配的事虽然在寒假开学时已经给父亲透过风了，父亲也说让他自己做主，但当时龙绍川没有明确说是要回村。刘万山书记到学校后，他问起父亲的意见时，刘万山书记说：“你父亲没有反对，但也一直没有表态说同意，看来他还是有想法的，只是不好当着我的面说出来，这一点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从一开始，龙绍川心里就放不下这件事。父亲和姐姐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太多，他不愿意让他们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