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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王传奇》 作者:徐大辉

第27章 申卷(3)

  “手下败将嘛,那臭手还赢了你。”徐德龙轻蔑道,他想告诉他昨晚霍老损输得腚净屌光,最终没说,“不对呀,你们啥时候玩的?”

  “几天前。”

  “玩什么?”

  “牌九,一揭两瞪眼。”

  徐德龙说那你准输没赢,霍老损牌九推得精一般人玩不过他,说:“跟霍老损玩牌九,有好吗?你不是他的个儿(对手)。”

  “谁知道……我哪里知道他那样。”

  丢了锡鑞挑子无疑丢了饭碗,认赌服输也怨不得谁。徐德龙问:“没了锡鑞挑子,你打算干点儿啥活儿呀?”

  “我会干啥?搬搬扛扛没力气体格不行。”关锡鑞匠说自己做不了苦力,再没别的手艺,“唉,等(坐等)饿死。”

  “熊话嘛!天老爷饿不死瞎家雀儿,有胳膊有腿的大活人饿死?”徐德龙有些瞧不起这种遇难放熊的人,“除了焊制锡酒壶,别的活儿干不了?整啥还不挣碗饭吃。”

  “焊洋铁壶……”关锡鑞匠说自己最拿手的活计,锡镴匠干什么活谁都知道。他哭丧乱韵道:“霍老损死不开面,跟他商量都不行。”

  “啥?”

  “还我锡鑞挑子。”

  徐德龙笑他天真幼稚,说:“你不是三岁孩子吧?往回要,简直笑话,搁谁都不会给你。”

  关锡鑞匠觉得赌徒不近人情,好说好商量都不行。他跟霍老损商量先把锡鑞挑子还给自己,算是租算是借,有了钱逐渐赎回来。霍老损头摇成拨浪鼓,一个不行,十个不行,一百个不行!他说:“没长人下水(内脏)!”

  “你也算几进几出赌场的人,赌道规矩该不懂一些,朝回要输给人家的赌资——金钱、房子、田地、妻子儿女——讲不通,无论是贵贱是必须通过牌局重新赢回,不然不能失而复得。”他说,“我问你,锡鑞挑子怎么到霍老损手里的?长腿走去的,还是长膀飞去的?都不是。他偷去的盗去的,也不是。咋去的,你输给了人家是吧?”

  “是。”

  “既然是输给人家,凭什么还给你?”

  “锡鑞挑子我没来钱道儿,一家人都得扎脖……”

  见关锡鑞匠可怜巴巴动了恻隐之心,徐德龙真心想帮他一把,问:“你真想要锡鑞挑子?”

  “嗯哪。”

  “走,跟我走!找霍老损去,赢回你的挑子。”

  “我蹦子皆无。”关锡鑞匠没动坑儿(没挪地方),胆怯道,“我不敢再跟他照量。”

  “虮子胆儿!”徐德龙责备道,“亏你裆里还是长着嘟噜玩意的大老爷们!走!”

  关锡鑞匠跟着徐德龙走,路过卖玉米饼子摊儿,关锡鑞匠停顿下来,眼巴眼望地瞅食物,羞涩道:“四爷,给我买个饽饽,两天没吃东西了。”

  徐德龙买了两个玉米饼子,说:“造(吃)吧,攒足力气好挑回你的锡鑞挑子!”

  西大荒的一片草甸子上,荒荒蒿草掩蔽着一个马架子。一匹马、一头骡子拴在门前的树橛子上。马架子里,地上铺层干草,山口枝子和徐秀云并躺在上面。

  “你真想当胡子?”山口枝子摆弄枪,闲时她喜欢把玩枪械。

  “自从见到你就想当啦。”徐秀云说。

  两个身世背景不同的女子凑在一起,媒介是狼。饿狼围困地窨子危急时刻,山口枝子救了徐秀云。

  几年前毅然走出筐铺,逃离为远离赌徒。她敏感这两个字——赌博,青春、爱情、幸福都被它毁啦。看上去是染赌的父亲悲惨了女儿命运,宽容地想其实他也是受害者,赌博注定了他今生今世的生活,老天爷面对赌徒都无办法。

  自己走到心爱的人徐家四爷身边,恰恰是最痛恨的赌博。试想,王警尉从爹手里赢去自己,如果不是四爷上场结果会怎么样?筐铺的诞生,标志一种生活的开始,意义不在买卖而在于有了家,德龙起誓发怨地表示不再赌博。

  “人什么东西不可以戒掉,都可戒。”戒赌成功徐德龙说,“就看有没有恒心。”

  “对呀,德龙你是爷们,说话算话。”徐秀云鼓励他,十分欣慰一个人回头,专心致志做生意,关心爱护她,因而感慨道,“我再也不是苦命人。”

  “因为我不去摸牌?”

  “不仅仅,你挑水!”

  徐德龙一时没明白挑水是什么意思,筐铺院里就有一眼木柪——井板,井口栏木称柪子——井,提水很方便不用备水缸用不着挑水,江湖行帮好像也挑水……

  “别猜啦,猜也猜不到。”她说。

  是啊,一个人突发奇想,讲了无根突兀的话圣人也不解其意。有一首民谣:“太阳出来红半天,小媳妇挑水站门前,扁担慢慢不上肩,抓住公婆讲半天。”如果徐秀云的话出处在此呢?旧时代挑水是居家过日子中一项必须做的劳动,多由有力气的男人做,女人抱柴火、喂猪打食,也有女人挑水。徐秀云拿自己不用挑水来说明享福而已,他们家不用挑水。她说:“稳定下来,接淑慧姐过来。”

  徐德龙也想这样,迟迟未动原因还是顾虑两个女人的日子怕咸怕淡,舌头碰牙自己从中不好处理。丁淑慧找到他们,使他欣慰的是她们亲姐妹似的……相敬如宾日子令人怀念。

  一个重要的人物云一样飘来,徐大肚子粘上徐德龙,非要跟他赌,扬言赢回女儿。徐秀云给爹跪下,声泪俱下哀求父亲放过徐德龙,说自己爱他自愿跟他。那一时刻只剩下赌桌、牌,亲情、女儿眼泪在它们面前苍白无力,放手绝不可能。

  “德龙,你去赌,就别想再见到我!”徐秀云摊牌道。

  不是徐德龙愿意去赌,实逼无奈,不赌徐大肚子天天找,死死缠着他上牌桌,不上就死皮赖脸缠下去。

  徐秀云再望一眼筐铺后头也没回出城,方向是西大荒,没有回到幺坨子的原因不想让徐德龙找到自己,因此在她走后徐德龙几次来草原找都没找她……

  再说另个女人山口枝子,她属于另类的日本人,说她另类是找日本人寻仇的日本人。姐姐被当时铁路守备队小队长角山荣杀害,理由几乎不是理由,角山荣在牌桌将姐姐作为赌注输给大布衫子,赌徒大布衫子不肯要日本女人,角山荣恼羞成怒将她当场刺死。山口枝子后来听徐德龙说才知道姐姐怎么死的,那时她女扮男装来辽西来绺子当土匪,至于她为什么去做土匪至今是个谜。

  山口枝子已经离开辽西来绺子单搓(一人为匪),像一个幽灵在草原上游荡,谁也不清楚她到底要干什么,心里想什么。一天夜里,她听见狼叫声,准确听出是一只狼召唤它的同伴,聚集在一起显然要有一次捕猎行动。又是不知道她怀着怎么样的心里,赴约狼的召唤(她肯定不在狼的邀请之列),不请自到,来到一个地窨子前,大约七八只狼发起攻击。地窨子里住的什么人她不清楚,聪明动物狼不会鲁莽捕猎,是在侦察清楚敌情认为有把握的情况下才发动进攻。

  “砰!”她出手相救了,朝狼开枪。毫无悬念狼仓皇逃走,徐秀云意外获救。

  两个女人待在一起谈男人,谈的又是同一个男人。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离开四爷,还要当胡子?”山口枝子问的问题恰恰是徐秀云想问她的。

  “那你为什么当胡子?”徐秀云反问道。

  “这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事情。”山口枝子说,何况她也不想说清楚,“现在我就是为姐姐报仇。”

  “杀角山荣可没那么容易。”徐秀云说,“那个冯八矬子也不容易杀。”

  “我知道。”山口枝子说,“这两个人都不能放过。”

  “不是我泼凉水,你一个人咋杀他们啊?”徐秀云劝道。

  山口枝子沉默了。

  “眼前日本人打幺(摆头份儿),角山荣又是宪兵队队长,手里有枪有兵,我看你还是算啦。”

  “不能算啦。”

  “被日本人害死的中国人无其数……”

  “不,他害死的是日本人。”

  嗯?徐秀云不知所以。

  “我是日本人!”

  山口枝子讲了自己的身世,当然还是部分地讲。数日来,她们彼此诉述自己的故事,没有讲到这一节。

  “你到底同意不?”徐秀云问。

  “什么?”

  “跟你当胡子。”

  “不行,目前不行。”山口枝子没有答应徐秀云,主要原因是她最近要实施复仇计划,很是危险的,不想让徐秀云卷进来,她说,“我今夜在三江县城关城门前进去。”

  “我跟你去,遇到什么情况……好多个帮手。”徐秀云说。

  “你在这儿等我吧,三天四天赶不回来,就十天八天,我肯定回来找你。”

  “好,我等你。”徐秀云心里惦记徐德龙他们,说,“方便的话,到徐记筐铺看一眼,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啦。”

  人逢得意精神爽,关锡鑞匠挑着挑子,屁颠儿地跟着徐德龙走在夜晚的亮子里街道上。凯旋归来,徐德龙哼唱俚曲民歌:

  一更里寡妇走进那房门里啊,

  一进那房门自己觉得孤啊,

  灯儿也不亮啊,

  孩子一个劲儿哭,

  怀抱着炭火盆滚下了泪珠……

  “四爷牌玩得精,歌也唱得有板有眼,中听。”关锡鑞匠由衷地佩服说,四爷领他和霍老损掷骰子捞梢(老本),挑子失而复得弥足珍贵,更何况是吃饭的家什——锡鑞匠的挑子,他打心眼里感激四爷。

  “唱曲比夏小手差远喽!”徐德龙谦虚道,“不过是唱牌,练出了嗓子。”

  “得回你,不然彻底砸了饭碗子,我真该给你磕个响头。”关锡鑞匠不知咋感激好了。

  “我要你响头干吗?”徐德龙说,“抓紧缓阳儿过来,咱们好玩几圈。”

  “晚饭没吃呢,四爷我请你喝两盅。”

  “卖了挑子?你就别瘦驴拉硬屎,改日你手里有了钱,再请我喝酒不迟。”徐德龙说。

  “天这么晚,你去哪儿?”关锡鑞匠猛然想到四爷在镇上没落脚之处,徐家的药店他一般不去。

  “有家奔家,没家奔店,我去郝家小店上宿(住宿)。”徐德龙扬长而去。

  郝家小店走廊的煤灯光幽幽暗暗。徐德龙走向自己的房间,突然被只手有力的手拉进另一房间。

  “是你?”

  “嘘——”山口枝子制止他高声讲话。

  “警察巡街查夜的,你怎么这个时候来?”徐德龙压低嗓音道。

  山口枝子插好门说:“我倒要问你,来郝家小店做什么?”

  “我孤身一人在镇上……”

  “你夫人呢?”她问。

  “那什么……”徐德龙回避此话题,故意岔开说,“你吃晚饭没?我没吃。”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话。”她说。

  “筐铺早黄啦。”

  “那你夫人她?”

  “我在望兴村给她弄了两间房子,她一个人过日子。”

  “你为什么不跟她一起在乡下生活?”

  “唉。”徐德龙长叹一声说,“各有各的命运,我这一辈子注定无家可归,原因是欠的债太多太多。”

  “多少钱?”

  “不是钱。”徐德龙苦笑道。

  “那是什么?”

  徐德龙能说得清楚,时时刻刻都有人找上门来,他就得同他们上场(牌局),这就是永远也还不清的债。赢了谁就等于欠下谁一笔债,什么时候来讨,你都要还。除非你输给了人家,你不去讨要。

  “嚄,我明白啦,你怕有一天输得一干二净,夫人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才在远离镇子的地方买房子。”山口枝子赞佩道,“你是有良心的赌徒。”

  “只有这样方可保证她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受打扰。在乡下有吃有住……”徐德龙道出根本的原因,“我不能坑害她。”

  山口枝子说你很长时间没回望兴村,幽灵一样地在镇上飘荡。他没否认:“是的,我送她到望兴村去后,再也没回去过。”

  “你知道我与谁在一起吗?”她问。

  徐德龙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徐秀云。”

  “她?”

  “是她!”

  许久没有她的消息了,这消息令他惊喜。

  这时,两名警察走进郝家小店。

  “巡夜呀老总?”郝掌柜笑脸迎上去说。

  “有新来住店的人吗?”警察询问道。

  郝掌柜欲递上店簿子,警察挡了一下说:“我们还信不过你郝掌柜吗?有可疑的人住店,要及时报告。”

  “定然!”

  “你这里经常来闲乱杂人,眼睛尖(亮)点儿。”警察准备走了。

  “是,是。”郝掌柜点头称是。

  山口枝子房间的两人都脱掉外衣,炕很热乎。

  “秀云始终和你在一起?”徐德龙详细打听道。

  “有一天晚上,狼包围了她的住处……”山口枝子讲述事情的经过,最后说,“她心里还有你。”

  “有我?没啥用。”

  山口枝子不能理解他说的没啥用,不是十指不连心,徐秀云将他当成最亲近的人,想着他念着他反倒说没啥用,是绝情吗?她说:“你真的如人们所说,赌徒六亲不认吗?”

  他苦笑,说:“认得了吗?认不了。”

  “输红了眼……”

  “不,赌道不允许。”徐德龙说做了赌徒再也没有家没亲人,踏入赌门人就死啦,诀别了亲人,他的体验不能说不深刻,“赌博之门,死亡之门啊!”

  “明知深渊还不赶快出来?”

  “我何尝不想啊!”徐德龙心里长满黄连,太多的苦无法倒出,简单地问,“她好吗?在做什么?”

  “她对胡子产生好感,想当胡子。”山口枝子接着说,“我答应带她当胡子,你觉得不可思议?”

  “唔,是你们俩都不可思议。”徐德龙说,他心里是三个女人不可思议,徐秀云、山口枝子,还有一个人是小香,她竟然为河边幕布下的一次,千辛万苦来三江地区找他。几天前,他到佳丽堂不是嫖妓,而是跟老鸨赌钱,邂逅蒋小香,乡下地主子弟四爷同皮影戏班主女儿的故事已经死亡,一个纯粹的赌徒,一个纯粹的妓女,纵然死灰复燃那个故事也不好看。

  “人要走的路不一定全是自己的选择,有时是无可奈何。”

  “脚又没长别人腿上。”他说。

  “四爷要是不赌呢,徐秀云不会离开你。看得出来至今她仍深爱着你。”山口枝子望着他,传达一种信息,“你从牌桌下来,她就回到你的身边。”

  徐德龙沉默,看上去心里酸甜苦辣,神情迷惘。

  “你怎么不脱鞋上炕?”山口枝子把某种欲望暗示给他。

  两人的目光相遇,甜情蜜意地交流。这一夜发生的事和甜情蜜意紧密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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