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世空携着小包在大街上游荡。随着夜色的降临，忧愁渐渐涌上心头。工地上机器的轰鸣和到处飞动的尘埃，变得遥远而亲切。这时世空才感到繁重的体力劳动可以换来夜晚的安宁；恶劣的环境原有休息的床铺。万般无奈，世空回到了垃圾巷。垃圾巷是世空城里的家，虽然寄人篱下，毕竟那儿有他可以眠卧的床铺。像寻找冷月不遇那晚一样，世空转了许多地方，才回到垃圾巷。过先生不在，一把黄铜锁牢牢地锁住了淡黄色木板门。在门口蜷了一夜，第二天太阳刚露出个红边儿，世空就到湖南路打探过先生消息。一个算命的白胡子老头说过先生回老家了。世空问什么时候回来。老头儿估摸着说两三天吧。世空又问钥匙交下来没有。老头儿不耐烦地说他那房子是金銮殿，钥匙能随便交给别人吗？世空面露难色。老头说两三天转眼就过去了，住旅店也花不了几个钱。世空想想也是，提包去找旅店。

　　跑了十多家旅店，世空包没放下就走了。在世空的印象中住一宿不过十来块，旅社老板却要一百块，要是接受服务钱更多。当走到一家移动公司门口，世空却不假思索地进了移动公司。该给自己买部手机了，中介那些女人玩手机的潇洒动作让人好生羡慕。世空刚在柜台前站定，服务小姐就过来问道：“先生，要哪一种款式的？”世空指着一部水红的手机说就要这部七百九的。服务小姐说这是女士用的，先生，你还是选择这种鱼白色的吧。世空问多少钱？小姐说六百九。世空说就六百吧。小姐没表态，却领来一位中年妇女，高高的个儿，头上盘着发髻。小姐对中年妇女说这位先生只出六百买这部手机。世空说我只有六百九十块钱，都用来买手机，那我晚上到哪儿吃饭到哪儿睡觉？到你家吃饭睡觉。中年妇女说。我没有家，吃饭睡觉都在大街上。你买不买？六百我买。老板就卖部给他吧，看样子很不容易的。那你拿部给他吧。

　　三天很快过去，第四天晚上，世空回到垃圾巷。朦胧中，一辆马自达停在过先生门口。世空走进屋内。灯光下，过先生头发蓬乱，眼睛红肿，一双旧球鞋蒙了白布。一个二十八九岁的男子躺在床上。那男子胡子拉碴，嘴里含了一支香烟。正疑惑间，忽嗗咕咕从床底下钻出一条老母狗和三条小狗。三条小狗都是一样的黑中带黄，其中一只脑门有一撮白毛。

　　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世空不禁诧异了。

　　几天前，过先生在湖南路给人算命，忽有个开马自达的男子从车上下来跪地哭道：“叔，你快回去吧，俺二爹没有了！”过先生听了，只觉得三魂走了两魂，良久问道，俺大走了多久？侄儿说昨夜走的。过先生询问大死的原因。侄儿说老人脑血栓突发，抢救无效。过先生听了，只骂自己不孝。在他出来时，老人曾拉着他的手说儿啊，你走了，我一个人在家咋办，我血压高，万一……现在老人的话变成了谶语，直叫过先生痛心疾首。侄儿安慰说人死不能复生，家里人都还在等你回去拿主张呢。过先生就坐上侄儿的马自达赶往老家给老父亲料理后事。

　　老人已蒙了脸。过先生伏地哭道“大，儿对不起你，儿还没见你，怎么就走了呢？”待过先生哭过之后，家庭商议后事。过先生说：“俺生前对不起大，丧事要办得风光。”决定了日子，置办棺木、买菜、招呼吹鼓手。到了送的日子，过先生披麻戴孝领着老人一直到了棺地。三天后，过先生要回城，却为一窝狗崽左右为难。侄儿说：“明个进城，帮你送到垃圾巷吧。”

　　其实过先生不喜欢狗。从小过先生被狗咬过，在脚脖子上。有天放学，过先生倚在一棵树上，等候回家放书包的同学，一条黑狗从后面冷不丁给了一口。有人说狗嘴有病毒的，不注意人会疯的。爹从那条狗身上剪下一些毛，烧成灰按在伤口上。虽然至今没出现问题，过先生还是不喜欢狗了。

　　第二天锁柱走后，过先生对世空说：“你中介熟人多，你介绍他们来买。”世空说：“与其叫那些人来买，倒不如提到宠物市场去卖。”“那儿都是外国狗，像这土种狗怕是没人认。”“听说也有认的，就是便宜。人家卖几百，咱们卖几十，再不几块钱一只也行。”过先生过来逮狗崽子，老母狗龇牙走过来。过先生放下小狗直往后退。世空问，“昨个你怎么带来的？”“昨个我拉着老母狗，小狗是锁住一个一个抱上车的。”“那你将老母狗拴在床腿上，你不就能逮小狗了。”“小狗不离大狗怎么办？”“你拿东西引呀。”过先生将老母狗拴在床腿上，然后用干馒头将小狗引到门外。老母狗不知过先生要干什么，在屋内只是温和地望着。

　　冰秀梅离开良缘后，搞装饰的青年拆了柜台，改货架。站在良缘中介门口，世空有恍如隔世和被欺骗的两种感受。问冰秀梅到哪儿去了。卖装饰材料的青年人说冰秀梅和人开饭店去了。后来世空走进了一家叫红线的中介。开中介的是个女孩，皮肤微黑，不长不短月儿眉，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一笑露出两个酒窝。那女孩正和一个挎着坤包的女人说话。世空感到似曾相识。等那女人回过头来，世空眼前一亮，脱口道：“我们认识。”那女人望望世空提包走了。世空望着远去的背影，咂咂嘴。中介女子说你和她认识？世空反问道：“她叫什么？”“王彩云。”“王彩云，她叫王彩云。”世空似在品味。她是来找对象的，你看她怎么样？我们见过面的。她看不中我。那我给你重新介绍一个吧。人很白，就是有点胖。我在良缘已登记过了。良缘是良缘，你要全面撒网，重点逮鱼。先报个名，然后叫你们见面。报名费加见面费总共八十块钱。我身上只有五十块钱。本来有六百多块的，买了手机，这两天没工作，吃饭花了三四十块。先让你们见个面，等成了，再把那三十补给我。如果不成呢？不成继续给你介绍，这是我的名片。世空接了名片翻来覆去看，你叫耿娟。对，我叫耿娟，耿娟就是我，以后有事就打上面电话。

　　耿娟给世空作过登记，手指一个布帘说：“你先到那里坐坐，我叫大秀马上来。”世空进了布帘。房间不大，一个圆桌，一个饮水机再加两个凳子，两只一次性杯子，一本打开的杂志。杂志封面上是一个穿黑色蕾丝裤衩，戴白色乳罩，高耸发鬓的女人。女人的一只胳膊搭在一张玻璃茶几上，另一条玉臂弯举到太阳穴，旁边有一行小字。世空睁大眼去看，就看清了：全面解决女性疾病，阴道炎、盆腔炎、宫颈炎、尿道炎、子宫肌瘤、月经异常、白带异常、外阴瘙痒、痛经，朋友你关心家人健康吗？如果你家人有以上症状，请拨打150510……世空感觉烦闷，到外面的沙发上坐下。时辰不大，一个肥胖的女人骑着自行车来到中介门口，进门自带三分笑说：“是你呀。”世空无语。女人在世空身边坐下，一条肥臂紧挨着世空，世空移开身子。耿娟出门去。“我叫袁世空，你呢？”“我叫史大秀，离过了，你呢？”“我也离了。”“她为什么要离？”“我写小说么。”“你写小说她就和你离婚？”“别提她了。谈点别的。”“你写小说是不是像我们庄的瓦罐？天天在家写诗，三十多岁了，还没女人。他大骂他，他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他大说颜你奶头，和你一年一二的，哪个不生儿长女的。俺和赵明结婚时才十八岁，一口气就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可他还不说俺好。”“你们离了，孩子都跟你？”“带孩子想嫁人都嫁不掉，我不带。”“人家带两个也不容易，你该负起一个责任来。”史大秀就白了世空一眼。世空心里勾起往事，对史大秀也就轻贱几分。衬衫里的肥乳还在吸引着他，雪白的胳膊温软而富有弹性。“刚才说哪儿了？”女人抬起玉臂拍下大脑门。“你说你十八岁就结婚，不是的，还在前面，你说你村瓦罐三十多岁的人还没女人。”“不是的，是说到我自己两个孩子的事。你说我该负责一个孩子的，你愿意要一个带孩子的女人。”世空大脑一片空白。“对了，你写小说成功了吗？”“还没有。”“那你也就没有钱喽。”“嗯。”世空点点头又摇摇头。史大秀便站起，将肥大的臀部朝向世空。世空站起来说耿娟，我回去了。耿娟将世空送到门外说：“你先回去，我劝劝她，自己什么人呢，还看不上你。”“谁怪我没钱。”说着世空又向中介门里望。这时史大秀已转过身来了。